秦瓊道:「不是,他也是給老鐵匠幹活,一年前他流落到雁門時,走投無路,流落街頭,城東有家老太太,孫子被朝廷征去挖運河死了。那老太便給了他點吃食,衣物,願意收留他,將他當作自己孫子。」
「……不過這炭頭不願連累老太,便自己出來混口飯吃,後來老人家死了,是他給送的終。城西鐵匠看他力氣大,人也還行,便招了進去讓他打鐵。」
呂仲明聞言釋然,想起正史中似乎提到過這個人,凌煙閣諸將裡,個個祖上都有出身,秦瓊祖上是官吏,羅士信所在的羅家也曾是地方大族。唯獨尉遲恭祖上籍籍無名,乃是「蓬戶甕牖之人」,沒有系統地學過武功,最後居然能成為一代悍將,前路坎坷艱辛,與秦瓊等人不可同日而語。
想著想著,呂仲明心裡便有點唏噓,三人喝過酒,吃了肉,便各自回房睡下,一夜無話。
翌日仍是全城大雪,呂仲明早早地起來,躡手躡腳地出了院子,生怕驚動了秦瓊羅士信,便貓兒似地溜出來,孰料院外秦瓊聲音響起,問道:「你要去找那炭頭?」
呂仲明嚇了一跳,只得道:「是。」
秦瓊有點詫異,打量呂仲明,呂仲明便將找他的緣由詳細告知,待聽得這解釋後,秦瓊的表情才略有變化,卻一時間仍有點難以接受。
「英雄不論出身嘛。」呂仲明笑道:「你們怎麼都不太喜歡他。」
秦瓊道:「第一面印象太差。既然這麼說,我陪你去。」
呂仲明忙道:「我自己去就行,羅大哥呢?」
「昨晚上喝多了,還沒睡醒。」秦瓊道:「那你自己當心點。」
聽呂仲明說了那事,秦瓊便知道尉遲恭不會是壞人,拿自己作比較,知道呂仲明與他們之間,必定存在什麼非同一般的聯繫,然而呂仲明從來沒詳細說過這聯繫,秦瓊也不多問。
呂仲明走在路上,風雪漸大,被吹得直哆嗦,來到城西三頭巷子時,整個人都快凍僵了。
媽呀!平日裡沒出門不知道,怎麼這麼冷啊!這種地方還住了這麼多人……生活環境有夠惡劣。呂仲明抽著鼻涕,抖抖索索地問地方,最後終於找到了鐵匠鋪。
推門進去時,尉遲恭正坐在爐前,只穿一條白色長褲,裸著強壯的半身,滿背汗水,叮叮噹噹地在打鐵。
呂仲明:「……」
尉遲恭:「……」
匡噹一聲,尉遲恭被掉下來的錘子砸了腳,呂仲明嚇了一跳道:「小心!」
呂仲明忙上前,險些又碰翻了淬火的水盆,鐵匠鋪裡甚是雜亂,一陣亂響後,尉遲恭道:「別動!站好!」
呂仲明忙站定,尉遲恭小心翼翼地護著他過來,將釘在牆上的架子上的鐵塊推回去,呂仲明被他擠在牆邊,只覺尉遲恭的身軀火熱,一身汗味。
尉遲恭既尷尬又意外,最後笑了起來,說:「怎麼也不打個招呼就來了?」
「過來看看。」呂仲明莞爾道:「昨天的話還沒說完,我那倆哥哥脾氣有點火爆,但都是好人,你別放心上。」
尉遲恭忙不迭擺手道沒有沒有,又見呂仲明目不轉睛地盯著他,忙道:「今天沒怎麼收拾,咱們出去找個地方喝酒。」
「別。」呂仲明忙道:「就在這兒罷,這裡暖和。」
呂仲明拖著鼻涕,被鐵鋪裡的爐子一烤,總算好過了點,尉遲恭便收拾了牆角一處,鋪好毯子,讓呂仲明坐下。鋪裡沒有燈,只有鐵爐煥發出的紅光,映在這壯漢的身上,呂仲明打量尉遲恭,只見對方跟昨天完全不一樣了。
昨天登門拜訪時,尉遲恭雖說不修邊幅,但衣冠還是齊整,穿的一身狼襖裘帽,像個塞外的英俊獵戶,要不是自己說出來,呂仲明根本沒想到他是個打鐵的。今天一見,一身臭汗,邋邋遢遢,倒確實是個打鐵的。
呂仲明來之前有滿肚子的話,忽然間一下又全問不出來了。打量尉遲恭時,只見他看著自己,不住笑。
「笑什麼?」呂仲明也樂了。
「沒想到你會來。」尉遲恭道:「你哥哥們說什麼了?」
「沒說什麼……」呂仲明想了想,決定從昨天的話問起,遂道:「昨天走的時候,你朝我說什麼來著?」
尉遲恭道:「忘了。」
呂仲明道:「你說你小時候……」
尉遲恭莫名其妙道:「有麼?」
呂仲明:「……」
呂仲明現在發現,和尉遲恭交談,用自己習慣的那套邏輯明顯不適用,這是鮮卑人和漢人的思維習慣區別嗎?!!才見了他兩次,為什麼每次見面的時候,話題都變得這麼奇怪啊啊啊!!
呂仲明心中一群羊駝正在金鰲島四倍速狂奔繞圈,尉遲恭卻半點沒發現,說:「我去找點茶與你喝。」
呂仲明道:「不用麻煩了……」
尉遲恭擺手,起身,人高馬大的,稍微一動,不是碰到這個,就是撞到那個,鋪子裡一片響聲,只見尉遲恭進了內間,呂仲明好奇張望,問:「鋪子裡就你一個人?」
「老鐵帶著他媳婦,求醫去了。」尉遲恭答道:「兵荒馬亂的,也不知道什麼時候回來。」
呂仲明嗯了聲,看到黑暗的內間裡,地上鋪著塊棉絮,像個狗窩一般,尉遲恭不知道在他的窩裡翻什麼東西,呂仲明又問:「老夫妻沒有兒子嗎?」
「朝廷打遼東時,被拉壯丁抓走了,死在遼東了。」尉遲恭找了點東西,出來,又一路出門去,呂仲明忙道:「不用買茶了。」
尉遲恭道:「很快就回來!」
尉遲恭走了,呂仲明又打量室內,見鋪子裡有個匣子,匣子內扔著幾枚銅錢,想必是尉遲恭一天的進項,內間疊著一套衣褲,正是昨天他穿的那身,門檻前擺著船似的一雙木鞋,比自己的靴子大了不少。
片刻後尉遲恭回來了,帶了點茶葉與酥油,呂仲明不太喜歡喝唐代的茶,伸手阻住尉遲恭,示意我來。便燒開了水,用個碗,把茶葉泡開,濾了濃濃兩碗茶,一時間茶香四溢。
尉遲恭道:「哥哥是個打鐵的,窮得叮噹響,沒什麼好東西招待,見笑了。」
呂仲明笑道:「大哥說哪裡話來,愚弟不過也是個算命的。」
尉遲恭大笑起來,三教九流,兩人實際上地位相當,也不必多說,呂仲明又饒有趣味問道:「生意不忙?有活幹你就忙你的。」
尉遲恭道:「大雪封門,沒什麼生意,自己打點小東西。」
呂仲明點頭,尉遲恭又道:「明年開春,打鐵的就多了,有釘馬蹄的,打犁具的,生意還行。」
呂仲明想了想,問:「你今年多大?」
尉遲恭看著呂仲明雙眼,笑道:「二十二。呂小弟,你婚配了沒有?」
呂仲明道:「沒有……」
呂仲明與尉遲恭對視,就在那麼一瞬間,心裡倏然又通通跳了起來,心道這是怎麼回事?
「沒……什麼。」呂仲明頗有點不定神,又道:「對了,昨天你在我這求的一卦,我還沒解給你聽。你的卦象是……」
尉遲恭想起來了,便認真聽著,呂仲明續道:「出將拜相,鵬翔九天,有朝一日得遇明主,前途不可限量。」
尉遲恭:「……」
呂仲明又道:「一世享盡榮華,最後還得列仙班,尉遲大哥,你和叔寶是最大的贏家了。」
尉遲恭:「……」
呂仲明說完以後,笑了起來,說:「尉遲大哥你來日大富大貴,可要記得提攜小弟。」
尉遲恭只當成呂仲明是在開他玩笑,臉色不太好看,卻仍然勉強笑道:「謝謝。」
呂仲明正色道:「不逗你玩,我認真的。」
這下尉遲恭徹底說不出話來了。
「長這麼大。」尉遲恭笑道:「你是第一個人這麼與我說。」
呂仲明坐著,兩人都不說話,陷入了奇怪的沉默裡,呂仲明不知為什麼,只覺在尉遲恭的身邊很安心,很舒服。
尉遲恭說:「我給你打個東西,送你,不收錢。」
呂仲明道:「我看看?」
尉遲恭問:「還沒開始,只是想,你會武,對不對?」
呂仲明詫道:「你怎麼知道?」
尉遲恭比劃了個拉弓的動作,看著呂仲明笑笑,又說:「你會射箭。」
「你怎麼知道的?!」呂仲明詫異道。
他總覺得尉遲恭認識自己,但追問起來,尉遲恭卻又什麼都不說。呂仲明道:「誰告訴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