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你肩膀寬,手長,眼力好,還戴著這個。」尉遲恭點點呂仲明拇指上的牛皮扳指,說:「你不是算命的,來我這裡打兵器的人多了,我一看就知道。你看人的時候,眼睛會捕捉一個人的動作,神態,專注認真,你給人算命的時候,都這麼笑著……」

尉遲恭模仿呂仲明的神態,把呂仲明逗笑了,又說:「你說話時,總是很認真地看著對方,眼睛清亮,這樣的人,一看就知道是習練騎射出身。」

呂仲明暗道尉遲恭眼力也真好,尉遲恭那笑容十分溫和,感覺與他那將近一米九的大個頭半點不相稱,呂仲明只覺這人實在太奇怪了,不僅從認識開始,對話奇怪,行為奇怪,尉遲恭選了一塊鐵,放進爐裡去鍛燒,說:「這是最好的鐵了。」

呂仲明點頭,想起自己從前用的那把弓。

他看著尉遲恭打鐵,一時間兩人都不說話。

尉遲恭道:「你記得我嗎?」

「什麼?」呂仲明莫名其妙道,尉遲恭馬上改口道:「你對我,有沒有模糊的印象?」

呂仲明想了許久,眉頭深鎖,搖頭道:「沒有。」

尉遲恭似乎在思考,緩緩點頭,凝視著爐火,呂仲明追問道:「我們在什麼地方見過?」

尉遲恭笑笑,答道:「沒有。」

呂仲明:「???」

呂仲明已經完全被他搞糊塗了,要再問時,尉遲恭卻道:「噓,別說話。」

呂仲明眉毛一揚,尉遲恭示意他看爐子裡,說:「看。」

鐵漸漸地燒紅了,呂仲明不明所以,便坐著發呆,看尉遲恭鍛鐵。

「你打過鐵麼?」尉遲恭問。

「沒有。」呂仲明遺憾地答道。

尉遲恭道:「我師父說,人就像塊鐵,不鍛不成器,被鍛時,也就是在受苦。」

說著尉遲恭朝呂仲明笑笑,呂仲明忽然心有所動,說:「我爹也說過,人就像塊玉,不雕琢,不成器。」

尉遲恭點頭,呂仲明又說:「但如何去雕琢一塊玉,得按玉本身的紋理,質地來。不是所有人都能成美玉,多多少少,總會有瑕疵,若一味對自己發狠,不懂順應天然的道理,極易毀了自己。」

尉遲恭點點頭,呂仲明又問:「你從小就會打鐵麼?」

「會。」尉遲恭道:「小時候家住塞外,鍛鐵,都是跟突厥學的,一位師父教的我。」

呂仲明有點意外,尉遲恭問:「你知道突厥人麼?」

呂仲明想了想,說:「知道,突厥常常進犯中原,是一支勁旅。」

「是。」尉遲恭道:「大多數人都這麼說,這些年裡,他們沒少殺中原人……」

呂仲明和尉遲恭聊起來,忽然發現,自己過來找尉遲恭,要讓他跟隨自己,已經完全不要緊了。在這個小雪漫天的日子裡,他止不住地想與尉遲恭多聊聊。畢竟來了初唐後,他還是第一次有這麼一個機會,去認識,瞭解一個人。

不,應當說,從小到大,這是他的第一次。

他與尉遲恭說話時,尉遲恭總是時不時地看著他的雙眼,朝他笑笑。

在火爐的紅光中,呂仲明漸漸明白了什麼。終於知道為什麼自己和尉遲恭一開始,想的東西總是搭不在一根線上了。

他想的是招攬尉遲恭,帶他去幹一番事業,然而尉遲恭見了他,對他有好感,唯一的念頭就是與他交個朋友,彼此聊聊天。

想通了這節,呂仲明忽然覺得好笑,也覺得心裡挺溫暖的,便捧著茶,有一句,沒一句地坐在熔爐邊閒聊。尉遲恭告訴他,自己在關外長大的那些日子……

「後來呢?」呂仲明皺眉道。

尉遲恭道:「……後來突厥就進了我們的村子,抓走了不少人,我跟著那突厥師父學打鐵,以前他們為柔然人鍛造,手藝很了得。再後來,他們被中原人打跑了,我沒地方去,就捲著鋪蓋過來了。」

「你還記得自己的家麼?」呂仲明問道。

「找不到了。」尉遲恭笑笑道:「塞外都是風雪,離開那村子時,我想回家看看,在草原上走了一年多,沒找著。」

尉遲恭輕描淡寫幾句,呂仲明卻知道,他從小到大,一定吃了不少苦。亂世飄泊,不僅僅中原民不聊生,就連塞外各族,也過得顛沛流離。

「你會算命。」尉遲恭又問道:「你知不知道,什麼時候,大家才能過上好日子?」

「快了。」呂仲明道:「不到二十年。」

尉遲恭笑道:「有生之年,應當能看見。」

「當然。」呂仲明道:「每一個置身其中的人,都是歷史的締造者。」

尉遲恭聽到那句話,似有所動,要問呂仲明點什麼時,外面卻有人,在門上敲了敲。呂仲明忙抬頭,發現是羅士信找來了。

羅士信:「午飯也不吃了?」

羅士信看著二人坐在一起,尉遲恭朝他點點頭,說:「留下吃個飯?」

呂仲明會意便起身朝尉遲恭道:「我先回去了。」

尉遲恭點頭,拿著塊髒兮兮的布擦著手,把二人送出鐵鋪外,羅士信便搭著呂仲明肩膀,帶他回家去。臨走時呂仲明仍忍不住回頭,朝尉遲恭作了個口型,笑笑。尉遲恭便會意點頭,知道呂仲明的意思是,有空會來找他。

小雪漫天飛揚,羅士信走在呂仲明身前,呂仲明低著頭,頂著小雪慢慢地走。

「在想那黑炭頭?」羅士信問道。

「不。」呂仲明笑道:「一時間,想到許多事。」

羅士信又是一揚眉毛,呂仲明便把心裡想的說了出來:「凡人之力何其渺小?一生不過百年光陰,亂世烽火中,常常不能主宰自己的命運,主宰自己的未來,但大家還是這麼努力地活著。」

「所以呢?」羅士信道。

呂仲明搖頭,笑笑,說:「尉遲恭不是壞人,他挺認真的。」

羅士信漫不經心地唔了聲,呂仲明便將二人所談那番話,朝羅士信說了,羅士信隨口道:「是條漢子,但我不喜歡他。」

呂仲明愕然道:「為什麼?」

羅士信:「臉黑。」

呂仲明:「……」

當天回了家,秦瓊也沒多問,三人便照常那麼過,呂仲明從尉遲恭處回來後,彷彿被他一言點醒般,開始逐漸明白到凡人的世界,凡人的生活。從前他都是以一個仙人的角度去看待活在這個年代裡的這些人,也從未覺得有什麼不妥。然而自從認識了尉遲恭後,他才發現,自己還有太多的東西要學,要去瞭解。

翌日清晨,雪停了。

尉遲恭拿了錢,關上鐵鋪大門出來,朝市集上走,一夥兒突厥人從市集上過,大聲嚷嚷著什麼。尉遲恭正在買集市上的蜜餞,聽到幾句突厥話後便上了心,將蜜餞揣在懷裡,轉頭一看,跟著過去。

幾名突厥人進了一條小巷,尉遲恭跟了進去。

城東,呂仲明的家門口掛了倆牛皮燈籠,左邊是個羅字,右邊是個秦字。

日上三竿,呂仲明剛出來,羅士信便道:「吃飯。」

桌上一碗清粥,還有醬牛肉與各色小菜,呂仲明本想起早些,出去找尉遲恭玩,然而羅士信卻比他起得更早。

呂仲明吃過早飯,趴在桌上,百無聊賴。

「我出去走走。」呂仲明道。

「有什麼好走的?下雪天,別出去。」羅士信道。

呂仲明道:「讓我去——」

羅士信怒道:「靴子弄髒了,我不幫你洗靴子。」

呂仲明道:「我自己洗。」

羅士信:「衣服也自己洗?飯也自己做,再在外面野,不做飯給你吃了。」

呂仲明:「……」

從離開滎陽後,一路上呂仲明都是秦瓊羅士信二人在照顧,呂仲明根本就不會洗衣服,換洗衣物,都是羅士信每天在院子裡,用個木桶,拿個搓衣板搓。吃飯也是秦瓊去買菜,自己再在家裡做飯吃。

天寒地凍的,要讓呂仲明自己洗衣服刷碗,簡直就是要了他的命了!

羅士信:「洗澡水也自己燒。」

這句話徹底擊垮了呂仲明,呂仲明只得苦大仇深地看著二人,羅士信道:「我就不明白了,你老去找那黑炭做什麼?別人不做生意?」

就在這時,外面有人敲門。

尉遲恭:「仲明在家嗎?」

呂仲明的表情,一副「看,他不做生意」的樣子,羅士信當真是拿他沒辦法了,卻認真看著呂仲明,手指一點他,又指後院,示意他滾進去。

呂仲明現出哀求的表情。

尉遲恭又問:「仲明?」

《國師幫幫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