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翌日再睡醒時,又是一場大雪,天色晦暗,呂仲明坐在火爐旁,自己煮茶,喝茶,羅士信在睡覺,尉遲恭已經走了。呂仲明想起劉文靜馳援,居然來得這麼快,只花了一天時間,想必是李濟調動了所有關係,並催促他盡快過來。

也或許是別的地方有軍情,劉文靜本就在關注雁門關下的戰況。無論如何,解去劫掠之危便是好事。

門推開,秦瓊帶著一身風雪回來,呂仲明便朝一旁讓了讓,秦瓊把菜放在一旁,坐下喝茶。

「明年開春咱們就去晉陽怎麼樣?」呂仲明道。

秦瓊道:「你覺得,唐國公會當上皇帝?」

「嗯。」呂仲明道:「如果所料不差,應該是這樣,你出去打聽消息了?打聽到什麼?」

秦瓊道:「突厥人入關劫掠,已經是三年裡的第四次了,這一次唐國公李淵正在晉陽調兵遣將,可他沒有實力對付突厥人。他們太強大了,足足有二十萬人。」

二十萬,呂仲明哭笑不得,心道要是能噴火就好了。

秦瓊:「傻笑什麼?」

「沒笑什麼。」呂仲明淚流滿面答道。

秦瓊道:「以唐國公那點人,顧得了這頭,顧不上那頭,晉陽,上黨幾個戰略要地不容有失,像代縣這種小地方,只能任由突厥放開了搶。劉文靜這次動武,已經是非常不容易,我猜是李濟說動了他,又借兵給他。」

「我也這麼想。」呂仲明道:「如果李濟再來,好好與他談談罷。」

秦瓊點頭不語,呂仲明現在還吃不準李濟的身份,畢竟他對這時候的李家所知甚少,可能是門客,也可能是李淵的侄兒,更有可能是李淵的兒子,甚至是那個傳說中的李世民,親自前來。

李世民威名未現,也未曾嶄露頭角,知道他的名字,秦瓊也不會在意。

這天尉遲恭沒有來,三人便如往常一般地過,彷彿昨天酣殺一場,只是無聊之餘的消遣活動,然而那名被斬殺的俘虜的慘狀,總是一而再,再而三地出現在呂仲明眼前。

又過了一日,一天秦瓊回來,帶著一小罈酒,說:「尉遲恭讓帶給你的。」

呂仲明打開一看,見裡面是以蜜餞泡的梅子酒,意外道:「他怎麼知道我喜歡喝這個的?」

羅士信聞到酒香便道:「好酒!」

「是啊。」秦瓊道:「他怎麼知道你喜歡喝這個的?」

豈止喜歡?呂仲明簡直是愛喝!從小他就嗜梅子酒,金鰲島上後山裡,年年有青梅,還都是仙果,麒麟每到梅子黃時,便會釀點梅子酒。來年春天,桃花滿島,呂布便一邊喝溫熱的梅酒,一邊教小仲明讀書,偶爾會給呂仲明喝一杯。

這不是愛不愛喝的問題,而是呂仲明記憶裡的,家的味道。

聞到酒香時,呂仲明簡直要哭了,他從來沒給任何人說過,連秦瓊與羅士信都不知道。

「我真的從來沒說。」呂仲明想起父親,一別已有半年了,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回去,簡直是悲從中來。

羅士信一看呂仲明表情有點不對,還以為戳中他哪兒了,忙道:「我相信你沒說,拿碗來。」

「興許是碰上的。」秦瓊笑道:「你怎麼了?這幾天都有點不太對勁。」

呂仲明便隨口岔過,端起酒碗喝了口,雖然仙釀與凡湯有天壤之別,卻依舊忍不住地思鄉,心裡堵得慌,一時間無法排解。又過一天,呂仲明懶懶地躺在床上,面朝牆壁,孤零零的一個人,想家了。

他想睡覺,睡覺就可以做夢,就可以在夢裡回家去了。偏偏又睡不著,當真是無可奈何。

「怎麼了?」秦瓊與羅士信進來,兩人摸摸呂仲明額頭。

「我不舒服。」呂仲明呻吟道。

秦瓊問:「哪不舒服?」

呂仲明:「全身上下……都不舒服。」

秦瓊:「你不是會看病麼?自己生了什麼病都不知道?」

呂仲明:「我失眠……」

羅士信:「你是睡太多了,一天躺在床上十個時辰,睡得著才有鬼!給我起來!」

羅士信把呂仲明提起來,衣服裹上,扔到院子裡,把弓扔給他,說:「射箭。」

呂仲明懶懶拉開弓,一箭歪歪扭扭地,射到隔壁靶子上,還中了紅心。

「我出去走走。」呂仲明有氣無力道。

「也好。」秦瓊道。

「吃飯前回來。」羅士信提醒道。

「知道了……」呂仲明軟綿綿地飄了出去,心想尉遲恭給的那酒裡多半有毒,不然自己喝了怎麼整個人都軟了。

一出來,陽光萬丈,呂仲明又有點被曬化了。路邊堆著倆雪人,手拉著手,呂仲明總感覺有種說不出的滋味。

這就是無數詩歌中翻來覆去吟唱的,寂寞與空虛嗎?

「春花秋月何時了……」呂仲明不禁有感而發道,他轉頭看看四周,發現今天城裡似乎有點不太一樣,有隋兵正在挨家挨戶敲門,似乎在詢問什麼。

這是在幹嘛?呂仲明的大腦中一片空白,就像被陽光照著的雪地一樣,走過長街,出來也不知道去哪,兩條腿不聽使喚,走著走著就到了三頭巷內,進了尉遲恭的打鐵鋪。

已經有足足三天沒見過面了,尉遲恭就像忘了他一樣,然而呂仲明剛走進去,就看到尉遲恭赤著上身,汗流浹背,只穿著一條寬鬆的白色襯褲,古銅色肌膚充滿健壯的美感。

更要命的是,尉遲恭的長褲本就薄,穿了感覺就跟沒穿似的。呂仲明有點不自在,尉遲恭卻已知道他來了,頭也不回笑道:「終於來了?」

呂仲明道:「這幾天你都在幹嘛?怎麼不來找我。」

尉遲恭把手中兵器放進熔爐裡,一本正經道:「我不去找你,你就不能來找我?」

呂仲明忽然好笑,說:「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縱我不往,子寧不來?」

尉遲恭:「?」

呂仲明擺手道:「沒什麼,漢人的詩。」

尉遲恭笑道:「挺好聽。」

「這是給我的麼?」呂仲明看著爐子裡那把弓,尉遲恭點頭,兩人都沉默了,注視著被鍛燒的鐵弓。

「不重。」尉遲恭道:「等拿到手裡,你會覺得它很輕。」

呂仲明點點頭,雖然不諳鍛造工藝,但他知道尉遲恭打造這把長弓時,一定非常用心,弓上都是細密的鱗紋,顯是千錘百煉而成。

「那酒味道如何?」尉遲恭朝呂仲明笑笑。呂仲明想起了,問道:「你怎麼知道我喜歡喝梅子酒?」

「你喜歡喝梅子酒?」尉遲恭道:「我也喜歡喝,酒是你朋友送的,梅子是我買回來的。」

呂仲明:「朋友?」

尉遲恭剛要回答,門外卻一陣喧嘩。彷彿有人鬧事,呂仲明馬上警覺起身,尉遲恭道:「別出去,我去看看。」

一名隋兵進來,抬腳就踢,踹翻了裝水的鐵桶,呂仲明大怒道:「你做什麼!」

那隋兵一瞪呂仲明,要過來找他麻煩,尉遲恭忙護著呂仲明,說:「軍爺有話好說,我家小弟不懂事……」

呂仲明一見只有一人,便想動手,直接揍他一頓,將他捆起來,然而緊接著巷子內又進來數名隋兵,大吼道:「出來出來!都給我滾出來!」

說話間士兵推搡尉遲恭,尉遲恭示意不要輕舉妄動,便跟著出去,又朝呂仲明連使眼色,示意他別動手。

呂仲明只得跟著出去,不知隋兵為何在這大雪天裡找上門來,想必不是找自己,而是尋這巷子裡住民晦氣的。

外頭雪已經停了,一隊隋兵,足有十五人,從各家各戶裡把人趕出來,讓所有人一字排開,站在雪地上。

被趕出來的人大多都是老幼婦孺,惴惴不安,又有隋兵翻箱倒櫃,進入民居,把百姓的錢財,糧食直接就往外搬。

有人進了鐵鋪,一頓亂翻,銅錢叮噹作響,尉遲恭裝錢的木匣子被隋兵一倒,銅錢全被收走。

呂仲明:「……」

呂仲明簡直怒不可遏,這哪是官兵?分明就是一群無法無天的強盜!

「你,做什麼的?」隋兵問道。

「軍爺,我是給城西人家洗衣為生……」

被問到的婦人雙手通紅,侷促不安,一老嫗哀求道:「軍爺,我們家已經沒有男人了……」

糟糕,是要拉壯丁?

呂仲明心裡登時出現了風雪漫天,自己兩行熱淚,還沒跟羅士信與秦瓊告別,小身板就被隋兵擄走,去經歷一系列慘絕人寰的折磨的場景……

「你,是做什麼的?」那隋兵拿著馬鞭,抵著一個女人。

《國師幫幫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