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聽到這話,李世民臉色一變,忙皺眉以眼神示意,呂仲明卻假裝看不見起身,向李淵拱手道:「仲明不才,就此告辭。」

呂仲明正要走時,李淵卻忙道:「請留步。」

呂仲明回頭看著李淵,李淵長歎一聲,緩緩道:「本王明白了。」

李世民笑道:「道長,茶還沒喝完。可是嫌李某待客不周麼?」

呂仲明笑了笑,坐下,不說話。

「閣下見笑了,仲明家學,對唐王興許起不了幫助。」呂仲明道:「我只學了『道』,以及如何『證道』,天地之間,最難尋的,獨獨便只有『道』。唐王位極人臣,坐擁并州,千萬百姓便是您的子民。世間之道,便在唐王的身上。仲明只懂如何平去這亂世,協助唐王證此道,重新締造一個昇平盛世,救百姓於水火,解萬民於倒懸。此道,乃是『帝王之道』。」

李淵笑道:「老朽有眼無珠,盼呂先生莫要往心裡去。」

呂仲明知道此刻不上點料,雙方還止於客套,並無進展,便先表忠心道:「唐王,仲明不才,此來願為李家盡一份心力,只盼能有朝一日,見唐王證得王道。」

李淵道:「好,仲明快快請坐。」

呂仲明道:「容仲明問一句,唐王覺得,來日天下形勢如何?莫不是還想為隋家盡一份心力,至死則以?」

李淵:「……」

李淵道:「道長言重了,如今戰亂頻起,本王守衛并州,抵禦突厥,也屬無奈之舉,常常盼著有朝一日,能回中原,盡力收拾這亂局。」

呂仲明知道自己來前,李世民必定是遣人將他們三個的來龍去脈都調查清楚了,知道秦瓊與羅士信當了逃兵,自然也知道他是楊廣要的人,便不再與李淵拐彎抹角地說話,直接開門見山了。

來前他也瞭解過李家的發家史,心道李淵為人圓滑,說什麼都不願被人抓住把柄……既是如此……

「大隋已是廣廈將傾,垂垂危矣,楊廣的脾氣,想必唐王也是知道的,何時生,何時死,不過在他一念之間,又何必再為他效命?大隋氣數已盡,一朝傾覆,唯有唐王起兵號令,方能平息眼前亂局。」呂仲明喝了口茶,便這麼輕描淡寫地說了出來,彷彿是知道李淵必將起兵造反一事,聽得李世民暗自心驚。

李淵先是臉色微變,繼而浮現笑容,問道:「道長,李淵何德何能?堪當此大人?我李家為隋效命多年……」

呂仲明一哂道:「時局瞬變,此一時,彼一時了,本以為唐王胸懷大志,仲明才與兩位哥哥前來投奔,唐王若不願招兵起事,就此別過。」

李淵不說話了,呂仲明看出他也在猶豫,便不再糾纏這話,又解釋道:「起事指日可待,如今天下,不過是杜伏威、楊廣、李密、竇建德數人為敵。楊廣已窮途末路,又與江淮義軍彼此牽制,遠在萬里之外,不必理會。」

李淵沒接話,呂仲明便連珠炮般把話都說了,心道反正來都來了,今天小爺也給你來個唐朝版隆中對,誓要達到語不驚人死不休的效果,又說:「但唐王若想打起旗號,起兵反隋,萬萬不可自立為君,須得等候時機。」

李世民拿著杯子的手不住發抖,已說不出話來了,李淵卻瞇著眼,問:「何時方是良機?」

「楊廣死的那一天,就是良機。」呂仲明答道:「這幾年,與突厥宜和不宜戰,先以懷柔手段穩住突厥。朝廷若催起,便道因守衛邊疆,無暇抽兵鎮壓中原一帶。待得楊廣大勢已去,天下英傑群起而攻之,假以時日,不出三年,楊廣必將走到死胡同,待楊廣死後,唐王可擁立其宗族為君……」

呂仲明稍一沉吟,便起身走到李淵身後,抬頭看著牆上的地圖,續道:「這個時候,想必唐王已穩住了突厥人。且一時緩得外患,發兵直取大興。一旦佔領了大興,最大的阻力便來自瓦崗,李密必然會警覺。」

說到此處,呂仲明認真地看著李淵雙眼,解釋道:「李密此人自命不凡,可懷柔取之,令其與餘下勢力相鬥,李密好大喜功,且不能容人,只要不與他起正面衝突,坐山觀虎鬥,其人必敗。」

「待得那時,可沿大興發兵取洛陽,招降李密,再殺之。」

「那天救張須陀將軍之時,本想一箭送他上西天,為唐王絕此後患。不料終究是射偏些許,可見李密氣數未盡。」

「然而不要緊,此刻關中之地已收入囊中。至此時,打的打,談的談,安撫的安撫,頒新政,安民心,輕徭薄賦,天下艱難多年,百姓不過是想討口飯吃。」

「眾望所歸之處,好戰之人不過是秋風殘葉,不足為患。」呂仲明道:「但須得慎防義軍與官閥殘黨勾結突厥。初定大興洛陽後,想必還有幾場硬仗要打。掃除突厥積患後,唐王已是九五之尊。證此王道,上達天聽,待那一天,仲明自當為陛下一釋平生之疑。」

殿內十分安靜,李世民,李淵兩父子看著呂仲明,都是微微張著嘴,李世民端壺的手定在半空,添水的壺嘴嘀嗒一聲,水滴落在杯中。

「嗝兒。」呂仲明又打了個呃逆,恨不得把自己埋起來。

李淵一直瞇著的雙眼睜開,大笑三聲,反而把呂仲明嚇了一跳。

「說得好。」李淵笑道,雙眼中,竟是透著一絲滄桑與睿智:「本王受教,世民,能請到呂先生前來,你功不可沒。」

李世民笑而不語。

李淵起身,一振雙袖,朝呂仲明一鞠躬,呂仲明忙扶住這老者,霎時間心中感慨萬千。

李淵道:「本王願拜先生為上卿!盼先生莫嫌棄本王!」

呂仲明笑道:「唐王過謙了,仲明進晉陽時,見全城百姓安居樂業,城中富饒,便知唐王乃是天命所歸之人。請。」

李淵回榻上坐著,長歎一聲,答道:「我本有心做點事,奈何年紀大了,許多事,有心無力,也拿不定主意,今日聽先生一席話,茅塞頓開,受益良多。然而時機難以把握……」

「那是自然的。」呂仲明認真道:「不可貿進,須得準備周全。」自然知道李淵是個老狐狸,先前昏昏欲睡的模樣,都是裝出來的,必然早有計謀,多半自己所言正與他不謀而合,才有這待遇。

呂仲明欣然坐下,心道料都抖完了,現在可以盡情地裝神弄鬼了,遂道:「天道輪轉,生死有序,俱是世間法則,晚輩知唐王心有所繫,卻不必過哀。」

李淵道:「本王少時不信鬼神,不信運命,然而年紀大了,常覺心中慼慼,或許世間,真有許多事,乃是天命使然。」

「唐王言重。」呂仲明不再與他拘禮,悠然道:「天命,往往不過是上位者施加於眾生的意志而已。若說成敗興滅,功名富貴,這些都不算是天命。天命不是天道,生死,乃是天道使然。」

李淵道:「請問小友,生死乃何物?」

呂仲明悠然道:「飄風不終朝,驟雨不終日,天地尚不能久,況於人乎?」

這句乃是道德經上老子所言,果然李淵一聽便有觸動,呂仲明又解釋道:「生與死,就像一條河流的兩岸,無法在此岸窺見彼岸,生人無法理解死,死者亦無法論『生』,正如這一刻的你走過了時光,卻永遠回不到過去,而這一刻的你知道未來,卻不知真正的確切未來會如何。以生窺死,是生者無法理解之事。夏蟲不可語冰,因為蜉蝣朝生暮死,便從無冬寒一說,更無法想像。生前有生前的廣袤,死後有死後的無涯,死亡是靜,生時則循環往復,謂之動,一動一靜,乃是無極。」

呂仲明抬眼看著李淵,笑道:「唐王不必為死者悲傷,就連諸天仙佛,都在這『道』的納入之中。一旦證得大道,便將與天地一體,到得那時,浩浩蒼生,是魂是鬼,是仙是人,都將與天地同化。天地之變,福至心靈。至於招魂弄鬼,求神問路,本不是道家所為,不過是市井愚夫愚婦,想不通,看不開,便胡整出的,自欺欺人的套路罷了。」

李淵笑了起來,頻頻點頭,外頭有人通傳道:「世子求見。」

呂仲明知道是李建成來了,便起身拱手,李建成拜見父親,又與呂仲明寒暄幾句,呂仲明見今夜說得已夠了,天色也不早了,便起意歇下。李世民便道:「我送仲明回去。」

《國師幫幫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