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玄齡如釋重負,忙道:「多謝各位將軍了,來日唐王下旨時……」
秦瓊啜了口酒,答道:「連我小弟都護著他,這不是明擺著的麼?到時候,自然知道怎麼個說法。」
呂仲明有點不好意思,知道秦瓊本來不想捲入黨派紛爭中,最後是衝著他的面子,才答應支持李世民。
呂仲明道:「我去看看李靖,幾位若有什麼事,隨時可來找我。」
數人點頭,秦瓊便起身道:「我送你出去。」
房玄齡知道秦瓊與呂仲明有話要說,便刻意地走快了幾步,果然秦瓊站在院子裡,伸手幫呂仲明理了理袍子,說:「你羅大哥還在外城,晚上喝酒去?」
呂仲明轉念一想,說:「現在最好別聚在一起,唐王還不知道我回來了。」
秦瓊想來也是,便道:「那你單獨去見羅成一面,別太聲張。」說著伸手刮了刮呂仲明的臉,又問:「是世民讓你來的?」
「是。」呂仲明與秦瓊並肩,在院子裡慢慢地走著,呂仲明低頭看著腳下的落葉,說:「我需要你的幫助,秦大哥。」
「你說,我就答應你。」秦瓊道:「有什麼難處,只要你說出口,我和羅成都願意為你做,那天是你把我倆帶到并州,咱仨是一輩子的兄弟。黑炭頭怎麼樣我不管,但只要你開口,當哥哥的,自然不會說半個不字。」
呂仲明聽到這話時,心裡登時感動得快要哭出來了,他抿著唇,點了點頭,但秦瓊卻搭著他的肩膀,一手勾著他下巴,讓他轉過頭,注視他的雙眼,說:「可是仲明,你得考慮清楚,這麼一來,咱們就勢必得罪了建成。」
呂仲明也捏捏秦瓊的臉,秦瓊臉上一紅,放開了他,呂仲明低聲在他耳畔道:「你怕建成當上太子,得罪了他,日子不好過,是麼?」
秦瓊沒有回答,許久後說:「唐王雖然待你客氣,但你改變不了他的心意,莫怪我提醒你一句,你把事情看得太簡單,難道你說幾句話,就會讓世民當上太子不成?」
呂仲明笑笑,問道:「不說誰當太子的事,我就問你一句,沒有這個身份,也沒有唐王的左右,你會選誰?」
「自然是建成。」秦瓊想也不想便答道。
呂仲明愕然,秦瓊道:「會帶兵的,不一定是個好皇帝。」
呂仲明站著,解釋道:「但是會帶兵會打仗的,也不一定會是個糟糕的皇帝。」
秦瓊沒有回答,片刻後說:「今天揚州那邊來了消息,楊廣崩了。」
呂仲明:「……」
呂仲明想到那天晚上的楊廣,忽然間有點唏噓,又有點失望,秦瓊又說:「在鬧市中,被宇文化及一根白練勒死的。「
「是嗎。」呂仲明不無惆悵地歎了口氣,忽然間明白了秦瓊為什麼會毫無來由地提到這件事。
李世民與楊廣的年輕時代有著某種奇異的相似之處——兩者少年時都不得父親寵愛,都少懷壯志,心比天高。都擅征戰,待人接物親切有禮。
然而楊堅死後,楊廣就徹底變了。
「他倆不一樣。」呂仲明說:「性格上也不同。」
秦瓊一手放在呂仲明肩上,說:「再想想。」
「這是他的命。」呂仲明道。
秦瓊點了點頭,笑道:「明白,我只是說說我的疑慮,無意與你爭辯什麼。」
呂仲明忽然有點討厭這樣的自己,其實他根本沒有說服秦瓊,什麼事情說到最後沒話說時,就只好拿出命運這玩意來唬人。
「進長安時,是建成下令開倉賑濟。」秦瓊說:「他城府很深,但也明白什麼時候該做什麼樣的事。世民則很容易被情緒控制,老徐說得不錯,世民太衝動,而且容易把注全押上去,這樣很危險。」
秦瓊一向很謹慎,不僅作戰謹慎,做人更謹慎,但這一次仍然是呂仲明,令他重新思考選擇。
呂仲明與秦瓊坐了下來,看著池子裡的魚,他側頭朝秦瓊說:「可如果不是他這麼孤注一擲,咱們現在就不會在這裡了,長安打不下,河東有屈突通堅守,唐軍只能撤回并州,到了那時候,就是死路一條。」
秦瓊歎了口氣,答:「我知道,所以我也在猶豫,你說的不是全無道理,生死榮華,功名利祿,算得再慎密,也贏不過老天。只能說,七分計議,三分運氣。我這些日子裡總是忍不住會去想,如果我和羅成沒有認識你,師父戰敗後,我們現在說不定就在瓦崗,投奔了單大哥……」
「如果沒有碰見我。」呂仲明笑道:「你們最後也會來到世民身邊,該見面的,注定會見面,尉遲說,有的人,生下來就是為了去遇見另一個人,就像他的出生,而我來到這裡,我們的命運,都是為了與對方在一起罷了。」
秦瓊笑了起來,倏然覺得心底彷彿有什麼,被呂仲明這麼胡攪蠻纏地說通了。
「也罷。」秦瓊道:「既然是這樣,我也冒險一回罷,說實話,雖然建成更適合當個明君……」
「他很理性。」呂仲明道。
「理性?」秦瓊沉吟片刻,問:「是什麼意思?」
「做事不容易被感情驅使。」呂仲明解釋道。
「是的。」秦瓊道:「確實如此,他就連與李世民吵架,都是吵給我們看的。他不會全憑喜好與衝動下決定,會考慮許多,知道什麼時候該唱哪一出,他把自己的戲演得很好。可是比起建成,我更喜歡世民多點,建成這人……」
「看不透。」呂仲明答道:「世民是性情中人,可以很溫柔,也可以很危險。」
秦瓊點頭,呂仲明道:「但我相信他不會辜負你們的。」
房玄齡還在外頭等著,呂仲明低聲道:「拜託你了,哥哥。」
秦瓊點頭,說:「放心罷。」
秦瓊的表態,意味著李世民爭取到軍隊派系中最大的一次支持,呂仲明終於放下了心頭大石,沒想到,當初他們三人留在并州,再來到此處,秦瓊居然會在不知不覺之間,成為了話語權最重的一名非唐王府嫡系武將。
只要你開口,我就願意為你辦任何事。呂仲明完全可以不用解釋什麼,直接告訴秦瓊,請他為了自己,去支持李世民。但這種話,說了第一次,就會說第二次,如果每次都用這個方式,以天命為理由請求秦瓊的援助,相當於是對這些弟兄們的不尊重。
只有大家把話說開,讓秦瓊也進入自己的陣營裡,而非「就是這樣的你聽我就對了」的表達方式,彼此之間感情才能更長久。
呂仲明想著這事出外,房玄齡道:「接下來是羅將軍還是李將軍?」
「先去見李靖。」呂仲明道:「羅大哥就當擺平了。」
李靖就住在街口拐角處,進長安還不到十天,除尉遲恭以外,武官們辦公,吃住,都集中在這小小的一個坊區內。方便互通有無,來來去去,等待建立三省六部,各自才會購買宅邸。
「什麼時候會恢復官制?」呂仲明問房玄齡道。
房玄齡略一沉吟,答道:「不清楚,要恢復官制,就必須……」
兩人對望一眼,呂仲明心知此刻乃是徹底的無政府狀態,所有命令都從李淵的核心政治圈子裡直接發出,這樣明顯不行。
「但是魏征與長孫無忌,正在協助建成整頓吏制。」房玄齡道:「前些日子我得唐王垂詢,從他的話中猜測,興許會沿用三省六部制,或是一省制。」
「一省制行不通。」呂仲明幾乎不假思索便道:「中書省權利過大,錄尚書事總攬大權,是誰提出來的?」
「是唐王自己提的。」房玄齡頗有點意外,問:「道長也熟官制?」
呂仲明點點頭,說:「兩晉官階,多少知道一點,朝廷只設中書省,再設八公以保士族榮耀,太宰,太傅,太保,太尉,司徒司空大司馬與大將軍。既然已被楊堅所廢,何必又撿回來用?」
房玄齡道:「唐王或許有自己的考量罷。魏征倒是力諫,不宜採取此法。」
「否則只會令寒族離心。」呂仲明道:「又回到門閥稱霸的時代。」
李淵自己是隴西望族,多多少少傾向於士族,房玄齡又道:「世民也正因此事,頂撞了幾次唐王,惹得父子不快。」
「他想讓誰錄尚書事?」呂仲明問道。
「裴寂。」房玄齡道。
呂仲明總覺得李淵和裴寂的關係非常非常的令人蛋疼,每次有什麼事,李淵總是寧願聽裴寂的,這倆老頭兒一個是唐王,一個是晉陽宮統事,總是互相之間咬耳朵,而且李淵彷彿連自己兒子都信不過,寧願去聽裴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