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7章

元宵夜燈市未散,軍報便已送到,晉陽軍大潰。

「報——」探報直衝進宮。

「羅士信將軍與突厥人在代縣外交鋒,我軍全軍大潰……」

呂仲明心中咯登一響,登時如陷冰窟,馬上開始盤算後續辦法,然而那傳令兵續道:「……羅士信將軍率領大軍後撤!」

呂仲明鬆了口氣,剛要說話,又人探報衝進來。

「報——三殿下失守晉陽!與劉文靜劉長史正在回長安的路上!」

呂仲明:「……」

「糟了。」呂仲明道:「得馬上讓秦瓊回師晉陽……」

「報——秦將軍攻打晉陽不下,緊急退兵……」

「報——羅將軍,秦將軍與三殿下,劉長史回師河東——」

呂仲明抓狂道:「你們能不能一次說完!」

殿內靜了,探報源源不絕進來,李淵起身,走到殿前,與群臣站在一處,臉色極其難看。

「報——」最後一名信差衝進殿內,大聲道:「我軍昨夜與突厥決戰,於河東夜戰大潰!羅將軍,秦將軍與三殿下回師長安,正在百里外!」

呂仲明明白了,當真是無言以對,這是一邊逃一邊派信使通知的情況,遠的信使慢抵達,近的信使腳程又快,是以全部人就像約好一般,全部撞到了一起。軍報同時來了。

從三天前開始,李元吉便逃回了晉陽城,結果突厥軍於黃河大敗前便已分兵突襲晉陽,頡利可汗率軍夜襲,劉文靜與李元吉驟不及防,棄城而走。

羅士信與秦瓊得到消息後大驚回援,業已太遲,在半路遭到伏擊,秦瓊本想趁突厥初入主晉陽時發動突襲,然而頡利可汗卻早有預料,發兵襲擊。

雙方一對上,秦、羅二人奔襲百里,又在黃河鏖戰一宿,交兵時已無體力,登時被突厥殺得狼狽而逃。

幸虧這兩人作戰經驗豐富,一面收攏殘兵,一面接應從晉陽逃出來的李元吉與劉文靜,打打逃逃,一日一夜疲於奔命,喪家犬般被突厥人追出了三百餘里,最終逃到河東,過了黃河,頡利可汗才沒有追上來。

這次真是丟人丟到家了,李淵氣得直哆嗦,險些就要把秦瓊與羅士信當場給斬了,還有私自回長安的尉遲恭。

「如此玩忽職守!」李淵怒吼道:「究竟把戰爭當成什麼了!」

沒有人敢說話,連李世民也不敢求情,秦瓊與羅士信都回來了。

天亮時,尉遲恭、秦瓊、羅士信、劉文靜、李元吉一字排開,跪在殿內。呂仲明心裡不住發抖,知道馬上就要問責了。

應該不至於斬將,畢竟李元吉也在,總不可能拿親兒子開刀。

李淵的臉色黑得恐怖,看著殿內數人。

李世民朝呂仲明使了個眼色,呂仲明看看裴寂,又看李建成,大家都不敢吭聲,這次戰敗雖丟盔棄甲,一路逃出三百里,萬幸有秦瓊領軍,只死傷兩千餘。要問起責來,一筆爛帳根本就算不清。

首先李元吉是李建成推薦的,讓他領軍出征,作為主帥,主帥在打突厥的時候逃了,也沒有督軍,李元吉的責任最大。其次是尉遲恭,仗也不打就連夜跑回來了,以為黃河邊一戰後突厥再無威脅。

接著就是秦瓊與羅士信了,判斷失誤,還讓李元吉跑了。

這一仗所有人都在輕敵,打得匪夷所思,幾乎可以記載進史冊,入選最丟人十大戰役之一。

李元吉隸屬於東宮勢力,問責的話太子李建成責任居首。

而秦瓊與羅士信雖說跟著李元吉在打仗,卻是西宮的人,這麼一來,誰也不敢說話,魏征和李建成都要倒霉了。

「陛下。」呂仲明只得硬著頭皮道:「如今之計,須得盡快採取措施。」

呂仲明一開口,明顯所有人都鬆了口氣,知道不會有事了。

「早該依國師的主意。」李淵深吸一口氣道:「讓世民率軍。」

「千金難買早知道。」呂仲明欣然道:「沒有關係,晉陽雖失,兵馬卻還在。這次連玄甲軍在內,我軍只折損了不到三千人。」

所有人:「……」

呂仲明道:「馬上調派李靖陳兵黃河,突厥人不會過河,晉陽雖失,我方根據地被截斷,須得盡早準備,攻打洛陽,一舉取下洛口。」

「至於秦、羅、尉遲三位將軍。」呂仲明道:「請陛下先不忙問責,我會責罰三人,再用他們領軍。」

尉遲恭道:「不必國師求情,甘領陛下責罰!」

「敬德。」李世民道。

呂仲明深吸一口氣,說:「眼下不是問責的時候……」

「末將臨陣脫逃,願意領責。」尉遲恭打斷道:「但三殿下放棄晉陽城,令我軍招致無法挽回的……」

「尉遲恭!」呂仲明蹙眉道。

尉遲恭卻是絲毫不懼,抬頭怒吼道:「究竟是什麼意思?!只需守城三天,便可等到秦瓊羅士信來援!為什麼丟了晉陽城!」

「別說了!」呂仲明幾乎要被尉遲恭激怒,老子在這邊辛辛苦苦給你們幾個洗白,你當著所有人的面要把李元吉拉下馬是什麼意思?

「讓我說完!」尉遲恭也怒道,竟是第一次在殿上與呂仲明爆發了衝突,搶著話頭道:「當初任用三殿下領軍就是這場大敗的最關鍵錯誤!」

「上下不齊心。」秦瓊也開口道:「意見有分歧,只能靠吵來解決,末將願意將功贖罪,唯願不再跟隨三殿下。」

「不錯。」羅士信道:「丟了晉陽城,陛下如何處置,羅士信沒有二話,但要我再跟隨三殿下出兵,卻是萬萬不能。」

三名將領彷彿都動了真怒,李建成的臉色青一陣白一陣,李淵一時間也不知道要說什麼。

「要斬我不妨。」尉遲恭冷冷道:「只要陛下吩咐一句,末將自裁即可,用不著旁人動手,玩忽職守歸玩忽職守,三殿下臨陣脫逃,將晉陽拱手送人之罪,尉遲恭卻不得不提。」

「你……」呂仲明登時火起,反倒是李淵開口道:「國師息怒。」

「大錯既已鑄成,此刻再問責也是無用。」李世民見狀,及時出言勸道:「斬誰都不能挽回,晉陽一時半會也奪不回來了,還是得讓三位將軍戴罪立功才是上策。」

呂仲明會意,微微蹙眉,卻努力按捺住火氣,說:「三位將軍我作個保,先領走,在我家面壁思過,陛下覺得如何?」

呂仲明看李淵,李淵沒說話,呂仲明又道:「至於劉文靜與三殿下,就……陛下看著辦吧。李靖發兵當天,我會隨軍出征,預備有意外發生。」

李淵道:「何時出征?」

呂仲明看看李靖,李靖抱拳道:「三天內可發兵。」

「那就明天罷。」呂仲明道。

此事議定,呂仲明無異於給所有人吃了一顆定心丸,有仙人守著,不必再怕突厥人打過來了,李淵知道打了敗仗的三個將領,都是他呂仲明的人。國師既把此事攬下來,李淵也只得退一步,說:「如今正是用人之際,你三人陣前敗逃,輕敵大意,乃至有此一敗,死罪先按下,來日再行清算。」

呂仲明點頭,李淵又道:「世民與建成留下,退朝。」

所有人在殿上足足站了一晚,大家都有點撐不住,聞言如得大赦,紛紛退了下來,然而剛出殿外,就聽到殿內傳來打破東西的聲音。

「父皇息怒!」

李世民的聲音隱約傳出,武將們紛紛駐足,呂仲明知道李淵要拿小兒子開刀了,說:「走吧走吧,大家都回去。」

羅士信與秦瓊,尉遲恭三人幾乎是一路吵一路回了西四坊。

「你還好說我們?」羅士信怒道:「黑炭頭要不是打完就跑回長安了,李元吉怎麼跑得掉?」

尉遲恭道:「能怪我麼!誰去追元吉的?!」

秦瓊不耐煩道:「也別全怪元吉,這次戰敗的責任幾乎都在將領身上……」

尉遲恭道:「我只有兩千玄甲軍,還都是新兵,能做什麼,你們說罷,去攻晉陽城?!」

「別吵了!」呂仲明怒吼道。

呂仲明站在院子裡,怒道:「都不許進來!罰站!怎麼搞的,一場仗打得亂七八糟,根本不像你們的風格!」

三人無言以對,呂仲明回房去,拿了搓衣板出來,朝地上一扔,又出去借搓衣板,三塊搓衣板排開,說:「當面說了,回來要罰你們,沒砍你們仨腦袋,剩下的自己看著辦吧。」

尉遲恭哭笑不得,只得跪在搓衣板上。

於是三名將領按呂仲明的意思,便只好在院子裡跪搓衣板領罰了。

跪搓衣板確實是很沒面子,尉遲恭回來也是因為想幫自己,這個呂仲明知道,但既然把他們三個從李淵處要走了,沒降級也沒打軍棍,終究得給個交代。誰罰他們都不服氣,連李世民都搞不定這三個傢伙,唯一能讓秦瓊、羅士信與尉遲恭同時吃癟服軟的,只有國師大人。

呂仲明自己回房去睡覺,還聽見外面三個人一邊跪一邊吵,抄起一個銅盆扔出去,噹的一聲,世界安靜了。

這一覺足足睡到傍晚,直到李靖來找,呂仲明才精神抖擻地起來,看到案上放著吃的,尉遲恭與羅士信,秦瓊三人跪在搓衣板上,一手端著碗,一手拿著筷子正在扒飯。

李靖:「……」

「坐。」呂仲明坐下,拿筷子,打開食盒吃飯,知道是尉遲恭讓人去買的,又問:「世民怎麼沒來?」

李靖道:「他來過,建成也來過,陛下也親自來了一趟,都沒叫醒你。」

呂仲明本想罰跪搓衣板的事多半要傳到李淵耳朵裡去,沒想到他還親自來了,便道:「都起來吧。」

「我回去洗澡了。」秦瓊道。

羅士信黑著臉,就朝尉遲恭家後院走,尉遲恭過來躺在榻上,不說話了。

「這是行軍路線,你看看。」李靖說:「可能的話,最好能連晉陽一起拿下。」

「怎麼拿下?」呂仲明道:「根本不可能,必須先解決了洛陽,再回并州。」

李靖歎了口氣,呂仲明知道這次李建成是徹底栽了,并州之敗算東宮頭上,洛陽則歸西宮,這是李淵給兩個兒子出的試題,偏生就有李元吉這個闖禍精,搞得連場大敗。

通曉秦瓊本事的人,知道他是臨危不亂,敗走時仍最大限度的保存了己方有生力量,不熟的人則覺得這三名將領,一個打仗打到一半就跑了,另一個則帶兵回去支援,結果半路上被襲擊了,最後一個被打成落水狗,就差跳黃河自殺了。

「秦瓊羅士信歸世民。」呂仲明道:「外加一個尉遲恭,所有的將軍都給他,讓他帶出去,務必速戰速決,打下洛陽。我和你守黃河邊,穩中求勝,切忌冒進。」

「天策軍即使擴充過編製,也只有兩千人。」李靖道。

呂仲明莞爾道:「看我撒豆成兵之術,放心就好。」

李靖聽到這話,便不再多問,起身道:「明天清晨出兵。」

當夜,呂仲明看了尉遲恭一眼,尉遲恭整個人橫在榻上,無所謂地架著手肘,膝蓋還是紅的,抬起腳,攔著呂仲明去路。

「還在生氣?我回來可是因為你。」尉遲恭道。

呂仲明道:「我頂著李淵的火氣,要把你們摘出來,結果你……」

尉遲恭道:「在家,在朋友面前,在你親人面前,你說什麼,我都可以隨你,但在戰場上,在朝廷中不行。」

「我有我的原則。」尉遲恭認真道:「涉及到沙場,你得聽我的。」

呂仲明火氣又上來了,說:「你要是一直在打仗,今天還用得著我來說?」

尉遲恭:「我回來那天晚上你不是還挺高興的嗎?現在又要問我的責了?」

「那是因為你說你都安排好了!」呂仲明道:「我本來以為這件事沒到這個地步!你既然已經犯錯了,就不能安分點,讓我來解決嗎?!」

尉遲恭:「所以現在出了事,又全算我頭上了?!陛下責我,我以為你至少會護著我!」

「今天朝上不是護著你嗎!」呂仲明道:「在外面護著你回家算賬不是很正常的嗎?!你還要怎麼樣啊!難道說夫君你受委屈了,都是別人的錯嗎!」

呂仲明簡直根本不知道怎麼跟他說,他有時候執著的點總是很奇怪。

尉遲恭明顯很不高興,又說:「事情已經發生了,還能怎麼樣?何況是元吉脫逃,只要他能撐三天,明顯不是現在這個情況。」

「但就是已經發生了,并州現在被突厥人攻陷了。」呂仲明道:「你知道有多少百姓要搬家,有多少人會被塞外胡族洗劫一空嗎?」

尉遲恭道:「國師,我也是塞外胡族,我的日子就是打仗,而我打仗是為了不再打仗,我不是沒想過這一層,完全料不到的事,我有什麼辦法?」

「所以你得想清楚。」呂仲明道:「戰後總結,檢討失誤,而不是朝我叫喚。」

「我回來是為了照顧你!」尉遲恭道:「我有我的策略!難道要我放著你不管,去追一個窩囊廢三皇子?!」

「是的!」呂仲明怒道:「你首先是個將領,其次才是我男人!」

呂仲明執著的是尉遲恭的判斷失誤,而尉遲恭執著的則是,他是為了呂仲明才回來的。

「我不會替元吉作嫁衣裳。」尉遲恭沉聲道:「該死讓他自己去死。」

「你們是一起的!」呂仲明說:「我知道你向著世民,元吉倒霉了對他有好處,但是你也不用這樣吧!你什麼都能料到,只有這件事料不到?!我才不會相信!這不是一句料不到就能推掉責任的。跪了一下午,還沒想清楚?」

尉遲恭被呂仲明一語戳破,不吭聲了。

「你不服他,所以死活隨他去。」呂仲明道:「這樣世民就掌握了主動權,可是并州的百姓怎麼辦?!晉陽的百姓怎麼辦?!」

呂仲明氣得忍不住喘氣,他知道尉遲恭生性傲慢,只有在他面前才有所收斂,且早有不守軍令的前科,只執著地做他認為對的事。

當初突厥攻打代縣時,尉遲恭居然可以不管自己的任務,穿過密道來見自己一面,現在又是扔著黃河邊的兵馬,玩忽職守,連夜回長安來幫他論法。雖然說兩次都是為了自己,但兩次都讓呂仲明整個人簡直壓力巨大。

尉遲恭的性格這麼不服管,李靖又是迂木一塊,呂仲明總是忍不住心想,如果這倆傢伙的脾氣中和一點就好了,倆人都走了極端。呂仲明知道他這次回來,一切都是計劃好的,全說是為了李世民,也不一定。

他與李世民的關係,應當是一半一半,但呂仲明仍忍不住要生氣,當年他奉命刺殺突利可汗,還可按個事不成,不能近身的理由,現在已經是率軍出戰的將軍了,居然還能倚仗自己功高武勇,把戰爭扔著,回家看老婆,誰能駕馭得了他?

尉遲恭這下說不出話來了,心事全被料中。

尉遲恭隨口道:「知道了。」

尉遲恭那態度明顯是不想和你爭論,而不是真的服氣,呂仲明也有點賭氣,兩人都沒有說話,尉遲恭側身躺下,呂仲明本想到地上去睡,但想了想,還是爬上床,兩人都沒說話,就這麼睡了。

半夜時,呂仲明聽到尉遲恭起身,不知道在做什麼,煩得很,翻了個身,卻沒有睜開眼睛。直到天命時,尉遲恭才道:「起床了。」

呂仲明伸了個懶腰,迷迷糊糊起來,尉遲恭又給他穿衣服穿鞋子,說:「跟個沒長大的小孩似的。」

呂仲明登時炸了毛道:「還說我?!」

「好好。」尉遲恭似乎也消氣了,說:「走罷。」

尉遲恭遞給呂仲明一個包子,又提著綠豆汁,牽著他的手,於是國師大人便一邊吃著包子,一邊跟著尉遲恭出去,找李靖集合,預備出兵打仗。

出城時仍有點打盹兒。這次李淵沒有親自來送,顯然還在發怒,只有李建成帶著李元吉,來給呂仲明道歉,畢竟呂仲明與李靖是前去給他收拾爛攤子。

李元吉簡直是被李淵揍成了豬頭,眼角還帶著一大片淤青,不情願道:「國師辛苦了。」

「沒什麼。」呂仲明反倒安慰道:「在長安的日子裡,勤讀兵法,不可懈怠了。」

李元吉嗯了聲,不再說話,李建成祭酒,祝李靖得勝歸來,匆匆寒暄片刻後,呂仲明上馬,才想起忘了跟尉遲恭說點什麼,回過頭,只見尉遲恭站在城門下,遠遠地看著他。

尉遲恭作了個手勢,意思是走吧。李靖又在前頭催,呂仲明也顧不上再回去交代了,心裡有點不踏實,便回去了。

李建成與李世民的矛盾再一次激化,恐怕已經不可挽回了,更要命的是,看今天李建成那臉色,或許會認為這三人殆誤戰機,故意丟了晉陽城,以將責任推到太子頭上。

一日一夜,抵達黃河邊上,對面突厥已沒了蹤影,不知去了何處,百姓拖家帶口,正在渡河逃亡,呂仲明馬上朝李靖道:「慎防奸細入城,清查人口。」

并州的淪陷指日間就要拖垮唐軍,這個時候再混點奸細進長安去,後果不堪設想,李靖挨個核對身份與戶籍,確認萬無一失。

東逃的難民越來越多,并州終於也遭了一次大劫,猶如末日將至一般,湧向長安城,并州一被洗劫,千里焦土,民不聊生。

李靖又發現了前來投奔的突厥特使,居然是跟著難民一起逃來的西突厥王子,場面一片混亂,呂仲明便親自寫了封信,讓人護送西突厥後裔到長安朝拜李淵。經隋朝統治後,突厥分裂為東西兩部,自頡利可汗一部的東突厥崛起後,西突厥幾度交戰,最後不敵退走,其中一分支便趁機前來長安,想聯合漢人,對頡利等部進行夾擊。

現在李淵焦頭爛額,無暇對突厥用兵,然而留下這個重要人物倒是可以的。

自進入唐王府後,呂仲明鮮少隨軍出征,算上這次,一共也就是第三次,李靖馭下嚴歷,天策軍又不貪圖安逸,過得甚苦,頗有點昔日跟隨秦瓊羅士信的感覺。呂仲明打開尉遲恭給他收拾的包袱,只見裡面衣服棉被,都已經收拾好,吃的用的,無分鉅細,就連刷牙用的豬毛也沒落下。想必那天臨走前,尉遲恭忙到清晨,便為了給他準備這個,不由得心中溫暖。

然而這次的分別,明顯十分不愉快,呂仲明沒有以水鏡召喚尉遲恭,尉遲恭也沒有寫信來。

雖然不通消息,呂仲明卻用膝蓋想也知道,尉遲恭這個時候一定是在城裡練兵,每天把那群士兵朝死裡折騰。

駐軍黃河邊上,將近一個月時間,突厥一直沒來,料想是回晉陽劫掠去了,渡河的百姓卻越來越多。呂仲明又派出密探,讓人沿著黃河邊調查,以免不聲不響渡河過來,又殺了個措手不及。待得過河的探子回報,突厥人真的走了,呂仲明方朝李靖道:「長安那邊怎麼樣?」

「今天來信。」李靖道:「你自己看。」

呂仲明在河邊坐下,翻閱軍報,長安城內已開始朝洛陽用兵,柴紹統領城防,尉遲恭率領的先頭部隊三天前出發,前往洛陽後按兵不動,等待後續支援。

「我得回去了。」呂仲明道。

李靖道:「不會罷,又來一次?」

呂仲明道:「洛陽之戰我必須去,約好了的。」

李靖想也不想,說:「不行,你和敬德怎麼總是這樣?」

呂仲明道:「至關重要,李靖。」

「軍令如山!」李靖皺眉道:「你既然要前往洛陽,就不該答應前來守黃河,怎麼能這樣?」

呂仲明:「……」

呂仲明沒想到李靖會有這麼大的反應,李靖道:「如果你一言不發走了,我會馬上回稟陛下。」

呂仲明瞬間就要抓狂了,李靖又道:「我不是你的對手,加上天策軍兩千人也不是,但我會設法留下你。」

呂仲明只得離開,李靖也沒攔阻他,當天上午,呂仲明一直在四處忙碌,李靖遠遠地看著他,也不來阻止。只見呂仲明在岸邊樹林前施法,一道金光飛來飛去,把樹木斬成小段,做了一隊木人,又挨個把木人豎在岸邊。

下午呂仲明則派人出去,到附近農家買狗,買來以後全部拴在樹林裡,一時間黃河兩岸煙塵滾滾,好不熱鬧。

夜晚,呂仲明又吩咐人把樹林裡的火把點上,南岸登時顯露出一副千軍萬馬的勢頭。李靖抱著一膝,坐在樹下,側頭看呂仲明。

呂仲明過來在他身邊盤膝而坐,說:「聊聊天吧,李靖。」

「休想。」李靖抬起一隻手,擋在側臉前,說:「你再說,我也不會放你走。」

呂仲明笑道:「沒關係。我不是要說服你。」

呂仲明在草地上躺下,枕著自己的手臂,仰望璀璨的星空,說:「李靖,你成家立業,進唐王府從軍,為的是什麼?你的道是什麼?」

「不知道。」李靖說。

呂仲明道:「不要這麼抗拒嘛,小心我給你下個迷魂咒,回家你又要被紅拂罰跪搓衣板了。」

李靖:「安身立命,報效國家。」

「這就是你的道?」呂仲明出神問:「如果沒記錯,你也是出身將門,是麼?」

「我舅舅是韓擒虎,你應當沒聽過。」李靖說。

「去世了?」呂仲明問。

「回京述職時病逝。」李靖答道。

呂仲明總是覺得李靖身上有種有別於其餘人的親切感,現在想來,或許彼此都是將門之後,從小接受名將熏陶,養成的氣場,只是李靖從軍多年,過得比呂仲明更不容易,氣質也更嚴肅。

「張女俠應該對你寄托了很高的期望。」呂仲明喃喃道。

「每個人都是。」李靖說:「所以那天在雁門關下時,有點迷茫。」

「你就沒想過。」呂仲明道:「這輩子打一場漂漂亮亮,無拘無束的戰麼?把軍隊當做棋子,在戰場上不顧一切地把所有條件都賭上去,不論勝負,不論死多少,傷多少,不想自己能不能活著回去。」

「把它當做一幅畫,一首詩。」呂仲明說:「我爹常說,戰爭是一門藝術。」

「藝術?」李靖沒聽明白。

「一種很美的東西。」呂仲明眉毛動了動,朝李靖笑道:「鬼斧神工,造化萬變。」

李靖沉默了,呂仲明又說:「投入,忘我。」

「我不喜歡殺人。」李靖答道。

「不是殺人。」呂仲明道:「是一次完美的大戰,運籌帷幄,就像用心地去雕一件石雕,或是畫一幅畫,彈奏一首曲子。」

呂仲明的話,彷彿在李靖的面前,打開了一扇新的大門,他索性也躺了下來,說:「令尊一定是位絕世名將,從他教授我們的簡單技藝就能看出來。」

「你也會是的。」呂仲明出神地說:「相信我,用兵之道,千變萬化,未有常則,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為什麼?因為這個時候,你就是王。」

「將軍,雖然每個人都只是在局部作戰,但各自的舉動,卻與整個大局息息相關。,你的眼光不僅僅只有黃河,還有并州,洛陽,揚州,甚至整個天下。」呂仲明又說:「他們對你期望太高,但是你達不到,因為你一直在畫地為牢。你在一個地方作戰,就只局限在這一場戰爭裡,沒有想過如何牽一髮而動全身,利用你手中的戰局,來控制整個世界。」

「甚至控制距離你千里之外的另一個戰場。」呂仲明笑道:「就像杜伏威攻揚州,而揚州宇文化及頂不住,殺了楊廣北上,逼近李密,李密又逼近洛陽,一事連著一事,一環扣著一環……」

「我明白了。」李靖果斷道:「國師,你去罷。」

「多謝李將軍。」呂仲明起身,朝李靖一鞠躬。

「多謝國師賜教。」李靖也起身,朝呂仲明一躬。

呂仲明飛起,化作一道金光,朝東邊射去。

大地上湖泊,沼澤星羅棋布,雪化了,初春時節,寒風依舊凜冽,呂仲明飛過山川,凍得瑟瑟發抖,漸漸放慢了速度,及至旭日初升之時,呂仲明拖著鼻涕,終於趕上了玄甲軍的尾巴。

朝暉下漫山遍野閃著光的白露,玄甲軍猶如蜿蜒的蟻隊,在平原道上穿行,即將離開函谷關,尉遲恭站在函谷關高處,望向西方,看到呂仲明飛來。

「媳婦?」尉遲恭難以置信道。

呂仲明哆嗦著飛向關牆高處,尉遲恭忙脫下獸皮外袍,給他裹上。

「呼……好冷啊。」呂仲明牙關直磕碰,尉遲恭簡直又好氣又好笑,說:「你……」

「來看看你。」呂仲明還有點不服氣,說:「走了……」

尉遲恭看著呂仲明的雙眼,一時間眼眶發紅,把他緊緊抱在懷裡,低頭吻了下去。

《國師幫幫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