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一路,士兵們側目不斷。破月微笑點頭,神色自若。
    她受夠了。每日頂著個面具,就算是蘇隱隱的絕妙作品,也是很難受的。她知道自己如今的樣子很怪,穿著士兵服,卻沒有束胸,也沒纏腰,不男不女。但真的是好多日子以來從未有過的舒服。經歷過生死,她只覺得一切豁然開朗。反正相貌不用隱藏了,她也不怕了。
    只是一步步走向步千洐指揮所所在的城樓,她的心卻還是一點點地沉下去。
    勝了,他們勝了。
    勝了便意味著,危機已解。
    那也就意味著,顏樸淙也許很快就會來。
    她從沒想過要跟著步千洐和容湛一世,若不是起了戰事,她現在早已在哪裡的村落隱居吧?
    她該走了,才不會拖累這兩個男人。
    營房的門打開,步千洐英俊的臉赫然就在面前,清黑的眸如墨色深淵,令她瞬間感到一種溫暖的踏實。
    他特別平靜地看她一眼,轉身又走了回去。
    她覺得他稍微有點怪,但哪裡怪,又說不上來。
    破月走進去,容湛正好抬頭,先沒看到她的臉,卻看到戎裝包裹的玲瓏飽滿的曲線,不由得一僵。自此之後,目光便緊鎖破月的頭頂了。
    步千洐坐下,依然沒看破月,盯著地圖。
    「膽子夠大啊。」他語氣還是一如既往地輕慢。
    破月早想好了說辭,特別平和地道:「當時我被人帶到城樓,也是為了活命,來不及稟報啊。」於是便將昨日的情況、自己的判斷,盡數說了一遍。
    步千洐與容湛交換了個眼色,容湛微笑道:「知道昨日你們殺了多少敵軍嗎?」
    破月想了想:「至少五六百?」
    容湛難得露出有些玩味的眼神:「兩千五百餘人。」
    破月一愣,難以置信地看了看他,又望向步千洐。步千洐原本神色冷峻,此時臉上也逸出一絲笑意,朝她點點頭。
    破月眉目一展,綻開了個大大的笑容。
    步千洐緩緩移開目光,卻沉聲道:「你妄傳軍令,打開城門,極為凶險,功過相抵,我便不罰你了。」
    破月訕訕點頭。雖然步千洐平日吊兒郎當,但是在軍事上,一向言出如山。故他如今訓斥,她很乖覺地老實應著。
    「對旁人,還按你原來的說辭,說是大哥的命令。」容湛微笑道。
    「明白。」破月很清楚,如果軍士們知道真相,就算戰果是好的,也會覺得她太胡鬧、步千洐太縱容。
    「此次五國聯軍,一共在墨官城折損兩萬餘人。」容湛歎息道,「今日一早,信使來報,朝廷的三萬北路軍,已動身馳援前線戰事,大皇子殿下亦親往前線犒軍。聯軍已聞風而逃,墨官城之危已解。」
    破月不由得大喜:「太好了!敵人徹底退兵,這一仗算是大勝了!」
    「破月,我們想問你,今後願不願以幕僚身份,為大哥參議軍事?」容湛柔聲問道。
    破月一愣,抬眸望著步千洐。不知為何,他今日話特別少,對她似乎也有些……冷漠?
    「我可以嗎?」她心頭陣陣悸動。
    她聲音微顫,問得懇切,步千洐臉上的笑意一閃而逝:「馬馬虎虎吧。」
    容湛則道:「破月不必自謙。大胥最重軍功,若不是你身份特殊亦沒有軍籍,此役之後,自應連升三級。」
    她心頭一甜,真好。
    原來在他們眼裡,她終於不再是需要保護的弱女子。
    她笑道:「好,那我考慮考慮。」
    容湛和步千洐對視一眼,同時失笑。此時有士兵來報兵器損耗,兩人神色一正,細細地聽著士兵的稟報,又吩咐一番。
    破月聽得無聊,目光瞥見一旁的桌子上放著盤包子,才覺飢腸轆轆。於是便走過去,拿起一個,大口大口吃起來。
    真香,也許勝利之後,吃什麼都格外香吧!
    她三下五除二幹掉了大半個,將剩下的一小塊全塞進嘴裡,伸手去拿第二個。誰知一抬頭,卻見步千洐和容湛都望著自己。
    她以為有什麼緊急情況,只得狠吞了幾口,噎得發慌,艱難問道:「怎麼了?」
    兩人默默望著她纖細精緻的香腮,生生被撐成鼓鼓的包子。許是在軍中跟男人們待久了,刻意模仿小宗又成了習慣,她的吃相乾脆利落、大開大闔,隱隱透著豪邁的粗魯。
    妖精般迷幻的長相,壯漢般粗放的動作,實在是太違和了。
    兩人都沒出聲,同時別過臉去,繼續吩咐那士兵。士兵已然望著破月呆住了,恍然驚醒般唯唯諾諾。
    之後一連兩日,破月都沒見到他二人。戰後諸事瑣碎繁忙,兩人早忙得腳不沾地,哪有空顧忌她。
    只是她偶爾在城中閒逛,士兵們雖然還是會驚訝,但「葉校尉」這個名頭,卻是叫開了。
    「葉夕葉校尉!」劉都尉還專程來拜見過她,轉達了兄弟們的感謝和尊敬。
    「葉校尉雖是女子,大夥兒願意今後跟著葉校尉。」劉都尉道。
    破月知道,大胥也有不少女軍官,步千洐打算將「葉夕」這名字報上去,稟明她的功勞,坐實她的假名,給她校尉的身份。可她知道,那樣也阻止不了顏樸淙。她已經決意走了,對著步千洐的幫助和劉都尉的忠誠,受之有愧。
    「我只是誤打誤撞,並沒有什麼真本事,都尉不要對我期望太高。」她道。
    劉都尉卻呵呵笑。
    好容易將墨官城整肅完畢,兩千多赤兔營殘軍意氣風發,破月也收拾好行囊打算不告而別。卻在這時,有一封緊急求援的書信,送到了墨官城。
    「大皇子親赴前線犒軍,親衛隊於黑沙河畔遭遇數千敵軍包圍,危在旦夕!命步千洐速速馳援!」
    書信蓋有大皇子的印章,步千洐和容湛一看就明白過來——黑沙河就在墨官城西北五百餘里,赤兔營是離他們最近的部隊——大皇子極可能是倒霉地遇到了從墨官城潰逃的聯軍,陷入了重圍。
    救人如救火,步千洐再無遲疑,也來不及向趙初肅將軍請命,迅速點齊一千五百人馬,只餘五百交給容湛守城,集結於北門。
    顏破月一得到消息,就從營房往北門跑。她已經打算要走了,興許這是見步千洐的最後一面!
    想到這裡,她有點不是滋味。
    此時正是傍晚,晚霞籠罩著墨官城,她剛跑到城門口,遠遠望見千餘騎蓄勢待發,眼眶就有些濕潤了。
    隊伍開始向前移動。因為城門口戰場還未打掃完畢,他們移動的速度並不快。
    破月又往前跑了幾步,便見烏雲踏雪立在隊伍最末端,兩個人站在馬前,正是步千洐和容湛。
    周圍還有些兵士在送行,見到破月,都沉默下來。步千洐臉上掛著笑,正跟容湛說著什麼,一抬頭望見破月,笑容便凝滯了。
    容湛也回頭望見她,招了招手。
    破月跑過去,望著步千洐清朗的容顏,一時竟不知說什麼好。
    那日打了勝仗後,他基本就沒跟她說幾句話,誰知這一轉眼,又要去打仗。
    還是步千洐先開口,一本正經:「好好待著,勤練拳法,今後做幕僚做校尉,可不是兒戲。」
    「嗯。」破月不知怎的脫口而出,「你要少喝酒啊,過量傷身。」
    容湛和步千洐都目露詫異,步千洐笑了一聲道:「這丫頭,好像我不回來了似的。本將軍就去打個圍援,快則兩三日,慢則四五日便返。」
    破月點點頭,目光一直盯著他的衣襟,不想看他俊朗逼人的容顏。
    步千洐見她一直低頭,也不多言,抬手握住馬韁,便欲上馬。
    聽到馬蹄聲輕響,破月猛地抬頭,直直瞪著他。這一瞪把步千洐都驚了一下,然後未等他詢問,破月上前一步,一把抱住了他。
    靜默,死一樣的靜默。
    圍觀的士兵們是靜默的,靜默地看著自家將軍,被女校尉抱緊,大部分人都恨不得被抱住的是自己。
    容湛也是靜默的,腦海裡只有一個念頭:啊,她抱了大哥、她抱了大哥!她為什麼要抱大哥?男女授受不親,她這是要對大哥以身相許嗎?
    步千洐也呆住了。只覺得那********的身子,輕輕靠在自己懷裡;柔滑的小手,緊貼著自己的後背——她居然主動抱了他?
    「你……」他聽到自己聲音有點幹。
    「保重。」破月在他懷裡深吸一口氣,撒手,後退,微笑望著他。
    她這是……不捨嗎?
    步千洐想要問明緣由,想要逗她兩句,可所有話到了嗓子眼兒,卻一句也說不出來。只是怔怔望著她溫柔淡然的容顏,從來冰冷堅硬的心肝,彷彿也被那溫熱的手,撩撥得一片滾燙,糊里糊塗。
    「將軍!」隊伍最末,有人見步千洐遲遲未動,揚聲呼喊。
    步千洐猛地收回目光,翻身上馬,在踏雪身上重重一拍,發足飛奔,頃刻便奔至隊伍最前面。
    剩下的人矗立原地,還是破月最先轉身,笑中含淚對容湛道:「回去吧。」
    容湛木然點頭,轉身往回走。
    步千洐策馬行於隊伍最前,望著慘淡的落日,只覺得全身依然僵硬如木石,血脈始終凝固。
    天是白的,地是黃的,四野茫茫,將軍一生征戰,終有一日屍骨埋荒野。
    這是他一直以來的期盼,一直以來的豪情。
    可為何,今日被她這麼一抱,從來灑脫的胸懷,便添了幾分從未有過的柔軟情意?
    不,並不是今日。
    是將她從五虎手中救下那日,看到她皓月般清澈的雙眼;是她病倒在地牢,全身發抖伏在他的胸口宛若受傷的小獸;是她膽大包天扒掉他的褲子,氣息輕拂過男兒熱血之軀。
    是她的馬如流星墜入敵陣;
    是她親手製造閻羅煉獄,敵軍潰敗如潮,屍首堆積如山。
    而最後,是她站在敵陣中,面具開裂,茫然四顧,孤獨而無助。
    那個時候,他看清了她的眼,看清那驚心動魄的容顏。
《穿越之江山不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