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顏樸淙一身素白的狐裘,靜靜立在山腳下,雙眸淡淡望著山腰。林中隱隱可見幾個尖尖的屋頂,明明若隱若現,可在他眼中,卻極為醒目。
因為破月,就在那裡。
顏樸淙微垂著眸,俊白的臉上看不到一絲表情。
面前的暗衛還在繼續稟報:「……那日步千洐孤身一人到這糧倉赴任,小姐並未跟隨。誠王留下的護衛,帶著小姐一路往北。四五日後,小的們就發現馬車中並無小姐……
「原本線索已斷,監視步千洐的弟兄們跟了他十來日,也未發現端倪。糧倉的副官是步千洐出生入死的部下,跟著他一起貶謫到此。副官原是不肯配合的,屬下頗使了些手段,才叫他每日乖乖稟報步千洐的行蹤……
「天公作美,降下這場大雪。副官說步千洐看到大雪,十分憂心,立刻便往這一處廢舊糧倉來。步千洐已在山中待了一晚,屬下們推測,小姐應當就在此處……」
顏樸淙眸中漸漸露出笑意。
「我親自去。」他隨手從一名暗衛手中取了柄長劍,淡道,「你們在此等候。」
暗衛一愣:「需不需要屬下們……」
顏樸淙淡笑:「那步千洐刀法有些造詣,你們去了只是礙手礙腳。便守在此處,明日此時,你們再上山,收拾他的屍身,燒光這糧倉。」
暗衛恭敬稱是,顏樸淙提著劍,逕自沿著山道上去了。暗衛們站在原地,也不見顏樸淙如何發力,修長的身姿卻如鬼魅般飄忽,頃刻已至山路盡頭,眨眼不見了。
破月的確在這山中,並且對顏樸淙的逼近渾然未覺。今年的雪來得實在太早太大,出乎她和步千洐的意料。眼見上下山的路都被大雪封堵,她還沒想好對策,半邊屋頂就被積雪壓塌了。
這是當年守倉人住的屋子,用最結實的圓木搭建,故雖然半邊屋頂和一根細梁掉下來,但房屋還沒倒塌,人也沒受傷。
她用棉被將全身包裹,坐在旺盛的爐火旁。一個人正發呆,忽聽屋外馬蹄聲由遠極近,聲聲迴盪在山谷間,紛沓便至屋前。
不等她有任何反應,門已「匡當」一聲被人推開,一股寒氣嗖嗖地往裡灌。
月色清透,雪光幽暗,在那人身後掩映成黯淡的光景。他連斗篷都沒穿,只繫了條黑色披風,全身落滿雪花。高大挺拔的身影,像是要跟身後的雪夜融為一體。
漆黑的眸在看到她的那一刻,驟然一亮。
「阿步!」破月不由得驚喜交加,「你怎麼來了?」自她安頓在此處後,為了避過顏樸淙的耳目,兩人還未見過面,算起來已有十數日了。
「我原本在南倉巡視,看到下雪,立刻趕過來。」步千洐答道。
破月心想,南倉與這裡相隔數里,他卻來得這麼快。
「冷嗎?」他問。
破月點頭。
他脫下披風,抱著她在床上躺下,用被子嚴嚴實實蓋住。破月身子軟軟地隨他抱著,只覺得就算一直這麼抱著,也是極歡喜的。
只是步千洐一低頭,便見小小一張臉躺在自己臂彎裡,雪白光滑,煞是惹人憐愛。他一路牽掛著她,此時只覺得怎麼看都不夠。
過了一陣,破月被他灼熱的目光盯得不自在了。
「你別老這麼看我。」她小聲道。
步千洐心神一蕩:「我未過門的妻子,還看不得嗎?」
說話時,唇便碰到了她的耳垂,只覺得又香又軟。此時瞧她面上陣陣紅雲,偎在自己懷裡格外溫順,忍不住一張嘴,含住了她小小的耳垂。
他此刻也極想就此玉成好事。可他從定情之初,便打定主意要好好愛她惜她,不願委屈了她,無名無分便跟了自己。
於是他強自忍耐,痛下決心,唇舌不捨地離開她光滑如玉的肌膚,手臂一收,便將她整個扣緊懷裡,不再動了。
「親了許久了……好睏,咱們睡吧。」他故意打了個哈欠。
破月已然被他吻得神魂顛倒,發暈發脹,窩在他懷裡,心頭甜蜜而滿足。可她並不知道,這個二十四歲的處男,十分辛苦才抑制住邪念。在她看來,這只是一次親密擁吻。
聽著他心口「怦怦」地跳,破月慢慢放鬆下來,竟在他懷裡睡著了。
步千洐連夜奔波,也略有睏意。抱著她舒舒服服小寐片刻,一低頭,發覺她依然沉睡。
他於是又捉起她的臉親了親,這才翻身下床,去屋外燒了熱水,再掀開被子一角,替她將腿上血跡擦拭乾淨。又重新生了火,烘得整個屋子暖洋洋的。
待他忙完,破月已在床上睡成個「大」字形,半邊被子垂在床下。他不由得失笑,細細替她掖好被角。望著她的睡顏,他覺得有些好笑——這還是他第一次伺候人,對像還是個女人,可他心裡竟然莫名地覺得踏實。
他在地上和衣躺下,與她床上床下只有一尺之遙。閉目躺了一會兒,黑眸又睜開,探手到被中,找到她溫軟的柔荑,握在掌心,仔細看了許久,又狠狠地親了幾口,這才心懷暢快地睡去。
破月睡到半夜,忽然驚醒。
她夢到了顏樸淙。
夢裡,她又回到了帝京。她穿著他喜歡的薄紗裙,繫著鮮紅的兜肚,躺在床上。而他眉目含笑坐在她身旁,一手拿了本書,看得專注;另一隻手搭在她的腰間……
那夢是如此安靜而恐怖,只令她心如死灰,後背陣陣冷汗。
待一睜眼,卻只見滿室月光,爐火溫暖,而自己垂在床旁的手,被一隻大手緊緊握住。他掌心的暖意,彷彿要從手裡傳到心裡。
她循著爐火的微光望去,只見步千洐的眉目在夜色裡格外朦朧而俊朗。高大的身軀就這麼大剌剌躺在地上,烏黑的眉目緊闔,呼吸均勻悠長。
破月的心就這麼安寧下來。
其實她是喜歡他的吧。
似乎很喜歡很喜歡,越來越喜歡了。
她忍不住傾身過去,伸出另一隻手,細細撫摸他飽滿的額角。他不笑的時候,原來是這般英武俊逸,比她見過的任何男人都要頂天立地。
指尖沿著他挺拔的鼻樑徐徐往下,破月的心尖也在微微地顫。她這才發現,自己也是很想親近他的,如今夜裡趁他睡著了「輕薄」一下,她很緊張,又覺得刺激。
然而她的手指剛觸到那薄薄的唇,他那兩道長眉已是微微一展,湛黑的眸徐徐張開。
破月的手停在半空。
不是沒料到他會醒,他是那麼警覺的人。
好吧,她其實也有點……明知故犯的意思。
四目凝視,步千洐眸光微沉,手勁只輕輕一吐,破月一聲驚呼,被他從床上拽下來,跌入他懷中。
破月趴在他懷裡,心跳如擂,也聽到他胸口,也是心跳如擂。
她剛一抬頭,他的唇便重重覆了上來。
破月並不知道,對於一個男人來說,抱著自己心愛的女人卻要忍耐,是多麼不容易的事。此時她自己送上門,步千洐哪裡還捨得放?
之前的戲謔和散漫完全不見,他臉上沒有半點笑意,目光比夜色還要暗沉。他一手摟著她的背,一手攬著她的腰,將她緊緊鎖在懷裡,動彈不得。他的唇舌兇猛而熱烈,像是壓抑了許久,一旦爆發則難以控制。破月的臉被他扣得很緊,只能任他肆意蹂躪紅唇。
他咬著含著她兩片幼嫩的唇,火熱的舌重重****著她每一寸氣息;他的呼吸格外急促,越吻越激烈,越吻越覺得不夠不捨。猛的一個翻身,他將她壓在身下,雙手緊扣她的手,令她動彈不得。本能,卻驅使他的唇舌離開她的唇,沿著她的臉,一點點向下。
破月的抵抗全無用處,如此廝磨了許久,步千洐才深吸一口氣,兀自搖頭失笑,將她放回床上,替她蓋好被子,自己卻在床邊坐下,定定望著她。
兩人皆是衣衫凌亂、呼吸急促。步千洐望著她緋紅的面色,已是格外滿足。他執起她一隻手,沙啞著嗓子正色道:「月兒,我不能委屈了你。過些日子,咱們便結為夫妻。」
破月一愣。
她雖與步千洐定情,但畢竟是現代人思想,好是好,喜歡是喜歡,但萬萬沒想到要成親。此時見他滿臉堅決地說要娶她,她心頭甜甜的,卻感覺太快了。然而轉念一想,成親哪有那麼容易,於是釋然。
未料他下一刻又不正經起來,握著她的手,懶洋洋地繼續道:「……等你成了我的娘子,咱們方才做的事,我可就不會停下了。」
破月被他說得臉頰滾燙,抬頭望著他,雖神態懶散,英俊的臉頰卻也是一片紅暈,看在眼裡十分可愛。她不由得失笑,心想,原來你跟我一樣不好意思,裝什麼裝!
忽地想起一事,她忙道:「有件事咱們得說清。我知男兒三妻四妾司空見慣,可我是不願意的。」
步千洐沒料她說這個,笑意愈發地深:「我以前沒看過別的女子,今後也沒心思看別的女子一眼——你放心嫁我便是。」
破月被他說得甜絲絲的,心念一動,起身在他唇上落下輕輕一吻。
這還是她第一次主動親他,他哪裡捨得倉促結束,一把摟住她的腰,扣在懷中,輾轉廝磨,只盼著漫漫長夜,永遠也到不了盡頭。
兩人正滿心歡喜間,忽聽屋外一道低沉含笑的聲音,彷彿穿破夜色雪光,幽幽慢慢傳來:
「極好、極好,如此郎情妾意,真叫本官不忍令你們情斷義絕、天人永隔。」
心頭甜蜜愛意煙消雲散,顏破月彷彿全身被冷水澆了個透心涼,恐懼便如幽暗的夜色將她包圍,喉嚨發緊幾近窒息。
「顏、顏樸淙……」她顫聲道。
步千洐也辨出了他的聲音,暗自心驚——他自恃耳力過人,今夜又有積雪,微小動靜都逃不過他的耳朵。未料這顏樸淙竟踏雪無聲,聽他的話語,竟似已在屋外聽了一陣,才出言譏諷。
他當機立斷,從地上躍起,一把將破月拉過來,湊到她耳邊以微不可聞的聲音道:「你從後門騎踏雪走,我拖住他。」
破月遲疑——她若走了,顏樸淙豈不將步千洐碎屍萬段?可她留在這裡,又有何用處?
見她不動,步千洐臉一沉:「愣什麼!快走!」將她往後門一推,破月一個踉蹌,跌行幾步,心若刀絞。
門外那疏淡的聲音已再次傳來:「走?一個兩個,統統給我留下。」
更強烈的恐懼再次襲上心頭,破月一咬牙,轉頭朝後門跑。步千洐見她肯走,再無遲疑,拔出鳴鴻刀,破門而出,刀光已如雪花般璀璨大盛,堪堪向顏樸淙的方位逼去!
但見雪地裡,顏樸淙靜靜負手佇立,眉目清俊,黯黯光華竟若天神般悠然。他似全然無視步千洐狠絕的刀光,只抬起手中長劍,輕輕一擋!
步千洐竟被他這隨意一擋,震得胸口氣血上湧。他心底暗驚——鳴鴻刀削鐵如泥,他用盡全力的一擊,至今尚未遇到對手,未料顏樸淙只持一柄看似極普通的長劍,劍還未出鞘,僅用劍鞘,便輕易擋住了他的勁力!
高手過招,一招便知深淺。而步千洐此刻已知,對方功力遠在自己之上,深不可測。
他對敵多年,還是第一次遇到這樣的對手。四目交錯,他看到那細長的眸中冷意凝聚,殺氣勃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