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謝不留的話,令峰頂數百人,陷入詭異的寂靜。
    沒人說話,因為方才聽到的一切他們聞所未聞;也沒人動,因為在天大的誘惑面前,他們的貪慾已蠢蠢欲動,但還沒人想要做第一個出頭鳥。
    很快就有人煽風點火了。
    「靳斷鴻、步千洐,你們是不是要借人丹之力,妄圖顛覆武林?」丁仲勇一臉正義地怒喝道。
    「各位英雄,弟子覺得,他們師徒若真的為大胥武林好,就該獻出人丹。讓大夥兒都提升功力,才是真正的造福武林。」陳隨雁陰陽怪氣地道。
    眾人更靜。
    有許多人聽到陳隨雁的話,雙眼放光,也有些人心裡隱隱覺得不妥,但是他們在短暫的掙扎後,都忍住了沒開口。
    「別動這個女人。」一個冰冷的聲音,率先劃破已然透著幾分焦灼的沉寂。
    所有人循聲望去,卻是唐十三,以劍點地,面色冷酷地站起來。
    丁仲勇還有點要面子,訥訥不能言。但陳隨雁的提議,著實讓他心動。
    這時陳隨雁卻道:「你說錯了。她不是女子,不是人。她就是被當作人丹養大的,她唯一的用處,便是供男子享用。既然靳斷鴻師徒用得,難道我們這些武林正道用不得?況且靳斷鴻通敵叛國,這名女子亦是同罪,難逃一死。如今讓她將功贖罪,有何不可?」
    這話實在冠冕堂皇,許多還有些猶疑的人,彷彿都找到了一個說得過去的借口,按下心頭的忐忑,下定了決心。
    「陳少俠說得沒錯!與其讓兩個奸賊提升功力,不如匡扶正道!」
    「她是人丹,不是人,擒下她,造福武林!」
    聽著周圍越來越激烈荒謬的言辭,步千洐將破月緊緊摟在懷裡,鳴鴻刀當胸而立,臉色鐵青、刀光鋒利,一時教眾人還不敢上前。
    「住口!」忽地有人怒吼一聲,卻是楊修苦。
    場中一靜。
    「步千洐!」楊修苦喝道,「你將這女子交給刑堂,我刑堂信你忠於大胥!」
    步千洐還未說話,那邊丁仲勇已呵呵笑道:「楊堂主,這可不行。這人丹價值連城,你刑堂想要獨吞,是想叫天下英雄恥笑嗎?」
    台下諸人頓時反對聲一片。
    楊修苦本不信人丹這一套,但聽丁仲勇質疑自己的用意,不由得勃然大怒,目光如電般看向步千洐:「步千洐,你即刻殺了這妖女,以示清白!」
    「你們禽獸不如,反倒要我殺了月兒?」步千洐早聽得怒火中燒,哪裡還會念及刑堂的救命之恩。刀鋒如疾電般在空中劃出白亮的半圓,頃刻間周圍倒下一片!
    他身形一動,幾名刑堂弟子立刻躍下高台夾攻過去!丁仲勇見機不妙,抬手便吹了個尖哨,早就包圍在步千洐二人身邊的綠林盟弟子們,搶先同時發難!
    步千洐冷笑一聲,從旁一人手中奪過單刀,猛地朝人群中投擲過去!這一投極快,力道極勁,所有人只見白光一閃,已從一人當胸穿過,正是暗自得意洋洋的陳隨雁!只見他目瞪口呆,彷彿不能相信自己的死亡,雙手扶著刀柄倒退數步,砰然倒地氣絕。
    情勢雖危急,步千洐卻是膽大心細。方纔他一刀斬殺砍傷的,正是後方擋住退路的數人。此刻見眾人圍堵上來,他半點不慌,單臂持刀於空中縱橫開闔,仿若白虎下山,頃刻便殺出條筆直的血路來!
    「奸賊!」丁仲勇哪裡還會袖手旁觀,從高台上筆直躍下,直直抓向步千洐後心!
    「千洐快走!」一道更威猛的怒喝,是原被包圍的靳斷鴻,雙拳擊倒前方刑堂弟子,空中快行數步,一掌拍向意圖偷襲的丁仲勇!
    丁仲勇哪敢硬接,雙足在下方人肩膀上一踩,急急轉向!靳斷鴻一心想為步千洐擋住這個強敵,從旁一人的刀鞘中搶過長刀,攻了上去。
    這一轉眼的工夫,步千洐已殺了十數人,衝出了兩三丈。然而刑堂諸人皆是好手,到此刻,外圍是其他武林人士,緊緊與他纏鬥的,卻是刑堂弟子!
    「刑堂也要加害一個弱女子嗎?」步千洐暴喝一聲,刀光如驚鴻霹靂,竟將一名刑堂弟子攔腰斬成兩截!
    高台上楊修苦見狀大怒,拔劍躍起,身姿在空中敏捷如燕,頃刻以至步千洐後心,一劍朝他後心刺去!
    斜刺裡卻有人比楊修苦更快,鬼魅般的一劍,擋在楊修苦劍前。楊修苦定睛一看,又驚又怒:「十三!你幹什麼?」
    唐十三傷勢未癒,方才一劍已令他微喘著氣。他劍尖垂落,啞著嗓子道:「師父,他們是好人!」
    楊修苦眼尖,見步千洐抱著破月已要衝出包圍圈,不由得大怒:「讓開!」
    唐十三不動。
    楊修苦勃然大怒,長劍如靈蛇襲向唐十三面門!唐十三不敢進攻,拼盡全力揮劍一擋,楊修苦的一掌卻如追魂奪命般跟上來,重重拍向他的胸口!
    唐十三身子一晃,向後飛出數步,「哇」地吐出一口鮮血。周圍追擊步千洐的數人都是一驚,不太敢對他動手。唐十三顫巍巍提著劍站起來,劍法快若流雲,瞬間斬殺數人,卻也為步千洐逃出包圍圈,助了一臂之力。
    楊修苦大怒,提劍朝唐十三攻了過來!
    血,到處都是血。
    步千洐抱著破月舉步維艱。
    他的虎口已然酸麻,他的臉上全是飛濺的鮮血。他不知道自己殺了多少人,更不知道自己還要抱著破月逃多遠。
    他只知道不可以讓,不可以退,退一步就是破月萬劫不復的深淵。
    破月受了重傷,本就不能移動,雙手緊抱他的胸口,一直怔怔發呆。
    她從未見過這樣的步千洐。
    漫天血光,他整個人都籠罩在漫天血光裡。深邃黑眸不復清黑明亮,只有殺意在那片烏黑中滿溢;他的臉是冷漠的,彷彿已篤定要為了她,與天下人為敵;昔日明朗的眉梢眼角,此時都是駭人的戾氣。
    他亦是殘忍的。沒有半點遲疑,沒有半點心軟,刀光過處,屍橫遍地、哀號不停。而他彷彿已經入了魔,看不到數百倍於自己的敵人,看不到前路茫茫,也彷彿感覺不到,敵人的刀劍加諸在他身上數十道傷口的疼痛。
    他唯一記得的,唯一溫柔的,是緊抱著她的那隻手臂,如精鋼錘煉,紋絲不動,刀林劍叢中,也不肯鬆開。
    淚水瀰漫了破月的眼眶。天地在她眼中陰黑下來,唯有步千洐越來越蒼白的側臉,像火烙般刻進她的眼裡,刻進她的心裡。
    我會死在這裡。她想,我們逃不出去的。
    可這一回,我不會讓他放下我獨活。因為我知道他不會走,因為能夠和這樣一個人死在一起,我還有什麼難過?還有什麼不值得?
    步千洐抱著破月一直跑到山腰,敵人中亦有輕功絕頂者,雖不敢上前對攻,卻一直不遠不近地跟著他,令他無法脫身。及至山路拐彎處,步千洐竟眼前一黑,險些將破月掉落在地。他長吐一口氣,深知體力已竭,不可再戰。
    他躲在一棵樹後,脫下長袍,繫在破月腰間,將她緊緊纏在自己胸口。破月一直沉默望著他的動作,及至被牢牢綁在他胸口,她忍著傷痛,顫聲道:「你的傷口還好嗎?」
    步千洐肩上背部數道深淺不一的血痕,破月一問,他才察覺劇痛,強自忍著,面不改色道:「一點小傷,不礙事。」
    見她眼眶紅腫,步千洐這才察覺自己胸襟已被她淚水打濕了一片,反而笑了:「哭什麼?沒志氣。他們都不是我的對手,我自會帶你下山,以後咱們浪跡天涯、逍遙快活。」
    破月重重點頭。
    步千洐休息了一會兒,體力恢復了二三成,起身欲行,卻聽身後腳步聲紛至沓來。
    這一處地勢稍為平坦,山路在密林間穿行。步千洐從樹後探頭,恰好看到前方山丘上,丁仲勇的紫色錦袍露出一角。
    他心底一沉,若來的是嘍囉,他還能奮力一戰。可丁仲勇武藝與師父靳斷鴻齊名,他此刻精疲力竭,如何能敵?且思及方才正是師父纏住丁仲勇,自己才能脫身。如今丁仲勇追上來,卻不知師父如何了?
    只是此刻,他已顧忌不了太多了。眼見丁仲勇越來越近,就要發現兩人的藏身處。步千洐靈機一動,計上心頭。
    他仰面躺在土地上,低聲對破月道:「哭,說我死了,把他引過來。」
    破月趴在他胸口,聞言一怔,再回頭一看,恰好與丁仲勇的視線對上。丁仲勇是孤身一人追上來的,眼見破月梨花帶雨,嬌弱無力地望著自己,登時心頭大喜。再見步千洐躺在樹後,雙目緊閉,卻是一陣遲疑。
    「步大哥……」破月嚶嚶哭了起來。這哭卻不用裝,她本就難過得不行,眼淚嘩啦啦往下掉。
    丁仲勇隔著十數步站著,看她哭得真切,心頭一喜:莫非那小子已經死了?
    破月見他停步不前,又哭道:「步大哥……被你們害死了!」
    丁仲勇心頭狂喜,卻還是半信半疑,往前走了幾步,柔聲道:「小姑娘,我不是奸賊。方纔我只是想抓住你們問個究竟。都是陳元初那小子提議什麼共享人丹。他真的死了?」
    破月心提到嗓子眼兒,只哭不作聲。
    丁仲勇早存了獨吞的心思,怕身後其他人趕到,又道:「小姑娘,你跟我走,我送你去安全的地方,斷不讓其他人染指你的清白!」
    破月擦乾眼淚哽咽道:「真的?」
    丁仲勇忙道:「自然如此。你與我女兒年紀一般大小,既然步大俠已死,今後便做我的乾女兒,我護著你,可好?」
    破月卻搖頭,深吸一口氣,提起力氣,冷冷道:「你別說這些,我不信的。方才就是你害得我們被人追殺。咱們直接說吧,我可以跟你,但你要保證,今後不讓別的男人碰我,只讓我跟著你一人,護我一世周全。咱們互惠互利,各得其所。」
    她若真的一副相信丁仲勇花言巧語的樣子,丁仲勇疑心重,反而不信。此刻見她冷峻地說互惠互利,反而信了七八分,忙點頭道:「姑娘快人快語,正該如此!」
    破月正要再引他過來,忽地腰腹一癢,垂眸卻見步千洐面色不動,知道是他方才撓了自己一下。如此生死關頭,他聽到她對別的男子假以辭色,卻還胡鬧以示抗議,她不由得又好氣又好笑,緊張的心情,卻又輕鬆了幾分。
《穿越之江山不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