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怕丁仲勇看出端倪,她喘了口氣,忍著內傷之痛,又道:「你過來……幫我鬆開腰間繩索。」
    此時丁仲勇已信了七八成,但還是心有疑慮:「你先將他的刀扔掉。」
    破月低頭一看,步千洐右手鳴鴻刀握得死緊。她伸手便去掰,步千洐雖裝成死人,卻不肯鬆手。破月知道他要有兵刃在手,忙用身體當著丁仲勇的視線,握著他身側的左手,輕輕往裡一觸。
    步千洐觸到她腰間的寒月刀,正是方才在高台上,他替她拾回來的。只因被她身體擋住,丁仲勇才沒看到。步千洐這才緩緩撤下手中力道,由她取走了鳴鴻刀。
    破月體力本就不支,將鳴鴻刀扔在腳邊,冷冷道:「你快些,否則人多了,你我都不能如願。」
    丁仲勇哪裡還有遲疑,將長劍也收回腰間。走過來,雙手便摸向破月的腰。觸到她柔軟的腰身,破月微微一顫,轉頭朝他笑了笑。丁仲勇還是第一次隔這麼近看她,心頭「怦」地一跳,心想今後與她雙修,真真快活!
    「快些啊……」破月嘟囔一聲,小手輕輕握著他的,往自己腰間引。丁仲勇被她小手一摸,頓時有些心神震盪,柔聲道:「小娘子……」
    刀光。
    凌厲的刀光,從天而降。
    丁仲勇只覺得眼前一閃,左肩一輕,片刻的麻木後,鑽心的劇痛才從左臂襲來!
    左臂,左臂?
    他駭然回神,瞥見步千洐抱著破月從地上躍起,手上寒光如雪。他反應亦是奇快,疾疾倒退數步,堪堪躲開步千洐奪命的一刀。
    下一刻,他已痛得咬牙切、齒瑟瑟發抖——只見左肩血骨嶙峋,整條左臂早被步千洐一刀卸下!前方草地上那粗粗一長條,不正是他的斷肢?
    眼見步千洐三兩步搶上前,從地上拾起鳴鴻刀,一刀又劈了過來!丁仲勇嚇得轉身就跑,頃刻已至山丘之後。
    其實他就算斷了一臂,此刻步千洐也不是他的對手。可他不是步千洐,他怕死,他怕痛,所以他根本沒想過抵擋,他只想著活命。
    他跑出十幾步,聽到身後並無腳步聲追來,轉念一想,又極為不甘。此刻也顧不得要獨佔人丹了,他勉強提起內力,高聲長嘯:「諸位!人丹在此!」
    步千洐原本就沒打算追他,提刀剛往山下跑了幾步,便聽到丁仲勇出聲示警。他和破月都吃了一驚,知道情況不妙。他加快步伐,往山林中跑。
    腳步聲從各個方向傳來,很快越來越近了。
    步千洐抱著破月,躲在一片人高的灌木草叢裡,一動不動。
    已有四五撥兒人從這裡搜尋了過去。好在綠野茫茫,要在這漫山遍野中找到他們,並非易事。只是破月漸漸體力不支,時睡時醒。
    天色全暗的時候,步千洐抱著破月從草叢裡緩緩起身。
    破月被驚醒了,大氣也不敢出,抬頭卻只見漫天星光下,步千洐的臉疲憊而溫柔。他無聲地抱著她,躡手躡腳往草叢外走。破月知道,這是他們唯一的生機。天色一亮,群雄必定開始新一輪的搜尋,那時他們苦撐了一夜,只怕難敵。
    剛走出草叢,便聽身後一個幽幽女聲道:「終於現身了。」
    步千洐和破月俱是一驚,對望一眼,步千洐已拔刀,冷然回首。
    然而夜色幽暗,迷迷濛濛,又哪裡辨得清敵人的方位和人數。
    步千洐面對著聲音傳來的方向,持刀在前,緩緩後退。卻聽先前的聲音又歎道:「步千洐,將她交出來吧,我讓你活命。」
    步千洐知道自己身在明處,避不可避,冷冷道:「你可以試試。」
    那女聲卻歎道:「你刀法太厲害,我自是打不過的。可我也有別的法子……」話音未落,忽見林中升起濃濃的白霧。
    霧是易散之物,原本不能聚集。可這一團大霧卻似有了生命,以極快的速度往林中擴散。
    步千洐原本一手鳴鴻一手寒月,辨明方位,將左手寒月刀拋擲而出。只聽樹叢裡「啊」的一聲慘呼,跌出一個人。步千洐轉身欲行,未料那白霧竟是極快,頃刻已至身後。即便他躍出白霧之外,空氣中也有令人雙目刺痛的腥臭氣息,步千洐連忙伸手擋住破月雙眸,發足飛奔。
    破月不知何時又陷入了昏睡,再次醒來時,周圍異常安靜。沒有顛簸,也沒有逃命。她發現自己躺在一個熟悉而溫熱的懷抱裡。
    頭頂依舊是燦爛的星光,彷彿渾然不覺這世間的疾苦,熠熠生輝。破月目光一偏,便見步千洐俊臉低垂,雙目輕闔,神色安詳。
    「醒了?」他柔聲問,沒有睜眼。
    破月覺得哪裡有些不對,可又說不上來。她發現纏在自己腰間的長袍已經解開了。她身子還虛弱,扶著他的肩膀起身一看,只見兩人正坐在一塊空曠的草地上,周圍是密密的林子,後方卻是嶙峋峭壁,漆黑若鬼。
    「後面是懸崖。」步千洐頓了頓才道,「沒路了。」
    破月這才察覺出哪裡不對,抬手撫上他緊閉的雙眼:「你眼睛怎麼了?」
    步千洐聲音中居然有笑意:「中毒了,不妨事。」
    破月想起之前他一隻手始終捂著自己雙眼,不由得心痛如絞:「你、你太傻了。我盲了不要緊,你盲了,如何逃得出去?」
    步千洐沒回答,將她的手牽下來,握在掌心,又從她靴中摸出慕容湛所贈的匕首,塞到她手裡。
    「敵人很快便到了。」他柔聲道,「我身死之時,你便隨我去,可好?」
    破月鼻子一酸,終於忍不住道:「你走吧!別管我!」
    步千洐抬手摸到她的唇,輕輕印上一個吻,低聲道:「大丈夫死則死矣,休要再說讓我先走的昏話。」
    破月已經哭不出來了,聽到他的話,強行忍著淚意,靠在他懷裡。夜冷風清,俱是無言,卻已勝過千言萬語。
    「你不會瞎,我做你的眼睛。」
    「那我賺了,你的眼睛比我的好看多了。」
    「呵……步大哥,我問你句話,很傻的話。若我不是我,如果我是另一個人,沒有顏破月的長相,只是個普通人,你還會為我做這些事嗎?」
    步千洐微微一笑,摟緊她道:「月兒,我說真心話,你別生氣。即便換作另一個人,即便不是我喜歡的女子,即便是個七老八十的老太婆,或者是個人神共憤的醜八怪——習武者俠義為先,我也斷不會袖手旁觀。」
    破月沒料到得到這個答案,卻也釋然,點頭道:「嗯。步大哥,我從來沒遇到過你這樣的人。我們……從小就被教導,從小便知道,這世上最重要的,是自己。拔刀相助會被許多人認為傻,有時候還反被誣陷。我們大多是自私冷漠的,好人很少。可遇到你之後……我知道自己以前錯了。來生……不管是古代還是現代……不管旁邊人怎麼想,我一定要換個活法……跟你一樣的活法……」
    步千洐聽她說得顛三倒四,也不太明白所以,只是聽她氣息急促,怕她牽動了傷,忙道:「別說了,睡一會兒吧。」
    然而破月睡不成了。
    步千洐只覺耳際一顫,已辨得數人的腳步聲,緩緩朝這邊過來。
    他們終於來了。
    步千洐抱著她站起來,緩緩往身後懸崖走去。因為目盲,他走得極慢。還沒走到懸崖邊,數丈外的林中,已有數人探頭出來。
    破月已看到了前方深不見底的懸崖,不由得心生寒意。步千洐將她輕輕放在地上,柔聲道:「月兒,我去了。若是怕痛,你便跳下去。」
    眼見他鬆開自己站起來,背影於夜色裡孤寂挺立,唯有一柄刀光森然如雪。破月心頭劇痛,低聲喊道:「你、你別去了!我求你,你走吧!將來再為我報仇!」
    步千洐沒有回頭,閉著眼,他嘴角微勾,大踏步朝前走去。
    林中的敵人越聚越多。
    步千洐單臂持刀,他的世界一片昏暗,隱隱只見許多灰影在面前閃來閃去,在他已然通紅的瞳仁裡,卻什麼也看不清。
    有個聲音高喊道:「步千洐,你中了我師妹的獨門暗器,快快閃開交出人丹,否則你的雙眼再拖得兩個時辰,永遠也救不回來了。」
    周圍頓時靜了下來。
    ——
    「我有眼睛。」他說,淡淡的、帶著幾分旁人不懂的孤傲和溫柔。
    「殺了他!」有人聲聳動道,「別讓人丹跑了。」
    步千洐聽了半陣,卻沒聽到楊修苦和靳斷鴻的聲音。最後一點希望破滅,他知道大勢已去。
    然而死到臨頭,骨子裡一股傲氣卻陡然勃發,他反而笑了。
    「月兒,這是步大哥的最後一戰。」他緩緩道。
    身後數步的破月聽得分明,淚流滿面。
    或許是他赤紅眼眸、全身傷痕的模樣太嚇人,一時將他包圍的數人,竟無人敢上前。
    步千洐臉上戾氣大盛,愴然道:「天下英雄齊聚於此,卻只為玷污她的清白。在下今日便為她捨了性命,向諸位討教一二。」
    話音未落,他雙足已在地上一點,刀鋒宛若閃電破空,朝正前方的敵人劈去!
    破月抬眸,卻只見前方茫茫一片。許多人戰成一團,哪裡有步千洐的身影?
    唯有一道刺目的白光,始終在人群中若隱若現。
    地上倒下的屍體越來越多,圍聚在這涯邊的百十餘人,眼見已折損了二三十。可他們倒下的速度也越來越慢。
    猛地破月聽到有人在喊:「他中了一劍!」
    過了一會兒又有人喊道:「他中了暗器!」
    「他的刀脫手了!」
    破月聽得心肝俱裂,再無法忍耐,提氣怒喝道:「你們放了他,否則我立刻死在你們面前!」
    她的聲音被淹沒在已然殺紅了眼的男人們的嘶吼裡,根本沒人聽到。
    有一個人聽到了。
    一個人影,幾近倉皇地從人群中拔地而起,幾個起落,腳步踉蹌,頃刻便落在她面前。
    破月望著來人,悚然大驚,心疼萬分!
    正是步千洐,只見他披頭散髮,雙目赤紅眸光渙散,身上數道傷口,血流如注。
    他中毒更深,辨不清破月的準確方位,雙手開始在地上胡亂地摸。身後諸人見狀快步追過來,還差十數步,便要至跟前。
    破月一把抓過他的手,將他鮮血淋漓的身軀抱入懷裡。
    步千洐觸到她柔軟的身體,長鬆一口氣,反手將她抱起。
《穿越之江山不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