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秋去冬來。
    一夜清寒。天明時,整個帝京都被籠罩在茫茫白雪裡,厚重的城池輪廓,都沾染上鋪天蓋地的寒氣。
    誠王府的池塘已經凍住了,丫鬟們得了王妃應允,在冰上打著雪仗,銀鈴般的笑聲透過紙窗傳來。慕容湛一身戎裝、清俊挺立,回頭微笑望著破月:「你待她們極好。」
    破月聽得窗外北風陣陣,又從櫃中拿出件披風,給慕容湛圍上。慕容湛便不作聲,低頭看著她纖細雪白的手指在面前晃來晃去。
    「我走了,明日會早些回來。」他柔聲道。
    破月點點頭。明日宮中有宴會,她也要隨他出席。
    破月隨他走到正廳,隨扈早已等候多時,牽馬侍奉他出了王府大門。破月忽地想起什麼,對一名家丁道:「王爺忘了帶雨具,立刻去送。」
    連日大雪,守備軍大營離城中有些距離。她不想看著他每次回家時,都幾乎成了雪人。
    慕容湛剛策馬離開府中不久,便見一名家丁急馬奔來。隨扈收了雨具,笑道:「王妃對王爺實在是關懷備至。」
    慕容湛不由得想起她早晨為自己整理衣物的認真模樣,心頭一蕩。
    其實雪水雖然冰冷,他功力深厚,真氣運轉,衣衫頃刻便乾透,並無大礙。
    可連日來,他冒雪夜行,卻都沒用過真氣。
    只因為他渾身冷濕回到家中,破月就會威風凜凜地指揮家丁們手忙腳亂地為他燒水換衣。
    只因為有的夜裡,她會起床給地上的他掖好被角。
    那絲絲點點的情意,是冬日裡最溫暖的眷戀。
    慕容湛策馬,隊伍行得更快。明明才離開了不到半個時辰,他卻只想盡快視察完軍務,早點回家。
    這廂,破月帶了幾名丫鬟,坐上馬車,往另一條巷子去了。
    行了一炷香時間,便到了間青瓦白牆的小宅子前。上前敲門,便有家僕恭敬開門。
    宅子雖不大,卻清雅別緻。她一走進庭院,便見堂屋天井下,一個人坐在寬大的椅子裡,膝蓋上搭著條厚毯,面帶微笑看著自己。
    「師父!」她快步走過去,到了跟前,輕輕握住他冰涼而粗糙的手。
    靳斷鴻頭髮已然花白,高大的軀幹依舊挺拔,精神也很好,只是眉宇中總有一絲疲態。
    「他心靜若塵,早將生死置之度外,王妃無需太難過。」上個月,太醫這麼說。
    因他已病危,皇帝也默許了慕容湛將他移到帝京居住——或許這也方便皇帝監視這個君和國人。破月也每日就近照料他。
    陪靳斷鴻說了一會兒話,破月便出了宅子回王府。到門口時她跳下馬車,正欲走向大門,忽覺得背後有些異樣。
    這一年來,她功力早已收發自如。按靳斷鴻所言,比當日之步千洐、唐十三,都要稍勝一籌,同時也耳聰目明瞭許多,周圍稍有不對,立刻便察覺。
    此時她便覺得有人在看自己,猛地轉頭,卻只見數步遠外,堆滿積雪的巷子角落裡,原來是幾個孩童在追逐嬉鬧,時不時偷偷看她一眼,又興奮又好奇的樣子。
    她搖頭失笑,正欲收回目光,卻見一個衣衫襤褸的大漢,靜靜垂頭坐在孩子們身後。
    破月心頭「怦」地一跳,猛地上前兩步。
    那人慢慢抬起頭,垂著眸,沒有看顏破月,拿起了身旁的酒囊。
    顏破月腳步定住——不,不是他。
    這人比步大哥要消瘦許多,容貌也極為普通。
    而步大哥的雙目,已經失明了。
    顏破月遠遠望著,只見那人長髮凌亂,滿臉鬍鬚,黑著張臉,連雙手都是又黑又髒。
    天寒地凍,他裹了件破破爛爛的棉衣,腳上還穿著雙草鞋。他手裡提著個酒壺,仰頭咕嚕嚕喝個不停,不看周圍任何人,更不看顏破月,彷彿天地間,唯有飲酒才是最最緊要之事。
    那大漢很快便喝完,將空酒囊往雪地裡一丟,孩童們嬉鬧著就去搶,他也不管,倒頭就睡,背對著破月諸人。
    破月沉默片刻,對家丁道:「送他一罈酒,一件狐裘。」
    家丁沒有遲疑,領命去了。
    破月怔然在雪地裡立了片刻,轉身進了大門。
    家丁抱著酒和狐裘,跑到那大漢面前:「這位大哥,這是我們王妃贈你的。」
    家丁以為大漢會感激涕零,未料他靜了片刻,才緩緩轉身,睜眼看著家丁。家丁「咦」一聲,只覺得他雖邋遢潦倒至極,隔近一看,一雙眼倒是生得湛然有神。
    大漢也不道謝,從家丁手裡拿過酒罈,沒要狐裘,往巷口走去。約莫是醉了,他的腳步有些踉蹌,單手提著酒罈,仰頭痛飲。家丁遠遠望著酒汁沿著壇口流下,沿著他修長的脖子,一直流到寬厚的胸膛上,竟透出些灑脫不羈的豪氣。家丁不由得想,王妃挺怪,這人更怪。
    ——
    臨近新年,破月隨慕容湛到帝京守備軍大營過年。邊關無戰事,慕容湛為人謙和,特許家在帝京的將士們輪班回家探親,這一來,軍營裡倒是空了一半。
    破月倒未扮作男人,畢竟有慕容湛在,也沒這個必要。在軍營裡待了兩三日,看慕容湛練兵、巡營,比起帝京的無聊,倒是有趣許多。只是這麼下來,全營都知誠王與王妃秤不離砣,越發愛戴他們夫婦。
    除夕這日,營中放了大假,伙房熱熱鬧鬧殺豬宰羊。慕容湛特意哪兒都沒去,就在自己營帳裡,看破月準備燒烤飯食。只是看到烤肉,兩人難免都想起步千洐,便比平日沉默了許多。
    傍晚,便有軍士過來,請慕容湛去喝酒。慕容湛有點捨不得破月,想帶她一起去。破月肉烤到一半,哪能放手,擺擺手讓他先走。
    過了一會兒,破月發現鹽用完了,便往伙房去拿鹽。剛走到熱鬧的伙房門口,便見一堆伙頭兵端著飯菜往外走。
    她微笑側身避過,令士兵們受寵若驚。她沒太在意,走進伙房後,忽地回神,覺得方才過去的士兵中,有個人似曾相識。她轉身跑出去,卻見士兵們早已走遠,軍營中到處都是人,哪裡還辨得出那個人?
    是誰呢?她一時沒想起來,便暫時擱置,拿了鹽,又回去烤肉了。
    夜色漸深,軍營中到處歡喜熱鬧、笑聲震天。慕容湛的親兵跑來報信,說是駐地的百姓專程送來了燒臘美酒,要送給將士們,慕容湛帶軍官們去營門口,很快便回來。
    破月也沒在意,一個人拿著烤肉先吃。正無聊間,忽聽身後一道柔潤的聲音低歎道:「你吃東西的樣子……更美。」
    破月動作一頓,緩緩轉身。
    那人從陰暗的角落步出,一身黑衣、黑布蒙面,只露出細長清亮的眸,帶著慣有的似笑非笑的神色。
    顏樸淙。
    破月又拿起根竹籤咬了一口,淡道:「這裡是五萬禁軍大營,帳外便是誠王的親兵,誠王很快便回來。我只要一聲大叫,老烏龜,你就會被抓個現行。」
    顏樸淙低聲笑了,負手看著她:「帳外的親兵,已被我點了昏睡穴;慕容湛現在營門處,過一會兒,就會有士兵向他稟報,天干物燥、糧倉失火,他不得不出營查看;而你,你說,這麼大的帝京,我能不能藏住一個人?」
    出乎他的意料,聽完這些,破月的神色竟極為平靜。她又拿起幾根竹籤,顏樸淙靜靜望著她,卻聽她道:「顏樸淙,你回頭看看,你背後是誰?」
    顏樸淙心頭一驚,暗自提氣,猛地回頭,卻見營帳裡空蕩蕩的,哪裡有人?
    正在這時,身後數聲疾疾破空而來!顏樸淙反應極快,側身避過,低頭一看,卻是數根油乎乎的竹籤躺在地上。
    他立刻抬頭,卻見破月已奔到帳門口,眼見便要搶出門去!他心頭冷笑,這丫頭哪裡學了一身功夫?可雖然機警,卻終是少了對敵經驗,此時背對著我,豈不是自尋死路?
    思及此處,他身若白鴻,驟然躍起,竟搶在破月出門前,落在她身前。破月實在未料到他來得如此快,全身一顫,迎頭便是一掌!
    顏樸淙一手抓她衣領、一手接她掌力。未料破月身子一偏,這一抓竟被她避過。「砰」一聲,兩人肉掌相接。
    顏樸淙虎口微微發麻,心頭一震,萬沒料到這丫頭功力進展如斯,內力雄厚竟似已有數年之巨,雖弱於自己,但亦不可小覷!
    破月一擊得手,見他面露驚疑,便也添了幾分勇氣,拔出腰間鳴鴻刀,朝他搶攻過來。
    然而這麼一來,卻恰好是以己之短,攻人之長。若她現下與顏樸淙拼內力,顏樸淙心存疑慮,一時半會兒還不能將她拿下。但她用武器攻擊,又如何是身經百戰的顏樸淙的對手?才攻了十數個回合,顏樸淙稍稍露了個破綻,破月不疑有他,欺身攻上,顏樸淙反手一掌,拍在她胸口要穴。她頓時全身一麻,僵立不能動了。
    聽得有人聲漸近,顏樸淙將破月扛上肩頭,足不點地,幾個起落,便已出了大營,遁入夜色裡。
    一切悄無聲息,連營門口的親兵,都只覺一陣風掠過。
    然而營門口隔著數丈遠,卻有一個人影如鬼魅般穿梭而出,也是幾個起落,躍出大營,緊隨他們而去。
    顏樸淙腳步不停,在山道中穿行。皚皚大雪,將萬水千山都籠罩成灰白,寂寂夜色,彷彿也染上濛濛雪氣,愈發迷離幽深。
    破月按靳斷鴻所授法門,暗自提氣,真氣逆行,想要衝破穴道,攻他個出其不備。無奈他的真氣力透穴道深處,一時竟是全無進展。
    行至一片開闊處,前方便是密林,顏樸淙心神一凜,忽地停步。
    他沒料到,有人來得這麼快。即便扛著顏破月,他也自恃難有人及。
    卻有人繞到前方,攔住去路。
    破月也察覺異樣,嘴角笑意更深,也略有些驚訝——小容來得這麼快?
    顏樸淙並不多言,拔劍等待。片刻後,便見一個高大的人影,從樹林裡走了出來。顯然這人原本想在樹林中伏擊,卻被顏樸淙察覺了。
    顏樸淙劍尖在地上一點,驟然往前一送,真氣盈盈震盪。
    「攔我者死。」他靜靜道。
    那人沉默拔刀,攻了上來。
《穿越之江山不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