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片刻後,那五人已被她殺光了。
    她提刀站在滿地屍首中,宛如女修羅般冷酷。林中數人都吃了一驚,一時無人出聲,也無人上前。
    唯有步千洐望著她清冷的側影,心疼不已。
    眼見夕陽越發慘淡,曠野中彷彿只有她一人,孤零零地站著。她沉默了一會兒,忽地抬頭,竟似一臉驚惶不安,茫然四顧,跌跌撞撞將刀一扔,退出數步。而後竟蹲下抱著雙膝,頭埋在臂彎裡。
    她哭了。
    纖弱的肩頭一下下抽動著,低低的哭聲隨風輕輕送入每個人耳裡。
    「阿步……阿步……渾蛋……」
    她的聲音茫然而卑微,癡迷而疼痛。
    嘶啞微弱的聲音,乾涸得像隨時要滴下血來。
    步千洐只覺得自己的喉嚨彷彿被一隻無形的手掐住,堵得喘不過氣來。
    「攻上去!」有人低喊了聲。
    「她刀法厲害!放毒!」有人從懷中掏出暗器。
    步千洐身旁那人正要策馬疾衝,冷不丁被他一把抓住。那人驚出一聲冷汗,暗想:四魅的身手,何時這麼快了?
    「人到齊了嗎?」步千洐緩聲問。
    那人點頭:「就差你的兄弟了。」
    「好。」步千洐鬆開他,拔出馬腹上的佩刀,也緊隨眾人衝了出去。
    破月自步千洐走後,先是滿心憤痛,而後便是恍恍惚惚,隱隱有些後悔。
    正失魂落魄間,遇到惡人挑釁。破月原本只打算擊退他們便罷手,但聽聞他們當日也在無鳩峰上,念頭忽地就變了。
    變得盲目,也變得麻木。
    腦子裡只有一個念頭——就是這些人,逼得他抱著她跳崖,逼得他跟她生離死別!
    若不是他們,現下步千洐又怎麼會跟她分手?!
    只是殺人不過頭點地,面對一地屍身,她才驚醒。她幹了什麼?屠殺?
    她抱著雙膝,牙齒微微打戰,眼淚根本抑制不住。
    正茫然無措間,忽聽背後馬蹄紛亂。她心下一驚,再顧不得其他,抓起刀一躍而起,怔怔回望。
    卻見漫天黃沙間,十數騎凶神惡煞般朝自己奔來。
    打得過嗎?
    她緊握鳴鴻,手心出汗,她不知道。
    卻在離她三丈遠的地方,那些人身後,一道刀光如驚鴻升空,毫不留情地當空劈下,領頭的一人,頃刻便被劈成了兩半。
    「唰唰唰」刀光迷離,有人如鬼魅般在人群中穿梭。
    刀鋒過處,皆是一刀斃命、屍首分離。
    瞬間,只是一瞬間。
    十多人沒了聲響,唯有驚蹄的駿馬,四散逃去。地上全是殘留的肢體和鮮血。
    那人一襲藍袍,戴著藍色鬼怪面具,持血色長刀,靜靜立在一地屍身前望著她。
    面具後的雙眸,暗沉如水,隱有血色。
    破月亦沉默地看著他。
    他摘下面具,又脫下藍袍,捲起手裡的刀丟入血泊裡。而後他走到她面前。
    他沒有看她,他的目光停在她身後某處,不知道盯著哪裡的虛空。
    「你執意去君和?」他問,聲音一如他的刀,冰冷無情。
    「不關你的事。」破月一字一句。
    他忽地抬手,從她手裡取走了鳴鴻:「一起上路。」
    破月伸手便要奪鳴鴻:「誰要跟你一起走?」
    他卻側身一避,沉默地拿著刀,逕直往前頭走去。
    ——
    黃沙漫天、官道通暢,遠處的城郭,漸漸露出雄偉的端倪。
    兩匹駿馬,一前一後,隔著四五步的距離,徐徐而行。
    第五天。
    自那日步千洐在客棧外斬殺數人,拿走鳴鴻刀,破月根本不理他,他卻默默跟隨著。兩人一路向北行了五天,終於抵達北方邊境最後一個城池:青侖。
    忽聽身後馬蹄聲加快。破月心尖一抖,假裝沒發現,繼續前行。
    直至他與她並肩,他手裡拿著個斗笠。
    「城裡人多。」
    破月不接,抬眸淡淡道:「生死有命,我受夠了。」策馬已行到前頭。
    她的聲音裡還有幾分憤怒,卻不知是說受夠了遮擋容貌,還是受夠了他?
    步千洐沉默地將斗笠往路旁一丟,不急不緩又跟了上去。
    青侖城依山而建,土黃色城牆起伏連綿,幾乎要將城牆和山融為一體,蔓延到視野不可及的天邊,徒生張牙舞爪的粗獷。
    邊境極地,竟有如此恢宏的城池,倒叫破月頗為驚訝。
    官道上有徒步而行的青侖奴,穿著厚厚的棉衣棉褲,卻赤著雙腳,似乎也不知寒冷。他們三三兩兩,有的扛著木材,有的拉著雪橇。無論粗壯或瘦弱,每一個的臉上,都有常年疾苦導致的麻木和疲憊神色。
    等到了城門處,往來的青侖奴更多,大多被漢人驅趕著,畏畏縮縮地前行。
    兩人行至一處偏僻的小巷,剛要住店,忽聽得前路喧囂聲起。只見一名大漢一瘸一拐在前面跑,數名官差在後面追。
    眼見一名官差一刀砍向那大漢的背,大漢怒喝一聲,竟徒手抓住刀刃,將官差連人帶刀扔了出去;另一官差瞅著空當,一刀劈在那大漢手臂上。大漢吃痛,一個踉蹌倒在地上。眾官差蜂擁而上,拳打腳踢,相當狠厲。
    「趙魄!你把那些女子藏在哪裡了?」有官差拿刀柄狠狠敲他的頭。他頓時頭破血流,怒喝道:「不知!」
    「郡守大人親自要的人,你敢窩藏!」另一人用刀比住他心口,彷彿再不招,就要將他開膛破肚。
    那大漢滿臉滿身的血,卻哈哈笑道:「郡守?她們不過才十來歲,就要給送到帝京做孌童?人我已盡數殺了,免得她們再受恥辱。」
    「趙魄你個潑賴!」官差一腳狠狠踢在他腹部。
    步千洐聽得分明,哪裡還忍得下?冷著臉躍過去,三拳兩腳便將那些官差打得鼻青臉腫,癱在地上動彈不得。他抓起那趙魄的手:「兄弟請起!」
    趙魄倒也硬氣,受了那麼多皮肉傷,一聲不吭地讓他拖著從地上站起來,朗聲道:「多謝!」
    兩人正要說話,卻聽巷口又有官兵聲響傳來。
    「他們在那裡!追!」
    「走。」步千洐抓起那大漢,轉頭對破月道,「跟上。」
    是夜。
    這是青侖城裡相對貧瘠的東城中一間破破爛爛的小酒館。巴掌大塊店面,統共也就步千洐他們一桌客人。
    以步千洐和破月的身手,要擺脫官差簡直輕而易舉。倒是那趙魄見兩人疾行如飛,看得暗暗稱奇。一到酒館中,他便深深拜倒:「多謝兄弟救命之恩!」
    步千洐仔仔細細打量他,只見他生得極為魁梧,比自己還要高半個頭。方方正正一張臉上,粗眉虎目、挺鼻闊唇,即使此刻鼻青臉腫,亦是氣度豪邁、英武不凡。步千洐將他扶起道:「舉手之勞不足掛齒。只不知趙兄究竟如何惹上了官府?」
    趙魄微微一笑,徐徐道來。
    卻原來這趙魄是城中青侖奴頭領的長子,今年三十二歲。原本官府每年按二比一比例徵收成年青侖奴,他們也就忍了。未料今年郡守大人不知從哪裡討的招,非要徵收十來歲的女娃娃。後來官府流出消息,說是要送到帝京當孌童。頭領本已經答應了,可趙魄看不過去,帶人殺死了押送女娃娃的官兵,將她們偷偷藏了起來。這才遭到官府追捕。
    步千洐聽完,重重一拍桌面:「好!」他平生最喜結交真英雄、真好漢,當即道:「趙兄放心,我定當護送你回營寨,絕不叫人傷你分毫。」
    那趙魄略微苦澀地一笑,卻立刻昂然道:「今日能遇到兄弟這樣的大俠,趙魄雖死無憾。」
    男人的情意迅速集結,兩雙虎目俱是亮光閃閃。破月見步千洐意氣風發,不由得想,他果然不是兒女情長的男人,叫人越看越恨!
    步千洐遇到知己,哪能無酒?叫來小二,一摸荷包,卻想起早已空空如也。他清咳一聲,這才望向沉默地坐在一旁的破月:「拿些碎銀來。」
    破月神色冷冷的,摸出碎銀,重重放在桌面上。步千洐老臉一紅,拿過來給了小二。
    因步千洐方才一直未介紹破月,趙魄也就沒打招呼。此時見她掌管步千洐錢銀,哪裡還有遲疑,朗笑道:「這位一定是弟妹,趙魄有禮!」
    破月衝他嫣然一笑道:「趙大哥有禮。我不是他妻子,你誤會了。」
    步千洐沉默不語,趙魄見兩人神色,還道是步千洐落花有意,破月流水無情,暗自好笑。
    酒是個神奇的玩意兒,有了它,兩個平時看不對眼的男人,都能稱兄道弟。更何況他二人頗有些惺惺相惜相見恨晚的感覺。待到第二壇喝完,兩人聊軍事聊兵法聊天下大勢,頗為意氣相投,已是大哥小弟地叫了起來。
    趙魄將酒罈重重一放:「小弟,今日你我二人有緣,不如結為兄弟,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
    步千洐一擊掌:「極好!小弟也有此意!」
    兩人搖搖晃晃站起來,便對著窗戶外的明月拜倒。破月在旁坐著不吭聲,步千洐卻忽然回頭,一把抓住她的手腕便提起來,將她放在自己身旁地上。
    他的眼神極深,看不懂他到底醉是未醉。破月想要掙脫他的手:「你幹什麼?」
    「你也結拜。」步千洐的手如鐵鉗般抓得死緊,聲音也繃得緊緊的,「咱們結為……兄妹。」
    「你去死!」破月狠狠一扭,從他手裡掙脫。趙魄哈哈大笑,拍拍步千洐肩膀:「老弟,世間唯情字難勘破,大丈夫休要婆婆媽媽!就隨她去!咱們再喝。」
    這話簡直說在步千洐心坎上,也不再管破月了,又跟趙魄坐下對飲。破月見他已有三分醉意,心頭恨恨,悶悶不吭聲。
    「眼見朝廷已結束對東南諸國用兵,顯然是要對君和國開戰了。」趙魄沉吟道,「卻不知君和會不會搶先一步?」
    步千洐眼睛一亮:「想不到大哥也懂用兵。」他也拿出些飯粒,扮作君和國大軍,排兵佈陣。
    兩人你來我往,說到高興處意氣風發。破月本來對兵道還挺感興趣,只是被步千洐擾得憂心,心想我心思紛亂,你卻同旁人聊打仗聊得神色飛揚。心頭恨恨的,不多時,竟迷迷糊糊趴在桌上睡著了。
《穿越之江山不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