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大部分人留在山腰,幾名資歷、武藝較高者,隨步千洐入了草廬。破月見到眾人亦是十分驚喜。大夥兒聚在一起說了一陣話,待聽到這麼多人都來投靠他二人,破月哭笑不得,心想完了,這剛找好的落腳地,如今被你們鬧出這麼大的動靜,只怕住不成了。
    破月打趣那些漢子:「或者……你們投入我清心教吧。」
    步千洐立刻笑道:「夫人這主意甚好,你們都投入清心教吧。」
    清心教姑姑喜道:「好!甚好!」
    漢子們卻個個呆若木雞,死活不幹。步千洐這才真誠道:「如今眾望寄托於我,我很感動。但我二人如今被朝廷追殺,不想牽連諸位。況且我如今只想好好照顧月兒,不欲再理江湖事。我又不是將軍了,如何再帶領你們?」
    眾人面面相覷,都是不甘心。反倒是刑堂一位弟子沉吟片刻,提了個建議:「步大俠何不自成門派,將大夥兒收入門下?」
    清心教姑姑附和道:「我看刑堂兄弟此計甚好。若是怕牽連大家,對外就稱刑堂堂主是掌門。姑爺處理門派事務,可好?」
    眾人紛紛叫好。步千洐有點心癢,但他從未做過江湖掌門,實在是不會,還是搖頭。
    破月卻另有一番計較,不等他拒絕,點頭道:「夫君,我覺得此計甚好。就這麼定了吧。」步千洐吃了一驚。他卻不知,破月想的是,他是個灑脫性子,真要他每天陪著自己,別說他無聊,她都受不了。這些人無處可去,有他們做伴,稱兄道弟倒也不會無聊。
    不僅如此,破月還說:「姑姑,恕我直言,咱們清心教在江湖上聲名狼藉。如今我做了教主,自不許那些齷齪事再發生。我看不如將清心教跟我夫君的教派合併。咱們成立個新門派,以嶄新面貌重回武林,豈不妙哉?」
    姑姑思索片刻,點頭笑道:「如此甚好。」
    步千洐見成立新派已是板上釘釘,也不忸怩,朗聲笑道:「好吧。那新門派叫什麼?」眾人見他首肯,都是喜出望外,七嘴八舌議論起來。不過,如果破月能提前知道大夥兒(包括步千洐)都覺得「神龍教」好聽,她是萬萬不會提到他們修煉的是玉漣神龍功的。
    數日後,一個嶄新而神秘的門派「神龍教」,以前所未有的浩大聲勢、強硬姿態,在大胥崛起了。他們門風嚴謹、武藝高強、懲惡扶弱,且與江湖數個門派淵源極深,很快一躍成為大胥第一大門派。
    有知情的武林前輩高深莫測地對後輩說,神龍教掌門其實不是楊修苦,而是兩位傳奇的大英雄。源源不斷的年輕人,懷著對正義和武學的熱切嚮往,跑到縛欲山下,報名參加神龍教的弟子甄選。
    四個月後。
    天空碧藍、烈日無風。蔥綠的樹葉在日光下發出耀眼的銀光,無形的炎熱氣浪把空曠的山谷填得滿滿的。
    步千洐穿一身黑色勁衣,負手站在一塊巨石上。日光將他照得閃閃發亮,汗水侵蝕了他的衣襟,像一尊濕漉漉的雕像。
    三百餘人,有男有女,也穿著相同的黑衣,在他面前平整的谷地,站成方陣。每個人表情都很嚴肅,也很煎熬。汗水從眉頭滑下來、蚊子在手背上叮咬……這些都不能令他們有絲毫動彈,不是不想,而是不敢。
    終於,步千洐眉頭微微一揚,高聲說:「歇息一炷香。還有一個時辰。」
    「啊?」無數驚訝、鬱悶的聲音。眾人全如爛泥般倒在地上,扇風、趕蚊子、喝水。有的乾脆以頭撞地,想把自己撞清醒。
    「大、大師兄!」有年輕的白衣女子大著膽子嬌滴滴地問,「咱們是武林門派,又不是行軍打仗。為何要站軍姿呢?」其他人見有出頭鳥,立刻附和。
    喚他大師兄,是因為楊修苦是掛名掌門。新弟子大多只知道有大師兄大師姐,大多不知二人身份。
    步千洐笑道:「身體乃練武之本。你們連三個時辰軍姿都站不了,如何修煉絕世武藝?想當年,我與你們大師姐,可是每日站足五個時辰!休要多問,箇中法門自有最勤力者方能窺探!」
    他說得高深莫測,眾弟子又驚又疑,但多半還是信了。也有人抗議:「可是師兄,我只想當武林大俠,不想當將軍。站軍姿也就罷了,為何還要練習兵陣變化?」
    步千洐被他問得老臉一紅。
    這幾個月,他將玉漣神龍功的一些基本心法、招式拎出來,編了套入門版的功法,教給男女弟子,眾人武功大進。他又將自己修習過的其他武功,根據各人特點傳授。眾人見他如此不藏私,對他極為崇敬,來投的弟子越來越多。
    眼見弟子已有一千多人,他對著個千人隊,難免手癢,開始排兵佈陣。此時見有人質疑,他也不解釋了,呵呵笑道:「當初是你們逼我做這個大師兄,如今就得按照我的喜好來。好了,時辰到了,都給我站直了。誰動一下,小心我的鞭子。」
    眾人叫苦不迭。原來除了跟隨步千洐的老兵,其他江湖人多半覺得他性格直爽、很好相處,又哪裡知道他練兵時的鐵腕冷血。這幾個月下來,無論遊俠還是清心教女弟子,幾乎都被折磨得脫了好幾層皮。可他們又不甘就此放棄學習神功,於是痛並快樂著,咬牙繼續堅持。
    步千洐看著日光下整齊的兵陣,滿意之餘,有點惋惜。雖然江湖中人性格往往桀驁不馴,但他不信不能打造出一支強悍無比的神兵。只可惜,過過乾癮吧。
    春去秋來。
    瀾州位於大胥南部,沿海,氣候濕熱。隔著陸地,還有數座小島,有的住著漁民,有的荒無人煙。
    立秋這日,陽光溫煦,海浪碧藍。步千洐穿著黑色短衫,扛著魚竿走上沙灘,遠遠便瞧見媳婦兒躺在日光下,像一尾白嫩嫩的魚。
    創立神龍教半年後,一切漸漸走上正軌,兩人閒得無事,便開始遊歷天下。這幾個月,便隱居在此處,與世隔絕,倒也悠哉。
    烤上魚,兩人邊吃邊笑。忽然,海面上遙遙傳來些響動,——那是一艘小船,趁著夜色朝島上開來。
    「大師兄!大師姐!」
    「步千洐!步千洐!顏破月!」
    此起彼伏的呼喊。
    步千洐和破月都笑了,步千洐高聲道:「來者何人?」
    那邊沉默片刻,聲音顫抖著報上名字,原來是教中幾名大弟子。步千洐和破月久未見外人,興奮地迎了上去。船很快靠了岸,五六個人躍下,快步走過來。
    「你們居然能尋到此處!」破月笑道。
    「我們已在沿海找了五個月!總算找到你們了!」他們又激動又難過。
    「出了何事?」步千洐警惕地問。
    眾人對望一眼,神色變得有些悲痛。一名女弟子哽咽道:「原來你們在這荒島上,一點也不知道。」
    另一人是步千洐老部下,忽然撲通一聲跪下,居然哭了:「將軍……」
    步千洐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出了何事?大胥戰敗了?」
    「去年年底,北伐失利退兵。大夥兒都以為沒仗打了。誰知一月間,君和的皇帝病死了,新帝下令起兵反攻大胥。
    四個月前,太子殿下和趙初肅大將軍親自領兵,與唐卿在湖蘇城會戰,十五萬大軍……被殲滅六萬,俘虜五萬。太子殿下和趙將軍都戰死了,君和大軍長驅直入,攻下了帝京!」
    步千洐和破月震驚難言,其餘各人表情屈辱而隱忍。
    那人接著道:「帝京淪陷,皇帝也在戰亂中……駕崩了,二殿下繼位。只是……君和大軍所過之處,勢如破竹。聽說,現在只有青侖王還在抵抗君和人,領著五萬殘軍,護送新君往南逃了。將軍,豈止是戰敗!大胥……亡國了!」
    淡藍色的明淨天空下,城池灰暗、沙土飛揚。遠山籠罩在薄霧裡,日頭在山背後鍍上一層朦朧的金黃。
    中軍大帳修築在墨官城外二十里最高的山頭上,方便觀察戰局、發號施令。
    山頂上很清靜,秋風習習。唐卿穿一身洗成月白色的長衫,腰束青玉帶,外裹赤狐裘,腳踩皂色長靴,不似一軍大將,倒像錦衣士子,清貴逼人。
    正值日出時分,他闔目靠在太師椅上,蒼白的手指輕輕搭在膝蓋上,一下,一下,他在聽風的聲音。
    很快,有人快步上山,打破了清晨的寧靜。
    唐卿睜開眼。
    「慕容湛不肯降?」他站起來,翩翩衣袂迎風,「那就打。不過,先叫人去城樓下傳話,就說本帥與青侖王神交已久,今日不得已開戰,實在痛心。此役無論勝負,卿必善待王爺麾下將士,胥人、青侖人和君和人絕無貴賤之分。」
    副將有些疑惑:「元帥,慕容湛用兵驍勇,今次難得圍堵在此,若是不斬草除根……」
    「斬草除根有許多種方法,也有很多時機,不必急於一時。」唐卿眸色溫和地看著前方的城池,「如今胥似一盤散沙、士氣低迷,我不能讓慕容湛這一仗打出骨氣,打出血性。」
    副將思索片刻,露出笑容,領命去了。一名僮僕泡了熱茶,奉上點心。唐卿吃了半塊就飽了,拿起各部送來的急件,緩緩翻閱。過了一會兒,見身旁依然無動靜,便放下文書,微笑道:「還不來吃東西?」
    一個靛青色身影,默默從樹後走出來,拿起點心,很快風捲殘雲般幹掉,又喝了半壺茶。然後坐在唐卿身旁的矮凳上,迷濛的雙眼望著前方城池。
    「我知你不喜戰事。」唐卿柔聲道,「你一直在怪我,此次為何攻胥,對不對?」
    「嗯。」十三答道。
    「如今你看我排兵佈陣已有數月,明白緣由了嗎?」
    「似乎。」
    唐卿失笑:「大胥國破已成定局,如今我便將秘密話與你知吧。此乃絕密軍機,休要告訴你的兄弟步千洐。」
    「難尋。」
    「縛欲山神龍教,別說你沒去找過。」
    「……」
    「他雖才華橫溢,但如今大胥兵敗如山倒,就算他來了,也無力回天。」唐卿眸中浮現傲色,只有在親弟面前,他才會浮現溫煦之外的許多種情緒,「我與皇上商議攻胥,誠然存了一統天下的雄心。但最根本的,卻是我君和已騎虎難下。此次若不閃電戰滅掉大胥,兩年之後,滅亡的便是我君和了。阿荼,你忍心國破家亡嗎?」
    「絕不。為何?」十三抬頭看著唐卿,表示他很震驚。
    唐卿淡笑:「還記得昔日咱們前往胥軍議和,遭人暗算嗎?起初,我也以為是胥人幹的。後來皇上駕崩,對外說是病逝,實則中毒。」
    十三猛然挑眉。
    「我與皇上秘密地順籐摸瓜,終叫我查出,這兩樁事的背後指使者……」
    「流潯?」
    唐卿目露欣慰:「正是。」
    他負手立於坡上,傲然道:「之前我也未想到,鷸蚌相爭漁翁得利,區區屬國,竟有意天下!
    只是我百思不得其解,就算君和與大胥兩敗俱傷,瘦死的駱駝比馬大,他彈丸小國,為何敢戰?我見過流潯國主徐傲,他為人謹慎,是那種不等到十拿九穩,絕不發動的人。所以,他一定還有暗棋,是什麼?」
    「什麼?」
    「只有一個可能——他們已與胥的某人,達成了協議。否則當日不可能派奸細潛入兩軍腹地,暗殺我二人,定有胥人偏袒,而這個人,很可能是急於登上帝位的胥太子。
    「若這個假設成立,那麼胥人北伐戰敗退兵,根本只是表象。他們很快會捲土重來,並且極可能是與流潯國聯手。真到了那一天,即使是我,也沒有必勝的把握。
    「我猜想流潯只會秘密參戰。這樣,才能在我們戰敗之後,建立傀儡國家,以報仇之名籠絡人心掉頭攻胥。」
    「不是胥?」
    「對,能夠建立傀儡國家的是流潯,不是胥。阿荼,我君和****大國,皇帝竟然被流潯下毒,可見其奸細厲害。如今這滿朝王公大臣中,又有多少流潯人潛伏?皇上剛剛親政,根基不穩,容我往壞的方面想一想,整個帝都,說不定大半勢力,都已在流潯手裡。流潯雖小,呵呵,這些暗招,只怕已籌謀數十年,遠在我們兩國之上。
    「所以,大胥一戰看似君和勝了,實則已內憂外患、四面楚歌。我與皇上商討了數日,最終決意攻胥。一是想借此麻痺流潯,教他們以為,還未察覺他們的詭計。這樣,皇上便能趁機徹查、剷除承陽的流潯奸細。
    「二是此時出兵,能夠攻其不備。我已滅了胥,他們的同盟不復存在。流潯孤掌難鳴,以徐傲的性格,絕對會重新掂量自己的實力,不會再貿然進攻。天下大勢,自此盡在我君和手中。
    「所以我此次出兵,不是為了侵犯他國,而是將未來的三國混戰天下大亂,扼殺於我掌中。我問心無愧,阿荼,你是否明白?」
《穿越之江山不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