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猶豫彷徨間,蠻人已扛著她,身形極快地竄回了中軍大帳,遠遠地將其他蠻人丟在身後。踏進帳中,他腳步絲毫不停,逕直朝床鋪走去。破月暗叫不妙,抬手就朝他脖子上劈落。只是她怎是他的對手,手剛剛一動,後背已是一麻,被他點中要穴。
    她被丟在床上,怔怔望著他。
    他負手而立,低頭靜靜看著她。
    「你要是碰我,我立刻自殺。」破月說。
    他沒出聲,反而拉過被子替她蓋上,然後解了她的穴道。破月想要坐起,被他一把摁倒。破月不敢動了,他卻直接倒下,在床邊的地上躺下了。
    這是什麼情況?他把她丟在床上,然後自己睡在地上?
    破月大氣也不敢出,警惕地盯著他的背影。沒過多久,均勻沉穩的呼吸聲傳來,他似乎睡著了。
    破月等了足足半個時辰,聽得他的氣息非常悠長自然,絕不可能是裝睡,便躡手躡腳從床上爬起,想要逃走。誰料剛走過他身旁,腳踝便是一緊,身子騰空而起,再次被摔在床鋪上。
    他的力道均勻適中,她竟然一點也沒摔痛,就像被人平平穩穩放在床上。
    他翻身起來,再次替她蓋好被子。然後……繼續在地上躺下,睡著了。
    破月不敢再逃了,此人的武藝修為遠超過她。只得提心吊膽,就這麼過了一夜。第二天天色剛明,他從地上一躍而起,轉頭看著她。
    破月重傷初癒,又撐了一晚,早已精神恍惚,呆呆地望著他。這時,叫人毛骨悚然的事情發生了。
    他笑了。
    野獸般雜亂粗獷的臉上,厚厚的唇角緩緩彎起,那一雙烏黑修長的眉,也有了彎曲的弧度,暗色的眼眸似夜色下的流水,微光蕩漾。
    烈日高懸,無數粗獰的蠻人沉默如鐵塔,立在帳外,遠遠望去,從密林中一直延伸到前方山腳下,根本望不到盡頭。他們顯然已經集結多時,只等將軍號令。這時親兵牽了頭黑色的高頭大馬過來,將軍翻身上馬,然後居高臨下看著她。破月決不願意與他共乘,轉頭看向一旁,誰知卻看到有士兵牽了匹棗紅色的小馬,走了過來。
    士兵將韁繩交給了她就退下。破月看著面前的小馬——滑溜溜的鮮艷長毛、有些圓滾滾的頭顱、墨黑的大眼睛、矮小粗短的身軀,當真非常可愛。
    也許是她盯著馬的時間太久,將軍忽地彎腰朝她伸手,破月提氣一躍想要避過,自然沒有避開,被他拎起放在馬上。而後他大掌在馬臀上一拍,小馬便滴溜溜地往前走了。而韁繩……被他奪走了,握在手裡。於是棗紅的小馬緊貼著黑色大馬,徐徐前行。
    破月看到他面容沉靜地一揮手,大軍頓時如同一架巨大的戰車,徐徐開動了。
    之後幾日,破月的遭遇一成不變——騎著棗紅小馬隨軍,睡覺睡到自然醒、三餐豐盛,晚上踢被子還有人細心地幫她蓋好。直到五日後,大軍在墨官城外駐紮。將軍一早率軍攻城,破月被點了穴道扔在中軍大帳。天黑的時候,墨官城已破,將軍牽著小紅馬,帶她入城。
    這晚大軍駐紮城內,他們宿在原城守大人的府邸裡。府內奢華精緻,晚餐亦是抓來的城內名廚炮製。
    第二日清晨,破月洗漱之後,坐在桌邊等他。誰知他先端起桌上一碗烏黑的湯汁。
    破月立刻想起,這碗湯汁是剛才一個流潯士兵送進來的。於是好奇地盯著他,他喝了一大口,察覺到她的視線,忽地放下,將剩下的小半碗湯汁,送到她唇邊。
    破月搖了搖頭,他的手卻依舊停住不動。破月無法,心想自己反正百毒不侵,也不怕他,便喝了。那湯汁看著渾濁,入口卻是清甜的。
    然而破月沒想到,這日真的中毒了。只過得片刻,她忽覺腹中絞痛無比,一下子軟倒。將軍眼明手快,一把扶住她,眸色焦灼。破月疼得滿頭大汗,勉力對他說:「扶我坐下。」
    他輕輕將她放在床上,破月忍著劇痛,調息運氣,額頭陣陣冷汗。待過了小半個時辰,玉漣神龍功運行一個周天,她悶聲連吐數口鮮血,先是烏黑,而後轉淡,最後才變成殷紅色。到這時,她方覺胸腹中濁氣盡去,長長噓了口氣。
    她睜眼一看,將軍竟始終靜立在側,低頭看著她。這時他忽然伸手,扣住她的脈門。破月嚇了一跳,隨即一鬆——因為一股雄渾而綿和的真氣,正從脈門輸入。她運功祛毒後,原本氣息微弱,得這股真氣相助,只覺得說不出的舒服。過得片刻,已是神清氣爽,他也鬆開了手。破月低聲道:「多謝。」
    他沒說話,逕直走到桌邊,衣袖一揮,所有飯菜匡當打翻在地。而後他走了出去,過得片刻,他親手端了些粥菜進來,重新餵食。
    破月一邊吃著,一邊目不轉睛地盯著他。
    她記得很清楚,剛才她喝過那湯汁,只吃了些粥,就中毒了。到底是哪樣東西有毒?如果是湯汁,為何他服食了卻沒事?那是粥?可那湯是什麼?為何如此古怪?
    這晚,破月聽說將軍當日將準備飯菜的廚子斬首,又徹底清查了墨官城中的大胥餘孽。破月心裡冷冷的,雖然將軍未曾加害過她,但他荼毒大胥生靈,罪無可恕。
    又過得四五日,那黑色的湯汁,第二次出現在餐桌上,依然是由流潯親兵送上的。將軍這回先餵食破月喝了一半,自己喝掉剩下的。這時,有親兵進來,送上一封書信,將軍看完之後,輕輕拍了拍破月的腦袋,轉身走了出去。
    破月無他餵食,輕鬆自在,拿起筷子剛要夾菜,似曾相似的劇痛再次襲擊全身。她一下子倒在地上,冷汗淋漓間,一個清晰的念頭衝進腦海:湯中有毒!
    流潯親兵為何要喂蠻人將軍喝一碗有毒的湯?而且看起來像是定期服食的。這毒的份量足以毒死正常人,將軍為什麼喝了沒事?
    等將軍處理完緊急事務回到房間時,破月已經驅除了餘毒,臉色蒼白地重新坐在桌前。將軍見飯菜半點沒動,立刻拿起筷子。破月十分配合地吃完,柔聲說:「將軍,方纔的湯特別好喝,以後能都留給我嗎?」
    將軍靜靜地望了她片刻,點了點頭。
    破月很快發現了規律。
    那種黑色湯汁,每五日送來一次,每次都是由設在蠻族大軍中的流潯督軍遣人送來的。除了將軍,沒有蠻人喝這種湯。
    破月對此百思不得其解,但既然是流潯人要的,她只要反著來,總沒錯。
    好在將軍十分配合,第一次送湯來,破月說吃完飯再喝湯,他點了頭。等吃了飯,破月說要如廁,偷偷將那湯倒掉了。
    之後兩次,她都如法炮製。大軍亦在此時繼續南行。只不過這時,跟之前所過之處一馬平川不同,蠻族大軍遭到了君和士兵的頑強抵抗,推進的速度也變得緩慢。
    只不過這幾日夜間,將軍開始睡得不安穩,總是翻來覆去,喉嚨裡發出嘶啞破裂的嗚咽,倒真的像一頭野獸。破月有點害怕,因為他看起來似乎很難受。這日早上,破月醒來,卻未像平時那樣,看到他已經等候在床邊,而是依舊躺在地上。
    望著他小山似的沉寂背影,破月緊張起來。
    「將軍……你沒事吧?」破月低聲問。倒不是她關心他,而是目前他是她最大的倚仗,她要等到步千洐來救自己。
    回答她的,是他沉默的轉身。她這才看到,他暗沉的一雙眼,像是渾濁的水。而寬闊的額頭上全是豆大的汗珠。
    「嗷——」他像是被人掐住了喉嚨,勉強逸出一聲破碎的呻吟。忽然伸手,抱住自己的頭,開始瘋狂地撕扯。
    破月看得心撲通通地跳,因為他扯得非常用力,直接將一撮撮長髮,連帶著頭皮扯下來,瞬間血肉模糊。
    他像發狂了一樣,從地上跳起來,抱著頭滿帳跑。他抓起每一樣東西扔在地上,摔得乒乓響。很快有親兵衝了進來,他冷冷地抬頭,一把抓起往地上一扔,那親兵撞在桌子上,瞬間腦漿迸裂。
    如此殺了四五個親兵,帳外的蠻人也不敢進來了。他已滿手鮮血,忽地衝到桌前,拔出了長刀。
    破月眼見情況不對,轉身就往營帳一角跑,想要偷溜出去,誰知他人明明還在丈許外,她剛邁了一步,就被人從後掐住脖子,身子騰空而起,瞬間天旋地轉。
    「啊——」破月驚呼一聲,已被他高高舉起。隔著一臂之遙,他的眼像是被黑色的冰雪覆蓋,又冷又暗。
    殺意,那是殺意。
    破月出生入死多次,此刻只覺得全身毛孔彷彿都張開,陰冷的氣息侵進來。他的殺氣似空氣般將她縈繞。
    「千洐!千洐!玉珮!」破月沒辦法了,想起他只有在看到那玉珮時才有反應,現在那玉珮也被他奪走,只得這樣喊出來,希望能夠提示他。
    他靜靜望著她不動。
    破月被他掐得呼吸都艱難,啞著嗓子說:「玉珮、在你身上嗎?刻字的玉珮、千洐……」嘴裡這麼說著,腦子裡忽然一個激靈。
    為什麼?為什麼他看到玉珮那麼大的反應?
    意料不到的事發生了,他忽然鬆開了她,讓她直直墜落在地。破月驚魂未定,也不敢動,怕再刺激他,只往後微微縮著。而他如鐵塔般站著,雙臂微張似蒼鷹展翅,忽地又抱住了頭,顯得極為痛苦。
    「匡當!」他手上的刀掉在地上,而他猛地抬頭,忽地施展步法,快速在帳內遊走。而雙手亦變掌為拳,極快地縱橫開闔,竟然打起拳法來。
《穿越之江山不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