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列車偶爾減速緩行,我看清下方街道,一個行人也沒有。只有荷槍實彈的士兵,三步一哨五步一崗戒備森嚴。
肯亞說得沒錯,穆弦已經控制了帝都。在我看不見的地方,或許已經流了不少鮮血。
白天,他血洗帝都,令整個斯坦風雲變色;剛才,他難以自控的在我身上……激烈釋放;而此時此刻,他軍裝筆挺的坐在我身旁,專注的查看軍情、簽發命令,燈光下的側臉英秀而沉靜。
想到要跟這樣一個男人過一輩子,我的感覺是那麼不真實。
只不過大哭之後,我徹底恢復冷靜。既然逃跑失敗,再不甘也是枉然。現在能做的就是面對現實,適應和接受這個「丈夫」。
直到下一次逃亡機會出現——如果還有的話。
半個小時後,列車停下。穆弦站起來,莫林立刻把白手套和軍帽拿給他。他淡淡看一眼,不接,卻垂眸看著我。
莫林咧開嘴笑了,衝我眨眨眼,我只好站起來。
面前的雙手白皙修長、骨節分明,掌心呈現淡淡的粉紅色,顯得十分勻稱好看。但當我為他戴上白手套後,那雙手立刻變得冰冷而嚴肅。
我又把帽子扣在他頭頂,這才發覺他的頭其實也挺大,至少比我大蠻多。
「小姐,這裡。」莫林指了指,原來帽簷下有幾縷黑髮翹了起來。那個位置靠近後腦,我只好踮起腳去碰。誰知身體剛挨到他,腰就被抱住。他一低頭,吻住了我。
嘴唇再次被他狠狠肆虐了一回,片刻後,他才鬆開。我被吻得呼吸喘急,他的氣息卻很平穩,只是沉黑的眼眸裡多了幾分淡淡笑意。
「噗——」
我不用回頭,都知道是莫林在笑,還是故意發出那種好像拚命憋、卻沒憋住的笑。我覺得有點狼狽——雖然明知這是夫妻間該做的事,沒什麼大不了。可還是有種事態脫離控制的焦躁感。
在士兵的簇擁下,我們走出車站,穿過一個廣場,就來到皇宮大門前。我曾經想像過皇宮的樣子,它一定輝煌、美麗並且極富科技色彩。但當我看到眼前的建築後,才知道自己只猜中了一半。
高大的金屬門後,是連綿起伏的建築群。它們竟然是用巨大的白色石塊搭建而成。沒有金屬,沒有鋼筋混凝土,只有乾淨、原始的石頭。
深黑的夜幕裡、璀璨的燈火中,雪白而優美的宮殿,像一位豐腴典雅的美人,風情萬種的橫臥在我們面前。我想一定是無數能工巧匠的雕琢,才修築出這樣童話般的建築。
「這是上古時代的建築。」站在我身後的莫林解釋。
我不禁佩服斯坦星人。他們的科技那麼發達,皇帝卻住在原始建築裡。可見他們很尊重精神文明。
這時,門口有位衣著華貴的中年男人走過來,臉上堆著笑:「諾爾殿下,陛下已經等待您和華小姐很久了。」
穆弦點點頭,闊步往裡走。那男人一看急了:「等等,殿下,您這些士兵,恐怕不方便進入皇宮……」
他的話沒有說完,因為穆弦已經示意兩名士兵上前,把他拖到一旁。
我心頭一驚——還真是霸道啊。他想幹什麼?
穿過幽靜的林蔭道,一路碰到的皇宮警衛,都被制服,扔到角落裡。所過之處風捲殘雲般乾乾淨淨。
過了一會兒,有士兵匯報,先頭部隊已經控制整個皇宮。穆弦的表情始終淡淡的,彷彿一切都在他的計劃中。
我卻驚疑不定,忍不住拉住莫林,小聲問:「他想幹什麼?難道要逼宮?」
莫林迷惑的看著我,隨即轉身拉住莫普,原封不動的重複:「他想幹什麼?難道要逼宮?」我哭笑不得,敢情他完全沒想過這個問題。
莫普不耐煩的答道:「你亂猜什麼?雖然皇帝召見,但現在帝都形勢不明,為防肯亞殿下的人馬反撲,當然要控制皇宮。」
莫林點點頭,我卻皺眉——真的只是為了防患於未然嗎?
終於,我們停在皇宮深處一座燈火通明的建築前。它被一方深碧色的湖水圍繞,湖邊樹影婆娑,建築的倒影在波光中微微蕩漾,景色靜謐幽深。
建築周圍,至少有上百名警衛持槍警戒。
這回,穆弦並沒有下令制服他們,而是讓所有士兵留在原地,甚至連莫普莫林都站在台階下,只牽著我的手,走向宮殿的門。
我有些緊張和期待——要見皇帝了。
門口站著兩名警衛,其中一人手裡牽著頭龐大的……獵犬?
那人沉肅道:「抱歉諾爾殿下,這是程序。」
穆弦點點頭,鬆開我的手,解下腰間佩槍和匕首,走到門框下。一道淡藍的光芒從他頭頂掃瞄而下,然後士兵牽著獵犬靠近。
誰知那獵犬的鼻子剛碰到他的軍靴,就嗚咽一聲,驚恐慌亂的縮到牆角里。
穆弦臉上浮現淡淡的笑容,另一名士兵似乎感到尷尬:「它害怕殿下,我以為這麼多次了,它會有改善……行了,殿下,您可以進去了。」
我心神一凜——穆弦到底是哪種半獸?這樣強壯的獵犬看到他都怕成這樣。不過想起當年那頭巨大的野獸,的確很恐怖。
穆弦在門內站定等我,我走到門框下接受掃瞄,這時士兵牽著狗靠近。我看到穆弦神色很平靜,有些奇怪——他怎麼能忍受別的雄性靠近我。忽然間靈光一閃——這條一定是雌狗!
那狗嗅了鞋子,又往上嗅小腿。我有點癢,但還是忍著。誰知它忽然低吠一聲,掉頭衝到牆角,拚命縮成一團,彷彿跟之前一樣害怕。
我覺得奇怪極了,兩名士兵也瞪大眼好像很困惑。穆弦卻很平靜的朝我伸手,似乎早料到會如此。
我快步走到他身邊,忍不住問:「為什麼那隻狗也怕我?」
他側眸看我一眼:「你身上有我的氣味。」頓了頓說,「很重的氣味。」
「哦。」我沒太在意,又往前走了幾步,突然明白他的意思,難堪極了——我只換了條裙子就跟他來了皇宮,連澡都沒洗。被他這麼一說,我只覺得那些地方又變得黏糊糊的,渾身不自在。
只不過……他為什麼要強調氣味「很重」?他有潔癖,難道是嫌我髒?過分,他怎麼不嫌自己?
我有點不爽的跟著他走進一扇門。
視野豁然開朗,這是間燈火幽靜、裝飾華美的大廳。數名僕從沉默垂手站在廳中,最前方有張金色大床,一個人躺在上頭。
我跟著他一步步走近,心跳加快——畢竟這是我第一次見到活生生的「皇帝」。可他躺在床上,是因為身體不太好嗎?難怪兒子們會爭得你死我活。
床旁的侍從都退了下去,燈光很暗,但是我還能看清,那是一位穿著精緻的白色長袍、形容枯槁的中年男人。他的短髮是深棕色的,跟肯亞一樣。眼睛卻是黑色的,只是看起來非常疲憊。他的面容很消瘦,但是隱約可見年輕時的俊朗輪廓。
他的目光緩緩掃過我們,在我身上停了停,隨即又回到穆弦身上。
「諾爾,饒了你哥哥,還有那些大臣。」與滿臉病容截然相反,他的聲音沉穩有力。
穆弦沉默一會兒才答道:「其他人可以放,肯亞不行。」
父子倆如此開門見山,我也被他們之間焦灼的氣氛,帶得緊張起來。
皇帝靜靜盯著穆弦:「是因為他先對你下手?可他已經受了重傷,這個懲罰還不夠嗎?」
穆弦沒吭聲,眼睛盯著地面。過了一會兒,才抬頭看著前方,神色極冷。
「不是因為這個。」
皇帝一怔,隨即看向我,問:「他碰了你的女人?」
穆弦表情非常陰鬱的沉默著。
我呆住了。
皇帝沉默了一會兒,忽然看著我說:「華小姐,你能原諒諾爾的哥哥嗎?」
我心想這皇帝果然厲害,知道挑我下手。
我斟酌答道:「他並沒有對我造成難以挽回的傷害,我願意原諒他。」
皇帝露出笑容,穆弦看我一眼。
「不過……」我看著皇帝繼續說,「我希望能有個保證,讓他不再找穆弦和我的麻煩。」
要是就這麼算了,下次他還綁架我怎麼辦?
他倆都有些意外的看著我。皇帝是一副深思的表情,穆弦眼中卻隱隱閃過笑意。
我心裡咯登一下,想壞了壞了,他肯定以為我又在維護他!但我總不能對皇帝說,讓肯亞不再找我一個人麻煩吧?所以說的時候才把他捎上啊!
但也沒辦法解釋,我們三人都沉默下來。
終於,皇帝長歎道:「諾爾,我把肯亞囚禁在距離斯坦三千光年的小行星上,終身不允許回帝都。這樣你同意嗎?」
他身為皇帝,卻用這樣的語氣跟兒子說話。我想大概是因為整個帝都、皇宮,都被兒子控制了吧!
穆弦終於點了點頭:「好。」
皇帝露出一絲苦笑:「說吧,你要什麼?你已經在跟肯亞的交手中獲勝,而我的身體也不再適合管理這個國家。只要你開口,任何東西,我都能給你。」
我心頭一震——他的意思是要把王位傳給穆弦?
穆弦要是當了皇帝,我豈不是成皇后了?這……太詭異了。我一點都不覺得喜悅,只覺得匪夷所思,這種事情我想都沒想過。
不過穆弦做了這麼多事,就是為了王位吧。現在他終於如願以償了。
我心裡冒出些許塵埃落定的感慨。
然而我沒料到,這一次,穆弦沉默了很久。
他的臉上既沒有高興的表情,也沒有興奮,他的眼睛盯著前方,卻似乎在看很遠的地方。他整個人顯得有些失神,又有些漠然。我從沒在他臉上看到過這樣迷離的表情。
終於,他開口了。
「我要荒蕪之地。」
我和皇帝同時愣住了。
荒蕪之地,在我腦海裡有印象。那是距離斯坦星五十光年的一片小行星帶。是斯坦最重要的一個太空要塞所在地,也是片非常貧瘠的地帶,主要是獸族居住。穆弦竟然不要王位,要那裡?
「為什麼?」皇帝盯著他,「你可以留在帝都。」
穆弦看他一眼,表情有點譏諷:「我跟母親一樣,都不喜歡帝都。」
皇帝沉默片刻,緩緩道:「在帝都,你可以為國家做更多事。」
穆弦冷漠答道:「你還有別的兒子,不需要我來繼承。」
我一愣——對了,肯亞是二王子,穆弦是老三,他們還有個大哥。
聽莫林說,是個非常仁慈和善的人,還是帝都大學的高材生,現在也在協助皇帝處理政事。只是比起兩個手握軍權的弟弟,這個大哥顯得低調很多。
我心念一動——穆弦放棄王位,肯亞又被囚禁,剩下的繼承人,豈不是只有那位大哥了?
可皇帝的神色忽然變得很奇怪,似乎非常驚訝,但又有點瞭然。
他盯著穆弦,問:「難道你做這些事,都是要幫助你大哥掃除障礙、登上王位?」
穆弦沉默不答。
我卻震驚了——一不會吧?
原來是這樣?他從一開始就不想要王位?
他竟然是這樣大公無私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