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章 隨我入甕(二)

        蘇眠一把抓過他那張草圖,仔仔細細看著。
    徐司白看著她白裡透紅的俏臉,她的眼睛睜得很大,更顯烏黑透亮,竟依舊是記憶中明媚動人的模樣。他下意識放下鉛筆,到底是有些黯然心動,伸手搭上她的椅背,身體也稍稍朝她靠近了一點點。
    但也只是這樣而已,她的身體周圍,就像有一道無形的牆。那道牆上鐫刻的全都是另一個男人的名字,輕而易舉將他隔開。
    聽說,他們已經同居了。
    聽說,他們相當恩愛和親近。
    他靜靜吐了口氣,將心中那突然泛起的隱忍的痛壓了下去,溫和開口:「這一點,是否對你的推理有幫助?」
    蘇眠連連點頭:「有幫助,很有幫助。」她拿起他的鼠標,放大屏幕上的某一張照片,然後盯著說道:「我有個大膽的推測。之前我跟許教授已經討論出結論:這個殺手對受害者和警方充滿嘲弄,他必然遭受過某種背棄,受到傷害。你看他為受害者設計的姿勢:匍匐在地,在一堆泥濘和血泊中,大多數還被炸斷了下肢。有的當時還沒有死透,只能掙扎著往前蠕動。
    我認為這一幕對他來說,一定有強烈的象徵意義——又髒又慘的地底,人痛苦地掙扎著想要前行,卻最終絕望地死去。」
    徐司白凝視著她,眸光專注,沒有說話。
    蘇眠繼續說道:「所以,我認為在他的畫像裡還要加上一條:擁有十分艱難困苦的童年,貧窮、窘迫,受盡欺壓和苦楚,他一定生長在社會最底層的家庭。如果他在小康甚至富人家庭長大,即使有某種童年陰影,也不會形成這種沉重、鮮明而富有現實意義的心理投射。」她頓了頓說:「有些事,他沒有親身經歷過,感覺就不會這樣強烈。」
    徐司白也有片刻的怔忪,靜默片刻,點了點頭。
    ——
    對於第二名殺手,徐司白同樣有重要發現。
    他滑動鼠標,放大幾張照片上的死者手掌畫面,直至可以看清掌心的色澤和紋理,然後說道:「這是屍體剛剛被發現時,在案發現場的照片。驗屍報告裡並沒提到,但你是否注意到,他們掌心的顏色有細微的不同?」
    蘇眠已完全被他的這些發現所吸引,整個人趴到電腦屏幕前,仔細看著:「好像……有點紅?」
    徐司白讚許地微微一笑。
    蘇眠得意地也笑了:「你看,我的眼力還是這麼好。」
    「嗯。」他打開另外幾張照片,同樣放大後說,「但是再看他們被運到停屍間後的照片,掌心的紅痕已經消褪了。既然當時的法醫沒有對這一點做出論述,就說明這些紅痕,與中毒無關,也不是傷痕。」
    蘇眠眨眨眼:「這說明什麼呢?」
    徐司白攤開一隻手掌,掌心朝上:「打我一下。」
    蘇眠微怔,立馬明白過來,點頭,一巴掌就拍了上去。她的武力值還是很高的,這「啪」的一下,她的掌心隱隱作痛,徐司白默默蹙了一下眉頭。
    蘇眠:「……打疼了?」她整天跟刑警們混在一起,手上哪有輕重啊。徐司白這樣斯文的人,她忘了他受不住力。
    「沒事。」他眼睛裡閃過無奈的笑意,將她的手拉過來,兩人的掌心並排,「你看,屍體掌心的淡紅痕跡,像不像這樣擊打之後的痕跡?所以很快就消褪了,法醫也沒發覺。」
    蘇眠認真盯著看,還真的,跟照片上一模一樣。
    「可這代表什麼呢?受害者臨死前用巴掌打過什麼呢?」她皺眉喃喃低語。
    而徐司白收回手,只安靜地望著她。他身為法醫,只負責發現屍體的異常症狀,並找到形成的原因和機理。至於兇手為什麼這麼做,可以推理出什麼,就是她和其他刑警的事了。
    蘇眠的大腦快速運轉著,同時浮現許湳柏昨天關於第二名兇手的畫像:自律性極強,但是又極為扭曲;擁有體面嚴肅的工作,卻將屍體打扮得像演員一樣光鮮端莊。自製和扭曲,體現在同一個人身上……
    「如果,兇手是讓受害者,自己給自己扇耳光,那麼屍體臉部應該會留下指痕。但是卻沒有。」她抬眸看著徐司白,瞬間福至心靈,「你說,會不會……被扇耳光的,是他?他要求受害者臨死前,扇他耳光?」
    徐司白愣了一下。
    蘇眠卻已興奮起來:「你看,這個可能性是存在的。許教授說,極端的自製和瘋狂,出現在他身上,說明他本身性格就有些分裂,十分矛盾。現在我仔細想想,一個人的紀律性、『嚴於律己』的特點,大多是在家庭或者學校環境培養的。
    但是現在的學校,頂多有個別老師偏激,整體環境不會過於嚴苛壓抑,不至於逼得人變態。那麼就是家庭。
    所以他的畫像裡也要再加一條:他一定是在一個要求非常嚴格、壓抑、體面,甚至過了頭的家庭環境長大。而讓受害者扇自己巴掌,代表著一種懲戒。說不定就是他童年和青少年時期,經常遭受的體罰。這也更加合理,現在學生老師哪能隨便扇孩子巴掌,但是家長就可以。」
    她講得眉飛色舞,徐司白聽著聽著,慢慢笑了。
    「你笑什麼?」她問。
    「覺得你很厲害。」他認真地看著她說。
    蘇眠心頭一暖,伸手拍拍他的肩膀:「你兄弟我,當然啦!老徐,你也很不賴。」
    ——
    線索最少的第三名兇手,徐司白給的結論卻最為直接和精準。
    「是同行。」他說,「不是法醫,就是外科醫生。」
    蘇眠心頭微震:「可以確定這一點?」
    「可以確定。」他指著屏幕上的照片,「下刀的手法,習慣,完全是外科醫生的習慣。對人體結構也很熟悉,切割傷口才會這麼完美,技術精湛。」
    蘇眠太高興了,一把抓住他的胳膊:「老徐,你太給力了!」
    徐司白淡笑不語。白色的大褂、白色的襯衫、深棕色的長褲,還有柔軟的短髮,整個人看起來便如陽春白雪般清雋。

《美人為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