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章

    看到尤明許走遠,陳楓才面色如常地走進來。他知道,殷逢會有很多事要問。
    其實殷逢這次恢復,陳楓多多少少也有心理預期,因為他的腦部淤血一直在消散,而且之前也昏迷過幾次,想起了不少片段。不過,陳楓一直以為,自己是盼著他恢復的,因為曾經的殷逢,在陳楓心裡,那就是神一般的存在。起初那個尤英俊,多少像個笑話。
    但不知不覺,一年過去了。陳楓也被尤英俊的無知和單純,逗笑過很多次;看著他一心癡戀尤明許,也為他捏過一把汗,暗搓搓出謀劃策;陳楓甚至已經習慣一周七天殷逢穿成彩虹色,在面前晃,甚至已覺得挺順眼了。
    而如今,殷逢回來了。陳楓的心頭大石固然放下。但感覺,其實也頗有些複雜。尤其是看到現在,尤明許和殷逢似乎是不歡而散,他心裡感覺就要遭。尤明許性子多傲,以前那是尤英俊哄著求著,百般依賴,低聲下氣卑微愛慕,才換來這警花的傾心相待。可原本的殷逢是誰,比尤明許還傲慢還要強勢,甚至還有些邪性,順我者昌逆我者亡。現在他們倆湊一塊兒,殷逢又乾脆什麼事兒都不記得了。還能和好如初?
    一直以來,陳楓都把尤明許當成尤英俊的一個需求,就像他渴望玩具,渴望好看衣服一樣。滿足就好。但一年過去了,陳楓也在邊上,看到了那麼多,那兩個人一路依偎,共甘共苦,情意漸深。到最後甚至到了生死相許的地步。他還記得,尤明許答應和尤英俊好那天,尤英俊白天也在笑,晚上也在笑,整個人都有些癡癡傻傻的了。可要是兩人就這麼鬧翻了,完了,分手了,不得不說,真是老天爺的捉弄。
    陳楓只能對自己說,過去的尤英俊,其實分明是殷逢失智期間,展現出的年幼的自己。既然是一個人的不同時期,本性其實是一樣的。這事兒,說不定還有回寰餘地。
    一進去,就看到殷逢靠坐在床上,單手搭在一邊膝蓋上,頭微微低著,眸色幽沉。陳楓腦海裡閃現幾天前,他還是「大」字型躺在床上,或者青蛙趴的睡姿。但陳楓面色不露分毫,笑道:「現在感覺怎麼樣?」
    殷逢打量著他,也不說話。
    陳楓那靈活的心思就漸漸收斂了,面色也沉靜下來。他不知道殷逢這眼神,是否含著幾分不信任;還是不滿意他放尤明許進來?他的臉色微微也有些僵。
    這時,才聽到殷逢開口:「我出事這段時間,辛苦你了。我身邊也只有你,能夠百分百信任。」
    陳楓的心底湧起一陣熱流,心中覺得果然還是這樣的殷老師比較好。他總是清楚地知道自己要什麼,也能不動聲色地體察到別人要什麼。堅定、清晰、主導局面。哪怕只是一次普通的談話。
    「我並不辛苦,份內的事。」陳楓嗓音微抖。那熟悉的,被人賞識,被人驅使,心甘情願百折不撓的感覺,又回來了。
    殷逢笑了笑,說:「我知道照顧1o歲的我,意味著什麼。青少年時間,我其實令父母和老師都很頭疼。現在沒什麼人知道罷了。」
    陳楓說:「其實真的還好,過去一年,您儘管失去記憶和情商,但基本還是很好說話的。而且大部分時間,都是尤明許在照顧……」
    話音未落,就見殷逢看了自己一眼,目光幽深不明。
    陳楓知趣地閉了嘴。
    「說說吧,從我參加完布會說起。」殷逢說。
    據陳楓所說,其實在殷逢去西藏出事前的幾個月,是平平無奇的。硬要說有什麼不尋常,就是殷逢那時突奇想,跑到貴州某座山裡,租了棟房子閉關寫書,並且沒讓陳楓陪著。只是讓陳楓人在北京,遙控照顧他的飲食起居。
    但因為這樣的事,以前也生過兩三次,所以說是尋常的。
    「也就是說……」殷逢斟酌道,「在我出事前,有四個月時間,我其實是和外界失聯的?包括你?」
    陳楓答:「也不是。我們時常電話溝通,而且你當時住的房子,我們都裝了監控攝像頭,方便我和其他人隨時照看、響應你的需要。」
    殷逢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又問:「我去西藏出事是什麼情況?」
    陳楓答:「你是從貴州直接飛過去的。我記得那是去年的6月8號。你不讓我們跟著,我給你訂了機票租了車。後來,你就失聯了,直到……」直到和尤明許、顧天成相遇——陳楓這回識趣了,把剩下的話嚥了回去。
    「顧天成案的所有資料,無論詳略,只要你能通過手段拿到的,都拿來給我。」殷逢說。
    「是。」
    殷逢又靜了幾秒鐘,因為他聞到床上其實染上了一點煙味兒,而他是不抽煙的。那就是剛才那個女人身上的了。殷逢平生最討厭女人抽煙,抽煙的女人,他看都不看一眼。他盯著剛才被弄得皺巴巴的床單被罩,看了幾秒鐘。腦海中先浮現的,居然是女人最後跳下床,撂下話後,頭也不回離開的背影。
    壓下心底又不知從何而起的那一絲煩躁,他說:「說說吧,我失智以後的事。」
    陳楓倒是猶豫了一下,又看一眼如今的殷老師成熟果決的模樣。竟也有些不知從何說起。最後,目光落在床腳,他昨天拎來的一袋彩色衣物上,要不,就從這兒開始吧。
    ——
    尤明許離開醫院後,路上又飄起了小雨。她一直往前走了好長一段路,才察覺全身已經沾濕了,而她竟然走到了回家相反的方向。
    心裡燥得跟長滿了枯草似的,她打了輛車。到了家樓下,想起一下班就跑醫院了,飯還沒吃,現在天都黑了,她幹了一天的活兒,飢腸轆轆。於是找了家小店,點了份炒飯。
    只是平時豬食都能照吞不誤的女刑警,現在吃著冬日熱騰騰的飯菜,卻味如嚼蠟,只吃了一小半,就覺得沒胃口。隨即結賬走人回家。
    她去沖了個澡,洗去一身疲乏,換了睡衣,窩在沙上,開始刷劇。可是一抬頭,就能看到那個房間裡,藍色的王子城堡高低床,還赫然在那兒。包括他滿滿的衣櫃,足球,幾雙小白鞋。當然,還有後來她勒令他跟著出任務時必須穿的幾件男裝夾克、西裝和襯衣。
    尤明許盯了好一會兒,目光回到電視機上。
    過了一陣,她埋下頭,把臉埋在胳膊裡。心想完蛋了,他終於還是離開了。

《待我有罪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