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爸有些吃驚,記憶中,自己的女兒一直是聰明而理智的,很少這般撒嬌,他笑了笑,拍拍她的頭髮,慈愛地說:「這孩子,越大越會撒嬌了。」
黎初遙安靜的賴在父親的懷抱裡,聞著熟悉的煙草味,感受著父親像哄小寶寶一樣,輕拍自己的後背,那樣厚實的手掌,溫柔的力度。這一刻,黎初遙好像忘記了一切悲傷,似乎一切苦難都未發生,她的世界還像原來那般美好。
她的親人都還在,她還是活在幸福裡的孩子。
只是,只是…那時死去的人,是誰呢?
讓她肝腸寸斷般的悲痛的人,是誰呢?
親愛的初晨,姐姐好害怕。
姐姐害怕,會像媽媽一樣忘記你,真的真的忘記你,讓另外一個溫柔的孩子,徹底地…取代你。
親愛的初晨,你會難過嗎?
在天堂的你,會哭吧?
「爸爸,我就要忘記初晨了。我就要忘記他了。」黎初遙在父親懷裡懺悔著:「我怎麼能這樣呢?弟弟會難過的,他一定會難過的!」
黎爸垂下眼,他望著自己聰慧懂事的女兒,連心尖尖都軟了,他抬手,輕撫著她的短髮,用最溫柔的聲音說:「不會的,初晨最喜歡的就是你了,他不會希望你活在悲痛裡。」
「爸爸…」黎初遙抬頭,眉頭緊鎖,一臉自責。
「你看。」爸爸輕輕的拍著黎初遙的背,指著客廳裡陪著媽媽看電視的少年說:「那就是初晨,就是你的弟弟,他從來沒有離開過,他還是那麼健康,那麼孝順,他還是我們全家的珍寶。」
「不是的…」黎初遙焦急的想抗辯什麼。
可黎爸卻拍拍她的背,輕聲說:「初遙,忘記是好事。爸爸感謝他,能讓你和媽媽都忘記。」黎爸吸了口氣,摸了摸女兒的頭頂說:「初晨就由爸爸記住,爸爸會連著你和媽媽的份,一起記住,記得牢牢的,絕不會忘記,不會讓他傷心的。」
「所以,我們聰明的初遙,你只要開開心心的就好。」
「爸…」黎初遙鼻尖微酸,眼眶裡湧上淚水,她久久不能言語。
她很感謝爸爸,這樣對她說,可是,這樣真的好嗎?
忘記黎初晨,真的好嗎?
她不知道,她只知道,那晚她又夢見了黎初晨,
這次,不是在漫天的大火裡,而是在學校的操場上,他從操場的另外一頭跑過來,漸漸近了,近了,他還是十四歲時候的樣子,他從她面前跑過,沒有停下,她著急的大聲叫他的名字,他回過頭來,笑著對她揮手,像是在告別一樣。
第二天,黎初遙醒來,躺在床上發了好久的呆才坐了起來,穿好衣服從房間出去,庭院裡陽光正好,她瞇著眼睛享受著冬天的暖陽,院門被人推開,那人在她身後說:「姐,你起來了?」
黎初遙轉過身去,定定的看了他一眼,然後點頭說:「嗯,起來了。」
他望著她笑,好看的不得了。
恍惚間,她想,是誰說過,世上最美好的事就是,早上起來,發現陽光和你都在。
從這一刻起,她真的釋懷了。
三十那晚,林雨約了好多高中時候的朋友一起去河壩上放煙火,同學們都是用塑料袋從家裡提了一些煙花炮竹出來,只有韓子墨,像個大爺一樣兩手空空的站在河壩上等著他們來。
「韓子墨,你的煙花呢?什麼都沒拿,可別指望我的給你放。」林雨依然是見到韓子墨就掐。
韓子墨瞇了眼林雨提著的袋子,嫌棄地說:「你那也叫煙花,切。」
林雨單手叉腰,怒道:「那你說,什麼叫煙花?」
韓子墨伸手一指,沿著河壩開來一輛小型貨車停在他們面前,車上下來兩個工人,打開貨櫃,從裡面搬出一堆一堆的大型煙花。
林雨兩個眼珠都快瞪出來了,尼瑪,這土斃了的暴發戶。
韓子墨說:「看見了吧,知道什麼叫煙花了吧?」
林雨不服氣地說:「我呸,你這哪裡叫煙花,你這叫禮炮。
「哇,韓少,你這火力絕對能把河壩都炸了。」同學們紛紛走過來,嬉笑道。
韓子墨興致正濃,高興地說:「那就炸吧,炸壞了我賠!」
同學們都大笑著叫:「韓少,您還是這般牛氣。」
韓子墨得意的大笑。
「光賠可不行,蓄意破壞國家重要公共設施,可是判十年以上的。」黎初遙帶著黎初晨也不知道從哪走出來,淡定地潑著冷水。
「啊,真的麼?」韓子墨驚道。
「同學,多讀點書吧。」
「初遙!大過年的,你就不能讓我高興會麼?」
「你的興奮點不就是被我虐麼?」
「…」
「哈哈哈,黎初遙,也就你能收拾這個臭屁的暴發戶。」
「你才暴發戶呢。」
吵鬧聲中,絢麗的煙花衝上天空,在半空"轟"地一聲綻開,然後,接二連三地,衝上去,重重疊疊地綻放在頭頂上方,火樹銀花,照亮半邊夜空。他們都被那美麗的煙火驚艷,可這美麗太過短暫,他們只有不停地點燃一桶桶煙火,才能將它留住。
天空,整個都被照亮了。
太美了…同學們仰著頭看著,煙花將那一張張年輕稚嫩的面孔染上璀璨的色彩,他們停下動作,望著這壯麗的景象,這將是他們這一生都難以忘記的一場煙花雨。
黎初遙抬頭看著,不同顏色的煙火從眼前交替著射向空中,然後再依次炸開,七彩斑斕,美不甚收。忽然感覺肩膀被人拍了拍,她轉頭望去,韓子墨也不知道什麼時候站在她邊上,眉眼彎彎的望著她笑:好看嗎?
他的聲音被煙花升空的聲音掩蓋住了,可她卻看懂了,點點頭回答:「好看。」
韓子墨臉上的笑意更濃了,他貼近她的耳邊,大聲說:「以後我每年都放給你看。」
這一刻,黎初遙承認,她心動了,她笑著抬起頭,望著美麗的煙花,任由身邊的人,牽起了她的手,緊緊地握著。
那之後的很多年,一到過年聽到喧鬧鞭炮聲,看見美麗的煙花聲就會想起,她總是會想起這場燦爛華麗的煙花雨,想那個在煙花雨下笑著對她承諾的少年…
可這一切,也就之餘回憶,之餘夢中。
寒假特別短暫,一周的時間瞬間就過去了,黎初遙又踏上了返校的列車,同行的,還有韓子墨。
「你幹嘛坐火車?」黎初遙瞪著坐在對面臥鋪上韓子墨問:「你家不是有專車接送嗎?」
「哦,我沒有坐過火車嘛,哇勒,這麼窄的臥鋪要怎麼睡啊。電視裡放的臥鋪好像比這個要寬吧?」韓子墨皺著眉頭測量著臥鋪的寬度,擔心地嘀咕:「睡上去會不會掉下來啊。」
黎初遙歎了口氣問:「你的行李呢?」
「叫我家司機送去學校啦。」韓子墨回答:「我昨天不是給你打電話,讓你把行李給我嗎?」
黎初遙揉了揉太陽穴,深深地歎了口氣,這個只知道浪費錢的白癡。
黎初遙脫了外套,蓋上被子,半躺在舖位上看書,火車一晃一晃的,對面的人,也躺下來,側著身子,傻傻的盯著她看。
黎初遙被他盯著難受,合上書,轉過臉去問:「你老盯著我幹什麼?」
「我怕我睡著了。」
「臥鋪就是拿來睡覺的。」
「可是床太窄,我會掉下來的。」
「所以說你為什麼要坐火車!」黎初遙抓狂了!
「坐火車很好啊,我們可以在這麼小的車廂裡呆上十二個小時呢,而且,為了不被別人打擾,我還把上鋪的兩個座位票都買了,嘿嘿嘿。」韓子墨說著說著奸笑起來,那簡單的腦子裡在想什麼,黎初遙不用猜就清楚明白。
她默默地拿起書,一巴掌拍在他臉上:「這種猥瑣的想法放在心裡就好,不然我打斷你的狗腿。」
韓子墨摸著臉頰,委屈地說:「好凶。」
黎初遙哼了聲繼續看書,而他繼續看她,他看著看著就看見了她手腕上的那條水晶手鏈,他一下激動的坐了起來,指著她的手腕問:「你怎麼帶粉色水晶手鏈?」
黎初遙眼也沒抬地反問:「為什麼不能帶?」
「粉水晶是招桃花運的。」韓子墨生氣的說:「你都有我了,還要什麼桃花,快摘下來。」
黎初遙淡定地翻了一頁書:「你們家人就是太迷信,什麼招桃花,帶粉水晶是招桃花,那紫水晶呢?」
「紫水晶是去霉運的。」韓子墨一邊回答一邊起身,踩在鞋子上走過去,親自動手把她的手鏈拿下來。
「別動。」黎初遙用另外一隻手護住手鏈道:「這是我弟親手做給我的,弄壞了看我怎麼收拾你。」
韓子墨頓了頓問:「黎初晨給你做的?」
「嗯,漂亮吧?」黎初遙炫耀般的搖搖手腕。
「漂亮個死,這臭小子從小就看我不順眼,他什麼心思,想給我招情敵麼?」
「得得得,別用你那小肚雞腸想我弟。」黎初遙撇他一眼說:「你以為我弟和你一樣啊,一天到晚不學無術,就知道研究迷信知識啊?」
「這不是迷信,粉水晶招桃花很靈的,我一個小姑姑,40多歲了還嫁不出去,我媽給她一條粉水晶手鏈帶著,不到一年,果然就順利嫁了掉。」韓子墨信誓旦旦地說:「這事你弟也知道的,這臭小子一定是故意的。」
「招就招唄,招桃花也沒什麼壞處。」黎初遙無所謂的說。
「摘掉摘掉。」
「走開。」
「摘掉嘛!」
「再囉嗦我揍你了啊。」
「…」韓子墨無比委屈的默默閉嘴,蓋上被子睡覺。
火車行駛了幾個小時,已到夜裡,車廂裡的大燈全部關上了,黎初遙打開舖位上的小燈,將書放在枕頭底下,定好起床的鬧鈴才躺下休息,舖位對面的韓子墨早已經睡著了,他整個人掛在舖位的最外面,只要再稍微翻一點點身,就會整個掉下來。
兩個舖位就隔著一臂的距離,黎初遙忍不住伸手過去,將他往裡面推了一下,他又咕嚕地滾進去,繼續呼呼大睡。
黎初遙也困了,閉上眼睛睡了,半夜裡似乎總是聽見有重物掉落的聲音,她迷迷糊糊地想,這傢伙要掉下去幾次才夠?
第二日,陽光剛剛升起的時候,黎初遙就被手機鬧鈴吵醒,她睜開眼睛,轉過頭去,就見韓子墨烏黑著一雙大眼望著她,她抬手墊在後腦勺下面問:「昨天晚上掉下去幾次?」
韓子墨摸著腦袋說:「沒數,到後半夜都不敢睡了,跌的疼死了。」
黎初遙笑了:「看你下次還坐不坐火車。」
韓子墨揉著頭,想了想說:「坐,當然坐,你看,我們的床位隔的這麼近,其實就等於睡一張床上了,我伸手就摸到你的頭…」
一本書飛過去,精準無比的砸在他臉上,某人淡定地甩手道:「跌死你算了。」
因為黎初遙是提前一個星期回校,學校裡還沒什麼人氣,女生宿舍空空如野,拎著行李箱走在樓道上,能聽的見回聲。
「要不,你還住我哪吧,這白天都這麼陰沉,晚上可怎麼辦?」韓子墨拎著黎初遙的行李箱跟在她後面走著:「你想想,大晚上的一個人也沒有,要有什麼動靜多可怕,不是說女生寢室最容易鬧鬼麼?」
黎初遙瞪他一眼,從口袋裡掏出寢室鑰匙,旋開門鎖,寢室裡經過一個寒假落滿灰塵,六張床鋪上的被子都疊的整整齊齊的用報紙蓋好,黎初遙放下東西,走進最裡面的床位,爬上上鋪掀開報紙,把被子和床墊都抱下來,拉到陽台上去曬,好在火車是清早到的,太陽剛出來,可以好好曬曬被子,不然晚上真沒辦法睡。
「你看,你還要打掃衛生,還要曬被子,我那邊昨天就讓鐘點工去打掃好了,拎包入住哦。」韓子墨還在不菲餘力的說服她。
黎初遙一邊曬著被子一邊說:「你不用再說了,我不會去你那住的。」
「為什麼啊?你前段時間不是去住過了麼?」
「那是和我弟一起住,當然沒問題。」黎初遙轉過身來,指著他說:「和你,當然不能。」
韓子墨哼了聲,嘀咕道:「卑鄙…」
「你說什麼?」
「我說卑鄙的黎初晨!」
「你幹嘛罵我弟,又討打。」黎初遙舉了舉拳頭,嚇的韓子墨縮著腦袋跑了。
黎初遙花了一上午時間把寢室收拾好,然後又給帶家教的幾家打電話,和她們約好開始上課的時間,才休息下來。晚上,黎初遙一個人住在女生寢室樓裡,十一點之前,她開著燈看書倒沒什麼感覺,十一點之後寢室準時熄燈,寢室裡黑漆漆的一片,一點聲響都沒有,只有她自己的呼吸聲,確實有些心裡發毛,她拿起手機開始和林雨發短信聊天,期間韓子墨的短信也不時的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