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事。」黎初遙低下頭,輕聲道:「我就是想叫叫你。」
「姐…」黎初晨轉頭,望著身邊的人,他漂亮的眉眼也不知何時,侵染了風雪,顯得那般悲涼。
靜默了一會,黎初遙隨便找了個話題問:「今天生意怎麼樣?」
「不好,街上沒什麼人,就賣出去幾樣東西。」
「我就說天冷吧,你還非要出來,不聽姐姐話的下場。」
「沒不聽你話…」
「還狡辯。」黎初遙敲了敲他的腦袋。
黎初晨抬手揉了揉,委屈地說:「不敢。」
兩人說著說著,就上了公交,公交上的暖氣讓人瞬間暖和了起來,黎初遙脫下手套使勁的搓了搓雙手,捂著冰冷的臉頰。
黎初晨也脫了手套,手伸進口袋裡,過了好半天才緊緊的捏著拳頭掏出來,遞到黎初遙面前道:「姐,這個給你。」
「什麼?」黎初遙定眼一看,只見他的手心攤著一條粉色的水晶手鏈,手鏈由一樣大小的粉色水晶珠穿起來,中間穿了一顆大號的紫水晶珠和一個圓形的銀片吊墜。
黎初遙從他手上拿起來,驚歎的望著說:「哇,好漂亮哦。」黎初遙再仔細看了看水晶珠發現和他下午縫在手套上的很像,轉頭不確定的問:「這不會是你親手做的吧?」
黎初晨扭過頭,抿了下嘴唇說:「這個珠子有的多,零散著放著容易掉,我就把它們串起來,結果發現滿好看的。」
「不是滿好看的,是非常好看耶。」黎初遙立刻將手鏈帶在手上,手鏈的長度剛好夠繞兩道在手腕上,既不會單調又不顯累贅,真的非常好看!
黎初遙抬著手腕,對著公交車上的燈光看了又看,喜歡的不得了,開心的拍了拍黎初晨的肩膀,誇獎道:「初晨,你真能幹!」
黎初晨抿著嘴唇使勁的忍著,他不想表現的那麼開心,好像經不住誇一樣的膚淺,可是為什麼他這麼努力的去忍,還是忍不住笑開了呢?
黎初晨低頭,抬手,摸著鼻子,小心翼翼的將他的開心全部藏起來。是的,要藏起來,要是老天爺看見他這麼開心的話,會把這些都收走的吧?
大年三十的前一天,黎初遙帶著弟弟回到了老家,父親騎著摩托車去火車站接的她們姐弟倆,黎初遙剛進門,黎媽就快步走出來,抱著他們姐弟親熱地說:「你們可回來了,想死媽媽了。」
黎初遙仔細的打量著母親,她精神較好,眼神清明,笑容滿面,一點也不像是生病的人,黎初遙高興極了,用力的抱了抱母親:「媽,我也想你。」
黎媽開心的拍拍黎初遙的頭髮說:「呦,出去半年嘴巴變乖了,會撒嬌了。小時候就和你爸一樣,一句好聽的話都不會說。」
「媽!」黎初遙不高興的嘟起嘴。
「來,媽給你們做了好吃的,快來吃點飯。」黎媽拉著他們兩個就往餐桌上一按,自己忙前忙後去給孩子們熱菜,黎初晨主動上去幫忙,拿了筷子,給家裡人都裝了飯端上桌,黎爸見兒女們都回來了,心情也好,開了小酒倒在杯子裡,黎初晨熟門熟路的從碗櫥裡拿出炒好的花生米,倒在碟子裡端過去給他下酒。
黎爸點頭讚道:「乖。」
黎媽聽到這聲乖便走過來:「那還用說,我們初晨是越大越懂事了,小時候連碗都不洗,現在都會燒飯了,遙遙,我和你說啊,你弟弟現在做菜可好吃了,比你手藝還好。」
「是嘛,那明晚大年三十就讓他發揮好了。」
「我看行。」黎媽欣慰的看著黎初晨問:「你覺得呢?」
「好,我來燒。」黎初晨笑著答應。
「真乖。」黎媽開心的摸摸他的頭髮,轉頭又對黎初遙說:「你看看,你一不在家,你弟功課也好了,也會做家務了,什麼都能幹…」
「是是是,我不好。」黎初遙連忙承認錯誤:「我以前太慣著他了,什麼都不讓他做,我以後改,什麼都讓他做,好了吧。」
「也不能什麼都讓你弟做…」黎媽又反悔了,生怕姐姐欺負弟弟。
「知道了啦。」黎初遙好笑的說,抬頭看了看飯桌上的三人,一切好像又回到了從前,爽朗又潑辣的媽媽,少言而溫柔的爸爸,乖巧漂亮的弟弟,一切,都沒變…
她笑了笑,夾起碟子裡最後一個雞腿夾進黎初晨碗裡,黎初晨望著她笑笑,低頭不言不語的將雞腿吃掉。
「看吧,說過不寵他,又把好吃的都讓給你弟,你啊…」媽媽一邊吃著飯,一邊又絮叨開來。
吃過飯後,黎初遙回到自己的房間,將旅行箱裡藏著的一萬塊錢拿了出來,偷偷地叫來爸爸,塞進他手裡:「爸,這是我這學期賺的,你拿著去把小舅舅家的債還了,他們家也不容易。」
「都給我了,你不用啊?」
「沒事,我有助學貸款,有特困生補助,還有獎學金,我再打點工,上學不用花錢還有的賺呢。」
黎爸拿著錢,皺著眉頭:「你啊,別打那麼多工,學習重要。」
黎初遙看著父親日漸衰老的面孔,心疼的說:「爸也是,別加這麼多晚班,身體重要。」
「沒事,爸能苦。」黎爸說:「爸今年升了大隊長了,工資也加了,家裡的債爸慢慢還,能還掉,你好好讀書,別瞎忙乎。」
「知道了,爸。」黎初遙笑著點頭,像小時候一樣,抱住父親,賴在他結實而寬厚胸膛裡,輕聲說:「爸,我可想你了。」
黎爸有些吃驚,記憶中,自己的女兒一直是聰明而理智的,很少這般撒嬌,他笑了笑,拍拍她的頭髮,慈愛地說:「這孩子,越大越會撒嬌了。」
黎初遙安靜的賴在父親的懷抱裡,聞著熟悉的煙草味,感受著父親像哄小寶寶一樣,輕拍自己的後背,那樣厚實的手掌,溫柔的力度。這一刻,黎初遙好像忘記了一切悲傷,似乎一切苦難都未發生,她的世界還像原來那般美好。
她的親人都還在,她還是活在幸福裡的孩子。
只是,只是…那時死去的人,是誰呢?
讓她肝腸寸斷般的悲痛的人,是誰呢?
親愛的初晨,姐姐好害怕。
姐姐害怕,會像媽媽一樣忘記你,真的真的忘記你,讓另外一個溫柔的孩子,徹底地…取代你。
親愛的初晨,你會難過嗎?
在天堂的你,會哭吧?
「爸爸,我就要忘記初晨了。我就要忘記他了。」黎初遙在父親懷裡懺悔著:「我怎麼能這樣呢?弟弟會難過的,他一定會難過的!」
黎爸垂下眼,他望著自己聰慧懂事的女兒,連心尖尖都軟了,他抬手,輕撫著她的短髮,用最溫柔的聲音說:「不會的,初晨最喜歡的就是你了,他不會希望你活在悲痛裡。」
「爸爸…」黎初遙抬頭,眉頭緊鎖,一臉自責。
「你看。」爸爸輕輕的拍著黎初遙的背,指著客廳裡陪著媽媽看電視的少年說:「那就是初晨,就是你的弟弟,他從來沒有離開過,他還是那麼健康,那麼孝順,他還是我們全家的珍寶。」
「不是的…」黎初遙焦急的想抗辯什麼。
可黎爸卻拍拍她的背,輕聲說:「初遙,忘記是好事。爸爸感謝他,能讓你和媽媽都忘記。」黎爸吸了口氣,摸了摸女兒的頭頂說:「初晨就由爸爸記住,爸爸會連著你和媽媽的份,一起記住,記得牢牢的,絕不會忘記,不會讓他傷心的。」
「所以,我們聰明的初遙,你只要開開心心的就好。」
「爸…」黎初遙鼻尖微酸,眼眶裡湧上淚水,她久久不能言語。
她很感謝爸爸,這樣對她說,可是,這樣真的好嗎?
忘記黎初晨,真的好嗎?
她不知道,她只知道,那晚她又夢見了黎初晨,
這次,不是在漫天的大火裡,而是在學校的操場上,他從操場的另外一頭跑過來,漸漸近了,近了,他還是十四歲時候的樣子,他從她面前跑過,沒有停下,她著急的大聲叫他的名字,他回過頭來,笑著對她揮手,像是在告別一樣。
第二天,黎初遙醒來,躺在床上發了好久的呆才坐了起來,穿好衣服從房間出去,庭院裡陽光正好,她瞇著眼睛享受著冬天的暖陽,院門被人推開,那人在她身後說:「姐,你起來了?」
黎初遙轉過身去,定定的看了他一眼,然後點頭說:「嗯,起來了。」
他望著她笑,好看的不得了。
恍惚間,她想,是誰說過,世上最美好的事就是,早上起來,發現陽光和你都在。
從這一刻起,她真的釋懷了。
三十那晚,林雨約了好多高中時候的朋友一起去河壩上放煙火,同學們都是用塑料袋從家裡提了一些煙花炮竹出來,只有韓子墨,像個大爺一樣兩手空空的站在河壩上等著他們來。
「韓子墨,你的煙花呢?什麼都沒拿,可別指望我的給你放。」林雨依然是見到韓子墨就掐。
韓子墨瞇了眼林雨提著的袋子,嫌棄地說:「你那也叫煙花,切。」
林雨單手叉腰,怒道:「那你說,什麼叫煙花?」
韓子墨伸手一指,沿著河壩開來一輛小型貨車停在他們面前,車上下來兩個工人,打開貨櫃,從裡面搬出一堆一堆的大型煙花。
林雨兩個眼珠都快瞪出來了,尼瑪,這土斃了的暴發戶。
韓子墨說:「看見了吧,知道什麼叫煙花了吧?」
林雨不服氣地說:「我呸,你這哪裡叫煙花,你這叫禮炮。
「哇,韓少,你這火力絕對能把河壩都炸了。」同學們紛紛走過來,嬉笑道。
韓子墨興致正濃,高興地說:「那就炸吧,炸壞了我賠!」
同學們都大笑著叫:「韓少,您還是這般牛氣。」
韓子墨得意的大笑。
「光賠可不行,蓄意破壞國家重要公共設施,可是判十年以上的。」黎初遙帶著黎初晨也不知道從哪走出來,淡定地潑著冷水。
「啊,真的麼?」韓子墨驚道。
「同學,多讀點書吧。」
「初遙!大過年的,你就不能讓我高興會麼?」
「你的興奮點不就是被我虐麼?」
「…」
「哈哈哈,黎初遙,也就你能收拾這個臭屁的暴發戶。」
「你才暴發戶呢。」
吵鬧聲中,絢麗的煙花衝上天空,在半空"轟"地一聲綻開,然後,接二連三地,衝上去,重重疊疊地綻放在頭頂上方,火樹銀花,照亮半邊夜空。他們都被那美麗的煙火驚艷,可這美麗太過短暫,他們只有不停地點燃一桶桶煙火,才能將它留住。
天空,整個都被照亮了。
太美了…同學們仰著頭看著,煙花將那一張張年輕稚嫩的面孔染上璀璨的色彩,他們停下動作,望著這壯麗的景象,這將是他們這一生都難以忘記的一場煙花雨。
黎初遙抬頭看著,不同顏色的煙火從眼前交替著射向空中,然後再依次炸開,七彩斑斕,美不甚收。忽然感覺肩膀被人拍了拍,她轉頭望去,韓子墨也不知道什麼時候站在她邊上,眉眼彎彎的望著她笑:好看嗎?
他的聲音被煙花升空的聲音掩蓋住了,可她卻看懂了,點點頭回答:「好看。」
韓子墨臉上的笑意更濃了,他貼近她的耳邊,大聲說:「以後我每年都放給你看。」
這一刻,黎初遙承認,她心動了,她笑著抬起頭,望著美麗的煙花,任由身邊的人,牽起了她的手,緊緊地握著。
那之後的很多年,一到過年聽到喧鬧鞭炮聲,看見美麗的煙花聲就會想起,她總是會想起這場燦爛華麗的煙花雨,想那個在煙花雨下笑著對她承諾的少年…
可這一切,也就之餘回憶,之餘夢中。
寒假特別短暫,一周的時間瞬間就過去了,黎初遙又踏上了返校的列車,同行的,還有韓子墨。
「你幹嘛坐火車?」黎初遙瞪著坐在對面臥鋪上韓子墨問:「你家不是有專車接送嗎?」
「哦,我沒有坐過火車嘛,哇勒,這麼窄的臥鋪要怎麼睡啊。電視裡放的臥鋪好像比這個要寬吧?」韓子墨皺著眉頭測量著臥鋪的寬度,擔心地嘀咕:「睡上去會不會掉下來啊。」
黎初遙歎了口氣問:「你的行李呢?」
「叫我家司機送去學校啦。」韓子墨回答:「我昨天不是給你打電話,讓你把行李給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