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神龜相助

第四章 神龜相助

田七發現,孫大力雖然沒來找她麻煩,但她到底還是把淑妃娘娘的人得罪了。

淑妃娘娘是四妃之一,性格向來有些跋扈,且又護短。孫大力的師父在淑妃娘娘面前顛倒黑白地那麼一訴苦,田七可就在這位娘娘那裡掛上號了。她現在是御前太監,除了皇上,暫時不會有別人找她麻煩,可是她一旦離了乾清宮,淑妃娘娘想弄死她真是再容易不過了。

所以,一定要抱緊皇上的大腿,生要做乾清宮的人,死要做乾清宮的死人。田七暗暗握拳。

說到這裡就不得不介紹一下後宮裡的勢力劃分。

妃子裡目前品級最高的是德、淑、順、康四妃。不止中宮空懸,連貴妃和皇貴妃這倆位置都是空的。不過皇貴妃一位虛設是常態,多數時候妃子做到皇貴妃,都是貴妃死了之後追封的。

至於貴妃一位,如無特殊情況,一般要膝下有子女才能有資格冊封。眼下後宮四妃都沒孩子,因此大家都只能蹲在妃子的位子上。

也就是說,如果誰能生下龍種,就有機會晉封貴妃,甚至問鼎後位也不是不可能的。

沒有皇后,後宮諸事暫時由太后帶領著德妃和順妃來料理。太后很會做人,覺著自己年紀大了,也不好過多地插手兒女們的事情,因此除了個別大事要她拿主意,剩下的日常事務她只全權交給德、順二妃。德妃前面提到過,人品賢良,名聲甚好;順妃是個實幹派,說話辦事既幹練又謹慎,很得皇上賞識。

淑妃是四妃裡最年輕漂亮的,侍寢的次數最多,因此懷上龍種的可能性也最大。這是她的籌碼。

至於康妃,雖然看起來最沒存在感,但很有後台——她是太后娘娘的親外甥女。她娘是太后娘娘一母同胞的妹妹,姐妹二人感情極好。

總之,四妃各自有所憑仗,可以說是勢均力敵,暫時看不出什麼端倪。

田七覺得,皇上也是個奇葩。皇后娘娘都死了那麼多年了,他遲遲不立新後,很多文武大臣對此發表看法,他都不為所動。

其實這些都不關田七的事。反正不管妃子們如何厲害,皇上永遠是最大的,她只要伺候好了皇上,閒暇時候傳個話賺點錢,小日子風生水起地過起來,就好。

今天皇上很高興。

因為蘇門答臘的國王進獻上來一隻巨大的神龜。

他們當地人管這種龜叫澤龜,因生活在沼澤湖泊裡而得此名。

蘇門答臘是個窮國,靠著打漁過日子,主要賺外快的途徑是對海上經過的商船徵收點過路費。

大齊是天朝上國,蘇門答臘年年都要來朝貢,奇珍異寶什麼的他們拿不出來,皇帝也不缺,於是他們每年主要就是送一些土特產,比如觀賞的花鳥魚蟲,或是寶石香料啊什麼的。

這只烏龜是在冬眠的時候被發現的,因為太大,驚動了國王。蘇門答臘國王一見這大塊頭,心想今年的朝貢可算有著落了。他知道中原人把烏龜當吉祥物,於是樂得投其所好,直接把睡著的大烏龜裝上船,運到了大齊。

他自己也跟船來了,號稱是來護送神龜,其實就是來蹭吃蹭喝的。

雖然月份上看是從冬天到春天,但是因為他們的船一路向北,所以氣候並沒有暖和多少,大烏龜冬眠依舊,就這麼從蘇門答臘睡到了大齊。

睜眼時,它發現自己的老窩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個陌生的世界。涼絲絲的湖水,岸邊的垂楊柳,湖面上的荷花,湖心裡的亭子,這些看起來都好可怕的樣子。

而且,還遭到了嚴重圍觀。

皇帝陛下領著老媽老婆和兒子,站在太液池邊欣賞這只神龜。

田七站在紀衡身後,離得比較近,所以也有幸看到這大烏龜。

澤龜本來就比一般烏龜個頭大,這一隻更加大,甚至連經常捕龜馴龜的人都沒見過這麼大的。它的龜殼徑長至少半丈,表面光滑黑亮,像是一塊巨大的石頭;頭頸粗大,向上彎著,瞪著一雙大眼睛一動不動地看著岸邊人。

田七嘖嘖稱奇。

這時候,幾個小太監抬了好幾筐魚過來,要給神龜投喂。紀衡一回頭,看到田七踮著腳伸長脖子,瞪直了一雙眼睛看那大烏龜,兩眼放光。

他彎了彎嘴角,對田七說道:「你,去餵一餵這神物。」

田七得了這個光榮的使命,趕緊出列,走到魚筐前,撈起一條大魚,在手中掂了掂,然後往烏龜頭上一拋。

所有人的視線都追著這條魚移動。

大魚劃著曲線落下去,「咚」的一下砸到烏龜的大腦袋上。

滿臉期待的圍觀群眾:「……」

烏龜反應慢,指望它主動接住是不可能的,所以結結實實地挨了這麼一下,完全可以理解。雖然能理解,可是依然覺得有點凌亂……

好在烏龜雖然反應慢,但身體皮實,挨一下砸,一點壓力也沒有。它低頭探進水裡,把落在水中的大魚叼出來,吃了。

因為個頭太大,這種份量的魚在它那裡完全不算個事兒。而且它又從冬眠中剛剛醒來,正是餓肚子的時候。

所以它吃得很快,三兩口把魚吞了,又恢復了剛才那個仰頭靜望的造型。

田七又撈出來一條,這回故意控制著方向,沒有往大烏龜腦袋上砸。

魚落在烏龜脖子旁邊,烏龜這回反應更快了一些,不等那魚沉下去,就叼起來吃了。

大家看得津津有味。田七就以這種方式在後宮的主子面前混了個臉熟。

如意小朋友覺得十分有趣,於是蹦蹦躂躂地走到田七身邊,一下抱住了她的小腿:「我也想玩。」

小孩兒有小孩兒的聰明,這話雖然是對田七說的,但他卻是在偷偷看紀衡。他知道誰有決定權。

紀衡沒有反對。

田七於是從魚筐中挑了一條小魚給如意。如意兩手捧著小魚,被田七虛虛地摟著——她怕他連人帶魚一塊兒進了水。

如意把小魚向水中一拋,因為力道太小,落得有點遠。烏龜嫌棄地看了看,等了一會兒沒見有大魚扔到眼前,於是慢吞吞地游過去把小魚也叼出來吃了。

眾人一致鼓掌表示捧場。

田七和如意就這麼一條又一條地餵了起來。

紀衡也真是閒,就這麼領著一大幫人看了好一會兒神龜進食。直到神龜吃飽,甩都不甩他們一眼,掉頭遊走了。

閒的大有人在,好多人竟然看得意猶未盡。

有人打了水來給如意洗手,如意抓著田七的手一塊兒洗了。洗過之後,他捉著田七的衣服不放他走:「你陪我玩。」

這是殿下親自下令,田七不敢應,也不敢拒絕,猶豫著不說話。

如意便搖著她的手叫道:「娘——」

田七趕忙跪下,嚇得臉色都有點變。小孩亂叫娘這沒什麼,可這位是皇子,親爹還在眼前呢。

紀衡知道自己兒子最近總是見到漂亮女人就喊娘,田七又長得雌雄不辨,因此他也不在意,只說道:「田七,你帶他去玩吧。」

兒子從小沒親娘,紀衡總覺得虧欠了他,所以只要不是什麼超越底線的問題,他願意滿足他。反正孩子還小,等長大點再嚴格管教。

於是如意就這麼把田七拐著走了。倆人手牽著手在太液池邊轉悠,田七問道:「殿下,您想玩什麼?」

如意不知道想玩什麼。

紀衡讓眾人都散了,他自己卻沒有離開,而是去了湖心亭閒坐,一邊喝茶賞景,一邊時不時地望一眼岸邊的那一大一小。

這邊田七見如意也沒主意,於是自作主張地揪了柳葉來吹著玩。這項技能她掌握得不好,僅僅能夠吹響。當然,這一點足夠在如意面前炫耀,因為如意連吹都吹不響。

於是如意便捏著柳樹葉跟田七學吹響。

一時之間,刺耳的噗噗聲在湖邊迴響著。

這尖銳的聲音很霸道,從岸邊傳到湖心亭時,依然保留了足夠的殺傷力。

紀衡聽得直蹙眉,他很想把耳朵堵上。

把柳樹葉吹得像放屁,這也是一項絕活兒了吧。

這個田七,除了長得美好了一點,他就幹不出一件美好的事兒。

聽這種聲音實在太影響心情,最重要的,紀衡怕如意的品位被帶歪了。於是他吩咐了一聲:「讓他們別吹了!」

太監下去傳了個話,他們果然息聲了。

不讓吹曲兒,田七隻好折了柳枝來編東西玩。編個小兔子,編個小耗子,再編個小花籃,把兔子和耗子裝進去。

如意抱著小花籃傻樂:「娘,你真厲害。」

田七也懶得糾正他了,反正糾正也白搭。她扯著柳條又編了兩頂帽子,圓圓的,戴在頭上,像是兩口鍋扣在腦袋瓜上。

紀衡也坐夠了,從湖心亭走出來,離得挺遠看到如意懷裡抱個東西蹦蹦跳跳地向他走來。

走近一看,紀衡臉黑了。

一大一小倆人頭上均扣著柳枝編的帽子。

這不是重點,重點是那帽子的顏色。

「摘下來。」

兩人十分聽話。

看看時間,將近午時,皇上和殿下快要用膳了,田七也該下值了。在得到「明天還陪你玩」的承諾之後,如意放走了田七。

紀衡看著這倆人依依惜別,儼然他們才是親父子。他冷哼,總覺得兒子會被那小變態帶壞。

好吧,他最後還是賞了田七。哄孩子其實是挺不容易的一件事。

看著田七眉開眼笑地領了賞,紀衡不自覺地彎了彎嘴角。

下了值,田七摸著荷包裡的銀子,心想她這大概是轉運了。

她衡量運氣好壞的標準就是能得多少錢。這幾天賺了不少,說明她運氣要好起來了。

然後她就被人當頭掄了一棒——這不是比喻,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田七早上上值是在寅時,這時候天還完全黑著。她從十三所到乾清宮,要走玄武門,穿過御花園。

在御花園某假山旁邊,她突然感覺耳後一陣風掠過,反應不及,便後腦劇痛,眼前一黑,不省人事。

紀衡從早上起床一直到下了早朝,都沒看到田七。

這不正常。據他所知,田七雖然滑頭了些,但並不懶惰,不至於跑到哪裡躲懶。再說了,當著御前的差,他也得有膽子躲啊。

於是他以為盛安懷給田七安排了別的事兒。在養心殿批了會兒折子,他問盛安懷:「你讓田七幹什麼去了?」

盛安懷也正犯愁呢:「回皇上,田七今兒根本沒上值。奴才讓人去十三所問了,一個屋的人說他早上是准點兒出的門。」

這就怪了,准點兒出的門,怎麼沒來上值?不會是被什麼人劫去了吧?可是誰會無聊到去劫一個小太監?

難道被人尋仇了?

想到這裡,紀衡一瞇眼睛:「他最近都得罪了什麼人?」

「回皇上,田七為人圓滑,基本不與人交惡。他最近只與一個人發生過爭執,就是御馬監那個孫大力,您還親自垂問過此事。」

「去把孫大力找來。」

「是。」

盛安懷領旨去了,他前腳出去,皇子殿下後腳進來。

「兒臣參見父皇,父皇安好。」如意操著稚嫩的童音給紀衡請安。

「我兒免禮。」紀衡見兒子小大人兒似的,不覺好笑。

如意被他抱在腿上逗了一會兒,然後四下裡張望,問道:「娘呢?」

紀衡知道如意問的是誰,他撫了撫額,有些無奈:「他不是你娘。你記住,他是田七。」

「哦。」如意點頭表示記住了。

紀衡以為如意見人就叫娘是因為缺娘愛,許多人也這麼以為。後來紀衡才弄明白,如意理解的「娘」是對一個類別的總稱,比如看到貓,我們稱呼「貓」,看到鳥,我們稱呼「鳥」,看到女人,如意就稱呼為「娘」。

對於這個兒子,紀衡偶爾會感到略有些頭疼。如意的性子也不知隨了誰,他不愛說話,且並非像一般內向的小孩那種的不愛說話——如意性格很活潑。如意的不愛說話表現為惜字如金,具體點說就是,懶得說話。比如一句話能用四個字說清楚,他一定不會說五個字。他也不會刻意憋著,有什麼想法從來都是想說就說,當然了,說出來的話言簡意賅。

一開始見這個兒子說話慢吞吞的,又少,紀衡還以為是因為小孩兒腦子笨,結果事實證明,這小東西一點也不笨,相反,還很聰明。紀衡教他幾句《三字經》,他背得比同齡的小孩兒快多了。

這會兒如意聽到父皇如此說,立刻就改了口,問道:「田七呢?」

紀衡有些好奇:「你為什麼喜歡田七?」

如意答道:「他香。」

紀衡一樂:「你喜歡他自然覺得他香,還能有人是臭的?」

如意認真說道:「好多娘都是臭的。」

「你一口氣說了七個字,難得難得。」紀衡摸了摸他的小腦瓜,「她們怎麼會是臭的呢?」

如意蹙著小眉毛,像是想起了什麼不好的回憶:「聞起來臭臭的。」

「六個字,甚好甚好。」紀衡的注意力已經完全偏了。

他沒把小孩兒的話當回事。如意為什麼覺得那麼多「娘」都是臭的,這一點是後來田七弄明白的。有的小孩兒天生不喜歡胭脂水粉的氣味,如意生下來就從許多女人的身上聞到過,或濃或淡,當然了,他全部不喜歡。但是他並不知道這種氣味的來源,只以為是那些女人自帶的,所以才有此一說。田七不施粉黛,所以如意說她「香」。

如意終於還是沒有問出田七去哪裡了。於是他失望地走了。

盛安懷進來,向紀衡回稟道:「皇上,孫大力自殺了。」

「滅口,」紀衡直接給定了性,「田七怕是凶多吉少了。傳令下去,全皇宮搜找他,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盛安懷領旨下去之後,紀衡獨自坐在案前,也無心再批折子。

田七的一顰一笑浮現在他腦海裡,他放下筆,歎了口氣。

真是可惜了。

佛法說,萬事都要講一個「緣」,其實主僕上也是如此。奴才那麼多,真正合心合意對胃口的卻難找。

好不容易找到一個,如今又被人害了。

可憐那小變態了,無論如何,他得給他報一報仇,讓他能死得瞑目。

孫大力殺田七的動機不足。因為賭錢打架而進行報復,可以理解,但不至於到殺人的地步。

更何況是御前的人。

殺人之後也不可能一點風聲都沒聽到就先畏罪自殺。倘若他膽子真的這麼小,當初也就沒有勇氣殺人了。這前後矛盾。

所以,此事必有大隱情。

紀衡覺得室內有點悶,悶得他呼吸略有些不舒服,於是他起身,走出養心殿,看到院中的樹下,盛安懷在和一個太監咬耳朵。

那太監神色焦急,盛安懷聽得面容肅穆。

紀衡便問道:「說什麼呢?」

盛安懷走過來:「皇上,田七好像有信兒了。」

「哦,他在哪裡?是生是死?」

「這個……奴才也說不準。奴才斗膽請您移駕,親自去看一看吧。」

紀衡聽盛安懷如此說,便由他領著去了太液池。

太液池邊上已經圍了不少人。紀衡走過去,一眼就看到遠處湖中浮著的田七。

他沒來由地心頭一緊:「怎麼還不把他撈上來?都杵在這裡幹什麼!」

盛安懷連忙說道:「皇上請息怒,他們……不敢。」

「有何不敢?」

「皇上請仔細看,田七他正……他正被神龜馱著呢。」

紀衡再定睛細看,只見田七確實高出水面一些,身下小山似的龜殼因半隱在水中,所以他第一眼並未看清楚。

這烏龜因其巨大的體形而顯得頗神異,以至於太監們不敢靠近它。

紀衡被這幫蠢貨氣得頭疼,烏龜就是烏龜,再大它也是烏龜,有什麼好怕的!

於是他指揮人劃了船過去,把田七運上岸來。

田七身上透濕,手和腳都被麻繩綁結實了,麻繩浸了水,甚是難解。紀衡乾脆抽出隨身的匕首,直接把繩子割開。

幾個小太監又在田七胸口上按了按,擠出她嗆進胸腔的水。

田七吐了兩口水,一條小泥鰍,以及一隻小蝦米,之後便劇烈地咳嗽起來。

眾人均鬆了一口氣,心說可算活過來了,也不枉費神龜馱他一馱。

田七睜開眼睛,發現好多人在看她。大概是後腦那一下子敲得太狠了,她的頭有點暈,眼前發晃。

她看到皇帝陛下在低頭看她,他的身體晃晃悠悠的,明黃色的袍子被太陽一照,亮得有些刺目。

田七瞇了瞇眼,沒有說話。她還沒反應過來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紀衡仔細打量著他。蒼白的小臉,表情呆呆的,早沒了平時的靈透勁兒,像個白癡一樣。

他微微挑了一下眉,說道:「倒是命大。」

盛安懷看得仔細。皇帝陛下剛才緊緊握著的拳頭這會兒已完全鬆開。他背著手,左手抓著右手,左手食指悠閒地在右手手背上輕輕點著。

這個小動作表明,皇上現在的心情著實不錯。

田七不得不感歎自己的命大。

被人敲暈綁了手腳扔進太液池,這樣都能活下來,簡直有如神助。

哦不,不是神助,是神龜助……

她覺得那神龜很可能認識她,因為昨兒它來到大齊的第一頓飯,可是她招待的。大概也正是這個原因,她才能被它馱起來。就好比獨在異鄉為異客,遇到當地一個人熱心幫你,你總會備覺感激,如果有能答謝的機會,必會義不容辭。

這也算是她跟那大烏龜之間結的善緣吧。

田七被撈上來之後,皇上很體貼地給了她三天假,讓她趕緊滾回十三所歇著。

不僅如此,他又弄了個太醫過來給她看病。

田七發現自己今年真是命犯太醫。這回她沒來得及躲,就被盛安懷堵了個正著。幸好這次的太醫和上次那個不一樣,要不然一穿幫,她根本沒法解釋。

也奇了怪了,太醫院的太醫是不是超員了,怎麼總有時間為她這種小太監看病呢。

田七腹誹著,袖著手,不想讓太醫診脈。她心想,如果太醫一定要看,並且發現了她脈象有問題,她就一口咬定是因為自己被切得太乾淨,脈象越來越像女人了。

然而出乎她意料,太醫並沒有診脈,而是扒拉著她的後腦看了一會兒,又問了一下她的感受。

田七有些奇怪。

盛安懷也奇怪:「不用看看脈象嗎?」

「不用,」太醫搖頭,「這位小公公傷的是腦子,腦是元神之府,把脈是把不出端倪的。方纔你說頭暈噁心,應是腦子受到重擊之後的阻滯,我給你開個方子,吃兩劑看看,這些天一定要好好休息,不能幹活兒,也不能再磕著碰著。」

田七鬆了口氣,一一點頭應了。

送走了盛安懷和太醫,田七躺在床上,皺眉沉思。

她已經知道了孫大力自殺的事兒。她的疑惑和紀衡一樣,孫大力不可能因為那點恩怨就殺人,更不可能殺人之後立刻畏罪自殺。

一定是有人借了孫大力之手要來除掉她。

可到底是誰要置她於死地?

她好像也沒把誰得罪狠了吧……

如果不是尋仇,那又是什麼?皇宮裡奴才們的死,要麼就是替罪羊,要麼就是知道得太多。

田七一下子想到了那條要命的腰帶。

這就解釋得通了,對方還是怕留著她露餡兒,想殺人滅口。

他娘的這個人到底是誰呀!

田七想得腦仁兒疼,還暈乎乎的,又犯噁心。她只得作罷,乾脆不去想,蒙起被子睡大覺。

睡到下午,許多宮裡的太監下了值。

王猛下值之後買了點補品,來看望田七。他已經聽說了田七的悲慘經歷——御前太監田七被人綁了扔進太液池然後被神龜給救了這種神跡早就傳遍整個皇宮了。

田七把藥方拍給王猛,讓他給她去抓藥,又讓他先去給她打飯。

王猛乖乖地打了飯回來。他知道田七此刻應該犯噁心,所以只弄了些清粥小菜。

田七看著王猛,腦中突然冒出一個念頭:「你不是會醫術嗎?怎麼不去考太醫院?」

王猛睜大眼睛,表情訝異。

「怎麼了?我說得不對?」

「不是,」他抿了抿嘴,「你覺得我能嗎?」

「這有什麼不能的,太醫院誰都可以考,只要你醫術夠高明……話說,你醫術到底高明不高明?」

王猛也不知道該如何回答這個問題。因為他沒跟別人比過醫術,不知道「高明」的定位是什麼樣的。

但是現在關鍵的問題不是醫術,王猛說道:「我畢竟是罪人,又是個太監……」

「我說你怎麼那麼不開竅呢。我跟你說,做人,得像水一樣,得見到縫就能鑽。你先考著,若是真的考上了,到時候使點錢,托人在主子面前說點好話,再往太醫院打點好了,這事兒就八九不離十了。紫禁城又不是缺你一個太監就過不了日子。」

王猛重重地點了點頭。

田七又拍著他的肩膀說道:「說好了,到時候成了太醫,別忘了兄弟。」

田七隻在十三所待了一晚上,第二天,紀衡下令讓她搬進了乾清宮裡專供宮女太監們住的屋子裡。她覺得此舉甚妙,敵人在暗她在明,她命大能躲得過第一次,未必就能躲得過第二次,還是待在一個安全的地方比較好。

美中不足的就是出宮玩不那麼方便了。住在十三所裡的太監,下了值交了牌子就能離開皇宮。但是住在皇宮裡的太監想出宮,必須有主子的令,還得去管事兒的主子那裡匯報一下,得了批准才行。

田七可以省卻中間這一層麻煩,她的主子就是最大的管事兒的。

當然,待在宮裡有待在宮裡的好處,和各宮主子見面的機會多了,自然賺錢的機會也多了。

病假這兩天無所事事,田七每天都往太液池跑。

她要好好報答一下她的救命恩龜。

她從膳房弄來好多魚。為了探索大烏龜的口味,做到最大限度上滿足它的胃,以此來取悅它,田七還踅摸了些別的吃食。肉的素的、生的熟的,一樣來點,給大烏龜試吃。反正她這兩天閒得慌。

結論:這神龜最愛吃的不是魚,而是動物的內臟。甭管是雞鴨還是豬羊,只要是內臟它都愛吃,而且偏好生的。

動物內臟不算什麼稀罕東西,田七把膳房裡用不了的內臟都倒騰過來,餵給大烏龜,一人一龜之間漸漸熟絡起來。田七在太液池邊一經過,那大烏龜就會游過來仰頭打招呼。當然,主要目的還是看有沒有吃的。

田七還給這大烏龜取了個名字。由於是恩龜,她取名的時候很認真,引經據典咬文嚼字,最後給它定名叫「戴三山」,這個名字出自唐人李白的詩句「巨鰲莫戴三山去,我欲蓬萊頂上行」,意思是巨鰲你不要把三山都背走,我還想上蓬萊山玩呢。

鰲嘛,就是傳說中有神力的大烏龜了。

對於太液池中這位神物,田七自然沒有命名權,所以「戴三山」只是私底下叫著玩,但是這個名字被如意聽到,如意一轉頭又學給了紀衡。

「戴三山」一名在盛安懷看來是很普通的、沒什麼玄機的,可以和王二柱、張六斤劃歸一個檔次。可是紀衡一聽,就覺著起名字的人很有水平。以巨鰲比神龜,又反用詩意。典故化用得好,字也不拗口,字面義和引申義渾然天成到無跡可尋的地步。

有意思。

於是紀衡把田七叫了過來,上打量下打量,左打量右打量,依然沒能從她那雙被金子糊住的眼睛中看到半點書卷氣。

紀衡便有些不確定,問田七:「『戴三山』這名字果真是你起的?」

田七以為皇上是要問罪,連忙解釋道:「回皇上,奴才就是叫著玩的,要不然總是烏龜烏龜地叫,怕對神物不敬。」

紀衡瞇眼看著她:「你為什麼要取這樣一個名字?」

田七不敢說實話。因為皇上討厭識文斷字的太監。太監一旦有文化,就離奸宦弄權又近了一步。因此她只是答道:「它救了奴才,奴才就想給它取個力大無窮的名字。本來是想讓它背一座山,但是背大山不好聽,所以乾脆又加了兩座,讓它能背起三座山。」

紀衡一臉「果然如此我就知道你這個小變態不可能那麼有文化」的表情,又不甘心地問道:「為什麼不叫它背三山,而叫戴三山?」

「百家姓裡沒有『背』這個姓,也沒有『馱』『扛』以及『頂』,所以就只好馬馬虎虎用個『戴』了。」

「……」這麼好一個名字,原來是這麼「馬馬虎虎」出來的。真相永遠那麼殘忍,紀衡有點失望,他抿了抿嘴,問道:「你到底讀過書沒?」

這個問題不好回答,撒謊不敢,說實話又不能,田七隻好說道:「先帝爺給內官們設學堂那會兒,我跟著認過幾個字。」

先帝專門設了學堂教太監們識字,太監們的文化水平上去了,搞風搞雨的水平也跟著上去了。紀衡雖對這一點很不滿,但那是他親爹,他不敢表露任何微詞,只是在登基之後找理由把學堂取締了。

這會兒,他自然也不能對先帝表現出任何不滿。

「聽說過李白嗎?」紀衡又問道。

「聽說過,他是有名的大詩人,奴才特別崇拜他,最喜歡他寫的《鋤禾日當午》……」

紀衡打斷她:「《鋤禾日當午》不是李白寫的。不對,那不叫《鋤禾日當午》,那首詩叫《憫農》。」他有點無力,跟這種人說話,整個人的智力會有一種「飛流直下三千尺」的感覺。

田七便兩眼冒星星地看著他,狗腿道:「皇上您真博學。」

被人拍馬屁也就算了,被人以這種理由誇博學,紀衡有點不能接受,於是他冷聲道:「你下去吧,朕三天之內不想看到你。」

田七就以這樣的方式又得了三天假。三天之後她的腦子完全好了,又杵到了紀衡面前。

紀衡突然派給她一個任務:

目標:前去賜死淑妃。

理由:謀害皇嗣。

《陛下請自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