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秘密初現

第二十章 秘密初現

王猛要考試了,這小子有點緊張,作為他「最好的朋友」,田七義無反顧地陪他去了考試現場,通過圍觀的方式給他鼓氣助威。

為此,她還專門去找盛安懷請假,因為太醫院的考試是在上午。盛安懷知道田七和皇上之間的姦情,自然不敢貿然給她批假,只讓她去回稟皇上。

紀衡一問,原來是陪朋友考試,小變態還挺講義氣,於是揮手讓她去了。田七臨走的時候紀衡還告訴他,如果他那朋友通過了考試,可以帶到御前來看一看。

這真是天大的恩典。太醫院裡的大夫不少,但只有醫術最高明的那三兩個才有資格給皇上看病。王猛來了乾清宮未必有機會摸一摸皇上的龍脈,但是能往御前湊一兩回,本身也算是一種了不得的資歷了。

田七在太醫院的知名度很高,基本上大家都認識他,今天看到田公公來,大傢伙以為皇上需要大夫,但是田七卻擺擺手,指著備考的那一群人說道:「皇上讓我來關照一個人。王猛,你過來。」

王猛便在眾目睽睽之下走過去,由田七領著引薦給太醫院幾個有頭有臉的老傢伙。眾人一看,這小大夫年紀輕輕,形容消瘦,目光躲閃,侷促不安,一時以為他是托了關係前來,不免有些輕視之意。不過,既然是皇上點名要關照的,說明這人後台硬,幾個太醫竊竊私語地商量了一會兒,不知道留還是不留。當然了,他們這種爭論的前提完全是建立在「王猛醫術太差」這個前提之上。最後沒討論出結果,只好先等考試完再說。

考試分辨藥、開方、行針、治病四個環節。前三個是基本的考試,最後一個是給真正的病人治病。田七不懂這些,但是他懂考官們的表情。看著那些老傢伙一個個跟驚嚇過度似的,田七就覺得那一定是因為王猛震懾到他們了。

是唄,別人辨藥是用眼睛看,王猛是閉著眼睛用鼻子聞,理由是習慣了,他聞過之後不僅能說出這是什麼藥,還能根據藥的氣味強弱清新與否來推斷其年份藥力;別人行針用中號孔洞的銅人,王猛卻主動選了最小孔的——理由依然是他用習慣了,銀針和小孔幾乎一樣粗細,結果王猛完全無視這些,一扎一個准;別人開方子時按照病症寫藥方,王猛非要多事詢問清楚得病的是什麼樣的人,才肯下筆……

到了最後的治病環節。大概是由於被王猛欺負狠了,考官們給別人安排的病人都是普通的,稍微有點難度的,而分給王猛的,是個瘋子。

這瘋子自稱是「黃黃」,喜歡喝生雞血,被帶出來的時候嘴上還沾著雞毛。

田七不禁為王猛抱不平,雖然這小子確實不討喜,但也不至於如此為難人家吧,瘋病要怎麼治?

王猛讓人把這瘋子綁了起來,扒開他的衣服,跟他聊起了天。左一個「黃黃」,右一個「黃黃」,叫得特別親切。

田七:「……」

好嘛,又瘋了一個。

她不懂,有人懂。太醫院令林大越是識貨的,眼看著王猛一邊跟瘋子聊著天,一邊持針緩緩刺入那瘋子的人中穴,林大越說道:「這是鬼門十三針?」

王猛把這一針下穩了,這才朝林大越點點頭說道:「是。」

鬼門十三針是醫家玄技,治療百邪癲狂有奇效,但這種針法極難掌握,且用多了容易損陰德。

這時,那瘋子果然比方才安靜了一些,不再說胡話了,而是呆呆地睜大一雙眼睛,兩眼空洞。

王猛答完話,又拿起另一根針,向著瘋子的少商穴刺去。

「停!」林大越從椅子上跳起來,制止了他,「你與他素不相識就為他下鬼門十三針,不怕斷子絕孫嗎?」

田七心想,他已經斷子絕孫了。

王猛低著頭,答道:「我想當太醫。」

林大越神色緩和下來:「我收你做關門弟子可好?」

田七:「……」

事情轉折得太快了,她有點跟不上節奏。

下午時候,田七帶著王猛和他新拐來的師父林大越去找皇上覆命。林大越是專門給皇上治病的,當著紀衡的面把王猛誇了誇,把田七又誇了誇,還著重強調了一下:「他會治神經病。」

紀衡聽到田七把王猛誇成了一朵花,於是給了他一個面子,伸出胳膊來:「那你來給朕看看脈吧。」

王猛果然認真給皇上號起了脈,號完之後說了一堆特別專業的話,田七和紀衡都沒聽明白。林大越一個勁兒地給王猛使眼色讓他打住,王猛卻由於不自信,一直低著頭,沒接收到師父的警告。

紀衡打斷王猛:「你直接說,朕到底有什麼病。」

「皇上,您沒有病,就是有點慾求不滿。」

紀衡:「……」

田七:「……」

林大越:「……」

林大越有點後悔收這麼個徒弟了。

紀衡最終沒有處罰王猛,但也沒有給他賞賜,賞了就承認自己慾求不滿了,雖然他確實慾求不滿……

紀衡考慮到自己在斷袖這一領域的經驗完全空白,為了到時候表現好一些,紀衡專門找了本關於龍陽招式的教科書,潛心研讀。此書製作精美,圖文並茂,畫風細膩逼真,據說是斷袖們不可錯過的必讀物。

皇帝陛下的讀後感:這本書的催吐效果特別好。

紀衡真是看一頁吐一頁,看了幾頁,終於沒有堅持太久,扔開了。

紀衡的心情很複雜。原來之前的斷袖不斷袖,那都是他的想當然,他不顧一切地決定一頭扎進這個新奇的世界裡,到頭來卻只能徘徊在門口,無法近前。不是不想去,實在是身體的本能不允許,如果強行提槍上陣,他到時候很可能提不起來……

可見他變態得還不夠徹底,紀衡心想。他真不知道是該慶幸還是該惋惜。

這就奇怪了,他有些不解,他既然對這類事情如此反感,怎麼就對田七產生那種慾念了呢?明明一開始就知道田七是個變態,他怎麼還會心甘情願地跟著他一起變態,甚至想要和他做那種噁心的事情?

紀衡閉著眼睛,回想了一遍自己對田七的種種幻想,不管是清晰的還是模糊的,不管是什麼姿勢,總之……全是女人。

可田七不是女人,他怎麼就不是個女人呢?

他既然不是女人,怎麼還能吸引到他呢?

既然被吸引了,怎麼就不能變態到底呢……

紀衡扶著腦袋,痛苦地長吁短歎。他就像走進了一個怪圈,被人牽著鼻子來來回回地轉,轉半天也找不到出路。

田七不是女人,也不是男人,紀衡努力勸說自己,田七就是田七,是讓他日思夜想的那個人。他喜歡田七就是喜歡田七,並不因為這小變態是男是女或是不男不女而喜歡與否,他就是喜歡這個人。

這麼想著,紀衡稍微覺得好了一點兒。他現在理清了主次關係:喜歡田七是主要的,田七的性別是次要的。為了主要的,他要拋棄次要的。當然,現實問題還是要面對。所以從現在開始他要訓練自己,做好充分的心理建設,爭取早日成為一個徹頭徹尾的大變態,以便能夠和田七共度雲雨。

其實光想一想就很痛苦……

算了,反正他都已經這樣了,開弓沒有回頭箭,現在讓他拋棄小變態回頭去睡後宮那些女人,他同樣接受不了。

晚上田七回來,紀衡想到了自己那不可言說的痛苦,便把田七叫進臥室進行了一番親切的交流。幸好幸好,至少在不脫衣服的情況下,田七於他來說還是魅力十足的。

田七現在已經可以毫無壓力地把皇上的小兄弟當玩具玩了,反正皇上喜歡。玩過一遍之後,她問出了一直存在心間的一個疑惑:「皇上,您……您……會扒我的衣服嗎?」這關係著她下一步的決定。

這話正好觸動紀衡心事,他親了親田七,答道:「現在不行,乖乖等我。」

現在不行,就是以後有可能行……田七小心肝兒一抖:「那什麼時候行?」

紀衡挺不好意思的,反問道:「你就那麼慾求不滿嗎?」

田七老臉一紅:「我不是……」

紀衡卻不想在這個問題上過多糾纏,又扯過田七親了親,之後放他回去了。

躺在床上,紀衡其實有點苦惱。小變態那麼盛情邀請他,他竟然不能做出回應,真是太不爺們了……

田七不會生氣吧?紀衡有點擔憂。

很快他的擔憂成為現實,因為田七竟然不見了。

小變態上午的時候還在當值,下午出了趟宮,然後就沒再回來。這是從來不曾有過的事情。

紀衡一開始以為田七在跟他賭氣鬧著玩,但總覺得以田七的性格做不出這樣的事。

……他不會跑了吧?

紀衡想到此,心一下沉到了底。

田七做了她有生以來最美好的一個夢。

她夢到自己從一個金子做的床上醒來,然後,看到了滿屋堆的金銀財寶。她從床上下來,在屋子裡轉了一圈,摸一摸帝王綠翡翠觀音,抓一抓紅寶石項鏈,那觸感十分真實,真實到不像是在做夢。

田七最後停在一個一人多高的紫檀木架子上。這木架像是一個大書架,但上面不是書,而是碼了一層又一層的大金元寶。她兩眼冒光,口水氾濫,小心地一塊一塊地摸著金元寶,接著又拿起一塊,放在口中咬了一下。考慮到自己反正在做夢,她也就不怕疼,用的力道很大。

「哎喲!」田七捂著腮幫子痛叫一聲,眼淚幾乎掉下來。

這夢做得也太真實了!

她把金元寶在身上擦了擦,擦掉上面的後水,然後又放了回去。

牙還在疼。

田七有一個很可怕的猜想:她真的是在做夢嗎?

看看眼前金光閃閃的一切,再摸摸腮幫子……好像不是在做夢啊……

田七突然激動不已。她待在一屋子的錢裡面!她連做夢都夢不到這麼多錢!

可是這錢是誰的呀……

她順著木架子摸金元寶玩,一邊摸一邊回想之前發生的一切。鄭少封和唐天遠的鄉試要進考場了,她過去送他們一下,送完之後去寶和店轉了一圈,出來之後……出來之後……發生了什麼?

她好像遇到了一個奇怪的人。

再然後,就什麼都想不起來了。

怎麼會想不起來呢,田七百思不得其解,以為自己被神仙綁架了。正苦思冥想的時候,外面有人敲了一下門。不等田七答應,那人便推門走了進來。

田七一看到來人,更加疑惑:「王爺?」

紀征提著一個食盒走進來,他把食盒放在屋內一個青玉雕成的小圓桌上,朝田七笑了笑:「叫我阿征。」

田七走過去:「阿征,這裡是哪裡?我為什麼會在這裡?你又為什麼會出現?」

紀征把食盒打開,端出裡面的飯菜,還有一小壺果酒,和兩個酒杯:「先吃飯。」他說著,拉著呆愣的田七坐在凳子上。

田七哪有胃口吃飯:「你先告訴我吧。」

紀征幫田七斟了酒,又在他碗內夾了兩筷子菜,便等著田七來吃。

田七無奈,只好吃了一口菜:「現在能說了吧?」

「我說過我要幫你離開皇宮。」紀征答得很直接。

田七萬沒想到他把事情搞得神神秘秘的,答案就是這樣簡單,她有點無奈:「我到底是怎麼來的?我一點兒也想不起來。」

「說到這裡其實有些對不住,我找了個會使催眠之法的江湖藝人,把你勾到這裡來的。」當然,為了掩人耳目,總要曲折一些,不可能直接讓田七大搖大擺地走進王府。

田七心裡有點不是個滋味:「我知道你是好意,可你怎麼不和我商量一下呢?」何況還是用催眠法,一想到自己竟然神志不清地跟著一個陌生人走,田七就覺得挺可怕的。

紀征仰脖喝了一杯酒,有點委屈地看著田七:「我沒和你商量過?我次次和你商量,可你總是推搪,我實在沒辦法,才出此下策。」

田七心虛地摸了摸鼻子:「我不是那個意思……」

「那你是什麼意思?你其實並不想離開皇宮,捨不得那些銀錢?」紀征說著,指了指兩人周圍擺放的東西,「你看看這些東西,可入得了你的眼?你在皇宮還有什麼可留戀的?」

「不是……」田七總覺得哪裡不對勁,可一時又理不清頭緒。

紀征咬著牙,彷彿是痛下決心一般,問道:「我問你,你知不知道皇兄想要對你做什麼?」

「……」這個真不好回答。她不知道他想要做什麼,但她知道他已經做了什麼。

「他想要輕薄你,非禮你,玩弄你,你明白嗎?」紀征鬆了口氣,總算說出來了。

田七當然明白,可是她真的說不出口這些,只好裝不明白:「我沒……」

紀征突然就有點煩躁,氣勢也一改平時的溫和淡然,變得咄咄逼人:「沒有什麼?你敢說你沒被他輕薄過,非禮過?」

田七:「……」

他湊近一些,盯著田七的眼睛:「還是說,你喜歡被他輕薄,被他非禮?」

田七低下頭,紅著臉答道:「他是皇上,他想要做什麼,我又有什麼辦法?」

紀征卻冷笑:「他要自甘墮落,你也自甘墮落?」

「我沒有。」田七想也不想否認道。

「是嗎?那為什麼不願離開皇宮?」

田七歎了口氣,問題又繞回來了:「王爺,我跟你解釋過很多次,我不是不想,我是……」

「是不想連累我,」紀征接過話來,「不過現在你已經在我王府上了,不想連累也連累了。」

田七便抬頭向四周圍打量了一下。除了金銀財寶,這屋子沒有過多的日常用具,牆上沒有窗戶,只有一個通風的孔洞。她有些不解:「你王府怎麼還有這樣的房間?」

「這是我存放錢財的密室,你放心,這裡很安全,皇兄便是把京城挖地三尺,也找不到你。」

田七聽他如是說,又追問道:「皇上若是真想追拿我,大概總能尋到一些蛛絲馬跡。萬一他找到我怎麼辦?到時候豈不是再次連累你?」

紀征笑了笑:「我有辦法把你請過來,自然就有辦法不讓他找到。再說,我已經找了和你身形相似的人,穿著和你一樣的衣服,蒙著面紗出城去了。皇上若果真追查到底,也只能查出你是逃出皇宮。」

田七的心忽然懸了起來。

紀征又說道:「所以這幾天要暫時委屈你住在此處,我會親自照料你的衣食起居,等過些日子風頭過去了,皇兄忘了這件事,你就能出來,到時候你想去哪裡,我便陪你去哪裡,怎樣?」

田七心中的怪異正在逐漸放大,就像一個泡泡一樣,脹大到一定程度,彭的一下裂開,化為一堆細沫。她終於明白這種怪異感是怎麼回事了:「王爺,我一直不明白,你為何一定要冒著這麼大的風險幫我逃出皇宮?」

紀征歎了口氣:「不明白就不明白吧,你只需要記住,我是為你好。全天下的人,只有我對你最好。」

「你為什麼對我這麼好?」

紀征苦笑一聲,答道:「我沒有爹,親娘死了,哥哥是皇帝,我在王府煢煢一人,實在缺個知己。我引你為知己,希望兩不相負,你再不懂,我也沒辦法了。你若覺得我不配做你的知己,請盡早告訴我,我這人識趣得緊,一定不再煩擾你。」

田七有些感動,第一次認真打量起紀征來。少年風流的模樣,此時眉頭掛了一些落寞,像是被秋風秋雨夾擊過的松柏,雖零落,卻又倔強。她不禁想到了自己,也是無父無母,親情淡薄,獨自一人在這世上飄零,像一隻失群的雁,無處安鄉心,無人訴衷腸,亦不知自己明日將何從何往。

想著想著,田七就有點同病相憐的感覺,恍恍惚惚地歎了口氣。

紀征緊緊捏著酒杯的手指突然放鬆,嘴角微不可察地彎了一下。

深夜,田七處在一室的金銀財寶之間,失眠了。牆壁上一盞純金打製的仙鶴燭台,栩栩如生的仙鶴仰著細頸,口內銜著一柄紅燭。燭光本不耀眼,但是在黃澄澄的金子與五光十色的珠寶之間來回反射,登時使整個房間處在一片琉璃寶光之中,晃得人眼睛迷離不清,像是不小心闖進了玉皇大帝的縹緲神境,墜入了如來佛祖座前的五彩仙雲之中。

田七坐在金子做的床上,心中也像是這五彩仙雲一般,空空的,靜靜的,不喜也不悲。說來奇怪,要是以前有人告訴她,她會有朝一日醒來面對著一屋子的金銀珠寶,她大概能笑上一整天。可是現在,她對著這些平時讓她垂涎三尺的東西,竟然並不像想像中的那樣雀躍。

大概是因為這些錢並不是她的吧。

其實她對錢也並無多麼深刻的偏執,她喜歡錢,是因為她缺錢。

田七又想到自己現在的處境。不是沒想過出宮,但想不到的是她竟然以這種方式離開皇宮。紀征的做法很讓她有些措手不及,江湖騙子的招式也讓她有點反感,可是說到底,紀征也是好心為她。對著他,她總能撿回一些失散已久的溫情,因此更不願胡亂揣測他的好意。

可是,真的就這樣離開皇宮了嗎?離開那個她待了七年的地方,離開她的師父,離開她的朋友,離開如意,離開戴三山,離開……皇上。

皇上會怎樣看待她的離去呢?會著急嗎?會生氣嗎?

大概是會生氣的吧。畢竟,她是主動「逃跑」的。然後,也許會派人追殺她吧,也許不會,反正不過是個無足輕重的小太監。

田七低頭摸著那光滑的黃金床邊。她在皇宮忙活了七年,偌大的紫禁城,幾乎每一個角落,她都走過。但是,雖然她把七年的光陰放在紫禁城裡,可是於紫禁城來說,她只是個再尋常不過的小太監,是皇宮之中萬千小太監中的一個。兩千多個日夜對那座宮城來說也只是轉瞬即逝,她會很快被替代,被遺忘,或者從未被記住。

這樣一個小太監,皇上怎麼可能在意,怎麼可能為之生氣呢?就算追殺,也不會堅持太久吧。

說句難聽的,值不當。

想通了這一點,田七稍稍放下心來,可很快又有些失落。

皇上會想她嗎?

應該不會吧。最多也就想一會兒。對她來說,皇上只有一個。可是對皇上來說,太監有千千萬萬個。

怎麼會想到這些……

田七紅著臉,不自在地玩著自己的袖子角。皇上的一言一笑又浮現在她的腦海裡,認真的,威嚴的,和藹的,發著神經病的,耍著流氓的,以及一切正常的或是不正常的他。所有這一切拼成了一個完整的他,一個活生生的他,一個有血有肉有人情味的他。田七感覺很奇怪,以前天天對著皇上,覺得他高高在上遙不可及,現在兩人離得遠了,她反倒覺得皇上並非那樣遙遠。他就好像是一尊塑像,看起來冰冷又神秘,可是觸手一摸,是有體溫的,皮膚下面的血管還在微微跳動。

想著她就要離開這樣一個人,田七竟然有些不捨。皇上雖然偶爾做些令人髮指的事情,但總體來說還是不錯的一個人,至少比他爹強多了。

好吧,不捨歸不捨,她又不想一輩子當太監。

可是皇上到底想不想她呀……

田七這一晚就在這樣複雜的心情中輾轉反側,不知何時睡過去的,總之是紀征敲門時,她頭昏腦漲地起來,感覺跟沒睡也差不多。

紀征是來給她送早餐的。

田七有點不好意思:「我能先洗洗臉漱漱口嗎?」

紀征拍了拍腦門:「對不起,是我昏了頭了。你等一下。」說著出了門,他端著洗漱用具走進來時,看到田七正在疊被子。淺灰色的衣袍後面有一塊深色的斑痕,看著竟像是血跡。

紀征有些疑惑:「你……」

田七卻大驚失色地轉頭看他:「我沒有!」

紀征有些奇怪,就算是受傷,怎麼會傷到那種地方?再說了,從昨晚到現在,並沒有旁人靠近此處,田七又是如何受傷?除非他自戕。他狐疑地看著田七:「到底怎麼回事?」

田七紅著臉,又驚又羞:「沒沒沒沒事,你能先出去一下嗎?」

「你到底怎麼了?」紀征想要上前。

「別過來!」

紀征見他嚇成這樣,只好先出去了。到了外面,被小涼風一吹,他就全明白了。

田七那頭卻是急得團團轉。怎麼辦?怎麼辦?那個東西竟然提前來了。她扯著自己的後袍子看了看,還是看到了自己萬般不想看到的東西,紀征剛才一定也看到了,所以才會那樣奇怪。她合著雙手一個勁兒地念「阿彌陀佛」,希望紀征年紀小不通事,不會猜到這是什麼。然而現實很快擊碎了她那點指望,紀征派了個丫鬟前來伺候她,帶著一套新衣服,還有一些……必需品。

田七羞得很想找個地縫鑽進去,再不出來。

丫鬟很執著,堅持親手幫田七伺候妥當,這才拿著弄髒了的衣服和被褥退了出去。

剩下田七一個人在屋內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她知道月事這個東西,還是十歲那年偶爾聽母親和丫鬟聊天,她聽不懂,便問母親,當時母親覺得女兒年紀也不小了,於是就告訴她了,還給她解釋了很多東西。後來她進宮當了太監,也就把這事兒給忘了。直到那神奇的月事果然造訪,她才想起來這種事,又怕旁人看到,一直謹小慎微。幸好這流血事件一般只持續一兩天,且流的血又不多,田七小心著些,總不會被發現,反正這個東西總是在固定的時間造訪。卻沒想到這次不知道為什麼,它提前了好幾天,導致她措手不及,早上疊被子時看到床上血跡,還在發蒙之時,紀征已經走進來,該看的不該看的全都看到了。

田七終於明白張道成所謂「倒霉」是什麼意思了,她果然夠倒霉!稀里糊塗地就來到這個地方,沒準還背著殺身之禍,這也就罷了,可為什麼會被一個男人看到那種東西?她無奈地仰天長歎,生怕一會兒紀征又來,她不知道怎樣面對他。

有些事情千萬不能想像,因為一想,就成真的了,尤其是壞事情。

紀征這次又來敲門,田七按著門死活不讓他進來,紀征只好在門外溫聲哄她:「阿七,快開門,我有事情要與你說。」

我不想聽……

「既然不開門,我在這裡說也是一樣的。你們女人……」

田七連忙把他放了進來。

紀征走進來時,臉也有些紅。他雖害羞,但更多的是竊喜。他雖然可以為了田七去做斷袖,但畢竟做個正常的男人更好。當然,關於田七為什麼一下子成了女人,他還是備感困惑。

「你到底是誰?」紀征剛一坐下,便問道。

田七埋著頭不敢看他:「你還是不要問了,問了於你也沒好處。」

紀征見她不願說,又問道:「那你為何要進宮?身為女兒身,又為何偏偏去當太監?」

「我進宮,是為了殺一個人。」

紀征驚訝道:「難道你想行刺皇上?」

「不是不是,」田七嚇得連忙搖頭,「我想殺的那個人已經死了。」

「什麼時候死的?」

「死了好幾年了。」

「那為什麼這麼久都沒離開皇宮?」

「一開始膽子小不敢,後來我怕自己出宮之後不好過活,所以想先在皇宮撈夠些錢再走。再然後……就走不掉了……」田七說著,歎了口氣。她現在無比後悔,自己應該在攢夠三百多兩銀子的時候就裝病離開,就因為貪財搭上宋昭儀,從此之後惹上了無數的麻煩。

紀征光是聽聽,就覺得她這些年的處境十分驚心:「你的身份,有沒有被旁人發現過?」

「沒有。」

「皇兄也不知道?」

田七搖了搖頭。

紀征便無比慶幸地鬆了口氣,說道:「幸好他不知道,若是知道了,你……」

田七肅穆接口:「我必死無疑。」

紀征聽到她如此說,便不分辯,止住了口,安靜地打量她。眼前人本來就長得好看,自從知道了她是女人,紀征就越看越覺得她好看。

田七被看得臉上又一陣燥熱:「你想說什麼?」

「你想過以後的打算嗎?」

田七搖了搖頭:「我家裡人都沒了,也不知道以後要去哪裡。」錢還都被皇上偷走了。

「不如這樣,我過些日子想出門遊歷一番,你若願意,我們可以一起出行,天南海北,山山水水地看個夠,豈不快哉?」

田七覺得有些彆扭。若是身為太監,和人出去玩也沒什麼,可是現在她在他面前做回了女孩子,兩個非親非故的男女在一起遊山玩水,總覺得不太好意思。

紀征見她猶豫,失望地歎了口氣,說道:「我一朝知道你的秘密,你反倒與我疏遠了。早知道如此,我倒不如蒙在鼓裡,假裝什麼都不知道,還可與你無拘無束地把酒談歡。」

田七有點慚愧:「我不是這個意思……要不,過了這陣風頭再說吧。外面現在怎麼樣了?」

「你放心,外面這幾天平靜得很,皇兄並未派人大肆搜查。」

田七放下心來,又有些淡淡的失落。

皇上果然不在意這種事情。

早知道她早就逃了。

唉。

皇上現在在幹嗎呢?

皇宮裡。皇上現在沒幹嗎,他只是快瘋了而已。

(上冊完)

《陛下請自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