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失敗的「綁架」
皇上瘋了。
這是盛安懷小心地觀察了一天之後得出的結論。自從昨天田七沒回來,皇上派下去打探的人回來稟報說田七很可能出城了之後,皇上就有點中邪的症狀。他板著臉,面色平靜,目光陰沉,雖一言不發,但週身總好像籠罩著一股你看不到,但是能感受到的陰森森的氣息,像是來自九泉之下的索命無常。
這表情,這氣質,配合著那時不時發出的咬牙切齒聲,很有催魂奪命的功效。人間帝王一下成了人間閻王,你說誰受得了?御前的人都很會察言觀色,此時連呼吸都小心翼翼的,生怕一個不小心惹得皇上更不痛快,枉送了性命。
盛安懷雖大風大浪見多了,這時候也有點抗不住。主要是皇上如此明顯地壓抑,也不爆發,就好像一個在太陽底下暴曬的火藥桶,指不定什麼時候就著了,實在讓人很沒有安全感,還不如龍顏震怒一下,乾清宮抖上三抖之後,大家也不用一直把心吊起來。
到了晚上,皇上的症狀加重了,具體表現就是失眠。這一點從次日盛安懷把他叫起來上朝時,就可以看出來。皇上雖然一夜沒睡,神色憔悴,但是兩眼更亮了,亮得邪性,特別像是被黃大仙、白狐仙之類的髒東西給附上了。幸虧皇上沒說胡話,他要是一說胡話,盛安懷一定會去太醫院找王太醫,據說那個新來的太醫治邪狂之症特別有一套。
這一天秋高氣爽,艷陽當天,乾清宮卻像是黑雲壓陣,山雨欲來一般。幸好皇上心情不佳,不許別人往眼前湊,只留下了盛安懷伺候,大家都鬆了一口氣。
盛安懷:「……」
皇上又有了新的娛樂活動,那就是掰東西。這一活動通常會與凶狠的目光、咯咯吱吱的咬牙聲一起出現。他已經掰斷了兩支筆,掰碎了一塊玉珮,又擰斷了一串翡翠佛珠,現在,他手中握著一個成窯五彩小茶杯,杯內有半杯未喝完的茶水,隨著他細微的動作,晃晃悠悠,像是在昭示著小杯子的命懸一線。
盛安懷托著拂塵安靜地立在一旁,安靜得好像他根本不存在,皇上看到的只是一個幻影而已。盛安懷心裡其實很奇怪,田七怎麼會跑了呢?難道真的是因為受不了皇上的變態行為?可是這小子從前絲毫沒有表現出反感,怎麼突然就跑了呢?不過,盛安懷有點慶幸,幸好皇上還沒瘋透,知道派出去的人要低調,要不然就為了找田七,攪得滿城風雨,到時候皇上玩弄太監的事情就被天下人都知道了。光是言官們的口水,就能一天給皇上洗一把臉。
盛安懷又看看皇上,難免有些同情,皇上還挺可憐的,當個變態也不容易啊。
看吧,皇上又在咬牙。
田七跑了。紀衡心想。那小變態跑了,跑得毫不猶豫,毫不留戀。紀衡從昨晚到現在,無數次想到這件事,每次想到,他都氣得肝兒疼。他憤怒,失望,不甘,甚至有些怨恨。這些情緒糾纏在一起,揪得他心口疼。
他怎麼就跑了,他怎麼會捨得跑呢?他們……不是很好嗎?他喜歡他,他也喜歡他,他為什麼要跑?就因為他不肯脫他的衣服嗎?
紀衡覺得這個理由太過扯淡,但是他想來想去,又實在想不出其他任何理由,能夠使這小變態毫無徵兆地突然消失。
但不管怎麼說,他跑了。跑得無影無蹤。紀衡發現,他不只是憤怒。小變態一走,他就像是被人在心尖上挖走了一塊,也不是說多疼,就是空,空得讓人發慌,總恨不得快一些把那人抓回來,好填滿那空空的地方。那地方是留給他的,獨屬於他的,他不想要也得要,想走?沒門!
紀衡無法容忍。無法容忍田七的離開,無法容忍失去他。
除此之外,他還很沒出息地,有些擔心。是啊,怎麼會不擔心?小變態傻兮兮的,萬一被人騙了怎麼辦?長得那麼好看,被外頭的變態非禮了怎麼辦?又貪財,要是遇到打劫的,捨不得散財怎麼辦?
……
有些事情不能想,越想越覺得它能成真。紀衡的腦子裡一瞬間跳出許多田七被欺負的畫面,個頂個地凶殘,於是他又急得兩眼冒光,終於——
卡嚓。手中雞蛋大小的小茶杯不堪重負,被他捏碎了。
小茶杯臨陣亡時還不忘報復一下兇手,碎掉的瓷片扎進紀衡的手心,鮮血順著潔白的內壁滑落下來,與桌上的殘茶融在一起。
這可不得了,盛安懷嚇了一跳,趕緊叫來了太醫。
林大越是皇上御用的太醫,不過他事情不算忙,因為皇上身體很好,鮮少生病,他來乾清宮的時候多數是來請平安脈。這回皇上手心被瓷片扎傷,算是頂大的事情了,他小心地為皇上包紮好傷口,又在一旁開了個藥方。
紀衡無聊地看著太醫開藥方,他看到林大越在紙上寫了「田七」兩個字。
紀衡:「滾出去。」
林大越:「……」
林太醫覺得田公公的建議是對的,皇上確實需要治一治腦子。田公公曾經暗示過他,皇上的神經偶爾會不正常,他還不信,現在看來……就是不知道還來不來得及……
林大越背著小藥箱滿心委屈地出了乾清宮,找王猛商量對策去了。他這小徒弟很邪性,也不知道是什麼來頭,身為一個太監,醫術竟然那麼高明。林大越心想,太監裡要都是這種貨色,那麼太醫院大可以解散了。
不過與此人醫術形成強烈反差的,是這小徒弟的性格。林大越又想,太監裡要都是這種貨色,那麼全天下的人都可以高枕無憂了。
林太醫心思複雜地回了太醫院不提。且說乾清宮裡,紀衡趕走了太醫,心情依然不爽,正好,外面有一撥人回來覆命了。他一共派出去好幾撥人,武藝高強一點兒的都出城追人去了,剩下的留在京城裡,查探田七昨日的具體行蹤。
紀衡從昨晚到現在,精神一直處於一種極度亢奮但又不太理智的狀態,腦子裡像是裹了一團蠶絲,使他總要繞著某幾件最要命的事情轉悠,走不出來,不能靜下心來仔細思考。現在手上受傷,那種尖銳的疼痛反倒讓他精神放鬆了一些,不再偏執地緊繃著,冷靜地聽著來人事無鉅細地一一回復。
去了寶和店談生意。
吃了燒餅、酸糕、驢打滾,喝了酸梅湯。
去了貢院。
再之後就不見了,然後出現在城門口,蒙著面出了城。由於最近京城並未嚴格盤查什麼可疑人物,所以守城的人只當是他毀了容無臉見人,也就沒讓他摘下面紗。
除此之外,他並未去見什麼特別的人。
紀衡現在腦子清楚了,冷靜地聽完了他們的陳述,仔細一沉吟,便找出了幾個疑點,因此問道:「他去寶和店談的是什麼生意?買東西還是賣東西?錢財歸了哪裡?」
「回皇上,田公公是去收一件東西,錢是自己墊的,東西放在了寶和店,微臣把它取來了。」那人說著,袖出一塊壽山石印章,雙手呈上。
盛安懷把那印章拿到紀衡面前,紀衡捏著印章只看了一眼,又問道:「他買這東西花了多少錢?」
「回皇上,一共五十兩。他還跟人說,他的錢都被壞人偷走了,只剩下這麼多。」
紀衡無視掉後面那句話。他從這裡就開始懷疑。一個人,尤其是一個貪財的人,想要離開,一定會想辦法聚集自己所有的現錢,田七卻反其道而行之,用僅剩的那點錢買了古董,還把古董放在寶和店,這說明什麼?
說明田七根本未打算過離開!
這個想法讓紀衡有些激動,田七也許不是主動出城的,不,他應該根本沒出城,出城的那個肯定不是他,否則也不會戴著面紗!
也就是說,那小變態很可能被迫去了別的地方,他被綁架了!
想到這裡,紀衡剛放下去的心又提了起來,他強行壓下自己起伏的心緒,又問道:「他去貢院做什麼?」
「是去送鄭首輔家的三公子和唐大人的公子進鄉試考場。」
紀衡點了點頭,差一點兒忘了這個,小變態是所謂的「京城四公子」。
不過,在貢院門口是田七最後一次明確地出現在眾人的視線之內,所以貢院應該是一個關鍵的地點。京城四公子,出現了三個,那麼另外一個呢?
「寧王是否也親自去目送那二人入考場?」
「回皇上,寧王爺並未到場。」雖然沒有直接問,但如果寧王爺到場了,他們盤問的時候不可能問不出來。
阿征游手好閒得很,他不是向來跟鄭少封、唐天遠幾個有點交情嗎?前幾天唐若齡還指使人上奏章幫他說話,這次京城四公子缺一,實在不對勁。最合理的解釋應該是阿征想把田七搶走,但又怕被人懷疑,所以避免和他出現在同一場合,殊不知,這種行為本身就容易引起懷疑。
紀衡心裡便有了譜。他的神色緩和下來,不像之前那麼嚇人了,盛安懷看著,也放下了心。皇上終於想通了。
「朕知道了,你們先下去吧。讓出城的人也回來吧,不用追了。」出去的根本不是田七。
來人領命下去了。紀衡又對盛安懷說道:「立刻傳寧王入宮見朕。」
紀征沒想到皇上這麼快就找上了門。
不過,他堅信,皇兄只是懷疑他,並沒有證據。不管怎麼懷疑,只要沒有證據,他就奈何不了他。
於是紀征氣定神閒地進宮了。
紀衡看到紀征,半句廢話也沒說,直截了當地問道:「他在哪裡?」
紀征淡定裝傻:「皇兄指的是誰?」
紀衡卻不吃他這一套:「你知道是誰。你把他藏在哪裡?是在你王府,還是在別處?你翅膀硬了,本事也不小了,御前的人都敢劫。」
「皇兄,臣弟冤枉。請您把話說清楚,我也好知道我被安了什麼罪名。」
紀衡深吸一口氣,壓住心頭怒火:「朕再問一遍,田七在哪裡?」
紀征笑道:「田七不是皇兄最喜歡的太監嗎?您自己的人不見了,怎麼反倒來問我?」
他把「喜歡」這兩字咬得極重,紀衡聽得皺了一下眉。看著眼前的紀征如此淡然,一點兒也不為田七的失蹤而擔心,若說此時和他無關,紀衡真是打死也不相信。
紀衡有些無奈:「阿征,你這是何苦呢?」
「皇兄說的話,臣弟又聽不懂了。」
「你喜歡田七,對吧?」紀衡問道。
紀征嗤笑:「這話,臣弟若是原話奉還,料也不會錯,皇兄你說是不是?」
紀衡便沉吟不語。
紀征又道:「想當初皇兄教導臣弟莫要走上斷袖的歪路時,是何等正義凜然,今日再看看皇兄的所作所為,倒是好一場笑話。臣弟真的很好奇,皇兄在玩弄太監時的所思所想,您不噁心?不慚愧?不怕紀家的列祖列宗在天上看著你?」
「阿征,住口。」聽到紀征越說越激動,紀衡只皺了一下眉頭,並未見多麼惱火。
「怎麼,皇兄莫不是心虛了?您這樣說一套做一套,實在難為臣弟表率。」
「朕有兒子,你有嗎?」
「……」
「朕後宮裡一群女人,你有嗎?」
「……」
紀衡冷笑:「你以為你現在站在什麼樣的立場上與朕說這些話?你也不過是掩耳盜鈴、自欺欺人罷了。你非要說朕的表率,朕表率過了,你不學,專揀著不好的學,到底是朕沒表率好,還是你根本不學好?朕不過略微喜歡一個奴才,你身為朕的弟弟便揪著不放,你到底是朕的兄弟,還是朕的仇人?」
「臣弟也是為皇兄好。」
「你先顧好你自己吧。別以為朕不知道你整天到底在想些什麼。你倒是喜歡田七,可田七從未中意於你,你這樣強買強賣地把人拐走,有什麼意思?再說,你連王妃都沒娶,子嗣都沒有,就淨想著這種東西,不孝有三無後為大,到底是誰對不起列祖列宗?」
紀征低著頭,眸光轉了一下,突然說道:「皇兄說得在理,無論臣弟怎樣,總要先把王妃娶了,有人管家才好。」
「你倒是轉得快,還不算無藥可救。」
「只是男女姻緣太難思量,臣弟一時未找到心儀女子,請皇兄莫要為臣弟心急此事。臣弟只要皇兄一言,倘若他日臣弟果然遇上鍾情的女子,無論對方家世才貌如何,都要請皇兄成全。」
「那是自然。」紀衡只道這是紀征的緩兵之計,便也未多想,他現在關心的也不是這個,「現在告訴朕,田七到底在哪裡?」
好吧,又繞了回來。紀征只好繼續裝傻。
紀衡突然有點不耐煩。他走下來,走到紀征面前,平視自己這個弟弟。紀征垂著眼睛不去看他皇兄,表情自然又鎮定,沒有任何被人戳穿之後的緊張或不自然。
紀衡一把揪住紀征的衣領,目光陰狠,冷冷說道:「阿征,你是朕的親弟弟,朕不希望因為一個奴才而造成我們兄弟失和,你說呢?」
紀征繼續油鹽不進:「皇兄所言極是。不過這一切全在皇兄決斷,您做什麼,臣弟接著就是了。」
紀衡揪著紀征的衣領,目光不經意間掃到他脖子上一根紅色的絲線。紀衡莫名就覺得有些熟悉,他突然伸過手去用力一扯,細細的絲線立時被扯斷,一個淡黃色的絲綢小包晃晃悠悠地被他拎了出來。
紀征急忙上手來搶:「還給我!」
然而他雖出手快,卻終是晚了一步,紀衡早把那小包握在手中,定睛一看,可不是熟悉嘛,他自己就有一個,正是田七那日去三清觀求來的護身符。
一個護身符,他竟然用來討好兩個人。紀衡登時心頭火起,怒問道:「這是他給你的?」
「明知故問。」紀征說著,又要來搶。
紀衡卻背過手連著後退幾步,與紀征拉開距離:「別過來。」
紀征知道自己搶不過,只好停下來,板著臉與紀衡對視,冷冷說道:「身為天子,九五至尊,竟然從旁人身上搶東西,皇兄的私德實在令臣弟歎為觀止。」
紀衡緊緊攥著那小小護身符,恨不得將它一下攥成齏粉。田七竟然主動給紀征護身符,看來未必對他完全無意,如此一來,就不知道那小變態是被迫去了王府,還是主動走進去的。想到這裡,他的心頭就好像火燒連營一般煎熬難受。
「皇兄,那不過是一個小小的護身符,你何必如此大費周章?」
紀衡咬著牙緩緩出了一口氣,終於把心頭差一點兒爆發的怒意壓下去,他平靜地看著紀征,說道:「阿征,朕一直忘了提醒你一件事。當年賢太貴妃薨時,母后本意是將她降等發葬,但朕想的是皇家臉面總要顧及,人死為大,從古至今太妃死後還要奪封降級的,從未有過,因此追封了她皇貴太妃,葬於皇陵。她生前是讓父皇神魂顛倒的女子,朕又網開了一面,許她葬得離帝陵稍稍近了一些。」
死去的賢皇貴太妃就是紀征的生母,她死去的時候紀征才十二歲。紀征那時候一切做不得主,全憑太后和皇上決斷。他突然警惕地看著紀衡:「你什麼意思?」
「朕的意思是,朕能給出去的東西,也能拿回來。你明白嗎?」
紀征不自覺地搖頭:「我不信。人死為大,你雖然是皇帝,卻也不能隨意處置父皇的妃子,否則你會被天下人罵死。」
「阿征,別拿父皇來壓朕,朕不吃那一套,」紀衡說著笑了笑,又道,「再者說,朕不需要親自動手,只要其他人做的時候,朕不加阻止便可。」
皇帝後面還站著個太后呢。賢皇貴太妃再高貴,在太后面前充其量就是一個高貴的小妾,太后對她真是想怎麼收拾怎麼收拾。她老人家本來就對這個狐狸精恨之入骨,別說降等了,就是褫奪封號、遷移墓葬的事兒,她都能幹出來。
其實紀衡是一個特別愛憎分明的人,他也討厭那位太貴妃,之所以保全她,一個自然是為了全他們母子的好名聲,另一個原因,也是為了日後好拿捏那位弟弟,誰知道他以後會長成什麼樣。這不,現在就用上了。
紀征聽到紀衡如此說,明白了他的意圖,再也無法氣定神閒下去:「皇兄真是好心計,當初風光大葬了我的母妃,不會就是為了今日的以此相逼吧?」
「你以為朕想逼你?是你自己太過執拗。」
「就為了一個太監,而以父皇的妃子相要挾,皇兄好大的手筆。」
「你用不著說這樣的話。朕給你半天時間考慮,今天晚上朕就要見到他。」
紀征低頭不答,過了一會兒,他問道:「皇兄如此在意一個太監,就不怕太后知道?」
紀衡雖面上不露聲色,拳頭卻不自覺地握緊,他面無表情答道:「太后知道了,自然於朕沒好處,但於你更沒好處。此事若是被人知曉,最容易受到連累的就是田七,你若能心安理得地看他吃苦,儘管去告訴太后。」
紀征無話可說,雖心內不甘,卻只得說道:「臣弟先行告退。」
「去吧,別忘了,朕今晚要見到他。還有,」紀衡瞇了瞇眼睛,雖與他平視,目光中卻有些居高臨下的意味,「朕要看著你親自把他送回來。」
「阿七,對不起。」紀征再次找到田七,眼圈有些發紅。
田七看到紀征右臉紅腫,臉上清晰可見五個指引,她一時十分難過:「這是……他打的?」
紀征沒承認也沒否認,他坐下來,低頭說道:「他已經知道了。」
田七愧疚難當:「對不起,都是因為我,害你成這樣。你要不要先敷點藥?」
紀征搖了搖頭:「沒事兒。我不後悔。我只恨沒早日助你逃脫,現在城門戒嚴,我送你不出,皇兄他又以我母妃相逼,不許我和你混在一起。」
「你母妃?她不是已經……」
「已經去世了。但那又怎樣?他連死人都不會放過。」說到這裡,紀征嘴角勾起一絲嘲諷的笑,眼中卻布上一層陰霾。
田七一下子明白了:「那怎麼行!我還是自己回去吧,不能連累你成這樣。」
紀征痛苦地閉上眼睛:「阿七,你要知道,我可以為你做任何事情,但是我的母妃……」
「我知道我知道,」田七連忙打斷他,「我自己回去吧,你放心,我會跟皇上解釋清楚,不管他怎麼罰我都沒關係,總之不能再連累你。」
「對不起,阿七,對不起!」紀征說著,突然把田七抱在懷裡,一遍遍地說著「對不起」。
田七怔了一下,卻又不好推開他,只輕輕拍著他的後背,低聲安慰他。
當晚,田七果然被紀征帶進了皇宮。紀征全程沉著一張臉,走到乾清宮外,他停下來,低頭看著田七的眼睛,說道:「記住我叮囑你的話。」
田七重重點了點頭,紀征的叮囑是讓她千萬別被皇上發現女兒身,否則她一定生不如死。其實不用紀征叮囑,田七自己也知道這些。她此刻看著紀征,總覺他澄澈的雙眼中盛著無法言明的哀傷,她說道:「不管怎麼說謝謝你,還有……對不起。」
紀征苦笑道:「這個時候就不用說這些了,保重。希望有朝一日,我能幫你光明正大地走出皇宮。」
「嗯。」田七說著,扭頭向乾清宮望去。
今夜月黑星淡,恢宏的宮殿融進夜色,殿前兩排宮燈透著橘紅色的光,把雕簷紅柱照得清清楚楚,離遠了看,那茫茫的亮光倒像是沉在深海裡的一顆巨大的夜明珠。
夜明珠中站著一個人,墨發黃衣,挺拔如松,因離得太遠,面上表情看不真切。
紀征不願看到紀衡,這會兒也顧不得禮節不禮節,走到這裡便告辭,轉身離去。
田七隻得一個人硬著頭皮走向紀衡,走得近了,她跪在階下,小聲說道:「皇上,罪奴知錯。」
紀衡背著手,不自覺地握了一下拳,掌心傷處被碰到,隱隱作痛。他一時間千言萬語卡在喉間,自己也知道此處不是說話的地方,因此沉聲道:「隨朕前來。」
田七爬起來,乖乖地跟了上去。
兩人剛走進正殿,外面的人便很識趣地把門給他們關上了。偌大的宮殿內只有他們二人。紀衡站在寶座丹陛之前,背對著「正大光明」的牌匾,面無表情地看著田七:「解釋。」
田七覺得室內的氣氛太過嚴肅,皇上的聲音又太過冷硬,她一時有些怕,但還是說出了之前準備好的說辭:「奴才那日在外頭本欲回宮,不曾想遇到一個會催眠術的江湖騙子,被他催了眠想搶奪錢財,正巧遇到寧王爺搭救,因此便在王府停留了一晚。」田七之所以這麼說,是顧慮到寧王和皇上的關係。她是講義氣的人,寧王是好意,總不能讓寧王因為這點事情不受皇上待見。
田七哪裡知道,她這番說辭根本就是火上澆油。紀衡本來就懷疑田七跟紀征之間有奸私,現在看到田七回來了,心卻沒回來,還想一味維護紀征,一時間心中妒火與怒火交錯著燒起來,越燒越旺。他目光沉沉地看著田七,田七隻與他對視了一眼,便慌忙避開,心中更加害怕,連忙低下頭。
這一舉動在紀衡看來就是心虛。他咬牙切齒道:「欺君是死罪。」
「奴、奴才不敢有任何隱瞞。」
很好,連命都不顧了!紀衡心中怒火更盛,已經燒卻了理智,他揪著田七的衣領,幾乎把她提得腳離了地,怒視著她,責問道:「勾完了朕,又主動搭上寧王,可是因為朕不能滿足你嗎?你淫蕩無恥!」
「……」田七雖沒有一下子明白皇上是什麼意思,但是他罵得太過難聽,她頓時紅了臉,移開眼睛不願看他,嘴上說道:「皇上您怎麼說這樣的話呀……」
「怎麼,你既然敢做,還怕朕說嗎?」
「我沒有……嗯——」
紀衡突然又堵住她的嘴,不給她任何辯解的機會。他吻得有些瘋狂,一點兒也不溫柔,幾乎把她的嘴唇咬破了,鬆開牙齒後,他用嘴唇摩擦的力道也很重,一點兒也不像接吻,倒像是懲罰。
田七發現她真有點跟不上皇上的思路了。好好地說著話,罵她淫蕩,然後,他就淫蕩起來了……這都什麼跟什麼呀……
紀衡發現田七呆呆的一點兒也不配合他,他怒道:「閉眼,你個笨蛋。」
田七趕緊閉上眼睛。
「吻我。」他貼著她的嘴唇,含混地發著命令。
田七便主動迎上去,輕輕啄吻著他。紀衡不滿於此,主動張開嘴巴,探出舌頭。田七紅著臉,不願上前。
「來。」紀衡大著舌頭說道。他此刻已經改捉著田七的衣領為摟著她的腰,另一手輕輕地扣著田七的後腦,見她不願動作,他的手又按了一下,很明顯的催促。
田七隻好踮起腳,在他的舌尖上輕輕親了一下。
「你的舌頭呢?」紀衡雖有些受用,卻更加不滿。
田七便伸出舌尖,輕輕舔著紀衡的舌面,舔了一會兒,她又學著他以前的做法,叼著他的舌頭輕輕地吸。坦白來講,除了有些羞澀,她並不討厭這種感覺。
親著親著,田七突然發現自己身體騰了空,她不自覺低呼一聲,雙手本能地摟住紀衡的脖子。
這一動作取悅了紀衡。此刻他攔腰抱著她,一邊繼續含著她的唇舌纏纏綿綿,一邊在接吻的間隙說道:「我今兒一定好好地滿足你。」看你還敢不敢再想著別人。
田七又覺得自己的魂兒像是要飄起來。她也不知怎的,每次耳朵被皇上親,總有一種難以言喻的舒服感,這舒服不在五感之內,像是突然之間從骨頭縫裡冒出來一般,顫悠悠的,讓人神魂顛倒,不知所措。
田七舒服地瞇了瞇眼睛,到現在還沒有意識到危險的來臨。她主動幫皇上解了腰帶,然後她就發現,皇上也在解她的腰帶……
田七:「!!!」
她嚇得完全清醒了,連忙去推皇上的手:「別……」
紀衡放開田七的耳垂,在她耳邊低笑道:「小東西,裝什麼裝?難不成你喜歡那一套?」
田七也無心理他,只用力地推他的身體,掙扎著想要起身:「不要!」
紀衡哪裡肯放,田七剛逃出去一些,就又被他拽了回來。他一手摟著她的腰,另一手制住她的雙手不讓她掙脫,他從後面探過臉來蹭著她滑嫩的臉蛋,笑道:「我就知道你是個變態,竟然喜歡被強迫!好啊,今天我就好好地滿足你。」
「別,皇上,不要!」田七急得要死,腦子一片混亂,她雙手被制,只好兩腳亂蹬。
田七急中生智:「皇上我、我、我、我、我尿急!」
「尿吧。」紀衡說著,已經解下了田七的腰帶。
田七:「……」再機智也架不住對方無恥。
她此刻嚇得要死,一股巨大的恐懼突然湧入心間。腰上的手還在動,像是冰冷的蛇在她身上爬;他呵呵低笑,像是壓抑著怪叫的北風;他強行扒下她的外衣,嘴唇擦著她頸間肌膚,像是毛毛蟲在蜿蜒爬行……這一切與那個夜晚太過相似,鋪天蓋地的回憶一瞬間壓向田七的腦海。冰冷的冬天,猥褻的怪笑,骯髒的手,戰慄的肌膚,撕心裂肺的哭號,跳動的火光,刀劍,血……
她突然無法控制地放聲大哭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