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順妃的計謀
田七聽到太后說出「杖斃」的那一刻,渾身發涼,腦子都木了。
她要死了嗎?就這樣莫名其妙地,被亂棍打死?
這時,一個四平八穩的聲音突然說道:「且慢。」
這兩個字使得室內劍拔弩張的氣氛鬆動了一些,不少人將目光投向說這話的人——順妃。
田七也呆呆地看著她。
順妃很想當皇后,太后很不想順妃當皇后。這是大家都心照不宣的事情。不過順妃沒有任何忤逆太后的資本,表面上依然維持著對太后的恭敬與順從,這也是大家看在眼裡的。所以沒人會想到,順妃會在這個時候,公然站出來,跟太后對著幹,而目的,只是為一個太監求情。
有幾個妃子甚至想捏一捏自己的大腿,看是不是在做夢。
太后皺了皺眉問:「順妃,你有何話要說?」
順妃笑道:「太后娘娘幫皇上管教奴才,本是天經地義。只是臣妾以為,一個奴才的命倒不打緊,怕的是皇上會多想。太后您有什麼教誨,當著皇上的面說,皇上豈有不聽的?莫說一個奴才,便是十個不聽話的奴才,您看不上眼了,皇上也會眉毛不眨一下地把他們料理掉。臣妾說句逾越的話,母子之間本不需避諱什麼,若是因為這奴才,使得太后和皇上母子有些誤會,這狗奴才便是死一萬次也難償其罪。」
這世上最討厭的事情,就是你的敵人說出了讓你無從反駁的話。太后雖然討厭順妃,但終於還是被她說服了,覺得反正是個奴才,用不著背著兒子去做,鬧得好像見不得人似的。她於是揮退了上來按著田七的人,又道:「你的腦袋先寄著,回頭哀家跟皇上說了,照樣不輕饒你。」
田七頂著一腦門冷汗,戰戰兢兢地退下去了。
紀衡一回到乾清宮就找田七,可惜田七不在。他想找個人問問,又心虛怕被察覺,於是給盛安懷使了個眼色。
盛安懷會意,跑去門口對看門的一個小太監問道:「知道田七去哪裡了嗎?」
紀衡豎著耳朵聽他們那邊的動靜。小太監刻意壓低的聲音清晰地傳到他的耳朵裡:「盛爺爺,我聽說太后娘娘把田公公打死了!」
那一瞬間,紀衡只覺自己像是被無數大冰雹兜頭砸下來,砸得他渾身冰冷,腦中一片茫然。他臉色陰沉,握緊拳頭向外走,目標——那胡說八道的太監!竟然敢說田七死了,真是該一拳打死!
盛安懷心裡一咯登,但是表面裝作淡定無比,狐疑道:「真的?我怎麼沒聽說?」他一抬頭,發現了漸漸逼近的皇上。皇上的臉色太可怕了,他一時張口結舌,發不出聲音。
紀衡冷冷地看著小太監,默默地舉起了拳頭。
小太監沒有察覺到危險的來臨。他一攤手說:「假的!趙大康親眼看到田公公活著從慈寧宮走了出來。」
紀衡:「……」
他有一種虛脫感,無力地扶著門框。
小太監發現了面色不善的皇上,趕緊跪下了。
盛安懷過去扶住紀衡的胳膊,說著只有兩人才能理解的話:「皇上,您請放心。」
紀衡怒瞪著小太監,眼珠子像是要爆裂出來,大喊一聲:「滾!!!」
小太監跌跌撞撞地滾了。
盛安懷立刻去問清楚發生了什麼事,很快便帶來整個事件的準確描述。紀衡冷靜下來之後,智力飛快上漲,僅僅從「妖言惑主」這四個字裡就分析出太后的顧慮。
他往手上戴了一串大佛珠,立刻去了慈寧宮。
太后見紀衡來,知道他已經聽說了此事。太后有些擔心皇上為田七說話,如果真的是那樣,那麼她最擔心的事情就發生了。
不過幸好皇上沒有,他只是說道:「母后您看誰不順眼,直接知會兒子一聲,朕直接砍了他的腦袋,何勞您親自下令,髒了自己的手,還惹佛祖不高興?」
太后便放心了些,「惹佛祖不高興」這種事情也確實讓她有點後怕。她並不輕易要人性命,只不過田七太戳她的逆鱗了。太后想想自己兒子做的那些好事,又憂愁道:「哀家還不是怕你被他帶壞了,你不能重蹈你父皇的覆轍。」母子二人獨處,便不是很避諱對先帝的批判。
紀衡點了一下頭,說:「朕最近確實懈怠了一些,田七沒有勸著些朕,是他的失責,一會兒回去朕就結果了他,好讓母后放心。」一邊說著,一邊還撫弄著腕上那串大佛珠。
太后終於放心了。田七不算什麼,皇上並沒有把這個太監很當回事,這讓太后又找回了安全感。當一個人不配做對手時,就特別容易對他寬容。太后看著紀衡腕上醒目的佛珠,歎了口氣道:「算了,教訓他幾句便是,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也用不著一定要殺了他。」
紀衡悄悄鬆了口氣。
太后又覺得不對勁,問:「不過,田七身上怎麼會穿著名貴的裘衣呢?」
紀衡想也不想胡謅道:「什麼裘衣,母后您指的是他自己用耗子皮縫的那件?他跟盛安懷顯擺過,朕看了都想吐。」
太后聽著也想吐。她老人家沒見過耗子皮做的東西,小耗子的皮想必很軟,大概也許能夠和裘衣一樣軟吧……
太后又道:「哀家不知道你在外頭被什麼人勾住了腳,既然你喜歡,不如把她放在宮裡頭,省得你勞累奔波。」說到這裡,話裡已經帶了幾絲譏誚。
紀衡搖了搖頭說:「朕有悔過之意,再不會胡鬧了。」
太后淡笑著點了點頭。
紀衡面色如常,心中卻是一片陰霾。
田七後來去了趟含光殿。不管是出於什麼目的,順妃都救了她一命,她得道個謝,順便想辦法把恩情還回去。她以為順妃出手救她是為了套近乎拉關係,以便更頻繁地接近皇上——大部分跟她示好的人都是這個目的。不過這一次,有些事情她還是沒意料到。
順妃屏退眾人,笑意盈盈地看著田七,笑道:「田公公,你以為本宮說那些話,是為了什麼?」
田七低著頭打馬虎眼:「自然是為了太后和皇上。」
「這倒也沒錯,本宮確實是為了皇上。」順妃走近一些說,「你抬起頭來。」
田七依言抬頭。
順妃輕輕抬了一下田七的下巴。她食指的指甲有半寸長,硬硬地抵在田七頜下柔軟的肌膚上,使田七十分不自在。
「果然是美人無雙,我見猶憐。」順妃笑道,「這樣一個人若是死在亂棍之下,皇上該有多心疼啊。」
田七渾身僵硬,驚訝地看著順妃。她剛想開口,卻被順妃阻止。
順妃抬起食指在田七面前搖了搖,說道:「本宮什麼也沒說,你無須否認。」
真是高明。田七解釋也不是,不解釋也不是。她低頭沉默半晌,問道:「不知順妃娘娘有何指教?」
「指教可不敢當,」順妃用帕子擦了擦唇角,莞爾一笑說,「本宮以後還全仗著田公公的成全呢。」
還是想接近皇上。田七全明白了,順妃這是拿著她跟皇上的事當把柄威脅她呢。她對順妃的感激之情被沖淡了不少,又裝傻說了幾句廢話。順妃也不逼她,放她離開了。
在順妃看來,一個被皇上玩弄的小太監,又差一點被太后杖斃,在無依無靠的恐懼之中,實在沒有理由不選擇和她合作。
田七走出含光殿時,依然帶著一腦門冷汗。她今天連著被嚇兩場,現在簡直要脫力了。
順妃知道了,還以此為要挾。這事要真讓太后知道了,她不死也得死了。
田七覺得自己真是倒霉。她簡直像是在懸崖之外蕩鞦韆,小命就這麼一直晃過來晃過去,沒一刻安寧。她早晚有一天得摔下去,粉身碎骨。
她有些沮喪。但是即便被人這樣威逼,她也沒想過要和順妃合作——她沒辦法把自己喜歡的人推到別的女人懷裡。書上說這是女人賢德的體現,田七覺得那是男人們編出來的屁話。
田七心事重重地回了乾清宮自己的房間,剛一進門,就落入一個懷抱。田七一驚,差一點脫口而出喊「救命」,不過鼻端的氣息太過熟悉,她把那兩個字又嚥了回去。
紀衡緊緊地抱著她,勒得她身上都有些不舒服。他低頭在她耳邊一遍遍地說著:「田七,對不起。」
田七回抱住他,問:「你怎麼了?」
「對不起,我沒有保護好你。」紀衡頗為自責。
田七笑道:「我這不好好的嗎?」
紀衡歎了口氣,說:「你不懂。」
他一開始也不懂。他以為對一個人的保護就該是多給她撐腰,使得別人不敢欺負她。但這樣遠遠不夠。田七的堅強幾乎蒙蔽了他,使得他忽略了一個重要的事實:田七待的位置太危險,危險到脆弱的地步。他可以隨心所欲地做某件事而不必擔心被懲罰,但懲罰並不是不存在,它們很可能被轉嫁到最終的受害者身上,那就是他的小變態。
他從未如此企盼過和田七正大光明地在一起,並不只是為了他,也是為她。
愛一個人,該給她足夠的安全感,讓她有安身立命的倚仗。該把最好的給她。
「田七,你怎麼從來沒跟我要過名分?」紀衡說這話時,語氣略有些幽怨。好像田七不跟他糾纏這些,就是不重視他。
田七埋在他懷裡,沒有說話。
紀衡拉著田七躺在她的床上,兩人在窄小的床上緊緊摟在一起,閒閒地聊著天。他開始認真考慮給田七名分這個問題了,男人要主動為自己的女人想這些,總不能等著別人要的時候才給。再有,也不用一定要等田七懷孕才能怎樣,他想早一些讓她成為名正言順的主子,不用那樣小心翼翼,當著所有人的靶子。
田七靠在紀衡的懷裡,她一手攬著他的腰,心想:這是我的人,至少現在是我的人,我是死也不會把他給別人的。
紀衡用手肘撐著身體,他的胳膊肘往枕頭外蹭了蹭,蹭到一個硬物。他摸過來一看,是個小瓶子。
田七看到那小瓶子,卻是臉色一變。
紀衡覺得有古怪,問道:「這是什麼?」
「這個,」田七緊張地吞了吞口水說,「這個是……豐胸丸。」說完把頭紮到枕頭下躲起來。
紀衡呵呵低笑著去拉枕頭,滿腔的柔情幾乎要破胸而出:「快出來,別憋著……我不嫌棄你,真的。」
紀衡忍不住把田七的豐胸丸偷偷拿了一顆給太醫看了,他的本意是想讓太醫看看能不能改進一下,提高藥效,以及降低副作用。因為怕田七害羞,他還故意沒說這件事。
然而太醫的回復卻讓他渾身發冷。
避子丸?哈哈,避子丸!
田七在吃避子丸,田七不想給他生孩子!
紀衡覺得很可笑,這庸醫真會開玩笑,把好好的豐胸丸認成避子丸。
雖然覺得皇上情緒不對勁,但是職業素養良好的太醫跟皇上強上了,他用他的項上人頭保證,這藥丸真的是避子丸,不是什麼豐胸丸。
紀衡把太醫轟了出去。
他坐在龍椅上,渾身像是被抽光了力氣,只好靠在椅背上。他的心口冰涼,疼得要命,簡直像是把心臟生生剜去,放在冰天雪地裡凍上一夜。他撫著胸口,痛苦地閉上眼睛。
他想,他們的感情,大概只是假象。是他一廂情願,自欺欺人。
那許多以前的回憶起來都是甜絲絲的畫面,現在看來竟有些嘲諷。
怎麼會這樣,怎麼能這樣?田七她……怎麼可以這樣待他?
紀衡不甘心,他真是太不甘心了。他從未對哪個女人這樣認真過,恨不得把胸口撕開把心掏給對方看,結果人家表面上深情款款,內心卻只當這是個笑話。
不行,不管怎麼樣,他要找田七問清楚。紀衡沉著一張臉,起身去了田七房間。
田七正在自己的房間內讀鄭少封給她寫的信。鄭少封這次依然用了非常多的篇幅專門嘲諷倪世俊。
他這次也提到了倪世俊的來路:父親曾經是五城兵馬司指揮,不過八年前突然死了。皇上憐惜他自小失恃,等他長大了,就把他放在了楚將軍那裡好好地歷練。
田七看到這裡就覺得事情解釋不通。皇上特地交代安排,這可算是難得的殊榮了,倪世俊他爹只是個正六品的五城兵馬司指揮,這種官職放在遍地高官的京城真是不夠看的。而且那人都死了好幾年了,對於這類因公殉職的低級官員子女,或是賞賜錢財或是破例蔭官,總之這些事情根本不用皇上過問,只需他最後點個頭。就算皇上要開一開天恩,親自關心,但那該是早早了結的事情,又為何事隔八年,皇上還惦記著人家兒子的前程、專門給安排到了楚將軍身邊?這分明就是把倪世俊當自己兒子養嘛。
想不通啊想不通。田七又看了一眼信紙上倪世俊他爹的名字,記在心裡。她對這個人產生了強烈的好奇心。
田七剛把信收好,就發現皇上來了。皇上以前來她房間時都是偷偷摸摸的,做賊一樣,但是這次動靜很大,呼地一下把門推開,挾著外面的涼風就闖了進來。
「誰又惹你生氣了?」田七站起來,衝他笑了笑。
紀衡沒理她。他跑到她的床前,從枕頭下翻出了那個小瓶子。
田七一愣。
紀衡把小瓶子舉到田七面前,冷冷地開口問道:「這是什麼?」
田七抿了抿嘴,沒說話。
紀衡突然就笑了,笑意有些悲涼,質問道:「騙朕很好玩是吧?把朕當傻子耍,一定特別有意思,對不對?」
「不是……」田七搖了搖頭,移開眼睛。她不敢直視他的目光,看了心裡刺疼。
「那你說,這到底是什麼!」
「你不是已經知道了?」
紀衡突然把手中的東西重重往地上一擲,小瓷瓶在地上摔得粉身碎骨,瓷渣飛濺,黃豆粒大小的藥丸滾了一地。
田七看著那一地的小藥丸,心裡突然特別難受。
「為什麼不想給朕生孩子?」紀衡深吸了一口氣,問道,「是因為朕沒有給你應有的名分對不對?你放心,朕正在想辦法,會很快讓你進入後宮的。」
田七卻突然反問道:「你憑什麼讓我給你生孩子?」
紀衡被她問得一愣,緊接著又惱火無比,怒道:「就憑我是你男人。」
「我不會進入你的後宮,我也不會給你生孩子。」田七說道。
這話讓紀衡的怒火達到了頂點。她果然是不在乎我的,她不愛我!紀衡這樣想著,既惱恨,又失望,又傷心,又不甘,又有些……驚慌。他終於控制不住自己,一把抓過田七扔到床上,緊接著自己也壓過來。他瘋狂地親吻著她,不顧一切地剝她的衣服。他心想,你不想生,我偏要讓你生。
田七在他的粗暴對待中驚懼不已,她激烈地掙扎,痛哭道:「你滾!你滾!!!」因為太過緊張,聲音有些尖利。
紀衡在這樣的哭喊中停了下來。他坐起來,看著床上衣衫不整、抱著胳膊瑟瑟發抖的她,突然就覺得有些無力。
真是的,好沒意思。
他整了整衣服,冷冷地看著田七,說道:「需不需要朕提醒你,你不願意給朕生,有的是人願意。」
田七的臉埋在枕頭裡,聲音帶著濃濃的哭腔:「那你去找別人生啊,你愛找誰找誰。」
「說得也對。朕後宮佳麗成群,實在也沒必要與一個太監在這裡糾纏,你說是不是?」紀衡說著,起身下了床,站在床邊低頭看著她。
田七依然埋著臉,聲音從枕頭縫裡漏出來:「皇上聖明。」
紀衡氣得肝兒疼:「你!」
田七催他:「你倒是去啊!」
紀衡怒而拂袖,轉身離去。
田七聽到關門聲,這才把臉轉過來,她被憋得臉蛋通紅,這會兒大口喘著氣。
要不就這樣撂手吧,她心想。她的身份太過卑微,實在不配擁有更好的。他是個帝王,他的女人注定不止一個,她只能算他眾多女人中的一個,甚至從名義上來看,她連這「其中之一」都算不上。
飛蛾為什麼撲火?因為它嚮往火。既然這樣,死在火的懷抱裡,也沒什麼遺憾。事到如今,她還真不敢強求什麼了。她知道他會去找別的女人,這一天早晚會到來,只不過她沒想到,它來得這麼快。
田七躺在床上,望著床帳上垂下來的流蘇。她以為她這樣想,心中就會平靜一些,不那麼難受。可是她現在心裡頭不是平靜,而是空,像是落下什麼東西,怎麼找也找不回來,隱隱有一種失落和焦躁,卻又被她刻意壓制著。
她翻了個身,面向床裡。她把被子擁在懷裡,身體縮成一團,纖瘦的肩膀一聳一聳的。
室內漸漸響起細細的悲泣聲。
紀衡回到書房,站也不是,坐也不是,怎麼待著怎麼難受。他的臉拉得老長,在書房內來回踱著,步伐有些亂。
田七不想給他生孩子。她還讓他去找別人。然後,他還把田七給弄哭了……
這些事一件比一件令人沮喪。紀衡的心情簡直像是被洪水凌虐過的莊稼地,亂糟糟的,讓人看一眼難受十天。
他又不知道該如何發洩,就這麼在心裡憋著,憋著,憋著……
晚膳的時間到了,盛安懷走進來,詢問皇上現在是否擺膳。
「擺什麼膳?牌子還沒翻呢!」紀衡怒吼道。
盛安懷嚇得連忙退出去安排。他心想,皇上您竟然還能記起翻牌子這種事……
傻子也能看出來皇上這會兒龍顏大怒了,而且怒得不一般。盛安懷很不厚道,自己不想被皇上的怒火波及,於是他找了吳柱兒端著牌子。吳柱兒剛一進門就跪下來,雙手舉著托盤膝行到皇上面前,怯怯的跟個小媳婦似的說:「皇上,請翻牌子。」
紀衡卻背著手沒動。他看了一眼盛安懷,吩咐道:「去把田七給朕找來。」
田七被叫來了,兩眼紅紅的,還沒消腫。這副形狀讓紀衡頗不自在,他把視線垂下來,看著吳柱兒高舉過頭頂的托盤,對田七說道:「朕決定聽你之言,從今兒開始召幸。你來幫朕翻個牌子吧。」
田公公已經得勢到這種地步了,都幫皇上翻牌子了!吳柱兒心中感歎著,瞬間又多了一個人生偶像。
田七愣愣地看著紀衡,她心想,你這是何苦。
紀衡被她的目光刺得心中疼痛,卻是又催了她一句:「快點。」
太狠了,太狠了,怎麼會有這麼狠的人。田七胸口悶痛,低頭看著那兩排綠頭牌。她心想,既然他逼到這個份上,既然事情無法改變,那我還做什麼抗爭呢?我為什麼不順勢而為,給自己博一些好處呢?
這樣想著,她果然伸出了手。手指剛碰到涼潤的白玉牌子,她的眼淚就下來了,嘩啦啦地止不住。
紀衡看著她的滿面淚痕,捏緊了拳頭,極力阻止自己上前抱住她。他固執地逼迫著她,他不知道是在跟她較勁,還是在跟自己較勁。
田七的手指在兩溜牌子上來回移動了幾下,最終把寫著順妃名字的牌子扣過去。
「皇上您可滿意?」她抬頭看著他。
紀衡不敢和她對視。他怕自己忍不住。他吩咐盛安懷道:「傳旨,朕現在就去含光殿,晚膳在那邊用。」
盛安懷領命出去安排了,順便把吳柱兒也帶出去了。盛安懷現在很後悔,他以為皇上是玩膩了太監想嘗嘗女人滋味,卻沒想到事情這樣曲折,早知道他是打死也不會讓吳柱兒出現的。
紀衡背著手,目不斜視地抬腳向外走。
一步。兩步。三步。
他的心情漸漸有些煩躁。
田七突然從他背後抱住他。她緊緊地環著他的腰,哭道:「別去!」
他果然停下來,任由她抱著。她沒有察覺到的是,他整個人的身體突然放鬆下來。
田七淚如雨下,這會兒嗓子都有些啞了,她不管不顧道:「你哪兒也別去!」
這是全世界最動聽的話。
紀衡只覺得擰成一團的五臟六腑終於各歸各位安安分分起來,不再使他疼痛難忍。他抬手扣住她的雙手,臉上終於漾起一些笑容。
他柔聲答道:「好。」
紀衡轉過身抱著田七,安慰她道:「我哪兒也不去。」
「對不起。」田七的淚水是徹底開閘了,嫌哭相不好看,她不願抬頭,眼淚鼻涕全蹭到紀衡明黃色的常服上。
紀衡的心軟得一塌糊塗,他撫著她的後背,安慰道:「好了好了,不哭了。我那是氣你呢,不會去找別人的……」
「……我喜歡你,真的,」田七試著解釋,「我也想有個我們的孩子,可是我不敢。」
紀衡想要的也不過是「喜歡」兩個字。他滿腹柔腸,輕輕歎了口氣道:「是我不好,不該逼迫你。等我們光明正大地在一起了,你再給我多多地生孩子好不好?」
田七點了點頭。她想,她這樣放不下他,大概也不能自由自在地出宮了。她無法控制地想要獨佔他,儘管由理智計算出來的這種事情的概率很小,但是她已經不受理智約束。她就是要霸佔他。
於是田七胡亂擦了擦眼淚,用一種溫順的、狀似十分通情達理的口吻,提出了她略顯過分的要求:「那你以後不要沾惹別的女人好不好?」
他的小變態又為他吃飛醋了。這個意識讓紀衡心口一陣滾燙,他用下巴磨蹭著她的頸窩,附在她耳邊低笑道:「不如你每天把我搾得幹幹的,我再也不能去找別的女人,你說好不好?」
兩人的話題就這麼被紀衡帶向了少兒不宜的方向。
田七臉上一陣燥熱,她顧左右而言他:「你該用晚膳了。」
紀衡兩手垂下來,握著她的手,低頭看著她,眸子裡浮著清清淺淺的帶著熱度的笑意。他現在一肚子的柔情蜜意幾乎要化成春水,這哪是吃飯的時候。
田七掙了掙,沒掙開。她看著他胸前被她糟蹋得不像樣子的衣襟,皺了皺眉說:「衣服都弄髒了,換一換吧。」
她的意思是讓他找點旁的事情做,好使他忘記這個碴兒。哪知道他卻點頭道:「果真髒了。」說著,就開始脫衣服。
田七有些無語。她剛想再勸,身體卻陡然一下騰空起來。他把她打橫抱著,走向書案。
「……」她總算發現了,他於耍流氓這種事情上,真真是天賦異稟,骨格清奇。
紀衡光顧著與田七在書房裡做某種不純潔的勾當了,忘了他之前下過的一個旨意:他要去含光殿……
順妃這邊已經擺開了準備迎駕。飯菜都是御膳房按照皇上的口味做的,直接搬到了含光殿。順妃坐在鏡前,精心打扮了好一會兒。因為要陪皇上用膳,她沒有化濃妝,只仔仔細細地施了些粉黛,把臉蛋弄得看起來十分可口。頭髮梳起來又改了一遍,首飾換了兩三次之後,她這才定下心來等著。
可是左等右等,順妃也沒等來皇上,倒是把盛安懷等來了。
盛安懷帶來了一個不好的消息:皇上他今天不來了。
其實盛安懷並沒有聽到皇上改口,但是他在乾清宮的書房外等了有半個時辰,那兩位也沒出來。你想啊,飯都顧不上吃了,他們還能幹什麼呢……盛安懷便過來知會含光殿一聲:不用等了。
說起來他這樣做有點自作主張了,可是盛安懷又怕這事鬧太大,最後鬧到太后那裡去,到時候就是給皇上找麻煩了。反正皇上是被田七絆住了腳,肯定不會來這裡了,他來知會一聲又沒什麼。
順妃聽了盛安懷的話,鬥志昂揚的臉色霎時變得灰敗,兩腮上精心施的淡粉色胭脂處於煞白而略帶青氣的臉上,顯得突兀而滑稽。
盛安懷走後,順妃獨自面對一桌子的菜,食不下嚥。她用筷子輕輕戳著碗內青碧晶瑩如玉粒的青粳米,呆呆地沉思著。
她其實是一個很有志氣的女人,雖然出身並不很高,但當年出閣前也是京中頗有才名和賢名的閨秀。後來進了宮,雖無娘家倚仗,卻也是一步一步走上了今天的地位,離那個位置只有一步之遙。她怎麼可能不動心呢!
想要當皇后,最好是有子嗣,想要有子嗣,自然該需要皇上……可皇上這是什麼意思,他就那麼討厭她嗎?
到目前為止,順妃還是相信田七曾經為她的事情出過力的,要不然皇上也不會剛好在她跟田七坦白之後,傳旨要來含光殿。就是不知道皇上為什麼會中途變卦。
這一晚順妃輾轉難眠,一會兒覺得皇上厭惡她,一會兒又覺得是有什麼奸人在從中作梗,若是讓她抓到了,一定饒不了他……越想這些,腦子越清醒,再也無法安睡。
乾清宮裡,紀衡也有心事。他翻來覆去地想了一會兒,隱隱有了些猜測,於是起身,翻窗出門。
田七迷迷糊糊中被人推醒,乍看到窗前一個白影,差一點嚇暈過去。
紀衡脫了鞋上床,鑽進田七的被窩裡,手腳纏到她身上。他只穿著一層裡衣,衣上帶著從外頭滲進來的涼氣。田七搓了一下他的手臂問:「不冷嗎?」
紀衡順竿上爬,說:「冷,你給我暖一暖。」說著,他赤著腳去蹭田七的腳,發現這小變態的腳竟然比他的還涼,於是他把自己的大腳壓在她的小腳丫上,給她暖著。
田七真不明白他又發什麼瘋。她知道他輕功好,好到全皇宮的侍衛綁在一起都追不上他的地步,可再好也不是這麼個玩法。田七打了個哈欠,任由他抱著,問道:「你找我有事嗎?」
紀衡直截了當地問:「順妃是怎麼回事?」田七被太后責罰那天可是順妃幫忙求的情,今兒田七幫他翻牌子,又翻到了順妃。
田七聽他提到順妃,清醒了一些,說道:「我要與你說一件事情。」
「什麼事?」
「就是……順妃好像知道了。」
「然後她用這件事威脅你?」
「嗯。」
紀衡搭在她腰上的手緊了緊,安慰她道:「你放心,這件事我會處理。」
「嗯。」田七應著,掩口打了個哈欠。
「總之,我會永遠保護你。」他又道。
田七心中一暖,口上卻道:「快睡吧,大晚上的跑到我這裡發瘋。」
紀衡卻是突然找到了靈感。他和田七現在不能出門幽會了,田七又不能去他的房間,但是他完全可以來找她嘛。反正他輕功好,怎麼用都不會壞。
第二天,紀衡去了含光殿。順妃又燃起一線希望,以為皇上昨晚確實是突然有事沒來成,所以今天才過來看看,補償一下。
然後她就發現,她把事情想得太美好了。
皇上端坐著,一口茶也不喝,說出來的話像是帶著毛刺,一點兒情面也不留:「朕見你每日幫著太后料理後宮之事,還當你操勞無比,卻不曾料到,你還有心思打聽旁的事情。朕看你倒是閒得很。」
順妃頓覺不妙。
果然,皇上又說道:「雖然你昏了頭,打了不該打的主意,不過朕念在你往日也有些苦勞,便不予追究。只希望你往後安分守己,不該你管的事你不用去插手,不該你說的話,一個字也不用提。」
順妃唯唯稱是。恭送走了皇上,她氣得把桌上的一個茶碗掃到地上,摔得粉碎。
這個田七,哪裡是幫她出力,分明就是告了她的狀!這不識相的狗奴才,仗著自己那點齷齪的本事,也太不把她放在眼裡了!
可是順妃又拿田七毫無辦法。皇上提前來警告了她,她再也不能向田七出手,也不能向太后透露此事,即便是偷偷摸摸的也不行,否則以皇上多疑的性子,還是會找到她的頭上,到時候她再也難出頭。
過了幾天,順妃又發現一個新的致命問題。田七這樣給她告狀,明顯是跟她作對了,有田七在,她的形象在皇上面前怕是會越來越不堪,那樣她只會離後位越來越遠。
不行,一定要滅掉田七。
不能把此事告訴太后,她可以引導別人去發現。最好那個人離後宮很遠,這樣皇上就不會懷疑到她的頭上。而且,那人最好是跟田七有些過節的。
順妃很快找到了接收此信息的最佳人選:孫從瑞。
孫從瑞帶著人罵過田七,可見他和田七有仇。
最重要的是,只要朝廷上那幫大臣知道田七是一個怎樣的存在,田七必然會被「唇槍舌劍」紮成刺蝟。
順妃冷笑,眼中劃過一絲陰狠與快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