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太后出手

第三十六章 太后出手

季昭來不及等其他人回來,便和鄭少封、方俊一起出發去了那人所說的地方。走之前她用那死人的血在大石板上留了消息,告訴侍衛們下一次集合的時間地點,並讓他們幫忙把那人葬了。

她並沒有說她的去向。

三個人走了十幾里路才進了山,幸好目的地並未在山的深處,否則如今雪尚未開化,出入定然有諸多不便。

季昭站在河道下邊仰頭看,她的心突然不可抑制地狂跳起來。她的直覺告訴她,她的父母就在那裡,那個山洞裡。

本是千辛萬苦找尋的東西,可是此刻,她竟然害怕起來。

如果她真的能找到他們,那就意味著方纔那人所言不假。

那麼阿衡……

季昭搖了搖頭,她不信阿衡會做出這種事。

鄭少封擼了一下袖子,因山口處風太大,他又放了下來。他扭頭對季昭說道:「我和方俊上去看看,你留在這裡不要動。」

「不,」季昭搖頭說,「我和你們一起。」

鄭少封有些擔心她。他現在對方纔那不可思議的說辭已經有八分信了。不過他也知道季昭的固執,勸是沒用的。

於是三人一同順著河道往上走。前幾天此處下了一場小雪,往大地上薄薄地蓋了一層,像是美女臉上敷了粉,遮蓋了原有的瑕疵。但季昭還是看到角角落落一些未被遮掩住的痕跡,昭示著這裡近期有人來過。

大概是獵戶之類吧,她故意這樣想著。

有雪的山路甚滑,幾人磕磕絆絆地爬上高處,終於看到了那個山洞。山洞外堆著一些樹枝,遮遮掩掩的,但樹枝旁邊仍然留出了足夠的供人經過的空間。

方俊把樹枝全扒開,他又撿了根粗一些的樹枝做了火把,然後舉著火把走在最前面,季昭跟上,鄭少封斷後。

山洞一開始有些狹窄,但越向裡越開闊。整個山洞不算深,季昭走了十幾步遠,便看到洞中的森森白骨。

幽暗的山洞,散亂猙獰的人骨,加上外面山風吹過時在洞口形成的鬼哭一般的怪聲……鄭少封自認為膽子不小,現在卻也脊背發涼。

季昭兩眼發直地走過去,在一具戴著枷鎖的遺骨前跪下來。這山洞裡潮氣大,那腿骨上的鐵鏈已經銹得幾乎爛掉。遺骨身上穿的衣服破破爛爛的但依稀可辨,落滿灰塵的上衣正是當年她也曾穿過的囚衣。

這具遺骨的旁邊,躺著另外一具,同樣戴著枷鎖,只是身形略小,骨骼相對細一些,一看就知道是女子。季昭的目光像是粘了厚重的膠,癡癡迷迷地轉向那女子的屍骨。

方俊在周圍轉了一圈,最終神色黯然道:「這幾個應是當年我在直言司的弟兄。」頓了頓,他又說道:「這樣看來……」這兩具就是季先生與夫人無疑了。

他沒繼續說下去,季昭也已經知道他的意思。

她跪在地上一動不動地看著那兩具屍骨,一言不發。

鄭少封心裡毛毛的,說:「要不……嗯,我們先回去叫人?這麼多具遺骨,我們三人又沒有工具,也運不了。」他一邊走近了一些,一邊腦補著自己背著一堆骨頭下山的情形,禁不住打了個冷戰。突然,他的腳下「叮噹」一聲利響,響音撞在洞壁上,反彈放大,在空曠的山洞之內顯得格外突兀。

季昭和方俊的注意力都被這一聲異響拉了過來。

鄭少封奇怪地低頭尋找,就著火光,他看到地上有一枚銅質的腰牌,他彎腰把它拾起來,捏著黑色的絲繩搖晃著,說:「這東西挺眼熟啊。」

方俊接過來看了看,答道:「這是直言司的腰牌,怎麼會出現在這裡?」

「那還用問?」鄭少封說著,指了指地上躺著的那幾位,「你的弟兄們,不都是直言司的人?」

「不對,這腰牌看起來很新,上面的塵土也少,更沒有銅綠之類的東西,應該是出現在這裡沒幾天。」

「咦,那意思是說幾天前直言司的人來過這裡?」鄭少封說到這裡就覺得不好了,直言司受皇上直接控制,他們來過這裡,豈不是說明皇上早知道此事?他撓了一下後腦勺,問方俊道:「你不也是直言司的嗎,這些事情你不知道?」

方俊搖頭答道:「直言司現在由宋海說了算,許多事情的底細我並不知曉。」

這時,季昭打斷他們,對鄭少封說道:「我與方俊留在此處,麻煩你下山叫些人過來,把這些屍骨運出去。」

鄭少封出去之後,季昭與方俊守著一根火把和一堆白骨,沉默了許久。他們把她父母身上的枷鎖都卸下來,把骨頭清理乾淨,擺放好,等著一會兒來人拿著屍袋運出去。季昭一邊做這些,一邊喃喃自語,方俊聽不懂她的家鄉話,只知道她滿面悲傷。

做完這些,季昭抱著腿坐在地上發愣。

方俊突然問道:「你現在信了嗎?」

「信什麼?」

「皇上才是幕後真兇?」

「閉嘴!」季昭的聲調陡然變高,說完之後,她發現自己有些失控,於是垂頭說道,「抱歉,我……」

方俊搖了搖頭,利劍一樣的雙眉擰得更深。

「你不覺得這一切都像是精心策劃的嗎?」季昭解釋道,「故意出現在我們面前,又故意說了那些事情,剛好這裡還有個直言司的腰牌。這世上哪有這麼巧的事情,偏偏被我們碰見?」

「可這些怎麼解釋?」方俊指著地上橫七豎八躺著的骨頭說,「你爹,你娘,我兄弟們,這些不是假的。就算腰牌可以偷,但這種現場是偽造不出來的。那個人如果真的撒謊,他又怎麼會知道這裡?」

季昭無言以對。的確,這也是最令她困惑的地方。她想了一下,爭辯道:「就算他知道底細,但也可以故意對我們撒謊。黑的說成白的,也不是不可能。」

「他圖什麼?他就算是做戲,為什麼還要找一群殺手幫著做戲,等他撒完謊就把他砍死?他把命搭進去,就為了騙一騙你?」

這又是一個解釋不通的地方。季昭也想不明白,只得答道:「我怎麼知道。」

「其實你早就信了,」方俊坐下來,火光映著他古銅色的臉和漆黑的眸子,他的眼睛已經不復那萬年不變的平和,染上了一絲悲傷,他說道,「你剛才沒告訴他們咱們去哪裡,你怕他們跟皇上透露。你心裡已經懷疑皇上了。」

「胡說,你也是直言司的人,我怎麼沒瞞著你?」

方俊一愣,說:「我……我不會背叛你。」

季昭不知道話題怎麼拐到這裡來,她盯著方俊的眼睛看了一會兒,突然說道:「你是不是知道了什麼?」

「我……」

「告訴我。」

「不、不能說。」

「你不是說不會背叛我嗎?」

方俊低頭想了一會兒,抬頭看著她,說道:「前一段時間,我在直言司參與了一系列追殺。宋海有一個名單,名單上的所有人一律滅口,一個不留。」

季昭聽到這裡,已經隱隱猜到了他的意思。

「我沒看到過那個名單,宋海對我有顧忌,他不會讓我知道那些。一般是他讓我殺誰,我便去殺誰。不過我之前殺過的幾個人,有兩個似曾相識,就是……曾經與他們交過手,我不是很確定,」他說著,意味深長地看了季昭一眼,「就是在八年前,那個破廟裡。之後我開始懷疑皇上在追殺的正是那些人,今天遇到此事,看來我猜得沒錯。」

季昭還是不願相信。她現在說不出辯駁的話,只顧搖頭。

方俊很理解她,未婚夫突然變成殺父仇人,哪一個女孩子都難以接受這種事。可是方俊又不忍心看著她被蒙在鼓裡,嫁給自己的殺父仇人。

兩人再也無話。外面的天已經完全黑下來,山風的怒吼聲更大,一些山風灌進來,火焰被吹得搖搖晃晃的,像是跳動的舌頭。季昭的腦子亂糟糟的,她像是要被迫接受某種真相,但她的感情在負隅頑抗,堅決拒絕。她低頭看著她父母的遺骸,他們並肩躺在一起,腦袋面向她,黑黢黢的眼洞深不見底,像是要把她吸進去,與他們一起長眠。

她竟然覺得那樣也挺不錯。

鄭少封來得很快。雖然夜裡的雪路不好走,但他不好意思讓倆大活人守著一堆骨頭過夜,何況其中還有個嬌滴滴的姑娘。侍衛們帶夠了屍袋,連夜把屍骨運下山去。

季昭當晚睡得迷迷糊糊的,做了一夜的夢,次日起床便帶人在附近尋找合適的棺木。找了兩三天,其他死者的棺材都找好了。她父母的棺槨倒不用找,紀衡已經提前讓人帶著來遼東了,是一副上好的楠木棺槨。季昭之前還為他的體貼而感動,現在真不敢去想這感動裡有多少讓人不寒而慄的成分。

不過……她心想,倘若他真的知道底細,並且確定她能找到父母的屍骨,那麼他必然會派人來假扮嚮導,把她引向那個地方。

但是她沒有遇到這樣一個人。

那意思是不是說他並不知曉,他被冤枉了?

季昭又找到了為紀衡辯護的理由。她決定不把這理由跟方俊分享,以防他又找到辦法反駁她。

裝殮完畢之後,他們護送著這批棺槨回到京城。方俊試著聯繫他這幫短命弟兄的親人,也好早日讓他們入土為安。季昭回到京城則純粹是路過,她想早一些扶柩歸葬。

但有些事情她還是希望聽紀衡親口解釋一下,這樣她才能夠安心。

一行人快馬加鞭地趕路,比原定的行程早一日抵達。季昭不等別人向皇上稟報,自己先進了宮。

她有出入紫禁城的牌子,且她的身份許多人都知曉一些,因此這一路暢行無阻地來到乾清宮,也沒有人阻攔。

盛安懷看到季昭,很是驚喜。季昭問道:「皇上可否在書房?」

「在,不過皇上在聽宋海回報事情,季姑娘不如再等一下?」盛安懷現在對季昭說話越來越客氣了。

季昭莫名其妙地就從腦子裡冒出一個念頭,她獨自走向書房。

盛安懷知道她是未來的皇后,這會兒她風塵僕僕地歸來,一回來就要迫不及待地要見皇上,然後還要故意打斷皇上的正事好和他撒個嬌……這一切看起來都挺正常,於是盛安懷沒有阻攔他們小兩口搞這種情調。他知道季昭是個可靠的人,不會隨便亂來。

季昭輕手輕腳地走到書房門口,貼著門縫聽裡面的聲音。

「皇上,微臣派去遼東幫助季姑娘尋找遺骨的人都沒有回來,另兩個看守屍骨的人也不知所終……他們可能已經遭遇不測。」這是宋海的聲音。

季昭聽到這裡,腦子已經嗡的一聲,像是被一個悶錘砸下來。她辛辛苦苦找的理由就這麼輕而易舉地被擊破了。

「還有誰會從中作梗?」紀衡的聲音聽不出情緒。

「微臣不知……皇上,季姑娘會不會已經知道了此事?」

「不可能,」紀衡斬釘截鐵道,「其他知道此事的不是已經都死了?」

「是,微臣可以項上人頭擔保,絕無漏網之魚。可是方俊……」

「方俊會說出去?」

「不、應該不會。」

「盯緊了他,別讓他再靠近阿昭。倘若他有一絲懷疑的苗頭,格殺勿論。」

「遵旨。」

「務必查清楚到底是誰在插手此事……很可能是寧王。」

「微臣領命。」

季昭沒敢再聽下去,她又輕手輕腳地離開了,出去的時候臉色慘白,像是受到了莫大的驚嚇。盛安懷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覺得她大概是被皇上罵了。不過皇上沒問,他也就沒說此事。

當一個治下威嚴的皇帝就這一點不好,他不問,就沒人敢嘴碎。於是乾清宮不少人都看到季昭來了,偏偏紀衡一點兒不知。他得知季昭已經回來,還是那撥侍衛頭領找他覆命之時。

其實紀衡心中已經感覺不妙了,因為他派出去的人沒有回來覆命,但季昭依然找對了地方。若是那人做完事才被殺的還好說,可若是季昭被旁的人道出真相……而且中途出現的那個死人到底是怎麼回事?是他派出去的人嗎?

此事發展得超出他的預料,透著許多詭異之處,他現在十分後悔沒跟過去,只是聽人轉述,並不能透徹地知道真相。

紀衡放心不下,出宮去找季昭,然而季昭已經帶著棺槨出城了。

沒來看他,沒和他說一句話,她就這樣走了。紀衡心中突然湧起一種不祥的預感,壓著他的心臟沉了又沉。

紀衡遣盛安懷去告知內閣與太后,說他有要事要辦。他自己未帶一人,便追出了京城。

季昭一行人運著棺槨,不能走太快,紀衡很快便追上了她。

兩人分別才不過兩旬,再見時倒像是經年未見,彼此的態度竟然有些陌生。

紀衡心想,她必定是知道了什麼。他此刻想解釋,卻更加開不了口。

季昭無數次想張口質問他,可是她怕,她怕一旦開口便無法挽回。她可以假裝什麼都不知道,可一旦知道了,她該怎麼辦?

兩人就這樣自欺欺人地彼此小心維持那脆弱的平靜,他們之間的話越來越少,到後來幾乎一整天相對無言。但是他的視線又總是纏繞著她,無法遠離。他放棄騎馬,與她同乘一輛馬車,她睏倦的時候,他抱著她睡覺,她也未曾拒絕過。有一次她在馬車上做夢,夢到了他對著她一遍遍地說對不起,狂風捲起猩紅的落梅,染紅了他的眼淚。

醒來時,她發現自己眼睛酸澀,眼前他的衣襟濕了一片。

其實她已經沒必要開口了。把所有的事情連在一起,足以拼湊一個完整的事實。他不斷地跟她說對不起,他派人追殺那些刺客,那個漏網之魚的臨終遺言,她準確地找到山洞裡的森森白骨……這些事情表明,或者他是真兇,或者他在維護什麼人。

有什麼人值得他下這樣的力氣維護?又有什麼人會為了維護他而暗殺她爹?

大概只有那位太后娘娘了。

可是太后並非掌權之人,當年在深宮之中頗受貴妃掣肘,更有陳無庸暗中監視,太后想派人搞暗殺,何其艱難?就算她成功了,他這當兒子的也很難一點不知內情。

最有動機、最有條件、最有可能的兇手其實只有那一個。

季昭問不出口。她在用一層薄紗把真相包裹起來。只要她不開口,它們就永遠不會見天日。

她心想,就算知道了真相又怎樣,他的身份太過特殊,她根本下不了手去報仇。

然而不管他是真兇還是幫兇,她都不能和他在一起了。她既然選擇了逃避,就無法天天面對這樣一個人。

她愛他,可是她和他隔著血海深仇。儘管這仇恨被她刻意地模糊之後,變得不那麼椎心刺骨,但……這終究是她此生永遠無法邁過去的溝壑。

季昭在姑蘇停留了半個月。安葬過父母之後,她無事可做,亦不知該去向哪裡。

她把東西簡單收拾了一下,在一個黎明,悄然地離開了。她沒有與他辭別,所謂心照不宣,也就是難以啟齒。

然而紀衡卻偏偏等在了她離去的路上,守株待兔一般。

她低著頭沉默良久,終於說道:「我們就此別過吧。」

她果然什麼都知道了。紀衡早就猜到了這一點,也早就料到她的選擇。可是如今聽她親口說這樣的話,他的心臟還是疼得擰成一團。

他沒有回答她的話,而是拉著她一路狂奔,跑到了季先生夫婦的墓前。

紀衡跪在墓碑前,對季昭說道:「時至今日,一切孽債都是因我而起,你若想尋仇,只管來。」說著,抽出隨身匕首,遞給季昭。

季昭卻是不接,她苦笑道:「你何必如此。」

「阿昭,你懂我的意思,」他固執地舉著匕首,抬頭看她,「我想和你好好的。」

「你的意思是,讓我放下殺父之仇,跟你回去?」

「阿昭,我的意思是……我想用一生來補償你,可以嗎?」他看著她,語氣含著淡淡的哀求。

「不用一生,只此一刻便好。紀衡,你別以為我不敢動手。」季昭說著,果然接過匕首,往他鎖骨下方一刺。她雖力道不大,然而這匕首本是上好兵刃,這樣一刀下去,也刺進去寸許。

紀衡悶哼一聲,只覺傷口處一陣疼痛,心臟雖未被刺上,卻比傷處更疼。他捂著傷口,顧不上滲出指縫的鮮血,抬頭衝她笑了一下,說:「若不解恨,還可多來幾下。」

「不用了。」季昭沉著臉,看著他指上漫開的刺目鮮紅,她真不知道他和她誰更狠一些。

「如此,你可願跟我回去?」

季昭彎腰從他身上翻出一瓶金瘡藥來,她有些放心地說:「你死不了。」說著,把金瘡藥又還給他。「紀衡,從現在開始我與你恩斷義絕,往後橋歸橋路歸路,老死不相往來。」季昭說完,轉身便走。

紀衡沒想到她真的絕情至此,他想也不想一把抱住她的腿,哀求道:「阿昭,別走,求你別走……」行動之間牽動了傷口,血液又流出不少,他卻顧不上了。

季昭想把他掙開,然而他雖受傷,力道卻大,抱著她的腿死命不放手。她又不忍心下死力氣踢他,兩人便這樣僵持著。

聽著紀衡一遍遍地苦苦哀求,季昭眼睛酸澀,終於落下淚來:「紀衡,你不要逼人太甚。」

「阿昭,別走。」他的血流失得多了,嘴唇漸漸發白,像是落了一層霜。他跪在地上,固執地抱著她的腿,臉緊緊貼在她的腿上。哪怕對一個普通人來說,這姿勢都有些卑微,何況他一個帝王。

季昭深吸了一口氣,咬牙說道:「你殺了我的父母,卻想讓我嫁給你,這是不是太欺負人了?」

紀衡像是被一道驚雷當頭劈了一下,他抬起頭,震驚地看著她說:「我?殺季先生?這是從何說起?我怎麼可能殺季先生?!」

「不是你殺的,是你派人殺的。」

「不是,不是我!阿昭,季先生是我最信任的人,我怎麼可能害他?」

季昭蹲下來,直視他說:「那好,你給我解釋一下,為什麼要派人暗殺當年的兇手?為什麼你明明早已找到我父母的屍骨,卻一直對我遮遮掩掩從未提起?為什麼又要煞費苦心地想找人假裝嚮導帶我去找那個山洞?」

紀衡飛快地想了一下就明白大概了。一定是有人跟季昭說了他的壞話,而且編謊話的人說得半真半假,她證實之後不得不信。紀衡深諳騙人之道,這種虛虛實實的假話讓人最難提防。他眸光一閃,說道:「我確實不是幕後真兇,這個我一會兒向你解釋,你先告訴我,你是怎麼找到那個山洞的。」

「你不是真兇,還能有誰?你娘?」

「是——」他剛說了一個字,突然被一個聲音打斷。

「真是一場好戲。」紀征從附近幾株樹的後面走出來,笑道。

千方百計地想要阿昭誤會他……紀衡看著紀征,這事也就紀征幹得出來了。

季昭看到紀征,有些奇怪地問:「你怎麼來了?」

「我擔心你。」紀征看著季昭,目光溫柔。

季昭知道他的心意之後,便不太適應他的溫柔了。她側臉躲開他的目光,視線恰好落在紀衡的傷口上,不自覺地皺了皺眉。這傷口不算致命,現在血已經流得少了,可是這樣看著,難免讓人心疼。

「阿征,別白費力氣了,」紀衡說道,「你一定不知道阿昭真正的殺父仇人是誰。」

「就是你,我的皇兄。」

「不,是父皇。」

季昭驚訝地看著他。

「很難以置信對不對?」紀衡苦笑道,「一開始我也不敢相信。」

紀征冷笑道:「你為了逃避責任,竟將此事栽贓到父皇身上,簡直無恥至極。」

「你為了得到阿昭而故意污蔑陷害我,真正無恥的是你吧?」

季昭看看紀衡又看看紀征,她相信紀征是插手此事了,要不然紀衡派去的人也不會憑空消失。但問題是紀征到底知道多少事?撞到她面前的刺客是不是他派去的?倘若是,那麼所有證詞都可以是偽造的。如果兇手真的是先皇,那紀衡瞞著她做那麼多事,也是可以解釋的了。可先皇真的會做出這種事嗎?那似乎比太后買兇殺人還不真實……

她心中疑竇叢生,一時左搖右擺,不知該相信哪一個。

「當年參與暗殺的人已經全部死了,現在知道此事的只有我和宋海。我也沒有充分的物證。你若不信,我亦無法。」紀衡對紀征說了這話,又轉過頭看著季昭說,「但是我覺得你會相信我。」

季昭其實一開始就是相信他的,只不過後來被許多事實逼向了一個謊言。她把事情從頭到尾想了一下,突然問紀征道:「你應該是早就到了,卻遲遲不出現,偏偏在我和他討論真兇的時候才出來。為什麼?」

紀征拉下臉來問:「你不相信我?」

「我相信事實。」

「阿昭,他其實一直在調查你,他早就知道了你的來歷,可能比我更早,所以他有條件在遼東佈置一切。」紀衡插口道,又轉而看向紀征,「紀征,你是我的親弟弟,我一直以為當年之事你也是被人利用的,因此從未苛責過你。如今看來是我對你容忍太過,你與你的生母一樣虛偽狡詐、冷酷無情、不擇手段。」

「你住口!」紀征惱怒不已,突然拔劍指向他。

季昭擋在紀衡身前道:「紀征!你想殺自己的親哥哥嗎?!」

紀衡冷道:「他連覬覦長嫂的齷齪事都做得出來,弒兄篡位想必也不在話下。」

紀征握著劍的手緊了緊。

季昭捕捉到他眼中一閃而過的殺意,說道:「他若是死了,我會殉情。」

「阿昭,得你此言,我便是死也值了,」紀衡笑了笑說,「不過你放心,他殺不了我。」紀衡挨的那一刀並不致命,傷口說深不深說淺不淺,他其實還有不少力氣,只不過方才要博得季昭的同情,才裝得那樣虛弱。

季昭並不知這些,她扭頭讓他「閉嘴」,這個時候不適合激怒紀征。紀衡看著她以那樣柔弱的身軀無畏地護在他身前,他的鼻子突然有些發酸。

「在你們眼中,我到底有多窮凶極惡。」紀征面無表情,收回了手中劍。

季昭提起來的一顆心也放下來。

「季昭,我只問你一句話,倘若你最先遇到的是我,與你日日相對的也是我,你會喜歡我嗎?」

「我也只問你一句,那個刺客到底是不是你派去的?」

「你自己不是已經有了答案,何必再問我?現在回答我,如果最先遇到的是我,你會不會喜歡我?」

「不會。如果一個人會以喜歡我的名義做傷害我的事,那麼我永遠不會喜歡他。」

紀衡在她身後暗自慶幸,幸好他沒有因為喜歡而逼迫過阿昭。

紀征聽到此話,神色一黯,低頭道:「對不起。」

「你不用道歉,是我自己瞎了眼。」

她的本意是自己眼神不好沒認清事實真相,可是聽在紀征耳朵裡,便是遇人不淑的誅心之言。

他沮喪地低著頭,一言不發。

季昭不再理會紀征。她把紀衡扶起來,扶著他離開了。

「所有事情就是這樣,對不起,阿昭,我欺騙了你。」紀衡剛被包紮好,就迫不及待地跟季昭解釋這一切,「對不起,我,我怕你離開我……」

季昭幫他躺好,給他蓋了條薄被,說:「你先休息一下吧。」

他抓著她的手不放,小心翼翼地說:「告訴我你的答案,你會跟我回去,對不對?」

「先養好傷。」

「告訴我。」

「我愛你。」季昭說道。

紀衡像是突然被一支燃燒的箭擊中胸口,熱燙中帶著酸酸的疼痛。

「可是我們不能在一起。我沒辦法嫁給殺父仇人的兒子。」她忍著酸澀的眼睛,低頭去掰他的手。

紀衡本來似是一張繃滿勁的弓,聽到這話,弓弦像是斷了一般,他全身鬆下來,手上力道也流失了。她就這樣輕易地掰開了他的手。

他其實早就知道她會這樣回答。

季昭再也無話,出去幫他煎藥了。

紀衡躺在床上,兩眼無神。他不知道接下來該怎麼辦,他雖然權傾天下,卻無法左右她的想法。她是個軟中帶硬的人,一旦認定了某些事情,九頭牛也拉不回來。何況在這件事上,他本來就理虧氣弱。

過了幾天,紀衡的傷口癒合得差不多了,季昭也該告辭了。

她走的時候紀衡去送她。春天已經來了,城外草色青青,柳樹綠雲如煙。紀衡站在垂柳下,踩著一地的青草與野花同她話別,兩人像是普通的友人一般。

季昭轉身離開時,紀衡突然瞇眼,抬起右手,在自己的左胸上拍了一下。季昭走出去幾步,忽聽到身後似乎有微弱的聲音在喚她,她轉過身,恰好看到紀衡軟倒在地上。

她連忙跑過去,他倒在地上,臉色蒼白,嘴角掛著血跡。她不可能就這樣丟開他,只好帶著他又回到寓所。

回到寓所時,紀衡又咳了兩口血。季昭請了原先那個大夫來看,大夫說他這是心病,給開了些藥。季昭無法,又照顧了他一些時日。紀衡時不時地在自己心口上補一下,他這心病時好時壞,兩人就這樣拖了將近半月。

紀衡天天吐血玩,為了演得逼真,他也不敢吃太多飯,短短十天不到,他就把自己弄得瘦了一大圈,臉成菜色,跟個久病不治的絕症患者似的。一雙眼睛倒是依然清亮有神,可是這麼亮的眼睛放在一張菜臉上,很難讓人不去聯想「迴光返照」之類不太美好的詞彙。

季昭慌了神,又給他請了個名氣更大的大夫,那大夫診治的結果依然是「心病」,開的藥跟原來的也差不多。

她簡直心疼死了,日日夜夜慇勤照顧,紀衡被她這樣體貼對待,更不捨得好了。一想到他一旦好了,她就要走,紀衡便寢食難安,可勁地糟踐自己。他也不開口求她留下了,偶爾還擺出任她去留的態度,可是季昭怎麼可能放心離開。

此地的大夫終歸不如太醫院那些名醫。季昭想把紀衡送回京城,紀衡剛一聽到這打算,便急道:「你要把我送走?」

季昭連忙安慰他:「不是,我……我把你送回去診治,」見他失落地低頭,她又說道,「我陪你回去。」

兩人就這樣回到京城,一路奔波勞累,別說紀衡了,連季昭都有點憔悴。紀衡其實也不敢玩太過——他要是把身體徹底弄垮了,阿昭的性福生活誰來保證?

回到京城時,紀衡開始耍無賴,假裝睡著,死死抓著季昭的手不放,季昭只好跟著把他送進皇宮。太后得知兒子生病了,腳不沾地地帶著如意來看紀衡。

紀衡此時已經瘦下去兩三圈,連下巴都變尖了。太后第一眼愣是沒認出這是她親兒子。

如意踩在床邊,跟個小霸王似的兩手叉腰,低頭看著龍床上躺著的人,然後扭頭問一旁的季昭:「田七,這是誰呀?」

正在裝睡的紀衡被這句話給氣得「悠悠轉醒」了。

太后早就開始抹眼淚了,只是方才怕吵醒兒子,不敢放聲大哭,現在看到兒子醒了,終於不用憋著了。

如意看到太后哭,他不明所以,也嚇得大哭,一邊哭還一邊學著太后說:「我的兒……」

季昭摀住了他的嘴。

紀衡氣得心口疼,一扭臉,「哇」地一下又吐了口血,鮮血順著嘴角流到明黃色的枕頭上,觸目驚心。

太后急死了,連忙一迭聲地叫人傳太醫。

季昭看到他這樣,也心疼得直掉眼淚。

紀衡把太醫揮退了,他讓季昭帶著如意先出去,室內只餘他與太后。

太后已經自行腦補出一大段「皇上遇到行刺身受重傷九死一生逃回京城」的大戲,現在看到兒子這樣虛弱,她也不忍心追著問,只是不停地哭啊哭。

紀衡主動對她說道:「母后,父皇才是殺害季先生一家的真正元兇。」

太后一愣,脫口而出道:「那老王八——」蛋又是什麼意思……好在及時停住。她擦了擦眼角問:「可做得真?」

「千真萬確。」

「這和你受傷有什麼關係?」

「母后,阿昭知道了這件事,她要離開我。」

太后皺眉,覺得季昭挺不識抬舉:「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紀衡未答話,只無奈地搖了搖頭。太后也覺得自己這話似乎無恥了點,先皇是什麼德行她最清楚不過了,季青雲純粹是無辜,枉送了性命,現在還要逼娶人家閨女,似乎確實不厚道。

「既然這樣,那就多給她些錢,讓她離開就是。」太后說道。

「可是我離不開她。」

太后看著兒子的病容,她老人家突然開竅了,問道:「你這病不會是因她而起吧?」

紀衡點了點頭。他自然不會告訴她,這其實是他自己作的。

這回輪到太后心口疼了。她也不知自己是擔心兒子病情多一些還是氣他不爭氣多一些。為了一個姑娘,他就鬧成這樣。關鍵是那姑娘只不過威脅了一下,還沒有真正離開呢,他就要死要活的,要是季昭真的走了……

太后不敢想後果。

「我去勸勸她。」她留下這句話就出去了。

紀衡也不指望太后能勸動季昭。他方才說那些話,就是想暗示太后不要為難季昭。

季昭在外間陪如意玩時,太后突然把她帶到慈寧宮,如意被奶娘抱走了。

慈寧宮的花廳裡,太后揮退了所有人。季昭覺得她大概是有事要吩咐,於是做出洗耳恭聽的準備。太后娘娘看看花廳中的菩薩,又看看太上老君,她突然有點心虛,便把季昭帶到了另外一個更小的隔間內。

「你的事情哀家都知道了,」太后說道,「你能因為家仇而放棄皇后之位,也算是有骨氣。」

季昭低頭答道:「太后娘娘過獎,這只是人之常情。」

「你真捨得離開皇上嗎?」

季昭歎了口氣,說:「捨不得又怎樣。」

「看來你心意已決了?」

季昭點了點頭。

「哪怕你離開之後,皇上會死?」

「他不會死,我會等著他的病治好再走。」

「你若執意要走,他的病怕是很難好起來。」

「我……」

太后不等她說完,打斷她道:「我問你,你之所以不願嫁給皇上,只是因為他爹是你的殺父仇人?」

季昭點點頭說:「是。」

「那麼,如果有人幫你殺了你的殺父仇人,那個人就是你的恩人了?」

「這是自然,可是……」

「倘若你的恩人想讓你嫁給他的兒子,你是否願意以身相許來報恩?」

「我……」

「你能因為仇恨而不嫁,自然也該因為恩情而嫁,這才公允。」

「我……我願意。」

太后突然笑了,她徐徐說道:「淳道二十五年,先皇還不到四十歲,正是春秋鼎盛的年紀,卻突然身染重病,不治而亡。」她說到最後,語氣裡隱隱透著一絲快意。

這是事實,可太后為何突然提及此事?季昭有些疑惑,旋即像是想到了什麼,驚訝地看著太后。

「你很聰明,」太后笑道,「沒錯,就是你想的那樣。當時許多人都懷疑先皇死得蹊蹺,但他們找不到任何證據。這是我這輩子做過的最厲害的事。」

季昭突然聽說這樣的秘密,只覺脊背涼颼颼的,驚問:「為……為什麼?」

「為什麼?」太后冷冷一笑道,「還能為什麼,他若不那樣胡作非為,把我們母子逼上絕路,我也用不著下這樣的狠手。別說一次了,他就是死千次萬次,也是活該。」

一個女人,要絕望到怎樣的程度,才會狠下心殺死自己的丈夫?季昭雖然震驚,卻又十分理解太后的處境,她一點兒也不覺得太后殘忍,反而覺得她果敢而剛強。這個女人這樣做,也是為了保護自己和孩子。

「這件事我本打算帶進棺材裡,可皇上因為你想離開就纏綿病榻,我這當娘的又怎麼忍心……所以,我是你的恩人,我現在想讓你嫁給我的兒子,你答應還是不答應?」

「我……我……」季昭太過震驚,一時有些結巴。

「你若不答應,不如現在就去乾清宮把我那傻兒子一刀捅死,也好過他時時刻刻受煎熬。」

「我答應。」

太后便放了心,說道:「說實話,倘若你父親在天上看著你,他必然也是希望你答應的。」

季昭紅了眼圈。

「你是個聰明的姑娘,難得的是心性也好。其實你身上最難得的一點是運氣好,就因為運氣好,你才遇到了我兒子。女人便是修十輩子好,也未必能修來這樣一個真心待你的男人。你若不好好珍惜,不但辜負了他,辜負了你死去的親人,也辜負了你十輩子修來的福緣。我言盡於此,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季昭哭著點了點頭。

離開慈寧宮之後,季昭又去了乾清宮。紀衡本來坐在床上大口地吃著補品,聽到季昭的腳步,他把補品往地上一扔,重新躺回到床上。

季昭走進來時,看到地上一隻打碎的碗,還有湯湯水水的,好不淒慘。她想要收拾,紀衡卻阻止了她,說:「不許你做這些。」說著,沖外面鉚足了勁喊了一嗓子,叫進來兩個宮女收拾了。

「怎麼跟前也沒有人。」季昭皺眉問道。這自然不是旁人憊懶,而是他屏退了所有人。

紀衡不想跟她閒扯這些,他躺回到床上,握著她的手笑道:「你也累了,上來歇一下吧!」

季昭把他骨瘦如柴的手捧在胸口,認真看著他說:「你快些好起來。」

紀衡點了點頭,心裡卻想,沒門兒。

「你早些好了,我們也好成親。」

「!!!」紀衡霍然起身,驚喜地看著她,「真的?!」

她用力點了點頭。

紀衡的咳血症狀在季昭答應與他成親之後便自動消失了,當然他的病也不算痊癒。之前被他自己禍禍得有些單薄的身體,要好生補一下。於是皇帝陛下開展了為期一個月的強身健體行動。他本來身體底子就好,每天又適當鍛煉,加上太醫們給他精心配製的補品,這樣一個月下來,他身體已經好得差不多了。所有大婚前的事宜都已經準備停當,皇帝陛下要成親了。

為了使自己的婚禮更加有意思,紀衡拒絕了禮部提供的皇帝大婚常規方案,他想像普通人成親那樣,拜拜天地,請親朋好友一起喝喝喜酒什麼的。

禮部官員就為這件事幾乎累成狗。皇上大婚又要一般又要不一般,各個環節都要修改,光是拜天地的場所就爭論了兩天。其實紀衡也不是很在乎那些細節問題,他要的是喜慶,是樂和,是大家都來說恭喜,而不是威嚴的一板一眼。

大婚當天,紀衡穿一身紅色龍袍,騎著高頭大馬親自跑去季昭家迎接自己的新娘,這在歷代皇帝婚禮史上是史無前例的。季昭坐的喜轎也不是皇后用的杏黃色,而是大紅色的,十分喜慶。

如意也穿了一身紅,胸前掛了一朵紅綢小花。他一直以為今天成親的是他,奶娘怕他哭鬧,便也沒和小孩子解釋這種複雜的事情。

拜堂的地方最終被確定在交泰殿,如意被奶娘帶著來到交泰殿時,儀式已經結束了,他看到田七被人引著出了門,便也跟了上去。

紀衡拜完堂,自然是該去陪幾杯酒的。他沒有把喜宴擺在皇極殿,而是直接在乾清宮門外的月台上擺了。禮部的官員已經不知道說什麼好了,總之皇上高興,隨他折騰去吧。

酒席擺了好多,也算是大宴群臣了,除了文武百官,一些比較有臉的宮女太監們也上了桌。紀衡挨桌敬酒,把大傢伙嚇得夠嗆,他喝一口,他們得陪一杯,而且總不自覺地想跪下來喝這杯酒,那場面十分有意思。

至於勸皇上酒,那自然是沒人敢的,除了鄭少封。某種程度上說,鄭少封和唐天遠之於紀衡,算是「大舅子」式的身份,於是這兩位給皇上勸酒便有了那麼點底氣。

這樣鬧了一陣,紀衡留下其他人吃酒,自己去他的洞房了。

洞房就在坤寧宮,他只喝了兩分薄醉,笑瞇瞇地眼泛春色,看著誰都倍兒順眼,腳步輕快地去找他的新娘了。

結果洞房裡出現了不速之客。

新娘坐在床上,頂著紅蓋頭——這是正常的畫面,可是這位新娘身邊坐了個小孩兒,胸前戴朵小紅花,自己給自己頭上蓋了塊紅手絹,可是手絹太小,只遮住了鼻子以上的部分。

小孩兒還在說話:「田七,這就是洞房嗎?」他說話間一呼一吸,鼓動地那手絹的一角哆哆嗦嗦的。

季昭答道:「是。」

「一點兒也不好玩。」如意有些失望地說。

「是不太好,你不如出去看看有什麼。」

「好,那你等我,我去看看有猴子沒。」

「好。」

如意扯下頭上的紅手絹,然後就看到了他父皇。「父皇,你來幹什麼?」他問道,很是理直氣壯。

紀衡懶得跟他說,直接揪著他的衣服把他拎起來。他現在真想把這小渾蛋團吧團吧隔著窗戶扔出去,可是費心巴力養這麼多年,摔成傻鳥也怪可惜的。正好,奶娘和喜娘二人本來在隔間裡偷吃點心,這會兒聽到皇上這麼早來了,兩人大驚,趕忙出來了。

奶娘從紀衡手裡接過如意,抱著他火速撤離現場。喜娘小心翼翼地雙手捧給紀衡一個秤桿。

洞房裡的禮儀其實也很煩瑣。奶娘頂著巨大的壓力幫皇上完成這些,終於可以撤退了。

紀衡盯著季昭漂亮的臉蛋,眼冒綠光。他素了太久,終於迎來了這頓豐盛的晚餐。

季昭看到他鎖骨下醒目的疤痕,湊上去輕輕親吻它,輕聲說道:「對不起。」

「別跟我說這些,」他伏在她身上,不急不緩地挺腰行動著,低笑道,「你只與我好好過日子就好。」

由於光線原因,紀衡沒有放下床帳。他想清清楚楚地看著心上人的每一寸每一毫。

兩人情到濃處,誰也沒有注意到隔壁的一陣輕響。緊接著,一個大如巨石的東西從隔壁挪出來,探頭探腦地走進他們的房間。

一隻剛從冬眠中醒來的、飢腸轆轆的烏龜顧不上害怕,爬到床前,抬起大腦袋,充滿期許地看著床上的人。

她手上有魚,它心想。

《陛下請自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