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過了多久,譚鈴音迷迷糊糊半醒不醒的,聽到一個聲音道:「老大,藥來了。」
一陣響動,接著是瓷的勺和碗相碰的聲音,空氣中浮起濃郁的草藥氣味。譚鈴音閉著眼睛,感覺唇齒被瓷勺撬開,溫熱的液體滑進她的嘴裡,又苦又澀,且十分腥。她一下子睜開眼,坐起身捂著胸口咳嗽不止,把藥液都咳了出來。因沒有帕子擋著,褐色的藥汁都滴到被子上,幸好也只是這一口,不至於太難看。
吐完藥,譚鈴音算是清醒了。她有點不好意思,丟開被子,抬起頭,看到床頭坐著一個人,黢黑的臉;床邊站著一個人,慘白的臉。
白臉的那個看到譚鈴音醒了,對黑臉的那個說道:「老大,這藥真管用。」
黑臉的瞪了他一下。
譚鈴音挺害怕,「你們是黑白無常嗎?」
「不是。」黑臉搖頭,面容嚴肅。
「那你是誰?」譚鈴音問他。她也看出來了,這裡黑臉的說了算,所以先問黑臉。
黑臉沒說話,白臉的搶答道:「這是你夫君。」
「……」譚鈴音差一點以為自己失憶了,一覺醒來在一個陌生的地方,陌生的人,還說是她夫君……這都什麼跟什麼呀。她低頭回憶了一下,再看看眼前情形,分明是被綁架了。
冷靜,冷靜。譚鈴音的心臟狂跳,她真的冷靜不了!
黑臉又瞪了白臉一眼。因為臉夠黑,所以眼白就白得分明,瞪人的時候很有威懾力。
白臉一縮脖子,把藥碗收走,出去了。出去的時候還不忘把門關好,只可惜那木門透著風,怎麼關都關不好。
黑臉這才放心地跟譚鈴音說話,「我是段風。」
「……」段風是誰啊,很有名嗎?
段風見她疑惑,又道:「我那個,是鳳凰寨的老大。嗯,這裡是鳳凰寨。」
譚鈴音總算知道他是誰了。鳳凰寨肯定是在鳳凰山上,她這是進了土匪窩了!媽呀呀呀呀!我要回家!
段風看她臉色不好,關懷道:「你是不是還頭疼?這幫兔崽子,下手太狠了。」
「大哥!」譚鈴音有些激動,「我與你往日無冤近日無仇,你為何綁我來這裡?哦,為錢是吧?大哥你缺多少錢?包在我身上,只求你千萬別撕票。」
段風覺得自己受到了侮辱,「我們不缺錢。」最近才幹了一票大的呢。
「啊,那你們缺什麼?」
「缺個壓寨夫人。」他有點不好意思。
「……」譚鈴音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到這裡來了,她往床裡面縮了縮,「我不想當壓寨夫人,要不你放我回去,我給你點錢,你直接去買一個怎麼樣?買個好的。」
「都說了我不缺錢,」他有點暴躁,「你是不是看不起我,看不起我們寨子?」
「不不不,我不是這個意思。」譚鈴音都不知道該怎麼跟他溝通了,這人顯見的腦子不正常啊。
這時,剛才那送藥的白臉小哥又回來了,「老大,那個狗咬人了,要打死它嗎?」
段風怒道:「打什麼打!老子不想吃狗肉了……天天吃狗肉!」
白臉挺遺憾,「可是它很肥呀。」
譚鈴音一聽不對勁,「什麼狗,是我的狗嗎?」
「就是你那個,黃不溜秋的,我可算知道什麼是『咬人的狗不叫了』。」
譚鈴音眼圈一紅,「別打它呀!」
段風見狀,故意說道:「打死打死!今天接著吃狗肉!」
「好勒!」白臉答應一聲,要出去。
「別別別!」譚鈴音忙不迭地爬下床扯住他,她轉而看向段風,「你既說要娶我做壓寨夫人,它就是我唯一的陪嫁!你把它打死了,你不如把我也打死好了!」
段風聽罷,知道她答應了,他眉開眼笑,「行了,不打就不打,老子又不缺那兩口肉。你回床上躺著,莫要著涼。」
譚鈴音站著不動,「把糖糖……就是那條狗,把它帶過來我看著,我看著我才放心。」
段風就叫白臉把糖糖帶過來了。
糖糖看到譚鈴音,嗷嗚一聲扎進她懷裡,譚鈴音接住它,緊緊地抱著,一下一下地撫摸它。她又鬆開它,仔細檢查它身上,確定它沒有受傷。
白臉忍不住說道:「放心吧,它是弟兄們直接撒迷藥迷暈的,剛剛才醒來,並沒有打它。」
譚鈴音摸摸自己還在隱隱作痛的後腦,怒道:「那你們怎麼不直接迷暈我?」
她這樣一說,段風也忍不住看白臉。
白臉嘿嘿一笑,「我不知道,我去幫你問問。」說著撒腿跑了。
屋內只剩下段風,氣氛又有些尷尬。譚鈴音一下一下地摸著糖糖的腦袋,低頭思考該怎麼脫身。
段風突然說道:「不如我們今天就成親?」
譚鈴音白了他一眼,「你這樣把我綁來說成親就成親,不要先去我家提親嗎?」
段風嗤笑,「不要以為我不知道你那點心思,想給家人通風報信?你還是死了這條心吧。」
譚鈴音激他道:「你是怕我家人打上鳳凰山嗎?」
「我怕什麼?我不過是嫌麻煩。再說,如果老丈人帶著小舅子打上山來,我若失手殺了他們,反傷了和氣。」
「好吧,不提親就不提親,」譚鈴音這個時候只能順著他,她問道,「那你給我準備了什麼聘禮?」
「你若嫁我,我的財物分你一半,這山上的人都聽你的,不好麼?」
譚鈴音掙扎了一下,答道:「那你先等我傷好了,」她指指後腦勺,「現在還疼著呢,他們下手太狠。」
「好,一會兒我去教訓他們。」
譚鈴音以為他只是客氣一下,沒想到很快就聽到外面段風的罵罵咧咧和男人被打時的慘叫,她跳下床,推開窗戶偷偷向外看,還真是在打人。
這人也太實誠了吧……
當然,暴打也沒持續太久。段風很快回來找譚鈴音報備邀功,「我打了他們。」
「我頭疼,我想睡覺。」譚鈴音不知道該怎麼跟這個疑似神經病的老大交流,只好躺屍。
段風也沒為難她,悄悄地退出去,關好門。
譚鈴音昏睡了半天,也沒什麼困勁兒。她側躺在床上,睜著眼睛發呆。糖糖臥在她身邊,叼她的手指頭玩兒。
她現在是羊入虎穴,陪在身邊的竟然只有這麼個小獅子,譚鈴音一瞬間有些悲愴又有些感動,她拉過糖糖的爪子,親了一下。
糖糖難為情地拽回爪子。
譚鈴音分析了一下眼前的處境。她被劫色了,對方是一個腦子有病且武力值很高一揮手就一幫小弟上前的奇跡般的存在。
……該怎麼辦?
逃是必須要逃的,但是怎麼逃呢?一旦逃跑失敗,激怒段風,會不會丟掉性命?
或者不逃,等著人來救?等誰呢,只能等唐飛龍唐大人。就是不知道他能不能找到這裡來了。譚鈴音為此捏了把汗。因為是她自己走出城,然後在人煙稀少的地方走丟的。當時河邊連個釣魚的都沒有。
要是他們倆心有靈犀就好了,她可以直接在心裡告訴他。
想了一會兒,譚鈴音起身,打算在這山寨裡溜躂溜躂,看看能不能找到逃跑的破綻。
她一推門,白臉小哥就迎上來,「夫人,想幹什麼?」
「別叫我夫人,叫我譚姑娘,」譚鈴音板著臉,「我想四處走走,需要經過你家老大的允許嗎?」
「不用,老大吩咐過了,我帶你轉轉,也好熟悉一下,反正以後這裡就是你家了。」
譚鈴音一邊走一邊跟白臉聊天,這白臉是個話嘮,說著說著就把本山寨的情況全抖落出來了。他名叫小毛,自打山寨建起時就跟著段風。鳳凰山寨建在半山腰上,易守難攻,山寨各個要害之處都有人把守,進進出出必須是臉熟的人。沒錯,不需要什麼憑條,就是直接看臉。反正全寨也就一百多號人,大家處熟了,就都認識彼此了。
小毛甚至還講了上一個壓寨夫人的下場,她跟老大洞房的第二天,就懸樑自盡了。
譚鈴音聽出一身冷汗。她問道:「那你們是怎麼選上我的?」
「是你自己選的,弟兄們專揀城外的落單女人,最好是漂亮一點的。你自己跑出城外來的,正好被他們撞見了。」
譚鈴音聽罷無比後悔。
但是小毛也不是知無不言,至少,對於他怎麼上了鳳凰山,他閉口不談。
譚鈴音心說,你不談我也知道,她也就沒細問。
轉悠了一會兒,他們來到寨子的主廳。就是一座木頭搭的房子,很簡陋,裡面裝飾著獸皮。
段風又在打人,一邊打一邊罵:「老子辛辛苦苦搬了一夜,怎麼可能只有兩千石,你是怎麼算的賬?!」
哦,原來是因為算錯賬了。譚鈴音這下倒不知該同情誰了。
跪在地上的人無限委屈,「我本也不會算賬,老大你讓我做了賬房我還是不會算賬啊!」
也是,這是一幫做苦力的人,沒人會算賬不奇怪。譚鈴音走上前,「我給你們算吧。」
在場人都疑惑地看著她。在這些純文盲眼中,會算賬的都屬於高級知識分子,一個姑娘會算賬,更神奇。譚鈴音把那賬房先生胸前掛的珠算摘下來,一手托著,辟里啪啦地撥弄一番,展示指法。
段風便信了,把分頭數糧食的人又糾集到一塊,七嘴八舌地報給譚鈴音,譚鈴音朝段風伸手,「紙筆。」
段風:「?」
「筆,寫字。」譚鈴音無奈解釋。
段風恍然大悟,「哦哦,有。」以前搶東西確實搶過一些,但一直沒人動。
譚鈴音簡單弄了個賬冊,把賬記好了,報給段風,一共有稻米多少多少,谷子多少多少,小麥多少多少,總共多少多少……段風聽說總共有九千多石,跟他費的那把子力氣能對上號,這才又眉開眼笑。
譚鈴音舉著毛筆,問段風,「你會寫自己的名字嗎?」
段風想搖頭,又覺得沒面子,於是僵硬地點了一下頭。
譚鈴音在紙上寫了兩個字:狗屎。
她舉著紙,問段風,「是這兩個字嗎?」
段風嚴肅地欣賞了一會兒,看著她真誠的小眼神,他點了點頭。
譚鈴音笑了,「還真是這兩個字,」她把它遞給他,「喏,送你了,這是我的墨寶。」
段風感動地接過來,小心地吹乾墨,折好,貼身收進懷裡。
譚鈴音指著文房四寶說道:「這些可以讓我玩兒幾天嗎?我想寫字,」頓了頓,怕他不同意,「我還可以教你寫字。」
段風笑得慇勤,「這些都是你的,不夠還有很多。」
「謝謝,你對我真好。」譚鈴音說著,粲然一笑。
段風被她的笑容晃了眼,魂兒都要飄起來了。
當晚,段風對自己未來的壓寨夫人進行了高規格的接待,酒菜齊全,味道不錯,而且竟然還有個烤羊。
譚鈴音跪坐在桌前,毫不顧忌形象地直接下手抄起一條烤羊腿,咬一口,好吃!
她掰下來一塊肉給糖糖,然後問段風:「烤羊的是誰呀,手藝真不錯。」
段風答道:「是一個西域來的,他只會烤肉。」
譚鈴音禁不住讚歎:「西域來的,不遠萬里到咱鳳凰寨來投奔,你可得對人家好點。」
「咱鳳凰寨」成功取悅了段風,他喝了一口酒,答道:「那是自然。」
譚鈴音又問:「他多大年紀了?」
「四十多歲吧,怎麼?」
「你看,」譚鈴音伸出油花花的手指給他數,「他應該是二十多歲出發,走到這裡用了二十年,差不多就這樣。」
「你不用這樣,我知道你是什麼意思。」段風不悅地看著她。
其實段風有一點好處,他高興不高興都擺在臉上,不用猜。譚鈴音不好意思地笑笑,「我就是覺得奇怪嘛,一個西域人,怎麼會來到鳳凰山。」
段風歎了口氣,看著酒碗中那一團小月亮,輕聲道:「如果有的選,誰也不願意無家可歸,四處漂泊。」
譚鈴音便跟著惆悵起來。她現在亦是無家可歸,四處漂泊。
幾個漢子正圍著一堆篝火唱歌,這就是他們平時的娛樂生活了。一個蓬頭垢面的瘦小男人托著兩個鐵板子,一邊擊打一邊高唱,那架勢,很像是走街串巷磨剪子磨刀的。他的歌聲高亢嘹亮,恨不得捅破天空。唱詞用的是漢中方言,譚鈴音聽得半懂不懂,只覺他的歌音撕心裂肺,既蒼涼又悲愴,在暗夜的山間迴響,鼓蕩著人的胸腔。譚鈴音一瞬間只覺心中似填滿了東西,又似空無一物,她的情緒跟著歌聲跌宕起伏,竟然在不經意間已是淚流滿面。
段風有些不知所措,「你想家了?」
譚鈴音回過神來,她抹了把眼淚,點了點頭。其實她哭也不是因為想家,就是因為那歌聲跟魔音一樣,一聽就讓人蓄滿了愁怨,禁不住流眼淚。
她算是發現了,這個山寨多奇才,就是沒有識字的。
段風搓了搓手,為難道:「我不想送你回家。」
譚鈴音翻了個白眼,心道,你不想就不想,何必說出來。
段風有些愧疚,哄她道:「這裡以後就是你的家,我會對你好的。」
譚鈴音搖頭,「我就不明白了,你們為什麼一定要當土匪呢?就不怕官府來抓你們?」
段風恨恨地哼了一聲,「我們本來就是官府抓來的。」
「啊?!」譚鈴音不解。
段風擺擺手,不耐煩道:「總之我們也不想當壞人,實在是走投無路了。俗話說『官不如匪』,我們雖然是土匪,比那官府還仗義一些。」
譚鈴音有點明白了。這些苦力應該不是自願上天目山採礦的,而是被前縣令抓了壯丁。因為是流民,所以才會口音各異,也因為是流民,所以抓完之後不易被人察覺。你想啊,一個要飯的,就算失蹤了,有誰會去報官?就算報官,官府也多半查不出什麼。
她突然就很同情他們了。這些人平白無故被抓來幹活,幹完活還要被滅口,僥倖逃出生天之後,又怎麼敢再下山,更不敢再相信官府。
譚鈴音尋思著,如果她現在坦言她就是官府的人,勸他們再相信一次官府,結果會如何?
多半會被滅口吧……
還是算了。譚鈴音把鬱悶發洩到羊腿上面,抱著羊腿狠狠地啃。
糖糖吃完了一塊肉,還想吃,它扶著譚鈴音的膝蓋,眼巴巴地望著她。可惜譚鈴音啃得太專注,並沒有察覺。
段風看不下去,自己撕了塊肉,遞到糖糖嘴邊。
糖糖聞了聞肉,順著肉看到段風不懷好意的臉,它扭過臉不理他。
段風沒想到這小破狗還挺有骨氣。他拿肉的手並不收回,想看看它什麼時候屈從於飢餓的本能。
糖糖沒有屈從,它扒著譚鈴音的胳膊,伸出爪子輕輕拍了一下她的臉蛋。
譚鈴音注意到糖糖,忙又撕下一塊肉給它。
糖糖便高興地吃起來。
段風:「……」這是狗嗎,是人變的吧?
好吧,他不得不承認,他挺羨慕這小破狗的……
吃飽喝足,譚鈴音帶著糖糖回去休息。
冬天本來就冷,山裡更是冷中之冷,再配上透風的木屋……那感覺,別提多銷魂了。就算點著炭盆,也沒什麼作用。譚鈴音跟段風多要了一床被子,可是蓋兩層被子還是冷。她不好意思再要,更重要的是她怕被三層被子壓死。最後,她只好把糖糖抱上床。
摟著糖糖睡覺,懷裡像是抱著個暖爐,譚鈴音很快緩過勁來,不冷了。
折騰這麼半天,她也不困了,於是有一搭沒一搭地撫摸著糖糖,想東想西。
想得最多的還是唐飛龍。之前天天與此人相對,譚鈴音也沒覺得有何異常,現在一離開他,才發現,他早已印進了她的腦海裡,只消一個念頭,他便會站出來,笑吟吟地看著她。
於是她在一室的黑暗中,像是看到了光。
譚鈴音摸摸臉頰,熱的;摸摸心口,又酸又脹。都到這份兒上了,她也無從否認了。她就是喜歡他,就是在乎他,就是不想看到他和別人好。她癡癡懵懵的,自言自語道:「唐飛龍,我很想你。」
沒有人回答她,糖糖已經睡著了,正趴在她懷裡打小呼嚕。
譚鈴音便輕輕歎了口氣,又道:「你想我不想呀?」
唐天遠當然想她,他都快想瘋了。譚鈴音一早出去買東西,大半天不回來,唐天遠還當她是挑花了眼,又或者是嘴饞,被什麼好吃的絆住了。可是都下午了,還不見她回來,他便覺不對勁。
他派人去古堂書捨問了,答曰沒有見到她;又讓人去朱大聰家詢問,依然是沒有。
這丫頭,怎麼還不回來?唐天遠心想,你哪怕拎二斤廢鐵回來給我,我也高興,根本不用費那麼大周折。他有些擔心,帶著人出去四下尋找,可惜把整個縣城都找遍了,也不見人。
太陽已經偏西,眼看就天黑了,譚鈴音不可能這麼沒輕重,不知會一聲就消失不見。唐天遠覺得,她很有可能是被劫持了。
想到這裡,他心頭重重一跳,有那麼一瞬間,腦子直接空了。
如果真的是劫持,那麼對方到底是衝著什麼來的?是錢?是她?還是他?
是錢就好辦了,不管怎麼說先交錢贖人,確保她的安全再說。
可要是人呢?是衝著她來的呢?那麼綁人的多半是朱大聰了。朱大聰圖的是把人娶回家,所以她的人身安全暫時可以保證。
最可怕的是以她來要挾他。唐天遠突然發覺一個嚴重的問題:他蹚了很深的水,他自己不怕有人對付他,但萬一對方拿他身邊的人開刀呢?
唐天遠瞇了瞇眼,平時溫和的眼眸中閃過一絲狠厲。如果真的有人膽敢以此傷害譚鈴音,他不介意心狠手辣,斬草除根。
一想到譚鈴音也不知在哪裡受苦,不知正被何人欺負,唐天遠就心口一陣悶痛。他急得手指尖直哆嗦,於是不自覺地撓著牆面,咬牙對自己說道:「冷靜,冷靜。」
冷靜的黃瓜:「……」
看到自家少爺瘋魔成這樣,黃瓜小聲勸道:「少爺,只有冷靜,才能救出譚師爺。」
這是一句廢話,但此時偏偏對唐天遠起到了醍醐灌頂的作用。他做了幾個深呼吸,強迫自己鎮定下來。他把叢順叫進來吩咐了幾句,讓他去找看守城門的人問個仔細,先確定譚鈴音是否還在城內。
接著,唐天遠坐在桌邊,仔細思考。
表面上看第三種可能最可怕,但其實目前是最不可能的。因為他現在身份尚未暴露,他也沒什麼大動作,甚至連剿匪一事,都是孫員外去勸的。所以他現在的所作所為遠遠未達到激怒對手的程度,對方自然不會做出綁架威脅這樣偏激的事。
至於第一種可能,倘若是為錢,綁匪也差不多該來了,但他們遲遲沒有來。另外,譚鈴音不是什麼有錢人,雖然她屋子裡確實藏了很多金子,但此事知之者甚少,她不可能告訴別人。因此,為錢綁人的話,綁她不划算。
最大的可能還是衝著譚鈴音本人而來。
唐天遠一下子又把注意力挪到朱大聰身上。沒辦法,在他眼裡,此人太有罪犯氣質了。
此時此刻,朱大聰聽說譚鈴音找不到了,也挺擔心,本想去縣衙打探一下,奈何守門的不讓他進,他只好在門口焦急地踱步。
譚清辰也很擔心他姐姐。他看到朱大聰在縣衙門口,以為衙門這會兒不讓人進,於是陪著朱大聰一起站著。
結果門子直接把譚清辰請進去了。
朱大聰明白了,敢情防的就他一個人。
唐天遠得知朱大聰的所作所為,倒不知他是真無辜還是演得好了。趙小六帶著人搜了朱大聰家,自然沒搜到人。正在這時,叢順帶著消息回來了:譚師爺應該是出城了。
守城的弟兄都是來服役的百姓,不常在衙門當差,因此不認得譚師爺,但他們認得那條奇怪的狗。
對,就是糖糖,譚師爺帶著糖糖一塊兒出城的,自己走出去的。出去之後沒再回來。
自己走出去?出城玩了?
不管玩什麼,出去都該知道回來,就算有事絆住了,也該讓人報個平安,哪怕讓糖糖……總之,她還是出事了。
不只她出事了,連糖糖也一起出事了。
唐天遠坐立難安,實在沒心情等到明天再查。他帶著人連夜出城尋找譚鈴音。他想,她也許只是貪玩被困住了,或是掉進什麼陷阱裡,在等著他去找她。
他們舉著火把,在黑夜裡呼喊她,一口氣找出去很遠,但始終沒有得到回應。
唐天遠仰頭看茫茫的夜,遠處隱隱有山的輪廓,像是浮在海上的巨獸。他看著那巨獸,他似乎看到了譚鈴音騎在巨獸之上朝他揮手。
他眨眨酸澀的眼睛,無力地想,譚鈴音,你在哪裡?
你快點出現,好不好?
只要你出現,要我做什麼都行。
你到底在哪裡……
譚鈴音早上起得很早,吃過飯無事可做,她就跟小毛要了針線和碎布,想給糖糖縫一件衣服。小毛心想,狗比人活得都金貴,不過誰讓人家是壓寨夫人的狗呢。
小毛找來的針像錐子一般粗,譚鈴音懷疑這東西很可能真是由鐵杵磨成的;線也硬;布也粗。這些東西組合在一起最大的好處就是不用擔心美觀問題——肯定是好看不到哪裡去。譚鈴音裁了一大塊布,摳出四個洞算袖口,布邊縫四個帶子,給糖糖套上之後,把帶子往肚子上一綁,成了。
段風在一旁看得眼皮直跳。挺精神的一條狗,生讓她給打扮成叫花子了。
糖糖莫名其妙地被套這麼個東西,也不舒服,在原地一個勁兒地打轉,想把它脫下來。
譚鈴音摸著它的腦袋,讓它適應適應。
段風挺同情糖糖的。
過了一會兒,有人找段風請示,段風就出去了。譚鈴音把門插上,按著糖糖的小肚皮,「來,先解下來。」
糖糖求之不得。
譚鈴音解下來之後,提起筆在那小衣服的裡面刷刷刷飛快地寫起字來。
糖糖歪著小腦袋打量她,直到她撂筆之後把衣服抖幾下,又來給它穿。糖糖不情願地哼哼唧唧了一會兒,終於還是被迫套上了。它扭過腦袋,不想搭理她。
譚鈴音扳過它的小腦袋,「糖糖,一會兒你要趁機逃出去。」
糖糖看著她,探過頭來聞了聞她的下巴。
「我剛才看了,他們的木柵欄,人過不去,但有一些地方很寬鬆,你可以鑽出去。你……哎哎哎,別舔。」
她推開它,兩手捧著它的臉,嚴肅地看著它,「糖糖,回去找人來。」
糖糖呆呆地看著她的眼睛。
「我很危險,你回去找些人來,糖糖。」
糖糖:「……」
唉,算了。譚鈴音發覺自己簡直是個白癡,竟然指望一頭獅子能聽懂人說話。她拍了拍糖糖的腦袋,「走吧,我們出去散散心。老娘還就不信了。」
譚鈴音一走出這個屋子,小毛就緊隨其後。她沿著木柵欄走,假裝看風景,走到空隙大的地方,她悄悄踢糖糖的屁股。
糖糖,快走啊……
這下邊又不是懸崖,而只是一個緩坡,以糖糖現在的身手,順著爬下去沒問題。
可惜了,糖糖就是站在原地不動,被踢也不走。
譚鈴音歎了口氣。
這時,段風興沖沖地走過來,懷裡抱著兩個盒子。他把一個盒子推給譚鈴音,「你看。」
譚鈴音不明所以,打開盒子一看,不就是首飾嘛,倒是挺漂亮的。
「我們明天成親,你戴。」段風笑呵呵道,他很興奮,眼睛亮晶晶的。臉黑的人一般牙都比較白,一笑,露一排小白牙,顯得特別燦爛。
當然,不管多燦爛,於譚鈴音來說都是烏雲蓋頂,她臉一黑,「著什麼急,我傷還沒好哪!」
「不耽誤成親,」段風說著,遞給她另外一個盒子,「再看看這個……還有很多。」
譚鈴音看也不看,「紅衣服紅喜字紅蠟燭準備好了嗎?喜堂收拾好了嗎?還有喜糖,還有成親要準備的席面,都好了嗎?」
「都好了。」
「……」譚鈴音挺無語的,「那也不行,還得邀請親朋好友呢,我的親戚一個都不到場,你讓我怎麼成親?」
「好,沒問題,」段風點頭,「你想請誰,我把他們綁過來。」
「……」算你狠!
譚鈴音把首飾盒朝著山下狠狠一扔,「總之我不要成親!」
糖糖聞風而動,擠出柵欄躥出去,直奔那遠遠落地的首飾盒。
「糖糖!」譚鈴音驚叫。
段風也顧不上和譚鈴音爭辯,他扶著柵欄怒喊,「怎麼回事?小畜生,你給我回來!」
小畜生頭也不回地鑽進荒樹叢中,小小的黃色身影很快融進枯樹山石之中,再也找尋不見。
小毛見狀,勸段風道:「老大,你不用急,」他附到段風耳邊,把抓人那幾個弟兄在河邊看到的情形給段風講了一下,末了說道:「夫人的狗就喜歡叼她扔出去的東西,能自個兒撿回來。」
段風神色緩和,安慰譚鈴音道:「你急什麼,它不是還能自己回來嗎。」
譚鈴音心想,我怕的就是它回來。她假惺惺地抹了一下眼睛,「它還小,萬一摔到怎麼辦?」
「摔不到,它是狗不是人。」
「萬一遇到狼怎麼辦?」
「這裡都是人,又怎麼會有狼?」段風有些不耐煩,又不忍朝她發作,他揮了一下手,「算了算了,我下去給你找便是。」
譚鈴音:「……」大哥我就是適當虛偽一下你真不用這樣子啊……
段風是個說到做到的爺們兒,果真召集人手下去了。譚鈴音不放心,也跟了上去,她不僅可以親眼看一看情況,還能起到拖後腿的作用。
柵欄的門在相反的方向,幾人繞了一大圈,還帶個姑娘,等到了大概地方,早就「獅」走茶涼了。當然了,也不是沒收穫,至少那個首飾盒找到了。
譚鈴音喚了幾聲「糖糖」,均沒有得到回應。她故作嬌嗔地一跺腳,眼圈紅紅,「怎麼辦,糖糖不見了!」
「別著急別著急,」段風心疼道,「興許是看到什麼好玩兒的,一時跟上去,忘了。」
「都怪你!做什麼給我那勞什子!」譚鈴音說著,還捶了段風一拳。
她勁兒也不大,打人跟撓癢癢似的。段風被她的粉拳一捶,不僅不疼,而且心裡酥酥的很是受用。他忙軟語哄她:「好了都是我的錯,我們先回去,留人在這裡慢慢找好不好?」
他好說歹說把譚鈴音哄回去了,路上又被譚鈴音埋怨了幾句,段風都不言不語地硬受著。旁人看了禁不住感歎,這個壓寨夫人……略有些矯情啊。
不過矯情是漂亮女人的特權,只要臉蛋夠好,哪怕作到死,也有人愛。
譚鈴音又要求段風答應她先把糖糖找回來再成親。
段風差一點就答應了。但他轉念又一想,萬一那個小畜生跑回家了呢?雖然鳳凰山離銅陵縣城不算近,那條狗又是暈著過來的,但它畢竟是一條快成精的狗,沒準真的跑回去了。
於是段風信誓旦旦道:「我答應你,等我們成親之後,我一定把它找回來。搶也要搶回來。」
譚鈴音怕露出破綻,不敢作太狠,於是作罷。
唐天遠找了多半夜,沒發現任何蛛絲馬跡。他不想回去,乾脆就近在一個村莊歇了兩個時辰。冬天天長,他睡得不安穩,天未亮,已經醒了。
他坐起身,在黑暗中思考。
種種跡象表明,譚鈴音很可能是被人販子綁走了。這才是最糟糕的。他不知道那些人販子從哪裡來,將要把她帶向何處。現在找一個人,真如大海裡撈針。
實在不行,只能表露身份,以欽差的權力調動整個南直隸省尋找了。人販子不會千里迢迢跑到外省去賣個人。
或者,他們還有一個線索,那就是糖糖。
身為一條「狗」,糖糖長得略奇葩了一點,如果它也被人販子帶走,應該比較惹人注意。
怕的是人販子也意識到這一點,把糖糖……
唐天遠搖了搖頭,先找到糖糖吧,不管是活的還是死的。
天亮了,唐天遠讓人畫了糖糖和譚鈴音的畫像,吩咐人手下去帶著畫像四處打聽詢問,這一問之下,還真有人見過糖糖。
有幾個昨天路過東邊城郊的人說,看到過三五個漢子扛著一個大黑麻袋和一條狗。因為那條狗長得肥肥的,還很奇怪,所以他們多看了幾眼。
唐天遠根據這幾人提供的線索,在地圖上描了幾個點,沿著銅陵縣一直往東,最後消失在一個三岔路口。
繼續往東是南陵縣城,往南是青陽縣城,往東南是上鳳凰山的路。
沒有人看到他們到底去了哪個方向。
唐天遠站在三岔路口,望著荒敗的原野和山峰,一籌莫展。
要不就帶上欽差印去搬救兵吧。唐天遠心想,如果皇上知道他潛伏了這麼多天,到頭來為一個姑娘暴露身份,皇上會不會砍他?
不管了,譚鈴音可是譚鈴音,多少金子都不能換。
唐天遠剛要吩咐黃瓜回去準備快馬,突然發現眼前呼啦啦一幫兔子跑過。那些兔子沒命地跑,像是遇到了極其恐怖的東西,它們連人都不看,有一個兔子直接撞到唐天遠的小腿,然後倒地不起。
……什麼情況?
唐天遠疑惑地順著兔子跑來的方向看去。
他看到一個尚處於幼年期、身上披了個麻袋片的肥獅子正站在高地上仰天長嘯,嗷嗚——
唐天遠差一點以為自己出現幻覺,他眨了一下眼睛,向肥獅子高聲喊:「糖糖!」
糖糖看到唐天遠,高興地飛奔而來。它太興奮了,奔到快要近前時,後腿一蹬,凌空躍起,直接躥進了唐天遠的懷裡。
唐天遠伸手接住了它。他一手托著它的身體,一手輕輕抓撓它的脖子,「好了,沒事了。」
糖糖用腦袋蹭唐天遠。
「譚……你娘呢?」唐天遠問道。他把糖糖放下來,看到它身上系的東西。原來不是麻袋片,只是粗布,但總之看起來很違和,唐天遠便把它解下來。
果不其然,上面有字。
唐天遠看完,把粗布一收,對黃瓜說道:「準備快馬,嗯,我得先回縣衙一趟。」
要剿匪,先要調兵。與其去池州府扯皮,不如直接越過池州去安慶。雖然距離稍遠,但安慶有鄭少封,比宗應林那老傢伙可靠一萬倍。
唐天遠到安慶的軍營時,鄭少封剛吃過晚飯,正在剔牙。他今天又把頂頭上司給得罪了,那老頭人品不壞,就是嘮叨,一個武將,婆婆媽媽的,簡直是折磨。
唐天遠沒時間跟鄭少封客套,他簡單介紹了一下情況,接著說出目的:「借我精兵五百,能不能你親自帶領?」鄭少封帶兵的經驗豐富,打土匪的經驗尤其豐富。
「什麼,我弟妹被綁了?!」鄭少封大怒,拍案而起。
唐天遠:「……」你怎麼知道她以後會是你弟妹的難道我表現得很明顯嗎……
眼看著就要閉營了,鄭少封要帶兵出去,得跟衛指揮使他老人家知會一聲,於是他帶著唐天遠去見了衛指揮使。
小白臉長得太英俊,導致衛指揮使大人對唐天遠的第一印象就不太好。一聽說此人是池州的,要來安慶借兵,他老大不痛快,嘮叨了幾句。之後又覺得五百人太多了,不如打個對折什麼的。
唐天遠火了,把紫花大印往桌上一拍,「老子要精兵一千,現在出發。差一個人,你就回家養老吧!」
衛指揮使膝蓋一軟,給跪了。
聽著他絮絮叨叨說廢話,唐天遠冷聲打斷,「嘴巴嚴實點,否則——」
他忙不迭點頭,「是,是,大人請放心。」
一千精兵很快集結出發。安慶府的駐軍主要是水軍和步兵,沒有太多馬匹,一千步兵連夜行軍,第二天黎明時分到了銅陵縣郊。
鄭少封下令吃早飯,吃飽喝足之後上山抓賊。
「我說,派一千官兵抓一百多個土匪,這是人幹的事兒嗎?還有沒有人性了?你還能再無恥一點嗎?」鄭少封頗有幾分頂頭上司的風采。他因怕被認出來,戴著一個鐵質面具。此刻啃乾糧,面具要一下一下地往上掀,他也不嫌累。
唐天遠都懶得提醒他:可以先把面具摘了,反正現在周圍人都認識他。他低頭啃著乾糧,答道:「我要萬無一失。」
鄭少封拍了一下唐天遠的肩膀,問道:「假如……我是說假如啊,她被那些人那什麼了,你還會那什麼嗎?」
唐天遠抬眼看他,「我只要她活著,全須全尾地活著就好。」
鄭少封點點頭,又拍了拍他的肩膀。
譚鈴音把自己畫成了醜八怪。粗粗的眉毛,血盆大口,左臉畫個叉,右臉點一圈麻子。
都這樣了如果段風還不倒胃口,那麼她敬他是條漢子。
是了,他們今天要拜堂了。
昨天上午糖糖一去不返,到現在都沒來救兵,也不知中間出了什麼岔子,譚鈴音心中焦急,試著逃跑了一次,當場被抓。段風倒也沒打罵她,總之要求今天必須成親。
段風的觀念就是,等生米煮成熟飯,她就老實了。
譚鈴音化妝完畢,把紅蓋頭蓋上,揚聲叫外面等候的段風進來領她。
兩個人握著大紅的綢布,段風牽著她來到喜堂。
小毛高聲喊道,「一拜——」
「不許動!」
譚鈴音嚇得連忙不動了。想想又覺得不對,「一拜不許動」是個什麼意思啊……
她在紅蓋頭底下,並沒有看到現場的情況。此刻喜堂內外已經黑壓壓跪了一地,山賊們既驚訝又懼怕,一時間忘記說話。等反應過來,想求饒,可是周圍這樣安靜,別人不說話,自己也就不好意思說話了。
這直接導致譚鈴音根本沒反應過來,等著聽二拜會拜出個什麼名堂。
唐天遠看到一身大紅嫁衣的她,他眼眶發熱,輕輕地走過去,在她面前站定。他握著她的紅蓋頭,明知道這是假的,卻還是激動不已。
然後,他把蓋頭輕輕掀起來。一張慘不忍睹的臉出現在他面前。這張臉還齜牙衝他樂了一下,帶動臉上的叉叉和圈圈小幅度扭曲。
唐天遠:「……」這是個什麼鬼啊!
譚鈴音本來還在想,沒拜堂就掀蓋頭,也太亂來了。她齜完牙之後才發現,這張臉根本不是段風!
「哎哈哈哈哈哈!譚妹子你真是太機智了!」鄭少封捂著肚子爆笑。
其他士兵也跟著笑。不說別的,單看這張臉,就夠他們笑好半天的了。
譚鈴音四下一掃,就明白現在是個什麼情況。有人救她她確實很開心,可是……她現在是個醜八怪啊!而且恰好跟唐飛龍重逢!她一霎時羞得無地自容,捂著臉嗷嗷怪叫,滿屋亂竄。
還是那樣,一緊張就沒頭蒼蠅一樣亂撞。唐天遠忙抓住她的肩膀,安慰道:「還……還挺好看的。」說著,自己也忍不住低笑起來。
沒臉見人了沒臉見人了!譚鈴音捂著臉,無地自容,「我要洗衣服!我要換臉!啊不,我要換衣服!我要洗臉!」
唐天遠悶笑不止,扶著她出去了。
段風等人看完熱鬧,終於想起正事,「大爺饒命啊,大爺饒命!」
鄭少封笑夠了,招呼人把他們都綁起來,帶走。
譚鈴音把自己關在屋裡,換好了平時的衣服,然後狠狠地洗啊洗,總算把臉洗乾淨了。
臉能洗乾淨,記憶卻洗不乾淨。一想到方纔的狀況,譚鈴音就恨不得挖個坑把自己埋進去。女子懷春時最願意把自己美好的一面展現給意中人,而她卻……
唐天遠在外面輕輕敲門,「鈴音,好了嗎?」
譚鈴音埋著頭開了門。唐天遠走進來,順手把門關好。
唐天遠目光灼灼地盯著譚鈴音黑乎乎的頭頂。思念越濃,越使人無從開口。兩人相對無言,譚鈴音覺得尷尬,率先打破沉默。她仰頭衝他傻笑,指了指自己的臉,「好看了吧?」
唐天遠突然抓著她的肩膀,把她推到門板上。
譚鈴音身體旋轉,慌張道:「喂!」
她沒來得及說出別的,因為他傾身覆過來,低頭堵住了她的嘴。
再次被親,譚鈴音的腦子一瞬間又空了。
和以前不一樣的是,這次他沒打算點到為止。他壓著她的唇,突然張口含住它們,又舔又咬,咬完之後又慢悠悠地吸吮。
譚鈴音緊張地扣著門板,心臟有力地鼓動,像是要跑出來一般。
唐天遠是個生手,一開始吻得急切而毫無章法。但男人的本能使他很快掌握了節奏,他用舌尖頂她的唇齒,想請她開口。
譚鈴音太緊張了,一動不動,本能地牙關緊咬。
唐天遠扶在她腰上的手向上移,往她腋下一撓。
譚鈴音失笑,「哈哈唔——」
唐天遠趁機滑進她的口腔,勾著她的香舌翻攪纏綿。譚鈴音被親得四肢脫力,身體輕飄飄的,像是騰雲駕霧一般。她掙扎著側開臉,大口呼吸,「你讓我喘口氣。」
「嗯。」他低頭在她唇上一下一下輕啄,給她喘氣的機會,估摸著差不多了,又捉住她,深吻。
唐天遠整個人像是被玉淨瓶裡的聖水澆過一遍,有一種飄飄然的舒暢感。他激動得身體微微發抖,漸漸把她抱得更緊。原來接吻是這樣的感覺,這樣舒服而令人著迷,心跳快得像是千萬匹馬在奔騰,渾身的血液都熱起來。他墜入了使人流連忘返的妙境之中,不願離開,不想鬆開,就想一直沉浸在這快樂之中,就想時間在這一刻停留,把它變成永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