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夫人駕到

因為急著把譚鈴音娶回家,唐天遠又給他爹去了封信。他們家的情況是這樣的,他娘性子有些固執,他爹性情溫和。所以有些事情如果他娘反對,唐天遠都是先跟他爹商量,然後再讓他爹去勸他娘。當然,有時候是他爹拿事兒與他商量,然後等著他去說服他娘。

以唐天遠對父母的瞭解,他想要向譚家求親,他們第一反應肯定是否定。

不過沒關係,好事多磨。反正他不娶別人,一條道走到黑,三千弱水就取這麼一瓢飲。再不行,他還能耍無賴呢,他是家中獨子,他爹連個庶子都沒有,爹娘肯定不能眼睜睜看著他痛苦下去。

嗯,自從認識了譚鈴音,唐天遠耍無賴的本領越來越高明了。

唐天遠在信中言辭懇切,又把譚鈴音好生誇了一番,誇得他自己都快不認識她了。

他覺得吧,他爹看了這封信肯定會為之動容。

但他沒料到的是,這封信會把他娘招來。

這年頭的人都喜歡不打聲招呼就往銅陵縣衙奔。唐天遠正在退思堂與譚鈴音說笑,黃瓜突然急急忙忙跑進來,「少爺少爺!」

「怎麼了?」

「夫人來了!」

唐天遠猛地起身想要出去迎接,走出幾步,他回頭看譚鈴音,「你先回去吧,回頭我找你。」

譚鈴音緊張兮兮地看著他。

唐天遠安撫性地朝她笑了笑,扭頭走了。

出了門,唐天遠想著之前的事兒,有些慶幸。自從譚鈴音氣他「憋不住」之後,她為了避嫌,執意要搬回南書房住——譚能文夫婦在紀衡一家離開之前就走了。鄭少封是在那之後走的。

唐天遠雖然不捨得譚鈴音搬離,但也知道男女長時間沒名沒分地住在一個院兒裡對姑娘名聲不好,因此只好用「反正以後能天天待在一處」來安慰自己。

唐夫人是不會輕易拋頭露面的,她下了馬車之後改乘了一頂小轎,到宅門口的時候才屏退車伕走下來。唐天遠早已守在外面,見到母親,連忙親自攙扶下來。

唐夫人一言未發地掃了他一眼,像是有些氣,唐天遠盡量表現出一副驚喜到不敢相信的樣子,果然見他娘臉色好了一些。不過唐天遠用力過猛,一路從宅門驚喜到花廳,到後來嘴角有點僵,差一點收不回來。

唐天遠讓人看了茶,母子倆坐下來說話。

「娘,您怎麼來了?」他大概能猜出他娘為什麼來,但他主觀上不希望原因是譚鈴音。

唐夫人端著茶碗低頭看了一眼,茶湯不夠清,不夠亮,茶霧中飄著一種若有若無的澀氣,不夠甘。她把茶碗放下,問唐天遠道:「怎麼不吃我送來的茶?」

唐天遠笑道:「吃完了。娘您來得突然,我沒及時預備好茶,該打。」

哪裡吃得這麼快,想必是打點人了,在這麼個破地方當小官,不送禮怎麼成。唐夫人點點頭,責備道:「吃完了怎麼不說一聲?你在信裡淨說廢話。」

她一提信,唐天遠就心虛,忙解釋道:「事事都要問家裡伸手,別人知道了要說我沒斷奶呢。這是本地產的毛尖兒,我吃著也還不錯。」

「就算不問家裡要,你自己不會買?有錢送人夜明珠,沒錢吃兩口好茶?」

唐天遠淡淡歎了口氣,「娘,您不和我兜圈子,我也不和您繞彎子。您不如先見一見她?」

唐夫人哼了一聲,卻沒有拒絕。她倒要看看,把她兒子哄得五迷三道的女人是個什麼樣的狐媚子。

唐天遠便吩咐雪梨道:「去把譚師爺請來。」

譚鈴音得知唐夫人要見自己,一陣緊張。一路上她一直給自己催眠:我可是睡過皇后的人……不是,我可是跟皇后睡過的人……好像也不對……總之我就是不緊張就對了……

雪梨見她如臨大敵的樣子,甚是好笑,「譚師爺,你怕什麼,夫人又不是老虎。再說了,就算她是老虎,你不是還有獅子嗎?」她說著,朝譚鈴音的身後努努嘴。她和香瓜都知道糖糖其實是獅子,反正看慣了跟狗也沒什麼區別。

譚鈴音回頭一看,糖糖竟然跟了上來,她朝它揮了揮手,「糖糖,你先回去。」

糖糖不願意回去。它還沒吃飯呢!

雪梨笑道:「譚師爺,你讓它跟著吧,夫人喜歡貓。」

譚鈴音於是彎腰點點糖糖的鼻子尖兒,嚴肅道:「從現在開始,你是貓。」

糖糖似懂非懂地看著她,肉呢?!

譚鈴音走進花廳,首先看到上首端坐的中年婦人。婦人衣飾華貴,但並不張揚;保養很好,到現在還有風韻,不過美得有些莊嚴,讓人不敢親近。

譚鈴音朝她躬身,「見過夫人。」

唐夫人點了點頭。

譚鈴音又飛快地看了唐天遠一眼,「大人。」

名義上,唐天遠是她的上官,她要是不理他,才叫欲蓋彌彰。

唐天遠朝譚鈴音微微一笑,不過她沒看到。

唐夫人在審視譚鈴音。眼睛很大,小巧的鼻子和嘴,小鴨蛋臉兒。天庭飽滿,下巴不肥不瘦。唐夫人覺得女人最難長的是下巴頦兒,太豐滿了難看,太尖瘦了福薄。

是個美人樣兒,但也不是狐狸精的樣兒,至少跟她想像中的那種狐狸精有不小的差距。唐夫人看夠了,斥了唐天遠一句,「你是傻子嗎?怎麼還不給人看座?」

她是長輩,但在這裡他才是主,這樣推卸責任也說得過去。唐天遠沒想到她娘來這一招,連忙道:「譚師爺,坐吧。香瓜,上茶。」

唐夫人還在跟譚鈴音抱怨:「我兒子不識禮數,讓譚師爺看笑話。」

譚鈴音總覺得這句「不識禮數」實際在說她。她道了謝,落座。

唐夫人又冷眼看她。可以看出這姑娘有些緊張,但並不羞怯,言談舉止還算大方。其實緊張一些還好,年紀輕輕的小姑娘,還是商戶人家出身,見了身份敏感的長輩,若是穩重老練讓人看不透,才真正可怕。

譚鈴音坐下之後,不知道說點什麼好。她覺得她好像說什麼都不好,她的存在本身就有問題,一個姑娘,跑到縣衙當師爺,天天跟男人打交道,這在唐夫人這種貴婦眼中肯定一無是處。

嗯,說多錯多,少言為妙。

唐夫人突然「咦」了一聲。

譚鈴音順著她驚奇的目光,看到糖糖走進來。她來時把它留在門口,方才有人進出,不小心將它放了進來。

糖糖徑直走到譚鈴音腳邊,低頭拱了拱她的小腿。肉呢!

感覺到唐夫人驚疑的目光,譚鈴音臉紅了一紅,她多希望此刻不認識糖糖呀。她輕輕挪了一下腳,想避開糖糖,沒料到它又纏上來,拱完了之後見不奏效,它又倒在地上打了個滾。

——這回總該給飯吃了吧?

沒有飯,沒有飯!

唐夫人問譚鈴音道:「你是怎麼把貓養這麼大的?」

譚鈴音不知道該不該說實話,她看了一眼唐天遠。

唐天遠便道:「娘,糖糖天生就是一副傻大個兒。」

「糖糖?誰給取的名兒?」

唐天遠笑道:「自然是您兒子了,旁人誰敢給小畜生冠縣太爺的姓?」

唐夫人嗤地一聲笑,「縣太爺。」怎麼當個縣令就得瑟成這樣了,這還是不是她兒子了?

氣氛一時不似方纔那樣緊張。譚鈴音沒有趕糖糖走,眼看著它又在地上滾了幾圈,用這種行為討飯吃。

唐夫人又問道:「它為什麼一直打滾,想是長虱子了?」

唐天遠心想,不用長虱子,它自己就是獅子。

譚鈴音解釋道:「它餓了。」

「那怎麼不餵它?」唐夫人的語氣中帶了些責備。

譚鈴音早就做好了被夫人看不順眼的準備,現在這點程度,對她來說已經算好了。所以她有些歉然地答道:「確實是我疏忽了,因出來得急,沒有理會它。我該提前給它預備好飯才是。」

唐天遠說道:「娘,你不知道糖糖的嘴有多刁,它只吃肉,且必須是熟肉,最好是剛出鍋的紅燒肉。」幾句話幫譚鈴音解了圍。

唐夫人似笑非笑,「我可不信,」她自然知道兒子這樣說的用意,於是又看譚鈴音,「譚師爺,你說呢?」

譚鈴音既不能撒謊也不好附和唐天遠,只好說道:「其實吃食上還好說,讓我發愁的是它寧可捉鳥兒,也不願逮耗子。」

「你把它餵飽了,它自然不肯捉耗子,」唐夫人說著,吩咐一旁的婆子,「去把我帶來的蒙古風乾肉拿來一些。」雖然嘴上說著不信兒子,看樣子還是信了。

婆子不一會兒取了肉回來,唐夫人看著唐天遠,「本來是給你吃的。」

譚鈴音捂著嘴,強忍住沒笑出聲。

唐夫人親自掰著肉乾兒喂糖糖。

糖糖早就練就了誰給肉吃就跟誰好的無恥嘴臉,現在跟條狗似的撲過去,一邊吃一邊不忘跟唐夫人撒嬌。唐夫人歎道:「越看越像狗了。」

唐夫人一邊喂糖糖,一邊跟譚鈴音說話,基本是她問譚鈴音答。也沒問太要緊的,譚鈴音還以為她要給她下不來台,轉而一想發現自己想多了。當著這麼多人的面,她越差,就表明唐天遠的眼光越差,傳出去也不好聽,當娘的自然要為兒子考慮。

總之從她的眼神和語氣中,譚鈴音也能感覺到她並不喜歡她。

唉。

譚鈴音答了些話,看到唐夫人神態有些疲憊,她便說道:「夫人,我還有些文書待整理,這就失陪了。」

唐夫人笑道:「看來譚師爺不願陪我這老婆子說話。」

譚鈴音心裡咯登一下,臉上卻是鎮定堆笑,「哪裡,我是巴不得多聽聽夫人說話,好見些世面。只是夫人趕了好幾天的路,想必累了,我怎麼好繼續叨擾呢。」

唐夫人點了點頭,放她走了。

譚鈴音款款站起身向她福了福身,退了幾步離開,肩背挺直,走得不緊不慢,落落大方。

唐天遠看著她娉婷的背影,心想,還挺會裝的。

譚鈴音出了門,誇張地拍了拍胸口。她一邊走一邊回憶自己方纔的表現,有沒有哪裡不合適,走著走著,突然發覺少了點什麼。

額,她把糖糖忘在裡面了。

現在讓她回去找它是不可能的了,反正又不是什麼龍潭虎穴,它在那裡吃肉乾吃得歡著呢。

唐夫人讓丫鬟婆子們都下去了,留她和兒子單獨說話。

唐天遠正在用肉乾兒逗糖糖,香瓜經過他身邊時,他冷不防地抬頭看了她一眼,目光平靜。

這看似漫不經心的一眼,讓香瓜登時像是背上長了刺兒,無比難受。

唐夫人瞭解自己的兒子,等人都走了,她說道:「你用不著遷怒下人,可是對我的做法有何不滿?」

「哪裡,娘無論做什麼,肯定都是為了我好。」

這話讓唐夫人心中舒坦了不少,連那澀茶都不覺得難喝了,她喝了口茶,看到糖糖還在吃肉乾,糾結地感歎,「這到底是貓還是狗啊?」

「是貓和狗生出來的。」

唐夫人瞪了他一眼,「胡鬧!」她兒子從前可從來不說這種混話,都是在這個破地方待的,整天對著一些四不著六的人,近墨者黑。

唐天遠聽出來母親雖然語氣嚴厲,其實並未怎麼生氣。他抬頭,笑著與她嘮了幾句家常,問家裡的情況,問他爹的近況。

說完這些,他又問道:「娘,你覺得……怎麼樣?」

唐夫人故意裝聽不懂,「我覺得什麼怎麼樣?你把話說清楚。」

唐天遠有些羞赧,「譚師爺怎麼樣,你方才也見到她了。」唐天遠知道,他娘方才說的話做的事,只怕多一半都是對譚鈴音的考驗,只不過譚鈴音自己察覺不出來罷了。不過他相信他們家音音。

唐夫人對譚鈴音的觀感有些複雜。本來聽說這裡出現一個小妖精,把兒子轄制住了,哄得他非要三書六聘地娶她,唐夫人甚是焦急,等不得兒子年底回家,便火急火燎地親自趕來銅陵視察。而且她故意不打招呼,就是要突擊檢查,看到的才真實。

來之前,她把譚鈴音假想成一個無敵難纏的小賤人。她是唐家主母,什麼玩意兒沒見過?她最會收拾小賤人了。

見了人之後,她才發現,啊,原來是這樣的。

長得不錯,舉止得體,有眼色,城府不很深,也不掐尖要強。

不是說有多好,只是遠遠比她理解中的那個小賤人要好。這就造成了一種強烈的心理反差,以至於唐夫人竟然不太好意思貶低她了。

自然,也不可能誇她。她的出身、她逃婚以及在男人堆裡廝混的壯舉,她和自家兒子的私情……這些使人無論如何誇不出口。

想了想,唐夫人答道:「模樣不錯,你若想收她,我不攔你。」

言外之意:納妾可以,娶妻免談。

唐天遠有些低落。不過轉念一想,他娘才見音音第一面,能夠鬆口答應納妾,說明並不十分反感音音,這個,至少算個好兆頭吧?

唐夫人看到兒子這樣,歎氣道:「俗話說,『賢妻美妾』。你想跟女子玩兒什麼風花雪月,我不管你,玩兒就玩兒了,但媳婦往後是要持家的。你爹只有你一個兒子。」所以你媳婦不僅要持家,以後還會是一家之主母,必須慎重選擇。

「持家是可以學的,誰又是一生下來就會管家,」唐天遠幫著譚鈴音辯解,「她很聰明。」

唐夫人哼了一聲,「是不是在你眼裡,她放個屁都是香的?」

見母親生氣了,唐天遠討好道:「她放的屁再香,也不及您放的香。」

「……」唐夫人快不認識她兒子了。不要臉,什麼話都敢說,為了討好人,完全置節操於不顧,這這這……

但她不得不承認,他的話確實成功討好了她。沒有女人願意看到自己辛苦養大的兒子屁顛屁顛地跟在別的姑娘屁股後面搖尾巴。不管他們對媳婦多上心,也不能忘了娘。

唐天遠很能把握談話的火候。倘若他此刻再誇獎譚鈴音,大概會招致娘的反感,於是他把這個話題一收,說道:「到飯點了,我讓廚房預備了幾個娘愛吃的菜,給您接風洗塵。」

用過午飯,唐天遠告訴他娘,房間已經收拾好了。

嗯,他這回又發揚作風把自己住的正房騰了出來。

唐夫人聽罷他的安排,說道:「做什麼這樣摳唆,你衙門裡還缺房子嗎,要我和你擠一處?」

不過唐天遠雖然老大不小,但並未成家,與她親娘住在一個院子裡,也不算壞規矩。

唐天遠嘿嘿笑道:「大半年了,好容易見到娘一面,恨不得時時刻刻見到。」

唐夫人疑惑地看了兒子一眼,突然問道:「你還記不記得我的生辰?」

「四月初六,怎麼了?現在離您生辰還有好幾個月呢。」

唐夫人鬆了口氣,還好,不是被什麼東西上身了。不怪她胡思亂想,主要是兒子變化太大了,且這種變化的方向太讓人始料未及。要說他變得穩重了,冷靜了,務實了……都可以解釋是因為在實缺上待著鍛煉出來的,可他竟然變得油嘴滑舌起來,嘴巴跟抹了蜜似的。

總之,變得會哄人了。

難道是因為那個譚鈴音?

就算可以這樣解釋,依然令人難以相信。男人會哄女人,要麼是天生的風流種子,要麼是在女人堆裡混久了練出來了。她兒子活到二十二歲,在哄女人這方面沒有經驗,怎麼一到了此地,就突然開竅了?認真說來,銅陵的女子總體上肯定不如京城的女子漂亮。

唐夫人禁不住回憶她兒子那簡單的情史。接著想起一事,她心內電轉,飛快地湧過一個猜測,然後臉色登時陰沉下來。

唐天遠很奇怪,怎麼好好說著話,母親的臉色突然這麼難看了?

「娘,您身體不舒服嗎?我去請大夫。」

「不用,」唐夫人搖搖頭,歎道,「天遠,你是不是還在怨我?」

唐天遠再聰明,也跟不上他娘的思路,奇道:「我怨你什麼?一沒理由,二我也不會那樣不懂事。」怎麼能怨恨長輩呢。

「你這些年連丫鬟們的手指頭都不願意碰一下,是不是還在恨我處死了荔枝。」

唐天遠低下頭,「都多少年了,何必再提。」要說怨,他當時多少還是怨一些吧,好歹是條人命,又是他喜愛的丫頭。但他也不可能因為一個丫頭一直怨這麼多年,說句殘忍的,奴才的命不值幾個錢,不可能影響他們母子間的情分。

不過,時間可以消除怨恨,但消除不了心理陰影。唐天遠不想回憶這種事,不想提它,更不願碰丫鬟——這會使他極度不舒服。

唐夫人又歎了口氣,說道:「我本以為過幾年你大了就好了,沒想到你總是這樣。今天我必須把話跟你說明白——你知不知道當年我為什麼讓人打死她?」

唐天遠愣了一下,反問:「難道這其中還有什麼隱情?」

「她在背地裡跟她姐姐嚼舌根子,被我的丫頭聽到了。你曉得她當時說你什麼了嗎?」

「說……我?」唐天遠有些訝異,他待荔枝不薄,兩人之間又有曖昧,荔枝能在背後說他壞話?

「對,」唐夫人點點頭,「她說你有個怪癖。」

唐天遠臉色霎時一變。

「她說,她也是偶然發現的,只消投對了你的愛好,必然能當上半個主子。不只她,她還想把她姐姐推給你。她姐姐你大概沒印象,是針線房裡的春桃——反正現在已經死了。一母同胞的姐妹,長得有四五分像,手腳倒是有八九分像……」

「別說了。」唐天遠打斷她,嘴唇微微發抖。

唐夫人像是沒聽到一般,緩緩說道:「荔枝說,你喜歡漂亮的手和腳。」

自家兒子,怎麼可以被人這樣利用。這種事情若是傳出去,他名聲還要不要?而且,往後誰要是起了歹心思都要對著胃口給他送人,他要一輩子栽跟頭。唐夫人當時無比憤怒,現在說出來,竟然出奇地平靜。

自己隱藏最深的秘密被母親這樣直白地道出來,唐天遠無法不羞慚。他紅著臉低下頭,「娘,別說了。」

「我已經說完了,信不信由你。」

唐天遠怎麼可能不信。這個秘密,他從未跟任何人說起。

「現在我要問你,你多年不近女色,現在突然看上了譚鈴音,到底是為什麼?」

唐天遠猛地抬頭看她,「娘……」

「是因為她手腳漂亮嗎?我雖看不出什麼,但想必你有自己的眼光。」

唐天遠搖了搖頭,剛要說話,突然聽聞外面一陣輕微的響動,他沉聲道:「誰?!」說著開門看,並無什麼人影。

「你用不著這樣一驚一乍。」唐夫人勸道。

唐天遠卻隱隱不安起來。

因為親娘來了,唐天遠不敢去南書房找譚鈴音,於是兩人約在退思堂。

譚鈴音先到的,唐天遠走進來時,就覺得她臉色不對。

唐天遠走過去,伸手去摸她的頭,「音音,不用擔心。」

譚鈴音偏頭躲開,「坐下說話,不要動手動腳的。」

唐天遠只好坐在一旁。她的態度有些冷淡,讓他心中更加不安。

譚鈴音低頭說道:「我之前一直想不明白,以你的樣貌和家世,為什麼會喜歡我呢?」

「音音,你不要瞎想。可是擔心我娘她不同意?你放心,我會說服她。」

「我不怕她,我怕你,」譚鈴音突然抬頭,直視他,「唐天遠,你告訴我,你為什麼喜歡我?」

唐天遠心口一窒。

譚鈴音嘴角一勾,笑出幾分譏誚。

看來還是被她聽去了。唐天遠不自在地避開她的視線,答道:「你不要多想。」聲線發緊,有一種他自己無法控制的緊張。

不多想?由不得她不多想!

譚鈴音哈哈一笑,道:「既然你不說,我幫你說可好?你不就是喜歡我的手腳嗎,何必要娶我,來來來,我把手腳砍了送給你可好?」

「音音!」唐天遠沉聲打斷他,他臉色發青,有些慍怒又有些煩躁,「這樣的話以後不許說。」

「怎麼,心虛了?」譚鈴音冷笑,眼圈發紅,「唐天遠,你這個騙子。」

唐天遠很生氣。他明知道這個時候不該氣,但他控制不住。他對她的好、他的一片真心,她都看不到,只不過因為這種事,他就成了「騙子」。

他有什麼錯!喜歡手腳而已,又不是喜歡吃手腳!何必說那種話!

譚鈴音看到唐天遠臉色越來越難看,便知他定是惱羞成怒了。她霍地站起身,冷冷說道:「我出身微末,你們唐家的大門,我是不敢進了。」

竟然要跟他決裂!唐天遠氣得額角直跳,他緊緊握著拳,面沉如水,聲音冷似臘月霜花,「譚鈴音,我看錯你了。」

「彼此彼此。」譚鈴音扔下這句話,頭也不回地走了。

唐天遠沒有追上去。

走出去之後,譚鈴音緊咬的牙關才鬆開,眼淚斷了線的珠子一般滾下來。她低著頭,也不去擦眼淚,一邊走一邊哭,從退思堂回到南書房,回去之後關上門接著哭。

怎麼會這樣呢!

呵,想想也只有這樣才算合理。唐天遠是誰呀,以他的樣貌和家世,要什麼樣的女人沒有?為什麼跟她一個商戶之女糾纏?難道還真的是兩情相悅不成?那只不過是書本裡寫著玩兒的罷了,是她自作多情!

譚鈴音越想越覺委屈和難受,再想想她和唐天遠之間的差距,更覺難堪。不過,反正他們本來就不是一個世界的人,她何必再癡心妄想呢。

她又隱隱有些不甘。他不喜歡她,只喜歡她的手腳,這是什麼莫名其妙的癖好,這個變態!

想一想,覺得這種變態不要也罷,讓女人覺得自己是個物件兒,太沒安全感了。譚鈴音在心內罵了唐天遠幾句,安慰自己,漸漸地情緒平靜下來,住了眼淚。

可是很快,她一不小心又想到他的好,她生氣時他涎皮賴臉地哄她,任打任罵,他在她面前干的那些傻事兒,他……

想到這些,譚鈴音的心又酸又痛,禁不住又哭了起來。

唐天遠比譚鈴音也好受不到哪裡去,只不過他是男人,不會以哭泣的方式發洩。

他很痛苦,又覺得悲哀。她不夠理解他,不夠重視他,不夠愛他。倘若真的在乎他,為什麼會因為這種事情要跟他分開,就不能聽他解釋嗎?不能好好商量嗎?

他承認,沒有坦白是他的過錯,但……這種問題要怎麼坦白?不坦白就該死、就一定要決裂嗎?

只怕她已經膩煩了,巴不得早點甩掉他吧?現下正好是個理由!

他覺得他其實在自作多情,一直覺得他們兩個同心協力無堅不摧,其實人家未必把他當回事呢!

越想越氣,氣得有些失去理智,冷靜不下來。他黑著個臉,瘟神一般,衙役們看到了就想躲,大家都不敢回話。丫鬟小廝看到他,縮著脖子一聲不敢吭,生怕被他的怒氣掃到。

晚飯自然也吃不下,他握著筷子捅米飯,眼神呆滯。唐夫人已經知道他和譚鈴音鬧不和的事情了,不過現在看到兒子這樣,她依然覺得很詫異。說實話,他兒子很少生氣,有時候就算不高興了,表面上也和和氣氣的,一轉身報個仇,或是自己把氣理順了。總之很少見他這樣,像個移動的火山,勃勃的怒氣隨時準備噴發,把無辜的路人都燒成灰。

雖然生氣不好,但唐夫人見慣了清淡如水的兒子,眼前這樣的倒還顯得有些人味兒,所以唐夫人很奇妙地竟然感覺心情不錯,就著兒子的怒容吃飯吃得很香。

雪梨從外面走進來,在唐天遠身邊小聲說道:「少爺,譚師爺不願吃飯。」她的眼力見兒不及香瓜,因唐天遠吩咐過要隨時把譚鈴音的情況稟報給他,所以即便現在唐天遠的臉色黑成鍋底,她依然大無畏地說了。

啪!

唐天遠重重一拍筷子,怒道:「她吃不吃飯關我何事?!」

唐夫人掃了他一眼,淡定地夾了塊排骨丟給地上的糖糖,一邊說道:「多大點事兒,譚師爺氣性夠大的,這樣的人……」說著,歎氣搖了搖頭。言外之意,這樣的人,怎配做唐家的主母。

唐天遠忍不住辯解道:「她並非愛怒之人。」

唐夫人覺得她兒子太沒出息了,都氣成這樣了,就不用幫別人說話了吧……

唐天遠也反應過來自己多此一說,便有些鬱悶,接下來一直沒說話。

晚飯過後,唐天遠心情不好,無事可做,早早地躺在床上。他睡不著,翻來覆去地想譚鈴音,一會兒生氣一會兒難過,一會兒又隱隱有些後悔,覺得再怎麼說也該讓著她些。想到這樣一個吃貨竟然錯過晚飯,不知要氣成什麼樣……

等等,生氣?

唐天遠騰的一下坐起來。

是啊,她生氣了,氣得連晚飯都沒吃。

——越生氣,不該表明越在乎他嗎?

唐天遠猛地一拍腦袋,他怎麼那麼笨呢!

不怪他笨。男人和女人的思路經常是南轅北轍,再聰明的男人,也難以把女人的心思猜全。譚鈴音今天說的話,每一句都像刀子一樣往唐天遠心口上捅,他光顧著痛苦了,一時也沒辦法深思。

總之譚鈴音是在氣他,嗯,她說的一定全是氣話。

唐天遠的心情像是雨後的天兒,陽光破開雲層,溫柔地灑向四方。他摸摸心口,雖然一時猜不出來譚鈴音為什麼要生氣,反正根本原因一定是她在乎他,她愛他!

人高興,肚子也高興——他的肚子興奮地唱起小曲兒來。

唐天遠下了床出門找吃的,守夜的丫鬟得知他餓了,忙從廚房端來夜宵。雖然不像晚飯那麼豐盛,但有菜有湯,足以果腹,且還是熱乎乎的。

唐天遠有些奇怪,「怎麼這麼快?」

丫鬟答道:「夫人怕您晚上餓,讓廚房預備好的。」

唐天遠想問有沒有給譚師爺留——要是譚鈴音夜裡也餓了呢?不過他轉念一想,他娘肯定不會給譚鈴音留吃的,於是他把一籠包子推給丫鬟,「把這個放回去。」

丫鬟照辦。

唐天遠一邊吃飯一邊思考著明天該怎樣哄譚鈴音。嗯,這次不能光哄她,還得好好教育一下,以後不管多生氣,也不能說撂開手的話,太讓人難受了。

第二天一早吃飯時,唐夫人明顯感覺到兒子的情緒穩定多了。不過他嘴角一直掛著邪氣森森的笑,好像隨時準備把誰大卸八塊一樣。唐夫人心內不免有些抱怨,譚鈴音也不知是何方妖孽,把她的兒子也帶得成妖成魔了。

早飯沒吃完,雪梨又走了進來。因昨天被吼,她有了經驗,這次聲音小了許多,不過還是被唐夫人聽到了。

「少爺,譚師爺正在收拾東西,像是要走。」

唐天遠臉色一變,顧不上吃飯了,「娘,我有事先出去一下。」

唐夫人輕微點了一下頭,沒說話。待兒子走了,她推開喝了一半的粥碗,也跟了上去。因擔心兒子的秘辛被旁人聽了去,唐夫人特地囑咐眾人不許跟來。

唐天遠一路走到南書房,來不及敲門,推開院門走進去,恰好看到譚鈴音背著個包袱從屋裡走出來。她聽到門口的動靜看過來,一看身形便知是唐天遠,於是臉一黑,立刻退回屋子裡,彭的一下關上門。

唐天遠少不得走過去,一邊敲門一邊求饒說好話。奈何這回譚鈴音氣性大了,悶在屋子裡只不理他。唐天遠一著急,想要撞開門。

他側著身,肩膀還未碰上門時,譚鈴音突然從裡邊打開門,唐天遠撞了個空,差一點撞進譚鈴音的懷裡,後者似早就料到,身體一斜躲開了他。

譚鈴音趁著唐天遠在屋中踉蹌的那一會兒,趕緊走出來。

唐天遠站穩之後,急急忙忙跑出來追她,也沒多想,從身後一把抱住她,「我的小姑奶奶!你就算讓我去死,也要有個因由,這樣不吭不響地就要走,是什麼意思?」

譚鈴音掙扎,「你放開我,讓人看到!」

唐天遠卻越摟越緊,「不放,除非你給我個說法!我早就是你的人了,你要對我負責!」

「你,你……」譚鈴音氣結,不知該如何辯駁。她的臉憋得通紅,還想掰開他的爪子。

唐夫人在門縫外面看得瞠目結舌,這是她兒子?是她兒子?是嗎?……

「音音……」唐天遠改走柔情路線,一聲「音音」叫得那叫一個千回百轉,激得譚鈴音心頭一陣哆嗦。

譚鈴音怕他再說出更不要臉的話,只好放棄掙扎,說道:「唐天遠,你到底是喜歡我,還是喜歡我的手腳?」

唐天遠有些疑惑,「這是什麼話,你的手腳不是長在你身上嗎?這還分什麼彼此?」

譚鈴音換了個問法,「那如果我的手腳斷了你還會喜歡我嗎?」

「不許胡說,你的手腳不會斷。」

「我是說如果,你回答我。」

唐天遠一陣沉默。他的思緒有點混亂,好像有什麼關鍵的東西在頭腦中一閃而過,他想理清楚,看明白。

他的沉默落在譚鈴音眼中,卻是另一種意思,她苦笑一聲,「我知道了。」說著,推開了正在思考的唐天遠。

唐天遠突然扯住她,「我也知道了!」

譚鈴音有些疲憊,沉默不語。但她心中還抱著那麼一絲希望,想聽聽他到底知道了什麼。

「音音,你大概想岔了,漂亮的手腳正如漂亮的臉蛋,縱然不是隨處可見,卻也不是絕無僅有。你有,別人照樣有,而且很多人都有。你明不明白?」他說著,抬手蹭了蹭她的臉蛋,笑,「別人也有,我可不喜歡別人的,我只喜歡你的。」

譚鈴音眼圈一紅,心已經有些軟了,面上卻還撐著,扭臉說道:「你說得好聽。」

唐天遠急道:「真的!人都有個愛好,這不足為奇。但我並非好色之徒,你又不是第一天認識我,可曾見我為此拈花惹草過?我說句話你別不愛聽,倘若我對你的感情真的如此淺薄,又何必求爺爺告奶奶地要娶你?」

譚鈴音張了張嘴,只覺嗓子眼兒澀澀的堵得慌,竟是不能發一言。

唐天遠握著她的手,扣在自己胸口上,「你信我,我的心都在你身上了,我想與你廝守一輩子。」

譚鈴音的眼淚唰唰地流下來,她抬袖子胡亂擦著眼淚,哭道:「我就是怕嘛……」

本來就門第懸殊,她一直壓力很大,見過唐夫人之後尤甚。她一不小心陷入了自我懷疑之中,拚命地想要找點唐天遠非她不可的理由,找來找去發現那是自欺欺人,她根本就配不上他。恰巧這個時候聽說了那種秘密,她像是一下子抓住了真相,進而又混亂又絕望……

她一哭,唐天遠就心軟,他柔聲安慰她,「好了好了,我懂,你別怕。你若不信,我給你發個重誓,我唐天遠往後若是負你——」

譚鈴音忙擋住他的嘴,「別,別發誓。發誓不好。」

她的手指壓在他的唇上。他便垂下眼睛,視線在她手上溜了一圈,接著抬眼看她,唇角彎彎,眼眸中漾起意味深長的笑。

譚鈴音臉一紅,忙收回手。知道那件事之後,她手指尖兒上都是曖昧,怎麼待著都不自在,真是不如不知道。

兩人相對無言,唐天遠就那樣笑看著她,氣氛一時曖昧得都有些黏稠,空氣熱燥燥的。這大冷天兒的,太陽才剛冒個頭兒,一點也不暖和,但他們倆站在外頭,誰也不覺著冷。

唐夫人在門外看得津津有味。若非擔心被人發現,她大概還要多看一會兒,不過現在只能先離開了。她要對自己的兒子刮目相看了,當得了貴公子耍得了流氓,還是個天生的情種,哄姑娘一套一套的,比他老子強多了。在這麼多角色之間自由轉換,就算是個神經病,那也是個相當了得的神經病。

姑娘也傻,昨天吵得那樣凶,今兒三言兩語就被哄好了,也不趁機提點條件。

總之,心眼太實。

但這恰恰也說明她待他們家天遠是真心的。

不過話說回來,真心又怎樣,這個姑娘各方面條件都不好,商戶出身,舉止輕浮,竟然還逃過婚,還和男人在婚前就有私情……

對於這些,唐夫人自然都不能容忍。

且說這一頭,唐天遠盯著譚鈴音看了許久,直到譚鈴音的臉紅成一個喜蛋,他才罷休,轉而訴說他的不滿,「有什麼事我們攤開來說,下次可不許動不動就要走了。」

譚鈴音解釋道:「我沒要走,我就想去清辰那裡待幾天。」之前實在心情太差,不想看到他。

「那也不行。」

譚鈴音覺得他的態度有些怪,「為什麼?」

「……總之不行。」唐天遠很明智地沒有告訴她清辰對她有想法,看到她正若有所思,唐天遠忙岔開話題,「還有,也不許動不動就說『不進唐家大門』這種話,唐家的門你非進不可,也只能進唐家的門。往後你進了唐家的門,倘若不如意了,打人摔東西都可以,就是不要說這樣絕情的話。」

「嗯。」譚鈴音點點頭,也覺得自己似乎說得有些過了。

唐天遠又補充道:「當然,我會盡量讓你事事如意的。」

譚鈴音覺得他有點囉唆。

唐夫人聽說兒子出了南書房之後直接去了退思堂,她於是趁著這個工夫,把香瓜叫了過來。

對於香瓜辦的差事,唐夫人只能給個及格分。這丫鬟和她匯報的事情都是真的,並無詆毀譚鈴音之嫌,問題是這些事都是挑挑揀揀的專揀負面的報告,不夠客觀,導致她對譚鈴音的判斷有了偏頗。最簡單的一個例子,譚鈴音養了一隻威風凜凜的大貓,香瓜怎麼不說?因為這隻貓是容易給主人博好感的。

「你之前所說譚鈴音與少爺私訂終身之事,確定無誤?」唐夫人問香瓜。

「夫人,千真萬確。譚師爺一直與少爺過往密切,有一陣子還與少爺同住在一個屋簷下,少爺分撥了雪梨去服侍她。」

唐夫人尋思了一下,「但這也不能說明他們兩個就真的做下那等勾當。」

「夫人,請容奴婢去取一樣東西來。」

唐夫人准了,香瓜去了不一會兒,便回來,手上拿著個小布包,打開來,裡面是個小小巧巧的繡鞋,鞋面上繡著兩個金元寶。

「夫人,這是奴婢剛來銅陵時,在少爺院中發現的,那時候譚師爺還住在南書房。奴婢是一早來的,就發現了這鞋,想必是譚師爺頭天晚上遺落的。」

唐夫人拿過鞋來看了看,就算這是譚鈴音的,也不能證明是她落下的,萬一是……萬一是他兒子偷的人家的呢?唐夫人之前不會這樣認為,但見識過兒子的另一面後,她短不了想到這些。

「還有別的證據嗎?」

「有,」最重要的證據自然要留在最後,香瓜自信滿滿地說道,「這是譚師爺的父母親口承認的。」

唐夫人疑惑道:「自家女兒做下這樣的醜事,當父母的如何會對外人說起?」

「夫人有所不知。」香瓜便跟唐夫人說起了譚鈴音的家庭情況,以及譚鈴音和她繼母之間的矛盾。私訂終身是譚鈴音親口告訴她爹、她爹又告訴她繼母,她繼母向香瓜抱怨的。後來香瓜為了證實,還親自套過譚員外的話,確定無疑。

唐夫人一聽說譚鈴音的繼母是小妾扶正的,心內冷笑,果然商戶人家沒規矩,妾室扶正的事兒都幹得出來。

香瓜本身看不上譚家,但是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所以她對譚夫人還有那麼點同情,免不了刻畫一番譚鈴音對她繼母如何如何不尊重的嘴臉。

唐夫人卻覺得譚鈴音這樣做不為過。小妾扶正本來就好笑,親爹行了昏招兒,當女兒的勸一勸才算盡孝。再說,從香瓜的描述中可以看出,譚鈴音對她繼母雖不算尊敬,但也沒有不尊敬,總之面上過得去。那譚夫人在譚鈴音的親娘面前只能算妾,譚鈴音面子給了她就不錯了,她還跟亡故主母的嫡女爭什麼?

香瓜是個丫鬟,不理解正室對小妾的鄙視,所以沒能夠準確把握到唐夫人的怒點。倘若她說譚鈴音和那繼室相親相愛如親母女一般,譚鈴音對父親為個兒子把小妾扶正一事拍手稱讚,這個時候唐夫人才會不滿。

不過不管怎麼說,唐夫人是相信香瓜所說之事了。一來,香瓜不敢也沒必要騙她,二來,今天她親自在南書房外聽了一會兒壁角,她兒子明明說到「都是你的人了,你要對我負責」這種話。再者說,年輕的俊男美女湊一塊兒搞郎情妾意,很容易過火。以她兒子的流氓程度,唐夫人很相信他已經把譚鈴音那什麼了。

兒子是親兒子,姑娘是別人家的。唐夫人這會兒不會覺得譚鈴音有多無辜,只會認為她不夠自重——倘若她執意不肯,天遠還能逼姦她不成?

總之這樣的姑娘當個小妾偏房還行,已非完璧,還想當正妻,想都別想。

於是唐夫人想到了一個好辦法。

《調笑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