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逆水而行,踏浪而歌(4)

林梓猛點頭,「對的,我想採訪祁睿峰,所以我希望等我入職以後分到綜合體育版,重點跟泳壇。」

面試還沒過呢就想著入職?誰給你的自信?

劉主任已經無力吐槽了,他揮揮手,「我們是正經單位,不是你想來就來想走就走的。抱歉,我們不能錄取你,請你離開後叫下一位進來。」

多麼直白的逐客令,林梓卻臭不要臉地賴在椅子上假裝沒聽到,「所以你擔心,我只是因為一時興起才來應聘?說實話這麼重大的決定我當然是思慮周全的。」

「好了,到此為止吧。」

「慢著,其實你真正擔心的是我在貴社就職時間太短浪費你們的人力資源吧?畢竟培養一個記者也是需要投入的。」

劉主任有點無奈,「好吧,你說對了,我必須考慮這樣的後果。」

「呵呵呵呵呵,」林梓突然笑起來,笑容裡有三分不屑七分得意,笑過之後,他說,「那麼請問,你們每次通過社會招聘錄用的新人記者中,有幾成能挺過三個月的試用期呢?」

一句話問到劉主任的痛處。

報社的正式編製是有限的,但他們需要的人手遠遠超過編制上限。所以,每年他們都要大量地招聘合同工。合同工在事業單位像是二等公民一樣,待遇遠不如在編人員。記者這個職位的基本工資本來就很低,如果是一個合同工,那就比很低還要低,一個月一千多,連房租都不一定夠。他們收入的另一部分是稿費,但是新人記者通常一個月都發不了幾篇稿子,這點稿費更指望不上。所以,新入職的合同工記者,一個月的淨收入湊不夠三千塊,是常見的事。

月薪三千,在B市算是一個赤貧線。

他們要吃,要穿,要睡覺,要坐地鐵,這是最基本的生活需求。如果他們的月薪連這點生活需求都滿足不了,還指望他們做什麼?拿著兩千多塊錢的工資,住著巴掌大的群租房,穿著十九塊錢包郵的T恤,然後笑著和人談理想談未來嗎?不是每個人的心智都那麼堅定,也不是每個住群租房的都能逆襲。如果他們中途放棄,別人也用不著指責什麼。

想到這裡,劉主任歎了口氣。

「不要難過,」林梓安慰他,「你看,現在有一個不在乎薪水的人坐在你面前等著你的錄用,你還在猶豫什麼?你認為我堅持得不會比他們久?那你就低估了夢想的力量了。」

劉主任被他說得有些動搖了。

林梓又加了把火,「其實你也不用給我發基本工資了,」那點錢不夠我買零食的,他心想,不過這話沒說出口,「但是呢稿費我得要,那是我勞動的回報。」

劉主任翻了個白眼,「等你能拿到稿費再說吧。」

「這麼說我被錄用了?我必須承認你的眼光真的很不錯。」

劉主任有氣無力地擺擺手,「趕緊出去。」

林梓走後,劉主任身旁的一個面試官悄悄問他,「劉主任,您真的決定錄用他?我看他挺不著調的。」

「那又如何,」劉主任有些無奈,「只要他不是來搗亂的就行,我們基層記者太缺人了。」更何況,還有不用發工資這種好事……

由於林梓被劉主任劃拉到「湊數」的行列裡,所以好好培養是不可能的,他依然不願意在林梓身上浪費資源。於是,林梓被放生到雲朵他們組,由雲朵來帶他。

雲朵簡直無語,她也是個新人好不好,讓她怎樣去帶另一個新人嘛!

林梓卻很高興,因為雲朵他們組的重點之一就是泳壇。

孫老師把面試的情形講給雲朵,雲朵聽罷,斜著眼睛看林梓,「還跟我說不是因為祁睿峰,明明就是嘛。」

林梓理直氣壯,「你問那麼直接我要怎麼回答?對我就是想跟著祁睿峰採訪祁睿峰我要嫁給祁睿峰?」

「你夠了,祁睿峰是不會娶你的。」

就這樣,林梓成了雲朵的小弟。她帶著林梓跑了幾個採訪,讓他試著寫了兩篇稿子,最後得出結論:連劉主任都放生林梓了,她就不用操心人才培養了,林梓愛幹什麼就幹什麼吧。

於是她這「師傅」當得甚是輕鬆。

12月5日,國家游泳隊舉辦了一次新聞發佈會,主題是關於明天要進行的全國冬季游泳錦標賽。這裡我們有必要簡單介紹一下國內的游泳比賽。

國家級游泳比賽,除了四年一次的全運會,一年一度的專業性比賽有四場,按時間先後順序分別是:全國春季游泳錦標賽,全國游泳冠軍賽,全國游泳錦標賽,全國冬季游泳錦標賽。游泳冠軍賽一般是針對重大賽事的選拔比賽,性質和那三個錦標賽不一樣。

三個錦標賽中,全國游泳錦標賽是水平最高的比賽,春季、冬季錦標賽次之。有一些選手會在春季、冬季錦標賽裡鍛煉自己的副項。許多游泳運動員都有自己的副項,比如祁睿峰主項是長距離自由泳,副項是短距離自由泳。而唐一白,以前的主項是蝶泳副項是自由泳,現在顛倒了一下。

所以冬季錦標賽的受重視程度不如雲朵之前參與的錦標賽,這回的發佈會,社裡只派了雲朵和林梓兩枚小新人來採訪。

賽前新聞發佈會一般是由明星運動員和教練們參與,比如祁睿峰和他的教練袁潤梅,比如女隊的大姐大向陽陽和她的教練,再比如唐一白和他的……誒,怎麼會有唐一白?

雲朵瞪大眼睛看著他,百思不得其解。跟那些世界冠軍一比,唐一白就是個小透明啊,打醬油都不夠用,他為什麼會坐在這裡?還跟祁睿峰向陽陽這些大牌明星互動良好的樣子……

像是感受到她的注視,唐一白突然停止和向陽陽說話,扭頭看過來。他一眼就看到擠在人堆裡的雲朵,衝她微微笑了一下。鬧哄哄的會場裡,他的笑容像是喧囂蟬鳴中盛開的梔子花,溫柔乾淨,沁人心脾。

雲朵還沒什麼反應呢,她身後的兩個女記者已經把持不住,低呼道:「好帥啊!」

看來好色慕艾是人類的光榮傳統。

林梓悄悄對雲朵說,「唐一白為什麼要衝我笑?」

「你想太多了,他是在衝我笑。」

「呵呵,女人。」

雲朵黑線,「敢這樣跟老大說話,我打碎你的頭蓋骨!」

林梓一臉驚恐狀地閉了嘴。

這時,唐一白低下頭,不知道在幹什麼。很快,雲朵感受到手機輕微地震動,她拿出來,看到唐一白給她發的微信。

唐一白:散會別走,有話對你說。

雲朵:好哦。

賽前新聞發佈會的焦點依然在祁睿峰身上。

這是一個很有趣的現象。在中國體壇,許多項目女子獲得的世界冠軍比男子多,但是呢,受到的關注總是男人比女人多一些。比如中國游泳隊裡男子得奧運冠軍的只有祁睿峰一個,而女選手在上屆奧運會拿到三塊金牌,向陽陽更是衛冕了女子200米混合泳冠軍。然而在普通人眼中,中國泳壇的領頭人不是向陽陽,而是祁睿峰。

現在,祁睿峰被集體圍攻的原因是他的「不務正業」——他在這次比賽中僅報了一項男子100米自由泳。

記者問:「為什麼沒有報名自己更擅長的項目,比如1500米自?」

祁睿峰脫口而出:「對手太嘶——」最後一個字是他的吸氣聲。他擰著眉,臉皺成一團。

對手太什麼?你倒是說啊!

祁睿峰決定不說了。因為他身旁的女人此刻正用力地擰他,以此作為對他胡說八道的懲戒。有膽量如此對待一個奧運冠軍的,也只能是另一個奧運冠軍了。

沒錯,擰他的正是向陽陽。因為這次發佈會是教練和教練坐一起,運動員和運動員坐一起,所以祁睿峰的教練袁潤梅夠不到管他,只好拜託向陽陽管住這貨的嘴。

祁睿峰鬱悶地閉嘴,記者還在追問:「對手怎麼了?您是不是想說對手太弱了?」

「你猜。」

「我不猜……」

這個記者眼尖,看到袁潤梅在扶話筒,顯然是想搶答這個問題。

不能讓教練回答啊,這世界上最狡猾的就是教練了,遠不如運動員那樣可愛、什麼都敢說。

於是他果斷看向唐一白,「唐一白,對於祁睿峰在整個比賽裡單單選你做對手,你怎麼看?」

這種話,明顯是想挑起點火藥味兒。

唐一白沒想到自己打個醬油也能被點名提問,他抿了抿嘴,答道,「峰哥不像我,我的比賽經驗嚴重不足,需要盡量全面地參加各類賽事積累經驗。但是峰哥已經多次參加世界級的比賽,他的1500米自成績很好,這樣的成績在一般的國內比賽中已經很難達到積累經驗的目的。另外,我個人認為,多次在必勝的情況下比賽,會使人產生驕傲自滿的情緒,所以我認為峰哥這樣的選擇十分明智,不明白你有什麼不能理解的。」

他說得不緊不慢,一段話下來,基本意思還是那四個字:對手太弱。

但是呢,他的話說得漂亮,滴水不漏,讓人挑不出刺兒。記者有些失望,這年頭的運動員也這麼狡猾了嗎?一點都不可愛!

不過他依然有些不甘心,追問道:「所以還是對手太弱了?」

唐一白用一種控訴的眼神望著他,「我們運動員都挺不容易的,請你口下留情。」

「我——」那個記者不小心爆了粗口。他意識到自己的情緒沒控制好,臉一下紅了,再無他言,訥訥坐下。

向陽陽低頭小聲說,「一白好樣的。」

祁睿峰也已經意識到這是唐一白在幫他圓話。好兄弟嘛,就是背後互相拆台、正式場合互相給對方拔份兒的存在。

又有記者站起來,順著這個話題問唐一白,「和祁睿峰一起比賽你怕不怕?他是奧運冠軍。」

唐一白笑了,「不怕啊,有強大的對手在我可能游出更好的成績。」

祁睿峰投桃報李地幫唐一白搭台撐場面,「他怕什麼,他心理素質很強大的,埃爾普西來了他都不怕嘶!」

又是一聲倒吸涼氣的聲音,這回比剛才還要誇張,祁睿峰感覺他的肉要被向陽陽揪下來了。

那記者聽到此話兩眼放光地看唐一白,「他說的是真的嗎?埃爾普西來了你也不怕?」

唐一白笑得有些勉強,「當然。」

埃爾普西是連續兩屆奧運會男子100米自由泳冠軍,也是這一項目的世界紀錄保持者。祁睿峰不明白這種問題有什麼需要迴避的,當然,第二天他就明白了。

眼前新聞發佈會結束之後,運動員們和教練先離開,之後才是記者退場。雲朵坐在下面左顧右盼,看到人都走乾淨了,只剩下她和林梓。她有點擔心,唐一白不會忘記她了吧……

這擔心沒持續兩秒鐘,因為唐一白去而復返。

雲朵把自己的東西放到林梓腿上,「你先在這裡等我。」然後她過去,和唐一白站在桌子旁邊。

「找我有什麼事?」她問。

唐一白剛要說話,他身後又閃出一個人來,高大的身影像小山一樣,不是祁睿峰是誰?祁睿峰走過來,隨意地勾著唐一白的肩膀,「你怎麼還不走,」說著看一眼雲朵,「蛋——」

「咳咳咳咳咳!」唐一白猛烈地咳嗽起來。

「嗯,雲朵,」祁睿峰改了口,視線在會場裡掃一圈,面朝著林梓的方向,對雲朵說,「那是你男朋友嗎?像小兔子一樣弱。」

雲朵簡直要倒地,這是什麼形容詞啊!

她卻是不知道,祁睿峰這話還是從唐一白那裡複製粘貼的。

唐一白此刻自然不會承認版權歸屬,他只是嚴肅地搖搖頭,「QQ,你不要把『男人』和『兔子』聯繫在一起,不忍直視。」

祁睿峰反應了兩秒鐘,才猛地推開唐一白,「你太猥瑣了!禽獸!」

唐一白不以為恥,他摸著下巴,目光蕩悠悠地飄向林梓,然後笑瞇瞇地看著雲朵,「確實有點弱,真的是你男朋友?」

雲朵有些不自在,「不——」

正在這時,他們兩人身後又探出一個腦袋來,「峰哥,一白哥,原來你們在這裡?」正是明天小朋友。他走到唐一白的另一邊,看到雲朵時並不意外,他也瞄一眼林梓,「姐姐你男朋友好弱呀!」

雲朵無力吐槽,「你們的思想要不要這麼神同步啊……他不是我男朋友,同事而已。還有,他可不弱,一頓飯可以吃下一頭牛,所以力氣應該很大的。」

祁睿峰不屑,「還是個飯桶。」

明天點頭,「又弱又能吃,養他好虧本。」

喂喂餵你這種養豬場管理員的口吻是要鬧哪樣啊?雲朵默默扶額,看著唐一白,「你要和我說什麼?」

唐一白左右看看,「你們兩個,能不能先回去?」

祁睿峰和明天撇撇嘴,轉身離開。明天一邊走一邊抱怨,「一白哥,我們連你屁股上有幾顆痣都知道,現在談隱私是不是晚了點。」

祁睿峰拍他的腦袋,「當著女孩子不要說這種話,你個二貨!」

雲朵汗津津地低下頭。她覺得唐一白好可憐,整天跟這幫非正常人類在一塊,還能看起來比較正常,多不容易啊!

等他們離開之後,唐一白說道,「雲朵,這次比賽結束後我想請你吃飯。」

哦,原來他想說的是這個,雲朵知道他是想答謝輔導四級那件事,於是也點點頭,「好啊。不過這事在微信上說就好啦,我還以為出什麼大事了呢。」

唐一白笑笑,「當面邀請比較有誠意。你想吃什麼?」

「嗯,吃點清淡的就好,我最近大餐吃多了。」雲朵說著,摸了摸肚皮,林梓非常仗義地兌現了承諾,還在單位屯了好多零食。所以她就……

唐一白卻笑著望她,「你不用幫我省錢,運動員沒那麼窮。」

雲朵也不知道怎麼解釋了,只好答道,「那你看著來吧,我吃什麼都行。」

「好。」

隨著這一聲「好」,是唐一白身後那扇未關閉的門裡傳來的兩句異口同聲的話:「我也要去!」

不用說,一定是那兩位偷聽了。唐一白扶額,他漏算了隊友的無恥。他微微側過頭,下巴輕輕揚了一個小高度,露出白皙修長的脖頸。他兩手抄著兜,身姿挺拔俊秀如一株筆直的小紅杉。然後,這株漂亮的小紅杉揚聲喊道:「去你大爺!」

雲朵發現自己的審美觀有點扭曲了——她竟然覺得唐一白爆粗口的樣子也很帥氣。

雲朵和林梓回到報社,她讓林梓根據今天的新聞發佈會擬幾個標題出來。然後林梓的成果如下:

祁睿峰放棄主項迎戰唐一白,原因:對手太弱。

唐一白逆天發功叫板埃爾普西:來了也不怕你!

向陽陽發佈會現場和祁睿峰眉來眼去不知為何?

《浪花一朵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