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福瑞當晚就成功打入了「敵人」內部,他無家可歸是真,又老實巴交一無是處,天生的臥底材料,沒人對他起任何疑心。
第二天一早,他給秦放發送了第一條臥底信息:蒼鴻觀主要去拜訪司籐小姐。
說了跟沒說一樣,秦放哭笑不得:人家蒼鴻觀主一早就給他打過電話了好不好,再說了,蒼鴻觀主登門,必然是客客氣氣走大門,又不是翻牆,要你通風報信!
司籐倒不怠慢,禮數周到的在客廳跟蒼鴻觀主見了面,一番寒暄之後,蒼鴻觀主道明來意,大意是他們昨兒晚上一夜沒睡,連夜發動道友,四處詢問妖蹤,所謂皇天不負有心人,雖然還不明朗,但已經有些眉目了。
是個好消息,但是司籐冷笑著話裡有話:「昨天還在說怎麼難找怎麼困難,一覺起來就有眉目了,這未免也太快了吧?」
蒼鴻觀主有些尷尬:「事關身家性命……大家都很著急,生怕晚一步毒發,只是有眉目,也不敢確認,但還是想著先知會一聲,免得司籐小姐誤會我們故意拖沓。」
這話說的在情在理,挑不出什麼錯處,司籐也就不再咄咄相逼,只是軟硬兼施說了句:「我想老觀主也不至於耍什麼花樣的,不然,真的得一起下去打麻將了。」
一句話說的蒼鴻觀主如坐針氈,勉強待了一會就告辭,司籐這時反笑的嫵媚了,白皙纖長的手伸過去按住蒼鴻手背:「不急,我還有話說。」
蒼鴻觀主這輩子估計都沒跟異性這麼接觸過,手上過電一樣,驚的渾身一哆嗦,鬍子都翹了根了,秦放實在看不下去,在邊上咳了好幾聲。
司籐權當沒聽見,看著蒼鴻的眼睛,笑的溫溫柔柔的:「聽說當年丘山道長鎮殺我,老觀主的師父李正元道長也在?」
蒼鴻不敢看她,訥訥說了句:「在……在。」
「當時是個什麼情形,老觀主能否講一講?」
蒼鴻心裡打了個突:「那時候……司籐小姐不是也在嗎?」
「在是在,不過老觀主也知道,同一件事,不同的人嘴裡說出來,南轅北轍。我想聽聽看,鎮妖這事,李道長是怎麼給後人講的。」
蒼鴻一顆心突然就跳的厲害,他看了眼司籐,身子不自在地往後挪了挪,不安地舔了下嘴唇,頓了頓穩住心神:「我師父說,當時的情形是這樣的……」
他盡量按真實的回憶去說,但出於自我保護,刻意地沒有提到自己,「我師父」、「丘山道長」、「黃婆婆」,「師父說」,可以模糊的地方約略帶過,聲音略略發抖,腦子裡天人交戰:那時情形太過凶險,也許司籐根本就忘記了他這個小人物呢?不不不,司籐的孩子是在他懷裡悶死的,她怎麼可能忘記?
故事講完,死一樣的沉默,蒼鴻緊張地手都在抖,心想,也許司籐下一刻就要跟他清算了,她可能會冷笑著問他:那你呢,你做了什麼好事,怎麼一點都沒講呢?
他一直等,像是等了一個世紀那麼久,司籐終於說話了,聲音低沉而又疲憊。
她對秦放說:「送客吧。」
送走了蒼鴻,秦放回到客廳,司籐還保持著原來的姿勢,坐在椅子上一動不動。
但是奇怪的,現在卻看她親近,初見時,不過就是一個猙獰可怖的平面妖怪,可是相處久了,她就漸漸立體,及至今天聽了蒼鴻講的舊事,秦放忽然有些可憐她,他陪著司籐坐了一會,很想問她:「你還有過孩子嗎?」
怎麼看,她都不像是會愛上別人,還生過孩子的女人。不過,再怎麼好奇,秦放還是忍住了,人情世故他是懂的,這種事情不好問。
司籐反而先開口了,像是問他,又像是問自己:「一個女人,明知道那個男人是騙她,還要跟他在一起,還要給他生孩子,為什麼?」
秦放心裡的回答是,戀愛中的女人大多沒頭腦的,妖怪也一樣。不過失意人前不好說這話,他決定答的委婉一點:「因為愛吧。」
司籐哈哈大笑,笑到後來眼淚都出來了,她用手指揩了揩眼角,說:「因為蠢吧。」
又說:「太累了,我去睡一會。」
秦放覺得,今天蒼鴻所講的事情,一定很不尋常,認識司籐這麼久以來,她第一次說,要睡一會。
以前她說,妖怪不需要吃飯,也不需要睡覺。
沈銀燈等人在房間裡等蒼鴻,一見到他回來就急急迎上去:「怎麼說?」
蒼鴻觀主惱怒地看了她一眼:「司籐那麼精明,我只是說有眉目,她已經有了疑心。要是像你計劃的那樣跟她說已經找到了,你覺得她會怎麼樣?如果不是她托大覺得我們不敢耍花招,我們早露了餡了。」
沈銀燈沒有說話,眾人三三兩兩落座,都有點忐忑不安,白金教授說:「我想了一夜,總覺得……不太好,這事一定要搞的你死我活不可嗎?」
這話戳中了不少人,馬丘陽道長連連點頭:「咱們得想清楚了,現在我們跟司籐,又沒什麼深仇大恨。但是走了這一步就不一樣了,如果我們先亮殺心,這個……」
昨晚上沈銀燈淚水漣漣的,一時心軟加三兩衝動,也就答應了。但是後來左思右想,真這麼做,就是跟沈銀燈站到一條船上,雖然都是道友,到底交情泛泛,犯得著嗎?
潘祈年也跟著附和:「就是就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萬一鬧到不能收場,那都是累及旁人的。」
議論聲中,沈銀燈突然冷笑起來,目光錐子一樣一個個盯過去,待到大家都不說話了,她才說了句:「降妖除魔,對我們道門來說,不就像吃飯睡覺一樣平常嗎?什麼時候殺個妖怪都這麼前怕狼後怕虎了?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跟妖怪去講和氣生財?說出這種話,各位道長還記得自己是行道之人嗎?」
這話說的,丁大成怎麼聽怎麼覺得刺耳:「沈小姐,我相信你說的,籐毒出自司籐本身,想解毒的話,要麼司籐出面,要麼她死了,籐毒自解。可是你不要怪我們北方人說話直,你們麻姑洞現在那水平,是的確不怎麼樣,我還真不敢相信你能殺了司籐。如果她不死,我們這些人怎麼辦?都給你陪葬嗎?」
沈銀燈一字一頓,敲的是丁大成這座山,震的是周邊的虎:「當年為了扳倒丘山,司籐和道門中人私下交易,受命看守她的,是我祖母沈翠翹,她最後雖然是死了,可該用什麼法子殺司籐,她比誰都明白。隨你們信不信我,如果不信,你們就依著司籐說的,滿世界找妖怪去吧,最後找不到,還不是一樣給她陪葬!」
一席話說的眾人都不作聲了,末了張少華真人一聲長歎:「算了,大家都沒什麼選擇,就依沈小姐的吧。事情一旦成了,解籐殺,除妖,去詛咒,也算是一舉三得。萬一不成,也好過坐以待斃。命數使然,定了就是定了,別再爭了吧。」
又說:「人多嘴雜,這事只我們幾個掌事的知道就好,依著沈小姐說的,各自準備吧。」
當天晚上,顏福瑞給秦放打了個電話,說是現在蒼鴻觀主們議事,都不要他和王乾坤參加,他又沒配備竊聽器,扒門上聽了半天啥都沒聽到,後來有個打掃客房的服務員從後頭拍了他一下,把他嚇的咧……
反正重點就是傾訴開展工作的困難,秦放聽的撫額歎息,真心不明白司籐為什麼要安插顏福瑞做這個事兒,最後要掛電話時,顏福瑞忽然又想起什麼:「對了,我聽到他們說了好幾次苗寨,好像是說……千戶苗寨。」
千戶苗寨?怎麼聽著跟武俠小說裡的名字一樣,掛了電話之後,秦放拿手機百度了一下,居然真的有,貴州苗族侗族自治州的西江千戶苗寨,頗熱門的旅遊景區,門票都噌噌攀上了100大洋。
一群道門精英去偏遠的千戶苗寨,幾個意思?
秦放去找司籐,把事情略說了下,司籐說:「千戶苗寨不一定指西江,黔東南是苗族聚居地,超過千戶的,都可以叫千戶苗寨,西江是已經開發的,那些沒開發的大苗寨也為數不少,我大概知道他們要去的是哪一個……你把地圖調出來我看看。」
秦放搜了黔東南地圖,放大給司籐看,司籐指尖在西江往下點了點:「這裡,靠近榕江。」
秦放有些好奇:「你去過?」
「沒去過。聽過,沈翠翹的老家,麻姑洞的地盤。」
秦放心裡一動:「早上蒼鴻觀主說,尋妖的事情已經有眉目了,現在又提到千戶苗寨,是不是過一陣子就要跟我們說,要找的妖怪在千戶苗寨?」
司籐說:「是啊,不然他們去千戶苗寨幹什麼,旅遊嗎?只是,偏偏在沈銀燈的地盤找到,未免也太巧了。」
確實太巧,更何況沈銀燈跟司籐還是有宿仇的,秦放忍不住提醒她:「你小心點。」
這句話不知道怎麼著就觸到她逆鱗了:「小心什麼?我要小心什麼?」
這不明擺著嗎,真是好心當成驢肝肺,秦放沒好氣給她解釋:「沈銀燈不是跟你有仇嗎?那是她的地盤,說不定是想把你引過去在那收拾你,這裡頭有陰謀,小心點總沒錯的。」
司籐冷笑:「我要小心什麼,如果沈銀燈在前路上挖了個陷阱,連坑帶路鏟了就是。玩陰謀?論輩分,陰謀都得叫我一聲祖宗。」
秦放又好氣又好笑,老天爺也真是不長眼,她說這樣的大話,怎麼不憑空降個雷霆劈她一腦袋呢?
他忍不住就把心裡的話說出口了:「司籐,我真是想不出,你這樣的人,愛上的是什麼樣的男人。」
「誰都不愛,我從來也沒愛過什麼男人。」
「那你還給人生孩子?」
話一出口,秦放心叫糟糕,從最基本的道德出發,他覺得不應該在一個失去孩子的人面前提這種事,無異於割肉揭疤,他甚至設想了司籐接下來的反應,勃然大怒?或者眼眸一暗,悲愴神傷?
都沒有,她慢悠悠給自己倒了杯茶,送到唇邊呷了一小口,神色自若說了句:「我那時候,大概眼瞎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