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放跟著沈銀燈一起回到苗寨,客客氣氣道別,重新入住事先定好的客棧,鑰匙插進鎖孔的時候,心裡是抱了一絲希望的。
打開門,消消靜靜,雨天特有的潮氣撲面而來,燈亮了,司籐不在……果然,不在。
秦放對自己說要冷靜,一定要冷靜。
當時,黑背山上沒有別的人,一共有兩條下山的路線,他引開了沈銀燈的注意,從其中一條下山,司籐走的是另外一條,不確定她傷的有多嚴重,但是司籐永遠會為自己留後路,她不是聽任自己傷重倒地暈在野外俯仰由人的類型,她會是那種……拼了最後一口氣,也要為自己找個巢穴,關門、上鎖,確保絕對安全。
如果她沒回來,最大的可能,還在黑背山上。
秦放給顏福瑞打電話,在山上找人,還是多點人幫忙的好,但是奇怪的,怎麼都接不通。
三四通電話打過,秦放煩躁的要命,已經快凌晨5點了,天亮之前,沈銀燈應該不會再上黑背山了,不管了,利用時間上這交叉的節點,自己先去吧。
到達黑背山下,雨已經停了,濃黑的夜色開始稀釋發散,昨晚的那場大雨給尋人帶來極大的不便,一是山泥太過泥濘,留不下任何腳印,二是雨水太大,把可能存在的血腥氣沖的一乾二淨。
秦放盡最大努力四下極目去看,但是不敢高聲去喊,黑背山說到底是沈銀燈的地盤,而沈銀燈就是傳說中的妖怪赤傘,這些日子,她一直忙著在山上佈置機關,誰知道有沒有安插耳目?萬一大喊大叫驚出了不相干的麻煩,不是自尋死路嗎。
一直走到了山頂,找到顏福瑞說的那個洞了,都沒有尋到司籐半分蹤跡,而且滑稽似的,到洞口時,居然日出了。
空氣清新,水汽氤氳,又正好站在方圓數里的最高點,太陽才剛在雲層之後冒了弧線似的一點尖,半天就已經染上了或橘紅或金黃,甚至有鳥兒在啾啾的叫了。
對比昨晚,巨大的反差。
秦放猶豫了一會,還是心一橫進了洞。
顏福瑞所言不虛,這個洞烏黑骯髒瀣臭,好多動物腐屍,白骨零落其中,像是森白的點綴,秦放一隻手摀住口鼻,把手機的手電功能打開,照著明往裡走。
顏福瑞說沈銀燈帶著工匠在這裡忙活,現在看來,所有的佈置似乎都完成了——地面已經找不到工匠做工會產生的任何痕跡,沈銀燈在盡力把這個洞恢復成陰森古舊沒有人的模樣,恢復成像極了大妖怪赤傘秘密巢穴的模樣。
終於走到了最裡面那個據說最大的洞,鐘乳森森,石柱林立,中央處有一灘血,還有牽帶著血線向外的腳印。
秦放的手心都出汗了,他關掉手機手電,背靠著石筍深吸了好幾口氣,穩住了心神之後,又把手電打開。
是的,自己是從沒做過這種事,但是一定要仔細,露了任何一點線索,後果都不堪設想。
他在洞裡仔細地查找了一回,在一處石壁上找到了另一處隱約的血跡,血痕很淺,注意看的話甚至有擦拭的痕跡,仔細看,石壁上浸血的地方,有兩個尖利的手指粗細的孔洞,洞口是斜傾往下的,像是有類似箭矢一樣的暗器,從高處斜射下來,把人牢牢釘在牆上。
秦放幾乎可以推測出當時發生什麼事了:顏福瑞說過,沈銀燈在洞裡做了對付司籐的機關,有九成的可能,司籐也是在查找機關的原理,然後觸發了機關。
如果所料不差,那時候,她被突如其來的箭矢釘在了牆上,受了很重的傷,掙脫之後,掙扎著向外走,也許傷勢過重,沒有聽到他的示警,而就在這個時候,沈銀燈已經到了山洞口……
不對不對,大方向上好像說的通,但似乎還是缺了一些,是什麼呢?
秦放緊張的額頭都出汗了,他並不擅長這種設想和推敲,他太習慣跟司籐在一起之後,心不在焉地聽她去把玩這類心智的遊戲,然後心服口服的想:嗯,妖怪就是聰明,好多心眼,是我們人比不了的。
但是現在情況不一樣,司籐很可能是出事了。
他的設想缺了什麼,是什麼呢?
電光火石間,秦放眼前一亮:對,是箭!
箭在哪呢?箭把她釘到了牆上,她受了重傷,掙脫之後往外走,按照常理,箭被拔出之後是會被扔在邊上的……
但是現在,箭不見了。
有一種可能,箭矢的機關是自動還原的,射傷人之後,又收回去了。不過可能性不大,機關以困人傷人陷人為先,打一棍子就跑不太符合邏輯。
還有一種可能,那就是,司籐自己……把箭給還原了。
這個突然冒出的念頭讓秦放的一顆心砰砰亂跳,他覺得,自己應該是找到對的路子了。
司籐要來黑背山的山洞,並不是要洩憤搗毀沈銀燈的機關,她只是喜歡那種一切盡在掌握之中的感覺,她要洞悉秘密然後打沈銀燈一個措手不及,所以如果一切沒有出差錯,她查找到機關的原理之後會不動聲色還原,然後悄悄離開。
而來日,沈銀燈告訴她已經找到了赤傘巢穴的時候,她會大吃一驚,即便到了山洞口,都會裝出一副第一次來的模樣。
所以,她會還原,甚至更改這個機關,讓沈銀燈耗費心力設計的佈置,最後反為自己所用。
她在重傷之後,做了什麼事?
她拔出了箭,擦拭了有血跡的地方,甚至把機關給恢復原樣,她那麼心思細密,不可能想不到還要清理地上的血跡的,但她沒有做,反而掙扎著出了山洞……
是不是因為,她發現傷勢的嚴重性超過預想,再拖延下去會倒在這個洞裡,所以猝然停止才做到一半的事情倉促出洞?畢竟,倒在別的地方還有從頭再來的可能,倒在這個洞裡,只會自投羅網……
秦放站了很久,忽然反應過來,他脫掉外衣卷作一團,蹲下去拚命擦拭地面的血跡,有些干的血跡擦拭起來有些費力,他又折出洞去,拿衣服浸了昨夜積下的雨水又重新進來擦。
所有的這些痕跡,司籐留下的痕跡,都要……清理乾淨。
一大早起來,大家發現不見了顏福瑞,王乾坤在顏福瑞房裡東摸摸西摸摸,出來說:「鞋子衣服穿著呢,是自己出去的。」
馬丘陽道長挺納悶的,問說,昨兒晚上有什麼異常的動靜嗎?
也不知道是剛起床睡傻了還是怎的,回答都是:雨大著呢,雷聲轟轟的,電光擦擦的,馬丘陽道長聽的那叫一個臉黑。
白金教授倒是挺擔心的:「顏道長不會為了瓦房的事情想不開吧?」
丁大成在院子裡刷牙,咕嚕嚕漱口,嘴角邊還翻著牙膏的白沫子:「這天要下雨,娘要嫁人,人要想不開,別人哪擋得了啊。」
蒼鴻觀主聽的有些不悅,掛著臉說:「誰有顏福瑞的手機,打一下不就得了。」
自家師祖的指令,還是自家徒孫最上心,王乾坤趕緊撥顏福瑞的手機,撥完了擱耳邊一直聽,過了會眉頭皺起:「沒人接呢……」
顏福瑞感覺到自己的手機在震動了,嗡嗡嗡嗡的貼著腿,在地下聽手機的聲音很奇怪,聲音和在空氣中傳播時,音色很不同。
那時他寫字問她了:「要把你埋了?」
她回:「是。」
顏福瑞瘆的全身的汗毛都豎起來了,他找了根趁手的粗樹枝在旁邊掘坑,心裡想著:這是活埋啊,司籐小姐這是跟赤傘鬥法輸了,趕緊為自己掘墳,怕被赤傘鞭屍嗎?
但看她表情又不像,說實在的,顏福瑞不喜歡司籐這種女人,他覺得女人嘛,傻了叭唧的比較好,再腰榜粗圓些,更顯富態憨厚,司籐這樣的,每時每刻的表情都像在說「你想跟我玩陰的嗎,玩死你」。
而且明明都已經傷成這個樣子了,那種眉眼表情,還是讓人不寒而慄。
挖到一半,樹枝纏到地下的樹的雜根,顏福瑞低頭去拽,拽著拽著,心裡突然咯登一聲,瞬時間敞亮了。
他怎麼把這節給忘了,她是籐啊,籐是什麼,跟樹一樣,不都是土裡長出來的嗎,她現在要回到土裡,哪是什麼給自己掘墳啊,她要去汲取地底的養分去了,還有陽光、雨水,都是她需要的吧,印象中,哪怕是斷了的樹枝,插到土裡,也可能再揚枝吐芽呢,不是有句老話叫無心插柳柳成蔭嗎。
顏福瑞挺羨慕的,不需要打針吃藥也不需要手術,挺天然的療法,還沒什麼副作用。
挖到半人深了,他又寫字請司籐進去,司籐笑了笑,無數外延的籐條開始回縮,躺下去的她又重新是人的模樣了,只是那根曾經扼住過他咽喉的手臂,還是籐條模樣。
顏福瑞自作聰明地想,看來這隻手臂是受了很重的傷,回不去了。
他手腳並用著往坑裡填土,覺得蓋的差不多時,那條籐臂突然箭一般往高處飆出,纏住了最近的一棵樹,然後猛然下拉,顏福瑞聽到卡嚓樹幹折裂的聲音,一仰頭看到冠蓋砸下,駭的頭皮發麻,正想拔腿就跑,回收的籐臂蛇一樣捲住他一條腿,硬生生把他拖進土裡。
顏福瑞想了好久才想明白,司籐並不信任他,她那麼謹慎多疑,當然會防他出去把她的藏身之處到處亂說。
而且,她拉倒了一棵樹,讓樹的冠蓋正砸在這裡——這裡並不是上山的主道,即便有人真的走過來了,也只會說:前兩天的雷雨好大啊,看哪,把那麼粗的樹都劈倒了呢。
起先以為,她是要殺他滅口了,後來發現,他在土裡居然沒有窒息,細密無數籐條在泥土裡穿梭延展至他的鼻側,他嗅到濕潤的清新空氣,甚至帶著籐汁的味道。
顏福瑞沒讀過很多書,不過有些常識他懂的,帶瓦房出去擺攤時,很多人會來發傳單,保護環境的,提倡種樹的,那個穿一身綠的宣傳員過來買麻辣串燒,還不忘給他宣傳:「我們要保護植物,植物可以進行光合作用,把二氧化碳和水轉化成有機物,並且釋放出氧氣,而氧氣,是人類生存必不可少的……老闆,你這麻辣串燒都用木頭簽簽,這是砍伐樹木,影響生態平衡……」
手機還在持續的震動,耳畔忽然傳來悠長的一聲歎息。
顏福瑞渾身一震:「司籐小姐,你……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