單志剛害怕極了。
細想起來,事情發生之前,還是有一些端倪的,比如總接到沒人說話的電話,比如有幾次走在路上,總覺得似乎有眼睛在暗處看著他,對方敲門的時候,他還從貓眼裡看過,那個五大三粗的男人,一臉絡腮鬍子,穿著睡衣打著呵欠,罵說:「自己馬桶漏水不知道啊,我們樓下天花板都濕了!」
他忘記了這是自己當初矇混趙江龍的伎倆,趕緊過去開門,陪著笑臉還沒來得及說話,一塊浸著藥水的毛巾就這樣捂了上來……
醒過來時,眼睛被黑布罩著,嘴巴被寬膠帶封著,雙手雙腳翻轉著被綁到背後,像個龜背朝地的王八,臉偶爾觸到地,涼涼的是瓷磚,掙扎著挪動身子碰了下周圍,大致確定沒有被帶走:是在自己家的洗手間。
心跳的厲害,後背上都開始出冷汗了:這是入室搶劫?綁架勒索?他在新聞裡看過,有些作案分子心狠手辣,洗劫了錢財還不夠,會殺人的……
六神無主,心亂如麻,也不知道過了多久,那個男的進來,很不客氣地一把撕開他嘴上膠帶,刀刃抵著他咽喉,問:「電腦開機密碼多少?」
電腦開機密碼?問銀行卡密碼或者網銀密碼不是應該更合理些嗎?他聲音顫抖著說了密碼,對方喉嚨裡呵了兩聲,又把他嘴給封上了。
既然問開機密碼,會不會是商業上的競爭對手,過來竊取公司機密?可他的公司規模還不大,遠遠談不上行業巨擘,至於的嗎?
他費力地挪動身子,想聽外頭的動靜,但是音響的聲音開的太大了,嗨的翻天,他似乎都能看到肥墩墩的鳥叔歇斯底里地上躥下跳,然後頭髮那麼一甩:
「歐巴……剛男……style……」
音響吵的很,賈桂芝卻似乎渾然不覺,她一直看手裡的手機,裡頭有一條短信。
——「在黔東南,榕榜苗寨,聽說過嗎?」
發送人是秦放。
不遠處,周萬東坐在單志剛的電腦桌前,身子隨著音樂肆意扭動,他上身穿單志剛的阿瑪尼西服,下身穿一條夏威夷風情的大花點沙灘褲,左手腕上套了兩塊表,右手腕是十八菩提子的手串,兩條腿架在電腦桌上,一隻腳上是保健拖鞋,一隻腳上是珵亮皮鞋……
周萬東的確是個不管不顧的土匪流氓,確認單志剛的地盤由他掌管之後就很有點鳩佔鵲巢的意思,櫥櫃一拉開,翻的亂七八糟,各色衣服一件件往身上套,也不管搭配不搭配,脫下了又抹布一樣扔在腳底,說:「有錢人怎麼了,削尖腦袋掙來的錢,最後還不是爺來花……」
又打開冰箱,翻騰著找東西吃,開了筒薯片嘎嘎嘎地吃,吃了一半又扔沙發上,裡頭的片渣倒出來,浸的高檔沙發佈上全是油漬,反正不是自己家,可著勁地造,不心疼。
在賈桂芝面前還算克制著規矩,但也沒有了最初的過分小心忌憚,他有句口頭禪,常掛嘴邊的。
——天大的事不就削個腦袋嗎?爺的腦袋,一直掛褲腰帶的。
是啊,管你妖魔鬼怪,天大的事不就削個腦袋嗎?
賈桂芝問他:「搜到了嗎?」
「搜到了。」周萬東鼠標正移在一個性感女郎遊戲上,聞言懶洋洋移開了,「不是旅遊景點,地圖上也沒特別標,不過不少遊客去過了,還有寫了遊記的……有手繪地圖,這邊過去,至少……也得兩天吧。」
又拿嘴示意了一下洗手間的方向:「拿上他手機,和那頭保持聯繫,拖秦放兩天不成問題啊。別讓這個姓單的吭聲就是了。」
說到「吭聲」兩個字時,做了個「卡嚓」的手勢。
賈桂芝臉色很難看:「不要亂造殺孽。」
周萬東對她的婦人之仁很是嗤之以鼻:「你的佛都不保佑你了,不是說不信了嗎?佛像法器都丟了,還把不要亂造殺孽放在嘴邊……說起來,我挺想不通的,你要是恨趙江龍在外頭包小三兒,那安蔓可是已經死了,你找秦放的麻煩不是不行,總有點……不地道吧?」
賈桂芝冷冷瞥了他一眼:「收拾收拾,該趕路了。」
放著這麼個舒服的窩兒這麼快就走,周萬東還真有點捨不得,見賈桂芝沒有再催,他也樂得把翻騰地像狗窩一樣地屋子再掃蕩一邊,偶爾也自說自話:
——「呦,看這照片,在別墅裡照的,這別墅也是他家的吧,看來有點家底,不止這一套房子……」
——「現在銀行都太精,把人的鈔票都忽悠到卡裡,就沒人在家藏錢了,早二十年,那鞋盒子裡、床底、櫥櫃裡,都是能搗騰出錢來的。」
——「我就搞不懂了,生意人家裡都供著個關老爺,這關老爺不長眼啊,不說保佑窮人,專幫有錢人,這貧富差距越來越大,媽蛋的能不窮嗎……」
砰一聲裂響,想必是關老爺像遭了殃了,賈桂芝皺了下眉頭,她好歹算是知識分子,讀過大學,很是不屑同周萬東這樣的人為伍,見他又打又砸的,難免有些不齒,正想讓他收斂些,身後傳來周萬東倒吸涼氣的聲音。
「我cao,我cao,這孫子,人不可貌相啊,老子這雞皮疙瘩起了一胳膊……瘆的慌……」
怎麼了?賈桂芝愣了一下,轉頭看了過去。
那個地方,原本是個普通的關老爺龕,不知道周萬東是拿什麼東西砸的關帝像,使的勁狠了,把後頭的薄隔板給砸通了,原來後頭不是牆,還有一塊空間,幽碧色的小燈泡閃著忽明忽暗的光,而在這飄忽不定的燈光中,置著一張女人的照片。
走近了看,才發現有五根小銅釘,摁著照片上女人的四肢和咽喉位置釘在牆上,又有項鏈一樣的細鏈子,繞著銅釘的根一直拖到裡龕的四個角,每個角上都掛了個小銅鎖,照片前頭供著香爐,香爐裡盛著米,邊上有燒的紙灰,但是仔細看,會發現裡龕應該有些年頭沒打開過了,各處都積了灰。
怪不得周萬東一開始倒吸涼氣,這排場,一看就有些邪門,陡地看到,是挺瘆人的。
有一兩秒鐘時間,兩個人都沒有說話,過了會,賈桂芝撂了句:「你管他,誰還沒有個見不得人的髒事什麼的。」
也是,周萬東不是什麼正義之師,沒興趣主持公道,對偶然發現的秘密也沒什麼好奇心,只是斜著眼睛湊上去看了看那張照片。
不應該稱她是女人,樣子只有十七八歲,還是個女學生模樣,直髮,很漂亮,挺清純的樣子。
周萬東腦子裡瞬間迸出七八種犯罪情節,單志剛這孫子,看來也不是什麼好鳥嘛。
上樓梯的時候,沈銀燈心事重重的,最後一節險些踩滑了。
剛剛蒼鴻觀主請她過去,說是回來的路上遇見司籐了,順道就把發現赤傘巢穴的消息告訴了她。
沈銀燈挺緊張的:「那她怎麼說啊?」
蒼鴻觀主說:「沒怎麼說啊,話裡話外,好像還挺不滿意我們進展太慢,最後定了明早進洞。」
「她說這話的時候,臉上什麼表情?」
這沈銀燈,怎麼還關心起司籐的表情來了,蒼鴻觀主有些納悶:「挺悠閒的,穿著當地人的衣服,不緊不慢,好像在散步……」
悠閒?
沈銀燈心裡一沉。
她想起秦放的話。
——「司籐要找妖蹤,你覺得,她會只把希望都寄托在道門身上嗎?她有另外的門路。具體我也不太清楚,但似乎那頭很篤定,司籐接到消息就匆匆趕過去了。」
表情悠閒,不緊不慢,還換了當地人的衣服在散步,這意思是,司籐那邊的進展很順利?
對她來說,這絕不是個好消息。
央波聽到沈銀燈進來的聲音,不過他沒有回頭,依然聚精會神刻雕著那塊《八仙過海》的銀板,何仙姑的人像已經快完工了,身材婀娜,腰肢纖細,表情色喜還嗔,他沒有告訴沈銀燈自己是照著她的樣子雕的,一心等著完工給她一個驚喜。
如果這副作品能拿獎,真是意義重大,平生最得意的作品,裡頭還能找得到自己愛人的影子,將來當傳家寶傳給後代都好。
正想著,肩上忽然一沉,沈銀燈從身後環住他的腰,下巴輕輕抵住他的肩窩,央波心裡一蕩,停下手裡的活兒,笑著拿自己的臉去貼她的,才剛碰到,忽然覺得溫溫的濡濕一片,心裡頭陡地一沉,趕緊站起來:「阿銀,你哭啦?」
她是真哭了,睫毛上都帶著淚點子,瑩瑩的微弱光亮,看得央波心裡頭疼的一顫一顫的:「阿銀,誰欺負你了?跟我說。」
沈銀燈伏進他懷裡,仰頭對著他耳邊,吹氣一樣:「央波,我們生個孩子吧。」
央波先是一怔,緊接著,喜色漸漸蘊上眼角眉梢:「真的?」
結婚也有些日子了,要個孩子這件事,他跟阿銀提過好幾次,她的興致總是不高,哪怕是兩人濃情正好,一提到孩子必然敗興,如此往復幾次,他都有些忌憚了,想著:會不會是阿銀的媽媽生她時難產死了,她才會對這個話題如此忌諱?
現在她主動說,生個孩子吧。
央波心裡鼓漲的都是欣喜,他低頭去吻她嘴唇:「阿銀,我會一輩子對你好的。」
沈銀燈咯咯笑起來:「你們男人,就這個時候會說好話。」
央波也笑,笑著笑著按捺不住,一把抱起沈銀燈走到床邊,順手就撳滅了燈。
四圍陡然暗下來。
漸漸的,屋子裡瀰漫開男人粗重的喘息,若仔細聽,你會發現,那喘息聲,只是男人的。
黑暗中,沈銀燈面無表情的下了床,自顧自走到桌邊倒茶喝,茶水激在空杯子底盤的泠泠水聲混著身後床鋪有節律的響動,分外怪異。
再然後,她端著水杯走回床邊,輕輕地抿一小口,居高臨下看床上的動靜,頓了頓,忽然叫他:「央波?」
央波陡然僵住,撐住床面的胳膊抑制不住地打顫,喉結微微滾著,有滴汗自額角緩緩下滑,沈銀燈雙目泛起赤紅精光,直直盯進央波的眼睛裡。
「明天晚上,過十二點,如果我還沒有回來,開櫥櫃右首最下面的抽屜。」
說完了,杯子擱回一邊,重新躺回床上,身子貼到床的剎那,央波整個身子一顫,跌扑在床面上,良久,發出滿足也似的一聲長歎。
沈銀燈聽到他含糊不清地說了句:「阿銀,我會對你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