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放嚇了一跳,也搞不清顏福瑞是眼睛花了還是真的所言非虛,手裡面的籐條丟也不是,不丟也不是,司籐從他手裡把籐條接過來,放到鼻端慢慢去聞,顏福瑞見她不怕,心裡也踏實了些,過了會遲疑著又挪了過來。
見司籐沒說話,秦放忍不住問了句:「真有……眼睛?」
司籐點了點頭:「只不過這根已經被絞斷,等於是死了,也算是閉了眼,顏福瑞看到的,是迴光返照吧。」
她口氣這麼輕鬆,顏福瑞臉上有點發燙,覺得自己過於大驚小怪:「那個……司籐小姐,你們籐條,還興長眼睛的啊?」
司籐看了他一眼:「什麼長眼睛,不是有兩個人下了水嗎?兩個人,四隻眼。」
顏福瑞沒反應過來,嘴巴半張著一臉納悶,邊上的秦放卻是毛骨悚然:「你的意思是,這籐條上的眼睛,是當時拎著籐箱下水那……兩個人的?」
司籐說:「是啊。」
又說:「我不是說了嗎,白英的計劃裡,沒有什麼偶然,一切都是計劃好的。她自己的埋骨地,當然更要陪上十二萬分的小心。」
鬼索當然是有一定的靈性,但是作為本體的白英都已經被鎮殺,種在湖底的區區籐條又能掀起什麼風浪?日子久了,跟腐籐死籐也不會有什麼區別。
所以白英要趕在籐條的靈性還沒有喪失殆盡之前,給它們打一劑「強心針」以助其妖性,對於妖來說,短期內助長妖性戾氣,莫過於……戕害人命。
秦來福不會水,一定會安排水性好的人下水掩埋籐箱,不管他安排了多少人,有一個殺一個,有兩個殺一雙,那天晚上,不會有活人浮上水面,除夕之夜,陰冷的湖面之下,是看不見的修羅場。
四隻眼睛,分別被四根鬼索所奪,這四根獨目鬼索,就是她墳塚的守護者,靜靜貼伏湖底,有異動時驟然暴起,絞殺有意無意靠近或是可能形成威脅的人或者物,順便用活物的血液澆灌湖底的鬼索,以便其繼續生長殘喘。
司籐相信,以鬼索的靈性,不可能會在白日顯露蹤跡,這一次,或許因為是在深夜,所以對付秦放時,才會大意揚升出水面,讓顏福瑞看了個正著。
剩下的兩具屍體,必然會和白英的屍骨一起,被鬼索深深絞纏於水下:白英的謹慎登峰造極滴水不漏,即便這世上真有其它人找到了埋骨地,啟開墳塚,面對的,會是三具遺骨。
精心安排,算無遺策,萬事具備,含笑撒手,心中終究是得意,臨死時,對著丘山道長幽幽道出一句:「我一定會回來的。」
顏福瑞聽的心頭涼氣直冒:「司籐小姐,你的意思是,白英在湖底這麼些年,鬼索還殺過其它人?比如像秦放一樣無意中靠近的人?如果這樣的話,西湖邊應該會有一些傳聞啊。」
「你以為鬼索的眼睛是白長的嗎?即便害人,也會相當隱秘,真的驚動了人,必然會很長時間偃息不動,不會自找麻煩的。」
秦放一直靜靜聽司籐和顏福瑞對答,直到此時才插了一句:「那,司籐,你還要復活白英嗎?」
顏福瑞如被點醒,趕緊附和秦放的話:「是啊司籐小姐,白英死了都會害人,如果活過來的話那還得了啊?要不我們不要復活她了……」
司籐臉色一沉,冷冷打斷他:「在你心裡,我一定鬥不過白英是嗎?合體之後,我就一定會被她控制嗎?」
說完,也不等顏福瑞說話,轉身就朝著湖邊走去,顏福瑞也沒留心她幹什麼,心裡嘀咕著,那人家白英小姐確實是比較厲害一點嘛……
正想著,忽然聽到秦放大叫了聲:「司籐!」
秦放的語氣有些不對,顏福瑞趕緊抬頭,這才發現司籐已經在水裡了,一漾一漾的水線正齊到她腰,秦放正想邁步過去,司籐厲聲喝了句:「不准過來!」
秦放愣了一下,只這片刻的晃神,司籐身子往下一伏,瞬間就消失在水面之下,一行迤儷的水線直向湖心,轉瞬就不見了。
顏福瑞結結巴巴:「司……司籐小姐是……是合體去了嗎?」
秦放好久都沒說話,末了咬牙說了句:「開船!」
引擎的馬達聲漸漸隱去,衝鋒舟停在漾著些許微光的湖心之上,隨著湖水的動向原地輕晃,周圍安靜的近乎異樣,顏福瑞心裡越來越慌,明明遙遙就能望見湖岸,卻覺得比被扔在遼廖的太平洋中心還生還無望。
他哭喪著臉勸秦放:「秦放,我們還是聽司籐小姐的話吧,司籐小姐不是說不准過來嗎……」
秦放背對著他盤腿坐在船頭,定定的一動不動,過了會實在被他嘮叨地煩了,伸手從衝鋒舟置物格裡扯了個癟了的救生圈扔給他:「要走你走,自己吹氣。」
顏福瑞攥著那個救生圈哀怨地看秦放,過了會,也不知道他是真想走還是坐在衝鋒舟上閒的無聊,居然真的扯著吹氣口鼓著腮幫子呼哧呼哧吹氣了。
一時間,湖面上只剩單調的吹氣漏氣聲:呼……哧……呼……哧……
秦放腦子裡亂的很,盯著船頭的湖水一直發呆,腦子裡只盤繞著一個念頭:待會司籐上來,還會是原來的司籐嗎?
船身突然劇烈一震。
秦放回過神來,轉頭不悅地橫了顏福瑞一眼,顏福瑞似乎有些緊張,他抱著依然半癟的救生圈,沒敢出聲,但口型分明是在說:不是我啊……
船身又是一震。
秦放這回終於察覺出不對了,他和顏福瑞對視了一眼,兩人的心都跳的厲害,不約而同從坐著的地方緩緩站起來,動作極輕地挪到了衝鋒舟的中心。
顏福瑞上下牙關得得打架,低聲問秦放:「是……是司籐小姐嗎?」
秦放搖頭:「應該是白英。」
話剛說完,船頭微微一傾,似乎有一隻手扒住了船頭,黑暗中看不大真切,秦放忽然又有些不篤定,顏福瑞也一個勁嘀咕:「是不是司籐小姐?是不是和白英小姐打累了,爬不動了?還是……合完體了?」
他一邊說一邊撿起腳邊的手電筒,抖抖擰亮照了過去。
燈光停在一隻黝黑的手骨爪之上。
顏福瑞的腦袋轟一聲炸開了,嚇得居然連撒手也忘了,後背上的涼氣一陣接著一陣,腦子裡突突地只有一個念頭:白英!是白英!司籐小姐提過,白英的屍骨被燒過,這麼焦黑的手骨,除了白英還能是誰?
船頭又是重重往下一摁,顏福瑞和秦放幾乎站立不穩,伴隨著巨大的水花,一具焦黑色的骷髏猛然從水下躍起,穩穩立在了船頭,頓了一頓,頭骨格格轉了兩下,空洞的兩個眼洞盯向了秦放和顏福瑞的方向。
顏福瑞緊緊抓住秦放的胳膊,連自己都不曾察覺自己的整個身體已經躲到了秦放的後頭:「秦……秦放,合體了之後怎麼一點司籐小姐的樣子都沒有了?再……再瘦也得有點肉啊……」
秦放緊張地連呼吸都屏住了,這麼凶險的時刻,思緒居然忽然跳到了初見司籐的時候:那時候,司籐剛剛從地下坐起,和骷髏骨架也沒什麼區別,只是多了一層皮而已,是否因為,白英被丘山鎮殺和燒過,所以皮肉無存?但這是否也意味著,司籐並沒有和白英合體?顏福瑞說的有道理,如果合體的話,總會有些許中和……
那具骨架的頭骨憑空轉了一下,像是在嗅什麼氣息,再然後,緩緩向著兩人的方向走了過來,每走一步,都能聽到全身骨節咯登作響的聲音。
秦放和顏福瑞幾乎在以和她同樣的步幅慢慢後退,顏福瑞緊張的全身汗毛倒豎:「她……她想幹什麼?」
想幹什麼?總不是想來打聲招呼握個手。
秦放死死盯住白英,相距約莫兩步左右時,那具骨架忽然間直撲了過來,秦放下意識推開顏福瑞,自己還沒來得及避開,已經被白英重重撲倒在船上,與此同時,伴隨著顏福瑞的怪叫聲,船舷邊撲通一聲水響,緊接著衝鋒舟四下搖擺,顏福瑞撲騰著想扒住船舷爬上來。
秦放掙扎著想起身,白英的左右骨爪已經緊緊扼住了他的咽喉,頭骨四下搖擺著,牙床處機械的開合了兩下,秦放目光所及,居然看到了慢慢凸出的尖利牙齒。
擦!這是什麼鬼?秦放腦子裡嗡嗡的,拚命用膝蓋和手肘去撞白英的骨架,真是如同撞在鋼筋鐵架上一般,眼見著白英的牙床張開著向他咬下來,一個游泳圈忽然從背後套上了白英的脖頸骨,再後頭是濕漉漉的顏福瑞,估計他也知道情形凶險,索性也豁出去了,一邊向後狠拽一邊大叫,嘰裡哇啦什麼不准打人不准咬人想到什麼叫什麼。
秦放趁勢得脫,跌跌撞撞奔到衝鋒舟的手舵處,大叫:「顏福瑞,趴下!」
顏福瑞聽到引擎拉繩的啟動聲,居然反應出秦放的用意了,手一鬆撲伏在船身裡,白英的身子踉蹌了一下,還未站穩,衝鋒舟一個劃邊急轉,狠狠把她甩下水去之後,向著岸邊疾馳而去。
秦放心裡跳的厲害,幾乎把油門拉到最大,游泳圈已經被白英帶走了,顏福瑞抓著手電筒權當武器,趴在後頭船舷上跟播報員似的:「秦放,快!快!她跳出來了,呀,不對,她好像往那邊去了,她跳上岸了,啊!不對,她就在這,就在這!啊!!」
眼見黑影又從船尾側陡然出水,顏福瑞大吼一聲,高舉手電筒,以泰山壓頂之勢全力下砸,就在這時,忽然聽到司籐冷冷的聲音:「顏福瑞,你想死嗎?」
顏福瑞心說壞了,力使到一半趕緊旁偏,一個重心不穩倒栽下去,滿心以為又要灌個水滿頂,司籐出水時隨手一提,倒拎著他的腰帶把他扔回到船中。
秦放乍聽到司籐的聲音,心裡驀地一寬,手上微鬆,衝鋒舟突突突地在湖面上停下來,他回頭看,司籐站在船尾之上,像夜色中的剪影,問他:「白英呢?」
遠遠的高處有車光亮起,似乎是向這邊來的,經過方纔的膽戰心驚,乍見到路人車光,秦放這才覺得像是在人間,他沒有立刻說話,顏福瑞答的語無倫次的:「好像在水裡,又好像剛剛上岸了,看不大清……」
司籐打斷他:「應該還沒走遠,得馬上找到她,她那個樣子,如果被人撞見……」
話還沒說完,遠處轟的一聲巨響,像是撞車,三人幾乎是同時心中一凜,看向發聲的方向。
剛才那行進著的車燈光亮,已經驟然停在一處,被周圍的黑暗層層圍裹,詭異地沒有任何聲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