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放真是沒見過如此慘烈的車禍,警車和救護車趕到的時候,他還有些緩不過神來,駕車的是個約莫30來歲的女人,車上還有她4歲的女兒,車體和車窗都已經嚴重扭曲變形,救援人員正忙著切割拆解,那女人的老公也到了,據說是個老師,架著金絲眼鏡,斯斯文文的樣子,即便遇到這麼崩潰的情形,還是沒忘基本禮節,擦著眼淚過來給秦放道謝。
秦放隱隱覺得事情跟白英脫不了干係,這道謝受之有愧,轉身離開的時候,聽到車裡那個小女孩忽然醒轉的一聲痛呼,外頭救援的人員幾乎是同時精神一振,但緊接著就有人擔心那女人傷的更重,還有人絮絮叨叨地說這哪像撞車啊,普通撞車哪能撞成這樣。
司籐和顏福瑞沒有留在車禍現場,原本說是各自搜尋,顏福瑞不敢,跟在司籐後面亦步亦趨的,三人匯合的時候,從司籐的臉色看,搜尋顯然也沒什麼結果。
事情發展到這步,實在是出乎先前的意料,秦放起先一直擔心的是司籐會不會跟白英合體,誰成想居然有個骨架森森的白英直接從湖底逃掉了,可是,這也不合理啊,白英的骨架總不會自己能跑吧?
面對秦放質詢似的目光,司籐也不隱瞞,漫不經心說了句:「我給了白英一半的妖力。」
原來如此,司籐之前從沈銀燈那裡如願拿到妖力,非但未能揚眉吐氣,反而處處掣肘,甚至好幾次因為妄動妖力大傷元氣,秦放也猜到她會設法解決,但沒想到的是居然分了一半給白英。
秦放約略把車禍那頭的情形講了講,司籐沒什麼表情,顏福瑞反而挺激動的,說司籐:「司籐小姐,你看,你這就是放虎歸山了,不放白英,不就什麼事都沒有了。還有啊,那妖力你不要,你分給誰都行,幹嘛要給白英啊……」
見司籐臉色不大對,秦放揪著顏福瑞衣領把他拖開了,顏福瑞還不服氣,一邊跟秦放對拽一邊說他:「本來就是啊,人家母女倆多無辜啊……」
覷著離司籐已經有段距離,秦放鬆了手,沉著臉吩咐他:「不要惹司籐生氣,別多話。」
顏福瑞不懂秦放為什麼這麼小題大作:「說一下都不行啊,那開車的女的多可憐,說不定就死了呢。」
秦放看了看遠處的司籐,聲音忽然有些奇怪:「顏福瑞,司籐不跟白英合體,你之前看出任何跡象來了嗎?」
顏福瑞愣了一下,他對秦放的這句話聽的並不十分明白,但是奇怪的,心裡忽然隆隆地打起鼓來,轉頭去看司籐時,居然下意識畏縮似的往後退了一步。
一時間,氣氛古怪異常,還是秦放打破了僵局,提議說是不是還要四處找找,萬一再有人撞見白英,她那副形象,還是挺……夠嗆的。
這確實是個問題,顏福瑞趕緊點頭附和,沒想到的是,司籐反而是反對的那一個:「以白英的智計,即便陡然復生,至多也只有一兩分鐘的驚慌失措,接下來,她知道怎麼隱藏,也知道怎麼適應。」
秦放脫口問了句:「那怎麼辦?」
司籐答非所問:「太晚了,先回去吧。」
當天晚上,秦放沒有再睡,一個人坐在客棧的大廳裡,後半夜的時候,顏福瑞也下來了,挨著秦放坐下,悶悶說了句:「睡不著。」
秦放問他:「司籐睡了?」
「好像……睡了。」
氣氛有些沉悶,秦放沒再說話,顏福瑞發了會呆,像是自言自語:「你今天沒跟我說那句話之前,我都覺得司籐小姐挺好的,你說了之後,不知道為什麼,我有點怕她了。」
「哪句?」
「就是那句,你問我之前有沒有看出司籐小姐不跟白英合體。」
秦放嗯了一聲,他胸口有些發悶,太陽穴突突亂跳,當時,那個念頭突然間就冒出來了,想到了之後,心裡直冒涼氣,和顏福瑞一樣,在那之前,他幾乎已經把司籐當成親近的朋友了,但就是剎那之間,司籐整個人,忽然又陌生的遙不可及。
秦放定了定神:「司籐小姐有自己的想法吧,也未必會事事告訴我們,我們也別想太多了。」
顏福瑞沒吭聲,末了,忽然沒頭沒腦來了句:「秦放,你覺得司籐小姐鬥得過白英嗎?」
不待秦放回答,他又長歎一口氣:「剛才,司籐小姐問我,在我心裡,是不是覺得她肯定鬥不過白英,當時,我真是那麼想的。但是現在吧,我又說不准了。」
天快亮的時候,顏福瑞捱不住,趴在一邊的沙發上呼哈大睡,秦放也有些犯困,正迷迷糊糊間,忽然聽到門外敲敲打打吵鬧的很,秦放心裡煩躁,起身出去想叫他們小點聲。
門推開,陡打涼風撲面,接著又是暖風香風滿懷,定睛一看,居然一步跨到了個老式的戲檯子上,台上咿咿呀呀也不知道唱的哪一出,滿頭珠翠的小花旦俏臉含羞的過來,牽著秦放的衣袖子合著敲板鼓點把他一步步吧往台中央拉,秦放正不知所措,一瞥眼看到穿著旗袍的司籐正端坐在台下喝茶。
真奇怪,這麼大的戲園子,台下只有那一張桌子,一盞裊裊香茶和一個人,秦放甩開了小花旦跳下台去,氣喘吁吁奔到司籐身邊,她像是沒看見,自顧自擎起了茶杯掀開了蓋碗喝茶,頭微低間,如雲的秀髮之下,隱現一截森森的頭頸骨。
這不是司籐,是白英!
秦放大駭,騰騰騰連退幾步,後背正抵到戲台,氣息尚未喘勻,身後唱念做打聲突然退去,台上傳來了蹬蹬蹬高跟鞋的聲音。
秦放急回頭,偌大的戲檯子轉瞬之間空空蕩蕩,鋪天蓋地的雲霧繚繞,有個身形窈窕的人影越走越近,仔細一看,正是司籐。
她穿束腰的風衣,及膝的長靴,兩手插在兜裡,走到戲台沿邊時站住,似笑非笑,盯著下頭的白英。
台上,台下,一站,一坐,司籐,白英。
秦放拚命揮舞著雙手,大聲叫司籐的名字,原以為她聽不見的,可是慢慢的,她低下頭了,也看見他了,她看著他微笑,一字一頓地,說了幾個字。
她說:「到此為止了,秦放。」
……
秦放一個激靈醒轉過來,這才發現是撐著沙發扶手的胳膊走空了,身邊傳來顏福瑞翻身的聲音,回頭一看,顏福瑞也醒了,正睡眼惺忪地坐起來,愣了會之後,說:「秦放,我夢見司籐小姐了。」
又是司籐,日有所思夜有所夢,秦放隨口問了句:「夢見什麼了?」
「司籐小姐讓我別回青城山了,她說我反正在那沒牽掛了,又說我可以留在杭州啊,做點小生意,秦放也在杭州,有需要用錢的地方,還可以幫幫我……」說到這裡,忽然反應過來,趕緊給秦放解釋,「我可不是藉著做夢要訛你錢啊,司籐小姐確實是這麼說的。」
秦放失笑,他撐著沙發靠背起身,眼前忽然一炫,伸手遮擋間,才發現天已經大亮了,而顏福瑞仍然絮絮叨叨地在身後講自己的夢:「最後司籐小姐還說,到此為止了,顏福瑞……」
到此為止了?
秦放的動作陡然一僵,猛地轉身看顏福瑞,顏福瑞被他突如其來的反應嚇了一跳,說話都結巴了:「那……那,夢裡就是這麼說的,又不是我編的……」
秦放不等顏福瑞說完,拔腿就往樓上跑,司籐的房門虛掩著,秦放也顧不上禮貌了,一把就推開。
不是說睡了嗎,床上卻沒有人,她慣穿的旗袍大衣倒是還搭在床頭,高跟鞋也歪歪斜斜倒在床邊,床底下還有雙絲緞拖鞋,秦放鬆一口氣,又覺得哪裡不對勁,身後傳來踢踏踢踏的腳步聲,顏福瑞也上來了,擠在他後頭看了半天,冒出一句:「咦,衣服鞋子都在,那司籐小姐穿什麼?」
一句話登時就點醒了秦放,他一顆心跳的厲害,幾步奔到床邊去拎幾個立著的紙袋子,那是前些日子他在商場買了送過來的風衣靴子,後來一直沒見司籐穿,還以為就這麼放著了……
果然,手上像是拎了個空,輕飄飄的沒有份量。
也不知過了多久,顏福瑞的聲音從身後傳過來:「怎麼了啊秦放?怎麼了啊?」
原來,到此為止是這個意思,原來,到此為止,真的就是到此為止了。
秦放輕輕把紙袋子放回地上,說:「司籐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