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秦放猜到是誰了,一時間有些頭皮發麻,卻又不得不轉過身來:來的果然是司籐,冷冷盯著他看,跟夢裡一般無二的,束腰的修身風衣,還有黑色及膝長靴。

秦放硬著頭皮找話說:「這個衣服……穿著挺好看的,人也很精神……」

顏福瑞心裡鄙視了秦放一下:即便自己沒演過戲,也知道這該是多糟糕的台詞啊……

「你怎麼來了?」

「出來遛……遛。」

司籐冷笑了一下,又看顏福瑞:「你也是來溜溜?」

顏福瑞沒吭聲,而是非常自覺地往旁邊移了一下,以便離秦放更遠一些,那意思是:我跟他不熟。

秦放實在也編不下去,憋了一會之後索性單刀直入:「司籐,白英可能在上面,她是不是……借用了那個萬太太的身體啊?」

「是啊,不然呢,就一個晚上,她還能造一個出來?」

這麼容易就坐實了先前的猜測,秦放不知道是該舒一口氣還是心頭一緊:「那……那個萬太太是還能活著,還是就……死了?」

司籐沒有說話,秦放沉默了一會,說:「知道了。」

顏福瑞看看秦放又看看司籐,忍不住冒出一句:「司籐小姐,這是殺人啊,你準備拿白英小姐怎麼辦啊?如果連你也制不住她,她是不是會害很多人啊。」

司籐說:「我大概還是制得住她的,至少在妖力上,她勝不過我。」

顏福瑞驚訝:「不是分了她一半妖力嗎?」

司籐盯著他看,語氣中不乏譏誚:「如果是你,你會那麼老實,正正好好給她一半的妖力讓她能追著你打,而且還一半一半的根本不知道誰能贏嗎?」

顏福瑞張口結舌。

明白了,司籐小姐可能承受不了全妖妖力,一定要分一些出去,但是出於對白英的忌憚,她也不可能甘心給自己硬生生造出一個控制不了的敵人,所謂人不為己天誅地滅,自己多留一些當然是合情合理……

顏福瑞心裡忍不住發牢騷:那還不是你自己之前說「一半」,你要是說一小半,我也不會問來問去的自討沒趣。

司籐還能制得住白英就好,秦放鬆了口氣,下意識抬頭看樓上:「那你……見過白英了嗎?」

司籐有片刻的恍惚,頓了頓搖搖頭:「我也是剛剛找來,白英剛找到宿體,不出變故的話短時間內會小心靜養,不會有什麼異動。我跟著那位萬先生去了店裡,假作顧客跟他隨便聊了聊,也套了些話,說起來,白英的衣服,還是我幫忙挑的呢。」

秦放有些感慨:「他說白英回來之後,一直在看電視,跟你當初……倒是像的。你準備拿白英怎麼辦?」

司籐沉默了一下。

要拿白英怎麼辦呢,這個問題她自己都沒想清楚,合體她是不想的,但就此各走各路嗎?白英的性情跟多年前似乎很不相同,還真說不准放出去的是不是一個禍害。但是要殺了白英嗎?她想都沒想過……

或許,在沒有下最終的決定之前,白英應該始終在自己的看制之中。

司籐沉吟了一下:「畢竟已經很多年沒見了,我不知道白英的反應會是什麼樣的,也不知道她會不會像當年那樣,一見面就跟我大打出手,如果真打起來……」

顏福瑞急吼吼接了句:「如果真打起來,不要連累那個男的和小女孩啊,人家多可憐,媽已經沒了。」

秦放想了想:「穩妥起見,還是先把不相干的人引開吧。我和司籐一起上去,我之前跟那個萬先生聊過,找個借口把他和他女兒帶出來挺容易的。司籐,就算你跟白英打起來,也不要太大動靜,可別把樓都拆了。」

他說完朝樓裡走,走了兩步之後發覺司籐沒跟上來,回頭看她:「走啊?」

司籐歎了口氣,反而是看著顏福瑞輕聲說了句:「都說了到此為止了。」

顏福瑞訥訥的,直到司籐走遠了才不甘心似的辯白了一句:「又不是我想的,秦放拉我來的啊。」

門開了,露出萬先生狐疑的臉:開門前,他湊在貓眼上看過,男的女的都見過,尤其秦放,還是昨兒晚上報警的好心人,只是,怎麼會這麼巧湊到一起,來敲自家的門呢?

司籐向著萬先生笑了笑:「令夫人在吧?」

令夫人?這應該是在問自己的老婆,只是這稱謂怎麼聽起來這麼怪呢?萬先生還沒來得及說話,身後傳來女兒囡囡的聲音:「爸爸,爸爸……」

聲音戛然而止,回頭一看,果然是,囡囡畢竟年紀小,看到了陌生人有些怕,怯怯地閉上嘴巴往角落裡縮。

萬先生朝兩人抱歉地笑笑,轉身過去抱囡囡:「媽媽呢?囡囡不陪媽媽看電視了?」

「媽媽換衣服,不叫我看,也不抱我。」

她一張小臉委屈的很,說到「也不抱我」的時候,眼睛裡幾乎是有眼淚了,秦放心裡挺難受的:小孩子吧,你覺得她不懂事,其實人情冷暖情緒變化,她們比誰都感知的敏銳——雖然只是一句稀疏平常的「也不抱我」,但是實際上,心裡已經有了隱隱的感覺了吧。

不過看萬先生的臉色,對他們的來訪還是頗有質疑,該怎麼樣不露痕跡地把這父女兩個支開呢?秦放正頭疼,客廳裡忽然傳來高跟鞋的聲音。

萬先生家裡鋪的是瓷磚,尖細鞋跟敲擊地面的聲音顯得尤為刺耳,秦放聽的心頭發毛,下意識後退了一步,再抬頭時,正撞上一個女人近乎空洞的目光。

這是萬太太,不,應該說是白英。

她應該並不滿意這副偶然得來的皮囊吧,萬太太的身材稍顯豐腴,硬擠在布料精簡的絲質旗袍之中,非但滑稽,簡直稱得上是有些臃腫了,而且可能一時之間也來不及去找和旗袍顏色式樣相搭配的鞋子,隨意蹬了一雙妾粉色的魚嘴漆皮高跟鞋,說不出的怪異。

萬先生顯然也覺得這身裝扮實在是太跌份了,他張了張嘴,不知是礙於妻子剛出了車禍不好受刺激還是顧及有外人在,還是把想說的話嚥了下去。

一時間,屋子裡分外安靜,只有囡囡依然歡快,蹬蹬蹬幾步跑到白英面前,仰著頭去牽白英的手:「媽媽!」

直到這個時候,白英的眼睛裡才有了些許波動,她的頭顱緩緩轉向司籐,說了句:「好久不見啊。」

是因為她的骨頭還不大習慣操縱這具陌生的身體嗎?語氣、動作都生硬地叫人心頭發瘆,被冷落的囡囡小嘴一撇,幾乎是要哭出來,一行人之中,只有萬先生後知後覺,他驚訝地看看司籐,又看看自己的太太:「你們……認識?」

司籐笑起來:「不介意我們單獨聊聊吧?」

白英的嘴角慢慢勾起,像是一幀一格的慢動作:「進來吧。」

說完了,自顧自甩脫囡囡的手,囡囡眼巴巴地看著她朝裡走,終於忍不住,抽抽嗒嗒過來找萬先生,萬先生拍著她的後背哄她:「囡囡不哭,爸爸一會帶囡囡下去吃冰激淋。」

既然來客是自己太太的熟人,萬先生也就收起了先前的那些狐疑,他抱著囡囡準備出門,又猶豫著是不是該盡待客之道,給一邊的秦放倒杯水什麼的,就在他遲疑的時候,司籐回身示意秦放:「你也先下去吧。」

秦放嘴上答應著,到底是擔心,離開的時候幾次忍不住回頭去看,萬先生原本在門口等著關門的,見他這麼慢,多少有些瞭然,笑著先抱囡囡離開,秦放出來的時候,萬先生他們都已經走的沒影了。

秦放倒也不在意,走到電梯對面時,挨著邊牆的窗戶朝下看了看:這裡是最高層,樓底下的顏福瑞看起來小不丁丁的,許是等的無趣,正繞著車子百無聊賴地轉圈,秦放心中好笑,正想探出身去向他揮個手打個招呼,忽然聽到頭頂上咚的一聲悶響。

秦放下意識抬頭向上看,是上頭一層發出的聲響,只是再上去應該是天台了,他四下環顧了一下,前頭角落裡是通往樓梯間的門,開了道縫,像是有人剛打開過,走過去推開了看,這才發現還有通往天台的樓梯,天台的防盜門也打開了,被上頭的風吹的一晃一晃的。

有人上去了嗎?悶響聲又是怎麼回事?秦放正猶豫著要不要多管閒事上去看看,有一個小小的身影蹬蹬蹬從門邊迅速跑開了去,白色的長襪,紅色帶蝴蝶結的小皮鞋,花格呢的小短裙一擺一擺的。

囡囡?萬先生呢?這麼小的孩子在天台上亂跑多危險啊,秦放不及細想,幾步跨了上去:「囡囡?」

天台上除了一間鎖著的儲物房擋住視線,稱得上一覽無餘,風大起來,陽光很好,白耀耀地有些刺眼,又安靜地有些可怕,秦放向著儲物房後頭慢慢轉過去:「囡囡?」

視線裡先出現的,是兩隻腳,躺著的人的腳,40多鞋碼的皮鞋,這是萬先生嗎?

秦放腦子嗡的一聲,心瞬間就沉了下去,他僵在當地,幾乎沒有勇氣再轉過去看,時間好像就在這一刻停住了,心跳聲越來越大,砰砰的心跳聲裡,囡囡紮著羊角小辮的腦袋慢慢從牆角探了出來。

白英進屋之後,僵直地坐在沙發上,眼睛死死盯著電視屏幕,臉上被電視的光亮打的忽明忽暗。

司籐在距離她一米多遠的地方停下來,謹慎而又警惕地打量著她,白英這是什麼意思?故意的嗎?久別重逢,中間經歷了那麼那麼多事,她就沒什麼話要講嗎?

「白英?」

她沒有反應,依然木然地看著電視屏幕,臉上甚至連譏誚或者不屑的表情都沒有,司籐的心裡升起不詳的預感,她慢慢轉到白英的對面,目光忽然落到了她的旗袍盤扣上。

白英的前襟處有一塊褶皺的厲害,她扣錯了一粒盤扣!

司籐的眸光驟然收緊:白英那麼一個講究的人,怎麼可能會有這樣的失誤?她幾乎是衝到萬太太面前,一把揪住她的衣領提起來:「你是誰?白英呢?」

萬太太依然是一臉的茫然和空洞,被她這麼一拎,腦袋茫然地耷拉到一邊。

司籐的手有些微的顫抖,很多之前的片段瞬間在腦子裡閃回:

——在店裡遇到萬先生,他說他的太太,一直抱著女兒看電視……——第一眼見到白英時,她眼神空洞,一直沒有說話,直到那個小女孩過去牽住她的手,她才轉動頭顱,對她說了句好久不見……——那個小女孩離開之後,白英就再也沒有任何反應,她像一個提線木偶,有人控制時才會有隻言片語,而一旦控制者離開,她就軟塌的沒有任何知覺……

萬太太,根本不是白英!

司籐覺得渾身的血一下子都湧到了頭頂,她狠狠搡下萬太太,雙手緊緊攥起,僵立了一兩秒之後,忽然反應過來,幾乎是衝到窗邊去的,向下看,顏福瑞正坐在花壇邊發呆,司籐大叫:「顏福瑞,秦放往哪去了?」

距離太遠,顏福瑞應該聽到了,但似乎聽不清楚,抬頭向她比劃著手勢,司籐急得幾乎要從窗口直接下去,一瞥眼看到又有幾個小區的住戶往這邊走,只好又忍住,還是從電梯下去,到樓下時,顏福瑞還在懵懂地仰頭,司籐衝過去問他:「秦放往哪個方向去了?」

顏福瑞被她的神情嚇住了,說話有點結巴:「秦放……沒,沒出來啊。」

司籐大怒:「不是跟姓萬的那個男人一起下來嗎,你到底有沒有注意,你一直在下面……」

身後「轟」的一聲震響,像是什麼東西從高處砸下,震的地面似乎都顫了一顫,司籐沒動,顏福瑞呆呆地看著她身後,嘴唇翕動著越來越白,頓了一頓,有住戶雜亂的尖叫聲響起,高處的窗戶裡也陸續探出人身來。

身後的嘈雜聲越來越大,顏福瑞的身子開始哆嗦,司籐還是沒動,問他:是誰?

《半妖司籐(司籐原著小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