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竹還以為,今兒個晚上,真的要在浴缸過夜了。
沒想到沒過多久,秦放就把她給放出來了,西竹喜滋滋地出來,還發自內心地由衷誇獎秦放:「你真是個好人。」
秦放啼笑皆非。
西竹睡了整個白天,這個時候精神反而好,坐在沙發上撳著電視遙控器翻檯,秦放覷著她翻的最熱鬧的時候,冷不丁問了句:「西西,你聽說過司籐嗎?」
西竹嚇了一跳,也興許是手小,遙控器滑了一下,險些沒拿住:「什麼司籐?」
秦放不看她,一臉的「隨意問問」:「沒什麼,就是聽說司籐很有名,問問你知不知道。」
這樣啊,西竹鬆了一口氣:「聽說過。」
哦?秦放做出一副很有興趣的模樣:「她是個什麼樣的人?」
「厲害!」
這一臉崇拜的表情和假惺惺的自我貼金是幾個意思?秦放正想潑她冷水,手機響了。
來電顯示的是易如,接起來卻是一個陌生的男人聲音:「是秦放先生嗎?」
易如是被樓裡的住客發現的,據說當時,孔菁華家裡門戶大開空無一人,易如就暈倒在門外,臉上和手上都有細密的血痕。
除此之外,並無大礙。
秦放趕到醫院時,易如還沒醒,負責的警察約略問了幾句就把秦放領了進去,同時頗為疑惑地跟他確認了一下:「你朋友的手腳……」
秦放點頭默認,警察露出了頗為同情的神色:「醫生說也就是暫時昏迷,等你的朋友醒了,我們還得詳細查問到底是什麼情況……」
說這話的時候,西竹趴在床邊,盯著易如佈滿了血痕的臉若有所思,又掀起了被子看易如的手,看護的護士過來,微笑著制止她:「小朋友,不好打擾病人的。」
不打擾就不打擾吧,西竹又跑回秦放身邊,扯著他的衣角往下拽,秦放抱歉地沖警察笑了笑,屈膝蹲下*身子。
西竹附在他耳邊說了句:「我要去孔菁華家裡看看。」
秦放百思不得其解:易如是遇到了孔菁華嗎?如果孔菁華就是在鳳凰山殺易如的人,那麼今晚上這麼好的機會,她為什麼反而放過易如了?還有,易如臉上和手上的細密血痕,又是什麼意思?
孔菁華家裡的門關著,不過這對秦放來說不是什麼障礙,況且已經很晚了,即便張燈查看也沒什麼顧忌——秦放把每一間屋子的燈都打開,仔細搜尋了一回,在西竹的房間,又看到了那個米妮腦袋的小書包,想起那天晚上把睡的呼哈呼哈的西竹送回來,不覺莞爾。
回頭一看,西竹還站在大門口兒,若有所思的。
秦放走過去,摸摸她的腦袋:「西西,想什麼呢?」
她或許真是想的入神,對秦放摸她腦袋這樣惱火的事也顧不上生氣了,她指了指防盜門打開後低低的那一道門檻,又指了指門檻外面那塊地方:「易如就暈倒在這裡。」
「嗯。」
「易如進了屋嗎?」
「進了。」
警察提過,在易如的兜裡發現了鑰匙——易如不是破門而入,而是打開鎖進去的。
「所以她不是自己把自己抓成那樣的,她在屋裡受到了襲擊,假如那個人就是孔菁華,」西竹的眉頭蹙地緊緊的,「這裡的樓層那麼高,她為什麼不把易如從樓上扔下去,或者就把她扔在屋裡關上門呢?」
確實,房門大開這一點很不尋常,把易如扔在人來人往的大門口更加有悖常理,任何一個稍微有點常識的「罪犯」都會避免犯這樣的低級錯誤吧。
秦放沉吟:「可能是因為……孔菁華是妖,她根本不忌諱被人發現,也不怕留下痕跡。」
「也不全對,」西竹喃喃,「我覺得,倒是像……」
「像什麼?」
「像以前,舊時代的掃出門楣,掃地出門。像是孔菁華已經決定不認她這個女兒了,所以易如回來,被她打了出去,打出了門。」
西竹盯著那道低低的門檻:「現代的人不怎麼講究這個了,以前不是的,你配不配做我家的人,配不配踏進這門檻,可講究呢。」
似乎不無道理,西竹提起過,孔菁華一直保留著易如的那張照片:如此不堪,說是留下以作紀念未免荒唐,倒像是某種仇恨的訓誡,醜事的佐證。
秦放脊背發涼:「我一直勸易如要放下包袱和孔菁華相認,現在看來,不是她想認就能認的,孔菁華根本已經不要她了。」
電光火石間,腦子裡忽然閃過一個念頭:「白天打聽的時候,說是孔菁華失蹤了,到處都找不著,其實……」
其實她已經回家了,就像司籐當初可以化身籐條,孔菁華完全可以化歸原形。
看來她不是熊貓,畢竟屋子裡多一隻國寶,是相當引人注目的一件事。
莫非真如西竹所說,是竹……妖?
秦放下意識把西竹拉近:「你家裡,養了竹子?」
印象中沒有,孔菁華並不像是個喜歡養花弄草的人。
那……有沒有張貼竹子的畫?或者窗簾、床單上,印了竹子的?
搜尋了一圈之後,秦放的目光停在了通往陽台的玻璃門上。
玻璃門上掛了簾子,簾子是白色的,但簾身上,映出無數疏密的影子,修節英挺,莖莖分明。
難道?
西竹看出了他的心思:「不是的,玻璃門上的簾子是雙層的,第一層白色,第二層是印了竹子的。」
刷的拉開,果然,只是印了竹子的窗簾布而已,外頭就是黑洞洞的放雜物的陽台,仔細看,和普通人家的陽台並無不同,墩布、水桶、掃帚。
秦放苦笑著又把布簾拉上,幾乎是拉合的瞬間,他忽然心中一動。
回頭看西竹時,她似乎有些緊張,用口型向他說了兩個字。
掃帚。
沒錯,掃帚,專門用來打掃陽台的粗製掃帚,那是把……竹掃帚。
易如的傷,臉上手上細密的血痕,竹掃帚尖細的近乎鋒利的扎枝……
西竹近乎躡手躡腳地跑過來,秦放把她抱起來,順手撳滅了就近的燈,然後慢慢退到客廳,逐一滅燈。
屋子裡漆黑一片,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忽然響起了奇怪的聲音。
沙沙,沙沙沙。
秦放低聲問西竹:「家裡有酒嗎?」
「酒沒有,有油。」
沙沙的聲音更近了,秦放打開就近的櫥櫃,悄聲吩咐西竹:「進去。」
黑暗中,西竹手腳並用,盡量往櫥櫃深處爬,秦放掩上櫥櫃的門,拎了灶頭邊的一大桶油,像前一個晚上一樣,悄無聲息的倒行逆上,後背貼上了廚房的層頂。
沙沙,沙沙沙。
就在這個時候,櫥櫃的門忽然又推開掌寬,秦放心裡一急,正要動怒,忽然發現一個圓不隆冬的物件伸了出來。
秦放真是又好氣又好笑:小妖怪,你那照妖鏡,能收一收嗎?
那奇形怪狀的影子終於進了廚房,秦放到底也並不關心是不是掃帚形狀,覷著黑影就在身子正底下,手上一個用力,那桶油從中一分為二,盡數澆在那黑影身上。
秦放哈哈一笑,借勢從頂上翻下,落地時,手中的打火機已經燃起焰頭。
藉著火焰微光,他看到了對面油漬淋漓的孔菁華,頭髮被油結成了塊,披住了半張臉,秦放笑了笑,說:「我有個朋友,也是妖怪,我和她初次見面,她就告訴我,她很少抽煙,因為不喜歡火。」
說著,他不動聲色地把打火機往前舉了舉,唬地孔菁華連退兩步:「我想,你也不喜歡的。」
孔菁華盯著他看:「我認得你。」
「我也認得你,當初,你險些報廢了我一隻手。」
長久的沉默之後,秦放先開口:「當初,為什麼要殺易如?」
「易如?」
孔菁華疑惑了片刻,旋即反應過來:「哦,你說的是西西,第二個西西。」
「我是在管教孩子啊。」
平淡的聲調聽得秦放毛骨悚然:「你砍掉她四肢,你管這叫管教孩子?」
「我們竹子,生了病,都是這樣的。如果是筍生了蟲,就要把害蟲病的筍挖掉;如果是葉害了蟲,就要把受害的竹株砍了。如果是得了枯梢病,為了防止傳染禍害,有時候要把成片的竹林給燒了。易如敗行失德,病害浸身,砍了四肢也未必有用,誰知道,那個時候,你把她救走了,你把她帶走,教養她就不是我的事了。」
秦放咬牙:「那第一個西西呢?也是你殺的?」
「她生病了啊,癆病,會傳染的。我當然要殺掉,否則禍害給別人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