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媽的,還敢耍橫,肥唐惡向膽邊生:「信不信我……」
本來想說「殺了他」的,說到一半氣短,狠話沒撂出來,即便這裡是關內,他也不敢殺人——他總要回到關外的,關外有法律體系道德準則,他不想回去了做噩夢。
所以後半句轉了風向:「那……東哥,這人怎麼辦啊?」
總不能像鎮山河一樣帶著,那可是個人,放了不甘心,殺了又下不去手。
昌東伸手拍了拍車身:「我猜,也就這一兩天,城裡的羽林衛或者方士,就會來找我們了。誰讓我們這麼顯眼呢。」
不殺不放又不想那個病弱男好過,想來想去,把人轉手是最好的法子了。
說完了,忽然想到什麼,對葉流西說:「待會跟我去一趟市集吧。」
這裡的人把城市叫「市集」,不是沒道理的,有上了規模的市集才有資格被稱作城市。
早上他和醫生聊過,雖然小揚州這些日子差不多半荒,市集也空了不少攤位,但是絕沒有癱瘓,只要付得起價錢,能買到不少東西,而且,那裡一貫是各種前沿小道消息最集中的地方。
昌東主要是想去買汽油,鐵皮車再風光,沒油也是白搭。
市集在出門往東,要過兩條街,葉流西一路走,一路擺弄口罩,覺得自己應該在口罩靠鼻子的地方剪個洞,這樣呼吸就會順暢多了。
路上沒什麼人,這是市集太過集中的弊處,昌東還是比較喜歡街邊隨時有店,畢竟方便,買什麼走幾步就是。
到了門口,覺得奇怪,一度懷疑自己來錯了:這土樓倒是造得挺大,但只開一扇小門,老話說「屋大門小掐頸刑」,意思是做生意如同被掐住脖子,不好進財——這麼不講究風水,也是少見。
門上掛花布簾子,門口坐了個人,像看門售票的。
那人抬頭看他們倆,又低頭看他們影子:「往前走點,再往右……好了,進去吧。」
掀開簾子,有一條很窄的走廊,上下左右,四壁包的都是銅鏡,照人模模糊糊,臉色都偏黃,像小孩子得了黃疸。
葉流西直覺這些都是照妖鏡,特意停下來看了看。
還好,鏡裡鏡外都是一個臉,側了身,屁股後頭也沒長出尾巴。
到了走廊盡頭,門一推,眼前豁然開朗。
真的是室內大市集,至少有四個入口,每個入口進去都是一條長街,街兩邊密簇簇的攤位,大些的攤位就地搭起棚子做分隔,雖然談不上人滿為患,但對比外頭,真是熱鬧了不止幾個檔次。
葉流西情緒明顯高漲,原本走在昌東後頭的,不知不覺已經越到了前面,還不住催他:「走啊。」
昌東笑,女人還真是喜歡逛街。
他邊走邊看。
有賣書的,攤位上張繩拉懸著地圖;有賣杯碗碟盆的,燒製得很粗糙,但一定耐用;有賣衣服的,那樣式,的確跟外頭沒什麼兩樣。
昌東覺得,關內不是不產物資,只是物資貧瘠技術落後,但這些不代表就會活得憋屈——人向來就是奇跡,習慣從無裡創有,有裡創佳,而且有些古代的工藝,今人反而複製不出,比如諸葛亮的木牛流馬,還有強悍到削鐵如泥的那些刀劍鑄造……
葉流西忽然止步。
面前是個賣刀具的棚子。
昌東知道她看中什麼了,這攤位上的刀,大多普通,但掛在棚裡的那一把,真心不錯,尺餘長,刀柄到刀身,呈一個拉長的瘦S型,線條流暢到風騷。
也不知道用的什麼技藝,刀柄跟刀身同樣材質,像是刀身上天然長出的數根纏籐曲繞而成。
通體黑色,刀刃偏偏鋒亮,質感好到撓人的心。
賣刀的是個五大三粗的漢子,熱情地招呼葉流西:「姑娘,儘管看,我這的刀,都不錯。」
葉流西指那把刀:「那個呢?」
「哎呦,這個不賣,貴得很,但真是好刀,」那漢子取下那把刀,又抽出一截試刀的木頭,不費什麼力氣劈下去,「看。」
看到了,刀身陷過木頭,居然一點聲音都沒有,刀過木塊落,輕巧得像是削了塊豆腐。
這賣刀的可真刁,嘴上說不賣,一舉一動都在釣她胃口。
葉流西果然就不走了,一直跟那個人打聽價錢,昌東在旁邊聽著好笑。
她說:「如果我給你十袋米呢?一輛鐵皮車呢?一箱感冒藥呢?一台放小電影的機子呢?」
信口就來,其實她根本就沒有。
那人只是搖頭,一臉倨傲,又或許看人下菜,斷定她買不起,昌東有些反感,伸手拉她:「流西,走吧。」
葉流西頻頻回頭,依依不捨。
那人忽然說:「哎。」
目光死死盯住昌東手腕。
昌東低頭看,才發現是自己的表露出來了。
這表是Luminox探索者軍表,當初在國外買的,買時兩萬多,這兩年應該折價了,但不磨不損,賣相又極佳,任何時候看起來,都會是硬貨。
這人眼睛倒毒。
那人嘿嘿笑:「你這個……表,可以商量。」
昌東說:「你戴?」
有些時候,東西出手,跟為寵物擇主一樣,看價錢,也看買主,不是什麼人來接盤他都肯的。
「不不不,我戴幹嘛啊,當然轉手賣。」
葉流西趕緊拉昌東走:「走吧走吧,我就是問問……我又不是沒有刀,我們去看別的,找汽油吧。」
她走得飛快,努力心無旁騖,一直東張西望:「汽油……在哪賣啊……昌東,我覺得汽油那麼金貴,用的人又不多,可能不會隨便擺出來的,咱們還是得找一些關係……」
昌東打斷她:「真不要?」
「我就是隨便看看,再說了,我有刀了,已經用順手了。」
「你的刀,都捲過幾次口了。」
「磨唄……越磨越有感情,再說了,砍了上千個瓜了,有感情了,嗯,有感情了……」
對一件東西實在找不出優點,就容易拿「有感情」來粉飾裝點。
「真不要?」
葉流西抬起臉:「真的。」
昌東說:「你這個表情,眼看就要上吊了。」
他轉身向那個攤位走去。
葉流西有點懵,看著昌東過去,在攤位前單膝蹲下,解下表帶。
那人伸手來拿,拿了個空。
也不知道昌東說了什麼,那人一直點頭,過了會,接過手錶,把刀套進皮套給他,反手又遞給昌東一厚疊紙。
昌東走近了,先遞給她一張紙:「看這裡的錢,是不是很有意思?忘記跟你說了,關內用金箔錢,因為西安附近有金礦。」
葉流西接過來看,這錢跟常用的百元鈔一般大,不同的是,中間部分嵌了片方方正正的金箔,摸上去又薄又軟。
她忍不住問:「他還倒給你錢?」
「是啊,我討價還價了,我跟他說,同樣好的刀,在別處的市集,我也能買到,但是我的表,整個關內,都找不到第二塊,他如果轉手,至少賺雙倍……所以他考慮了一下,給我加錢了。」
他把刀遞給葉流西。
葉流西沒接,猶豫了一下,說:「我不要。」
雖然很想要,但這刀一定很貴,用錢買的,她又沒出錢。
昌東說:「你是不是想多了?我有說是給你的嗎?」
那是什麼意思?葉流西抬頭看他:「那遞給我幹什麼?讓我摸的?」
「我們五個人裡,你和高深是戰鬥力最強的,趁手的傢伙是如虎添翼,你用的刀好,我們的安全會更有保障,所以,買來借給你用。」
葉流西說:「原來是讓我做事啊……」
她終於接過來,皮鞘緩緩抽開,忍不住笑,真是挺適合她,不重,大小也適合,改天她做個刀帶,就可以把刀挎在腰上……
她腰細,身材也好,挎把刀,會特別帶勁,不行了,真要被自己迷死了……
昌東提醒她:「要經常擦,我會檢查的,你只有使用權,所有權在我這裡,懂嗎?」
葉流西說:「我知道了……」
以後,她有錢了,就從他手裡買過來,或者請他再多借點時間,他不同意,她就抱著刀死不撒手,大不了在地上滾兩圈,反正能屈能伸慣了……
昌東低頭看她。
她輕咬下唇,唇角微微彎起,別人他不知道,但在她臉上出現:典型的小得意,小竊喜。
最近見的有點多。
逛完四條長街,也沒看到賣汽油的,看來葉流西說得對,汽油是稀罕貨,沒點關係搞不到。
不過有意外收穫。
在茶攤喝茶的時候,聽到鄰座交頭接耳,確切地說,先還有所顧忌竊竊私語,後來就是敞開了談了。
茶客甲:「蠍眼的人這趟在小揚州吃了敗仗,回去之後會不會掉腦袋啊?聽說江斬脾氣很壞啊……」
茶客乙冷笑:「你這就不懂了,這怎麼能叫敗仗?小揚州是什麼重要地方了?我跟你說,這叫聲東擊西,派出一小股人,一會亂黃土城,一會亂紅磚城,都是幌子,讓你們摸不清他用意,我聽說啊……」
他語出驚人:「江斬已經進黑石城了。」
座中一片驚呼。
茶客丙:「這不是找死嗎?西安是什麼地方?那裡大批的羽林衛和方士啊。」
茶客乙:「難道他還怕這個?怕這個的話,他就不會反了,各位好自為之吧,保不準時隔千年,又要來一次獸首之亂咯。」
茶客甲終於找到了反駁的機會:「這就是你孤陋寡聞了,兩個月前,簽家人在黑石城剛測過無字天簽,獸首瑪瑙根本還沒出現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