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偌大的倉庫中迴旋著絲絲陰冷的風。
君舞正彎腰拾起地上的短刀。
身後挾持蕭瞳的流氓老大發出一聲讚賞的唏噓:「很好!果然不愧是班導師,怎麼我就從來沒遇上這麼富有犧牲精神的班導師呢?哈哈……」他和身後的弟兄調侃一氣。
「要下手就快一點。」驀地打斷他笑聲的,是來自蕭瞳波瀾不興的聲音。
「喲,」流氓頭目不由吃了一驚,「你這小子沒想到還這麼沒良心?就這麼急著想見你導師為你『手指異處』啊?」
「我說的是你。」白衣的少年一字一頓地說,抬起頭來,額前黑色的發被風撥開,那一眼無比犀利。
頭目臉上的奸笑僵了一半,連同他身後的眾人都被重重震住。
「要割我的手指就趕快,我是男人,不像你們,我不習慣看到女人替我挨刀。」風攜著蕭瞳冷冰冰的聲音縈繞在昏暗的上空,無端端的令聽者背脊一涼,彷彿掉進了萬丈冰窟,「不過,」他說,「你的刀最好是衝著我的心臟來,否則,難保多年以後,我不會十倍地奉還你。」
起伏不大的口吻,卻字字冷酷,句句驚心,以往溫潤優雅的少年,渾身散出令人骨寒的煞氣。讓人難以相信說話的人此刻仍處於被壓制的狀態。
正在幫派分子們驚愕時,君舞趁機一個精準的小舞飛刀,穩穩命中流氓頭目的上臂!完全「惡既斬」的勢頭!
幫派的眾人完全猝不及防,只來得及聽到他們的頭兒發出一聲殺豬般的尖叫。
蕭瞳脫開制鋯,背身就是颯颯的一拳,那頭目被打得猛向後載倒並狠狠撞在跟進者身上。蕭瞳一徑奔過來,一把拉過君舞的手,轉身就跑。
君舞微詫,此刻清醒過來的蕭瞳,身上憑添了一份不同於往日的脫韁感,平時即使是動手的時候,蕭瞳也是盡可能的克制的,他是理智的化身,臻於完美,不過今夜,這位無懈可擊的會長大人似乎屢屢失常。
君舞一面這麼想著,一面加快了腳程,很快就是與蕭瞳齊頭並進,卻始終沒能甩掉身後野狗一樣緊追不捨的幫派團伙。「嘿,你老媽幹什麼的?怎麼會得罪這群沒品的傢伙?」耳邊風聲刮過,情勢緊急之下,君舞還是不忘發揚其八卦精神。
蕭瞳沒空睬她,回望身後如狼似虎的追兵,果斷地說:「這邊!」
「錯了,是這邊。」君舞拉住他往向反方向扯。
「出口在這邊!」
「不對,在這邊。」
身後,「臭女人!!看你們往哪裡跑!!」咆哮的吠聲正在全速接近中。
蕭瞳再次強行拖人,仍不是君舞對手,無奈地道:「你還想不想走?」
「走那邊是甩不掉他們的。這邊才是王道。」君舞手指相反方向,在空中劃了個圈圈再點上一點,沒有絲毫緊張的覺悟。
「……」蕭瞳無語以對。
兩個人大眼對小眼,都一副不輕易讓步的樣子。
正僵持的時候,空曠的倉庫深處猛地傳來一陣輪胎急速的摩擦聲。
君舞一個激靈扭頭朝向那個方向,表情忽然一副大鬆一口氣的樣子,嘴上小聲咒罵了句「來得還真早啊」然後不容分說地命令蕭瞳閉上眼。
流氓們也詫異地集體回頭致意,迎接他們視線的是兩束急速靠近的刺眼燈光!一行人一時全以手遮眼。銀色的敞蓬跑車風風火火地殺過來,一瞬間將流氓團伙沖了個七零八落。
車子一個帥氣擺尾,停在君舞和蕭瞳跟前。
君舞張開眼,看清車上的鬈發男子和扣一頂運動帽的娃娃臉,二話不說拉上蕭瞳跳上車去。
「抱歉,女人,迷路所以來晚了。」雷歐簡略地解釋了一句,回頭瞧了眼正聚攏來的打手們,發動車子原地掉轉180度,逕直飆了出去。
尋尋覓覓,敞蓬跑車在倉庫裡兜了三大圈,在君舞和副駕駛席的青貓屢番鞭策下,雷歐終不負重望順利找到出口,後面跟著的流氓們也被折騰得筋疲力盡,喘著粗氣三三兩兩擠上倉庫外的黑麵包車,不死心地繼續追上來。
蕭瞳已經認出來救他們的人是何許人也,不禁對君舞的身份越發地懷疑。其間,他聽見身旁的君舞不止一次地,毫不避諱地表達著對駕駛員同志的輕蔑與不滿。
「朝那邊開,你難道不會看上面的路標嗎白癡?」
「閉嘴!」
「錯了,這裡是單行道,趁警察叔叔沒來前快退出去吧,笨蛋……」
「囉嗦!!」
「Un……believable!你居然又轉回來了?真搞不懂你腦袋裡裝的都是什麼?」
「SHUT!UP!」
雷歐的駕駛策略很簡單,一有岔路就轉,一有隧道就鑽,一到十字路口就著了魔似地非選靠左邊那條不可,拉都拉不回來。就這樣,他們乘坐的寶時捷領著身後的追兵一路亂繞,最後憑借匪夷所思的兜圈子的能力,成功甩掉了敵人。
車子安全地開上立交橋,路過某條路段時,君舞忽然興奮地撥高聲音吹了個口哨:「看,那邊那護攔就是我上次撞壞的,沒想到還沒修好啊……」
青貓回望著那一截被強力蹂躪而致扭曲的矮欄,瞠目結舌,一臉黑線:「你果然還是這麼BH啊……」
「謝謝,你也還這麼正太啊。」君舞禮尚往來地道。大概是剛才激動過度了,這會兒她已經軟綿綿地窩在座位裡,手搭車門,眼神很不屑地落在雷歐專心開車的背影上,「不過,怎麼能讓這男人開車?」
「雷歐是LEADER嘛。」青貓瞄了臉色不好的駕駛員一眼,眼睛笑得彎成月牙兒。
「對了,」突然想起什麼,君舞忽而坐直身子,踢了踢前座,「喂,男人,我要的人呢?」
雷歐沉吟半晌,酷酷地開口:「我改變主意了,要人就跟我去酒店。」
君舞一陣隱忍,後又調戲道:「你知道怎麼開回酒店麼?」
雷歐對著後視鏡裡笑得懶懶的女人的臉,恨恨地說不出話來。
行駛途中,察覺身邊的蕭瞳沒了聲響,君舞靠過來,一面端詳一面問:「學生,你還好吧?」
「嗯。」蕭瞳閉著眼,輕微地哼了一聲,臉色卻微微發白。
君舞的視線下落到蕭瞳腰上,頓住。不大的傷口,在不險要的位置,鮮紅的血卻正浸染著白色的襯衣。
君舞不動聲色地問:「……會長SAMA,我有一個壞消息要告訴你……」
「……我受傷了?」蕭瞳虛弱地說,同時覺得好笑,「這個不用你來告訴我。」
「你怎麼不吭一聲?」君舞黑著臉,「我有那麼對不起你以至你要讓我背上殺人罪麼?」
蕭瞳的喘息開始紊亂:「我不想欠你人情……」
「說實話,你真沒必要這麼客氣。你還年輕(而且你還這麼有才),將來(等你飛黃騰達了)有的是機會還我……」這幾句話是叼著煙說的……
蕭瞳本來就頭暈目眩,聽了這話,都快暈厥了。
「我現在就打電話給你老媽。」君舞拿下嘴裡的煙,沒事人似地拍拍蕭瞳的肩,摸出手機。他聽見她三言兩語從地中海主任那裡搞到他母親的號碼,然後又一陣撥號的聲音,電話接通,君舞儼然一副很職業的口吻開口道:「喂,請問是蕭瞳的母親嗎?……哦,您好,您的兒子可能快死了。」如此云云。完全的沒心沒肺……
「……你在幹什麼啊?」蕭瞳有氣無力地抬眼瞪她。這個女人,難道就不能讓他安靜地暈過去一陣麼?
留意到那抹迅速擴大的紅色,雷歐一臉嚴肅地問身邊怔住的青貓:「最近的醫院怎麼走?」
人和醫院。
護士替病床上的蕭瞳包紮完畢,起身對君舞說:「幸虧送來得早,而且還好病人一直保持清醒。現在血已經止住,沒什麼大礙了,放心吧。」
君舞瀟灑地靠牆抱著雙臂:「我一直很放心。」她朝床位走過去,隨便招呼了一聲,「你老媽就來,老師我就先閃了……」
感到君舞的身影就在頭頂上方,蕭瞳仍是兀自閉著眼,只輕描淡寫點了下頭,表示他許可她離開了。其目中無人之態度令君舞頗有些不爽。
直到察覺君舞籠罩的影子褪去,蕭瞳才慢慢睜開眼。傾斜的視野裡,君舞兩手揣在衣兜裡的背影正不緊不慢地離去,高跟鞋的踢踏聲貼著她獨有的標籤,散漫又驕傲。
卡嚓,門打開又關上,一忽兒的,病房裡只剩下他一人。
君舞帶上門出來,瞧見雷歐和青貓坐在過道的長椅上,青貓同學自娛自樂在聽歌,樣子很HIGH,完全不在意過路的點滴輪椅擔架們瞅他的古怪眼神,雷歐則老大不耐煩的樣子,見君舞總算出來了,霍地起身:「完事了就快走,我不喜歡這裡的味道。」
君舞還沒來得及教育他要少安毋躁,一個羞怯的女聲插進來:「那個,請問……」
兩個實習護士不知何時已站在雷歐身旁,有點激動又不太不確定地抬頭打量眼前高大英俊的男人。
雷歐這會兒心情正不好,這兩位貌似粉絲的女子撞到槍口上來了,他低頭瞥她們一眼,冷冰冰地問:「幹什麼?」
「啊!你……你是……RE-TURN的……主音?!」儘管說話有點結巴,但難得的是這兩個女人沒被雷歐的極凍視線嚇跑。君舞暗地佩服。
「不是。」雷歐迅速掃一眼拉長脖子呈仰望狀的二人,毫不留情地否決。
「啊!」青貓及時跳了起來,他早已眼明手快地把帽簷壓到幾乎遮住眼睛,一面將處在爆走邊緣的雷歐拖離兩個可愛的實習護士,一面笑著打哈哈道:「你們認錯了,其實我們是在玩COSPLAY!」
兩名實習護士對望一眼,再將三人輪流端詳一番,恍然大悟地笑道:「哦,原來你們是COSER啊!」
青貓一個勁兒應到是啊是啊可不是嗎……
「喂喂,我不是啊。」君舞在一旁悶聲悶氣地出聲。
「不過,他真的有點像雷歐哦!」誰想到這下子兩個女子反倒一點也不緊張了,還很自動地湊到雷歐身邊觀摩起來,「身高也好高哦,不曉得跟雷歐大人比誰更高些呢?嗯,臉型也很接近,不過貌似你比雷歐看上去老了點……」
君舞「哈」了一聲,忍住狂笑的衝動。
「嗯,肌肉也很緊繃,」兩女子如左右護法分立兩旁,評論得頭頭是道,甚至毫無顧忌地捏起雷歐的手臂來,末了還嘉許地點頭,「不錯不錯,給你85分,你還是蠻可以COS雷歐大人的!」
眼見雷歐額頭上已經青筋突起,青貓心知不妙,這越描越黑的後果到頭來肯定得算到他頭上,躡手躡腳地想要開溜……
「走啦!」最後是君舞一拐子拉過被兩名骨灰粉絲搞得鬱悶不已的雷歐,「我還等著要人呢!」
三人走出醫院,開了安全鎖正要上車,一輛黑色的尼桑急急地停在他們車後,車上下來一名穿著米色外套深藍旗袍的美麗婦人。
青貓不由吹了聲口哨,支起帽簷趕忙打量那道朝醫院大門奔去的背影,享受地聽著高跟鞋扣出的脆響,他陶醉地呢喃:「美女呢……」
君舞站在車旁瞇了瞇眼,的確是難得一見的美女。夜色下,那女子的面貌看似年輕,但身上散發的成熟韻味卻顯示她早過了青春妙齡。剛剛藉著路燈的光,只那麼不經的一瞥,她已經看清那女子的相貌,那樣難得的美人,玲瓏細緻的五官,還有那熟悉的優雅與風情並存的氣質,她一看便知來者是誰。相信青貓和雷歐也早認出來,畢竟一晚上連續過目蕭瞳和他母親這樣的絕色容貌,不是說忘記就可以忘記的。
三人坐上車,青貓朝堅持坐在後排的君舞調侃:「你那學生看上去挺傲的,真是可憐天下父母心啊……」他只想活絡氣氛,也不曉得哪裡生出這樣的感慨,大概因為自己也曾是讓父母傷透腦筋的叛逆少年吧,總覺得這會兒已經具有了窺一角既見整個冰山的領悟力。
車子發動,君舞數著倒退的路燈,不以為然:「我學生跟你那會兒可不一樣。」她斜眼看向前方的偽正太,眼皮輕蔑地搭下來,「你有拿過哪怕一次年級第一嗎?」
「呵呵,」青貓換了話題,「不過你學生的媽媽還真是個大美人啊,不曉得生了孩子後女人是不是都會變成這麼美麗的賢妻良母?」他仰望夜空,笑嘻嘻意味深長地說。
君舞懶得搭理這麼無聊的話題,繼續數路燈。青貓只得無趣地望向身邊的雷歐,這一望,他突然吃驚地道:「LEADER,你的臉怎麼這麼紅?」
雷歐臉上的紅暈還沒來得及退場,被青貓這麼一吆喝,更是遲遲退不下去。君舞半個身子都湊上來膜拜,可看完立刻結了一身雞皮疙瘩,一臉黑線地喃道:「真夠噁心的……」
雷歐莫名其妙的難堪馬上轉變成怒火,冷冷地道:「你們哪只眼睛看見我臉紅了?」
「沒有沒有,哪只眼睛都沒有……」青貓連連推脫。
「臉紅就臉紅了,我又不是沒見過你臉紅,有什麼不好意思的。」君舞舒展四肢霸佔整個後座,手裡開開合合玩著打火機,頗無所謂地道,「只是你這麼大個兒了居然還像小時侯那樣動不動就發神經臉紅,我都替你難過……」
什麼叫發神經臉紅?雷歐還擊:「你這樣厚顏無恥的人自然從不會臉紅。」
「哈哈,謝謝。」
「……我不是在誇獎你!」
「時速70公里。」君舞悠然望一眼儀表盤,失望地說:「你永遠都是這個速度,哪怕開著跑車。」
青貓替雷歐答道:「嗨呀,這就行了,我覺得沒必要開太快……」話沒說完,身邊的雷歐突如其來地加速,腳狠狠沉下去,車子唰地向前一陣猛飆!
「你不是要刺激嗎?」那聲音比劇烈襲來的冷風還冷,「好啊,我成全你。」
轉眼時速已赫然達到120公里。望著眼前接踵不斷飛速撞來的景物,聽著耳邊車輛瘋狂倒退時渦輪一樣的嘶鳴,青貓驚嚇地緊貼靠背,一手抓安全帶一手抓車門,張著嘴只顧猛吸空氣,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十分鐘後。
君舞愜意地站在酒店樓下啪嗒啪嗒抽著煙,青貓總算沒能忍住,蹲在離她不遠的地方掏心掏肺地吐著。
雷歐還在他的保時捷那兒,正被比他矮上一個頭的小交警盤問,一臉郁色……
「歡迎回來。」
套房的門開後,第一眼看見的是坐在大廳正中央沙發上正衝他們微笑致意的長髮美男。隨後是從太師椅上起身,表情嚴肅的阿杉。
雷歐站在門前審視了半天,確定屋子裡除了此二人外別無他人。正巧阿杉的鏡片朝著雷歐的方向高光一閃,他皺眉,已嗅出不太對勁的苗頭。
「嗨,君舞。」長髮美男歪歪頭,朝雷歐後面的君舞揮手,「好久不見。」漆黑的長髮從一側肩膀傾瀉而下,笑容沐浴在客廳溫和明亮的燈光下,美倫美渙。
「好久不見,清池。」君舞舉起捏著煙的手隨意擺了擺。沒想到一段時日不見,這男人依舊保養得如此白嫩水靈,看來樂隊第一花瓶這稱號果真是實至名歸。見雷歐堵在門口半晌不見動靜,她捅捅他的背,「喂,男人,我學生呢?」該不會是被裝進蛇皮袋裡塞到床下了吧?
雷歐沒有搭理她,逕自上前一步,沉聲問屋裡的人:「怎麼回事?」君舞看不見他此刻的表情,但聽這會兒的聲音,知道那表情定是好看不到哪裡去的。
阿杉扶了扶眼鏡,示意身邊笑得滿臉無辜的清池:「人被他放了,具體的你問他吧。」說罷袖手而去,進了臥室。
雷歐的目光立刻射向沙發上的罪魁禍首,如萬箭穿心!不等雷歐興師問罪,清池已經開始滔滔不絕地交代出他的所有罪行,包括尹洛威是如何如何向他表示歉意,如何如何嚮往車賽,在電視機前如何如何望眼欲穿,手機響時又如何如何天人交戰……以及最後他如何如何軟下心來再如何如何為追求夢想的少年開啟了通往自由的大門……
末了,善解人意的美麗青年深情脈脈地總結:「雷歐,你不知道,他是真的很希望能參加明天的車賽……」
轟——
希爾頓酒店某總統套房大廳玄關前,一股名為爆走雷歐的颱風正在迅速形成擴大當中,最先受到尾風波及的青貓雙手捂著帽子,色慘白,狀驚恐。爆走雷歐繼續北上,預計將於五秒內橫掃沙發區域……
清池一動不動,抬頭直面怒火中燒的男人。雷歐高大性感蘊涵力量的身體欺身下來的那一刻,弱不禁風的阿多尼斯頓時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壓迫感。
盛怒的男人雙手撐在沙發邊,將笑容已然凝固的清池整個圈於他的低氣壓中:「你幹的好事?」
清池對上那一雙銳利的祖母綠眼眸,眨眨眼:「那個,君舞她走了,不要緊嗎?」
雷歐一愣,大驚失色地回頭,果然,門前只有驚魂未定的青貓保持抱頭姿態,那個狡猾的女人早不見了蹤影!「可惡!」眉頭一擰,下一秒,人已經追了出去。
青貓望著一卷風似地奔出去的雷歐,終於在門邊如釋重負地撫了撫胸口,頭疼地看著險些淪為雷歐怒火祭品的清池:「你啊,真是嚇死人了!」
清池拋給青貓一個顛倒眾生的笑,像個沒事人一樣從沙發上起身,把散了的頭髮重新綁好,然後端起茶几上的甜點走到臥室門前,笑瞇瞇地敲了敲:「親愛的,雷歐被我打發了,現在可以出來吃銅鑼餅了。」
雷歐在電梯按扭處啪啪一陣亂拍,抬起頭來看一格一格慢悠慢悠閃過的指示燈,忽然直覺君舞肯定用的障眼法,二話不說轉戰安全通道。
君舞本來逃得就輕鬆,所以一直跑得也不算太快,這會兒突聞樓上狂奔而來的腳步聲,那種飛揚跋扈的勢頭一聽便知是那個沙豬男大少爺。被追逐的形勢令得她的腎上腺素急劇分泌,同時心中頗有一種柳暗花明之感:騷包,你終於還是來了啊!吹了個口哨,興奮地加快了腳步。雖然論智力她是遠遠凌駕於那男人之上,但論腳程,再強的女人也委實不是同等狀態下的男人的對手,尤其對手還是雷歐那樣四肢超級發達的傢伙。不過呢,臉上綻放一個扭曲到變態的笑,誰叫她就是很享受被人窮追的快感啊!
連下了好幾層樓,偏偏遇門不淑,每扇救生門都從外面鎖上了打不開。好在君舞的心態平穩。這也是為了增添刺激和情趣嘛。回頭,雷歐在身後步步緊逼,估計早就聽見她的高跟鞋聲了,恐怕被他追上就是半分鐘不到的事情,她一時找不到好的辦法,只有先跑著瞧。
「我說!人不在了交易就結束了,YOUUNDERSTAND?」她借助樓梯扶手作為支撐,風一樣一躍而上,再貓一樣十幾步並作一步一鼓作氣跳下去。
樓上,雷歐並沒有回話。
君舞逃到又一層的樓梯間拐角,試了一下那扇門,幸運地發現這回門沒上鎖。走運!她欣喜地推開門,正要一逃永逸,想了想又頓住腳步,吸足氣朝上頭喊了一聲:「喂,耳環我有些用處,用完了會完璧歸趙!」
樓上窮追不捨的腳步聲也倏忽不見了,半晌,只聽見那頭傳來落寞低沉的聲音:「……我要的不是耳環。」
「可我只欠你這個。」君舞仰著頭,朝向雷歐聲音傳來的方向。那個混和著氣憤和憂鬱的聲音就在近得不可思議的地方,幾乎就在她頭頂。
靜了靜,雷歐的身影從轉角的陰影中默默走出,他低下頭,隔著三四米的距離,自上而下俯瞰君舞,眼神裡卻沒了他一貫的不可一世和高高在上。君舞也仰頭回瞪他,說不出他看著她的那是一種什麼樣的眼神,只是和她過去在他眼中見過的都不一樣。樓梯間沒有空調,她跑得氣喘吁吁,他更是追得滿頭是汗,頭髮散亂地貼在額角和耳鬢,白色的襯衫也被汗濕了。忽然發現,像這樣狼狽的雷歐還真是蠻少見的。
比她大半歲的雷歐,不可否認已經進化為相當英俊魅力不凡的男人,儘管她仍覺得他離她心中的成熟標準還差了牛郎織女那麼遠的距離,但在許多外人眼裡,舞台上的雷歐也好、電視上的雷歐也好、雜誌封面上的雷歐也好,他們一個個都是多麼完美呵。
君舞細細地端詳他一會兒,呼了口氣,靠在門上聳聳肩:「喂,我真的要走了。」她勾勾嘴角,還是以往玩世不恭的樣子,希望能像老朋友那樣和他道個別。
「……你不可以這麼自私。」雷歐的眉頭鎖得死死的,除了憤怒,更多卻是出於無力,因為知道沒有辦法可以左右她。
「喂,你在賭氣嗎?」君舞一陣好笑,「那你去找個不自私的女人好了,反正我們在一起就只會吵架。」
「是嗎?但那難道不是因為你總要跟我對著幹?」雷歐的目光一瞬不瞬,看著眼下這個短髮短靴,從頭到腳都灑灑脫脫的女子。
「哦?」君舞抱臂,「舉例來聽聽。」
雷歐握在扶手上的手繃得緊緊的:「難道不是這樣?你喜歡自由,我們在一起的時候你隨時可以去見你的朋友,做你想做的事,我只是讓你不要半夜跑出去,可你偏要到凌晨才回來;你喜歡搖滾,好,我買下一間錄音室給你,租下音樂館讓你可以叫你那些朋友來,要怎麼唱怎麼鬧都可以,可你非要去那些烏煙瘴氣的地下酒吧駐唱;甚至我只是說我喜歡你長頭髮的樣子你就要把頭髮剪掉!……你就不能不要和我作對,就不能聽我哪怕一次?」許多次他都咬牙切齒地想,這個倔強的女人,偶爾聽她男朋友一次會死嗎?會死嗎?!
一連串指控後,君舞的面部表情已經凍住。從雷歐那張顛倒黑白的嘴裡說出來,事實聽上去竟會如此大相逕庭!這簡直是三流言情小說裡巧取豪奪的劇情嘛,差點沒把她囧個半死。明明是他強行搬來要和她一起住(她實在不忍心見他露宿街頭才勉強許可他睡沙發但要順便擦桌子擦凳子擦地板洗碗洗衣服洗茅廁……),而她從來就是夜不歸的類型。然後有一次他癲癇發作硬要給她買什麼錄音間(儘管她一次都沒去過),她生日那天他的癲癇升級為2.0版本竟然自作主張租下什麼會館還神秘兮兮把她騙去,簡直莫名其妙!(那次她終於忍無可忍將他修理了一頓,才發覺原來會館還是個扁人的好地方,回音效果非常美妙。)至於地下樂隊,她老早就混了好不好?那時候這傢伙恐怕還聽著MP3屁顛屁顛地哼著EVERYSHALALALAEVERYWOWOWOWSTILLSHINES,她飆電吉他的時候估計他還只有敲敲鍋碗瓢盆的份。最最誇張的,他有次喝醉了酒,半夜三更一個人在浴室裡對著鏡子「訴說衷腸」,講一大堆狗屁不通的神經醉話不說還變態地命令鏡中的「她」不許剪頭髮,美其名曰他喜歡她留長頭髮。若不是由於他當晚的話實在太肉麻太噁心太酸菜太毛骨悚然,導致她對自己的頭髮也連帶著起了過敏反應,好端端的她又怎麼會起早摸黑地趕去把頭髮剪掉?(為此他們還曾打了一架,結果自然是他慘敗在她的意大利陀螺、龍爪手和吐血鑽心鞋跟下。)需要強調的便是,她和雷歐大少爺相處的日子一點也不甜蜜,而是非常之吵鬧,非常之挖苦,非常之搞笑,非常之耍寶,非常之血腥……總之就是從頭髮梢到腳趾丫都跟他老人家描述的不一樣。
不過她姑且懷著一顆宇宙般包容的心去理解吧,畢竟人家是看著柯南玩著仙劍長大的像花兒一樣純潔的男生,一相情願的本領同她這類沐浴著灰塵和酸雨長大的堅韌無比的金剛野草自然不在一個級別。不過對他之前的控訴她還是不能不表示驚歎,看吧,就是能有人把真相歪曲成那樣,完了還好意思一副情真意切的樣子說:你就不能不要和我作對,就不能聽我哪怕一次?
她向來沒有那個美國時間去一一糾正對方的錯誤,頭暈目眩地等他說完,只歎了口氣:「但你要的不是聽你『一次』,雷歐。」她站在那裡,頭仰起一個驕傲的弧度,斬釘截鐵,「更何況我一次也不會聽你的。」
然後轉身推開安全通道的門,離開得義無返顧。
被孤零零扔下的雷歐終於……出離憤怒了!惱羞成怒地破門而出:
「警衛!抓住那個女人!她偷了我的東西!」
「啥?」君舞回頭,此刻的雷歐已經全然沒了剛才那股子憂鬱和可愛,粗暴地摔門,怒氣騰騰地衝過來,看樣子是勢必要把她抓住不可。果然這世界上最不能招惹小心眼的男人,君舞翻了個白眼,不過,他那點三腳貓的本事又豈會是她的對手?眼見雷歐正從身後直追上來,前方兩個警衛也懷疑心大增,朝她加速靠近中,這時君舞做了個叫人匪夷所思的舉動,她驀地扯開嗓門喊道:
「啊——是RE-TURN的雷歐啊——」
搖滾樂隊主音就是這點好,嗓音真的異常有穿透力,十分之一秒不到,響應便紛至沓來,層層升級。
「呀!雷歐大人!!」
「在哪裡?雷歐SAMA?!」
「真的是雷歐——」
「天哪!真的,他在30樓!!」
「在30樓!!」
「……」
正所謂粉絲不問出處,原本安靜的酒店走廊在幾秒之內響成一片!隨著雷鳴般的震動,空蕩蕩的30樓走廊瞬間被埋伏在酒店各角落蹲點在酒店各樓層的粉絲席捲!
此番一出,誰與爭風!
君舞早已找好避風點,正在遠處得意地欣賞自己製造的轟動。雷歐現在的形象雖然與電視上有差異,還是被粉絲雪亮的眼睛一眼認出,然後就看見黑壓壓潮水一般的人流四面八方朝他湧去,可憐他現在身邊一個保鏢都沒有。
「……可惡!女人……」雷歐悶聲詛咒的聲音被滾滾而過的驚聲尖叫覆蓋,他身高一米八六,粉絲們畢竟嬌小,潮水沒把他完全淹沒,他還是堅強地露出了一個頭,可是那股強大的阻力已經讓他無法前進一步。接下來,他分身乏術,只感到無數只手朝他前胸後背撫摩拉扯,耳膜都將近被震破,呼吸都快窒息。
君舞最後望了一眼身處暴風中央的男人。再見了,剛才你也追過我了,算是補償了之前我的不告而別。我知道,比起沒有努力過就失去,努力過再失去會讓人好受很多。
雷歐,你以後都要過得比我好!
不過,她笑一笑,還是先平安度過今晚再說吧。
君舞徒步下了幾樓,中途見不少保安警衛急衝上樓,可見樓上的騷動還在持續,可憐的雷歐,這麼想著,她溜躂到某層略安靜的樓層,耐心等著電梯。
叮呤——
電梯門滑開,君舞舉步正要邁進,卻在抬頭見到電梯裡唯一的一位乘客時硬生生頓住了腳步。
那名乘客似乎也頗為意外,定定地盯住她。
兩個人就這麼一內一外相望,一方眼神沉靜,一方則目光凌厲。電梯門重要關閉時,君舞伸手一把按住門扉,恢復若無其事的姿態,走了進來。
門合攏。電梯裡安靜得聽得見空調絲絲的風聲。
君舞兩手悠閒地插在兜裡,面朝電梯門,知道對方就在身後,審慎的視線正注視著自己,她的嘴角勾起一個意義不明的笑,率先打了招呼:
「沒想到居然在這裡碰見你,司徒御影同學。」
栗色頭髮的黑衣少年回以警惕的目光,頷首,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