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林學院。
高二六班下午最後一堂課是教導主任的,上課十分鐘了,矮胖胖的主任站在講台上,面對著教室裡稀稀拉拉十來個學生,臉色發青:
「人呢?!人都跑哪兒去了?!」
沒有人回答。
事實上,人都提前去為尹洛威晚上的比賽助威去了。
蕭瞳支著下巴在看書,他的額頭上貼了一塊創可貼,身上的傷口還沒好,換言之,他現在的身份是病人,沒那心思回答教導主任明知故問的問題。
萊西在陽光下安然地睡著覺。
教導主任的怒火終於爆發,嚴肅地吩咐班長蕭瞳讓君舞明天一大早到辦公室見他,蕭瞳抬起頭來,一臉恍惚的說了聲「是」。然後忿忿的教導主任忿忿地翻開課本開始吼課,吼到一半又發現萊西公然在他課堂上睡覺的樣子竟是那麼那麼滴刺眼,大步流星走到他面前:
「關夜佳!你真是越來越不像話了!給我站起來!!」一大本化學課本被他捲成筒用力砸在關夜佳桌面上。
萊西揉揉眼睛站了起來。
「你說你晚上究竟都在幹什麼?!為什麼每天都一副沒睡醒的樣子?!」沒了講課的心情,教導主任以完全的洩憤狀態在訓話。
萊西想了想,回答:「溫習功課。」
「溫習功課?!溫習功課是嗎?!」教導主任抓起他桌面上那張被睡得皺巴巴的試卷,口沫橫飛,「那你告訴為什麼這次月考化學只有30分?!」
回答:「因為只溫習了30分。」
「……!!!」
蕭瞳掃了一眼語結的教導主任和半睡半醒的萊西,低下頭一面看書一面悻悻地想:至少他還來上課。
下午四點半。東林市西林大街。
街容不算太整潔,路人不算太擁擠,空氣不算太清新,這是一條讓人聯想起電影中紅燈區的地段,空氣中飄著酒精和劣質香水的味道,街角巷口橫七豎八貼著張揚惹眼的海報,老樓比新樓多。這一區域雖不像東林市中心那樣廣廈林立,各色分門別類檔次高低不一的夜總會娛樂城卻可謂俯拾即是,雖不比得商業步行街那般繁華熱鬧,入夜後卻也是霓虹盡閃,門庭若市。這兒是為棲居在這個城市的另一類人群準備的娛樂場所,專供人們發洩慾望的地方。此時正逢西林大街萎靡不振的下午時分,通常要等到夜幕完全降臨,這條素有「魔囂」之稱的大街才能全面烏煙瘴氣起來。
一輛黑色越野車停在一間不甚起眼的運動店門外,黑衣青年推開玻璃門走進來。站在門口,他取下墨鏡掃視了一周。門兩側擺放著各式各樣嶄新的大件運動器械,牆上陳列著限量版的籃球鞋,還煞有介事地掛著簽名運動衫,表面看去的確像是一家正經出售體育用品的運動店,只是店內竟看不到一個人影,沒有僱員也不見顧客,寂寥得古怪。
一會兒,裡面的一扇門打開,一個身穿店員制服的矮個子小伙兒撓著頭哈欠連天地走出來:「請隨便看看……」敷衍的話音未落,就抬頭看到了面前高大的黑衣青年。
「我不是來看這些的。」黑衣青年瞥了一眼店員身後的門,婉轉地暗示。
除了牛郎,這一帶很少看見相貌這麼端正的青年男子,店員眨巴眨巴眼:「那個啊……還早呢,要晚上七點才開始。」
「你誤會了,我也不是來當觀眾的。」青年答道。
「……啊?」小伙子張大嘴仰起頭,再從頭到腳打量了眼前的青年一番,不可否認他不僅是長得英俊,身材也是一流,雖然此刻穿著一身休閒的黑色西裝,精幹健實的體魄仍可見一斑。「你的意思是,你是來……當拳手的?」不過,這個男人看上去怎麼也不像是要靠這樣出賣體力過活的人啊。
「我可以進去看看嗎?」男子並不回答卻反問。
「……進去……看看?」面對青年奇怪的咄咄逼人,店員感覺腦袋有點短路。
男子點頭。
「……唉呀,不行啦!」小伙子像是這才還了魂,「這種事情我做不了主的,你晚上過來我引薦你見了老闆以後再說吧。」
「現在後面有人在吧?」很明顯青年的聽力極好,多半是已經聽見了門後傳來的砰砰的拳聲。
「呃,這個,」店員慌了,「老闆不在你現在是不能進去的!」
青年回頭比了比街對面:「我在外面的海報上看到今天晚上有西彪的比賽,」他轉過頭來,目光又鎖定門後的方位,「也就是說他現在正在後面練習吧?」
店員小伙愣了半晌,終於咬牙使出渾身解數推這個男人:「這個我不能回答你,你還是晚上再來吧!請回吧請回吧!」
青年並未被推動半分,卻無奈地吐了口氣:「那好吧,我半小時後再來。」他抬頭看了下牆上的掛鐘,口氣不容分說,「但是半小時後一定要見到西彪。」
店員訥訥地「哦」了一聲。
青年看他一眼,戴上墨鏡走向店門,推開玻璃門的時候又頓住腳步轉過頭來。
可憐的店員小伙提心吊膽地嚥下一口唾沫。
「半小時。」最後再叮囑一次。門關上。
小伙子長長地舒了口氣。
可是他的噩夢並沒有結束,半個小時後,那個青年果然非常守時地出現在店內,只是這次,他的身邊多了一個人。
小伙子怔怔地看著多出來的黑衣少年,瞬間便被那頭燃燒般的栗色卷髮吸引住了視線。少年和青年,兩個人皆是一身黑衣呢。少年的身高也在一米八以上,看上去只比身旁的人矮上兩三公分的樣子。雖然沉默寡言,但與青年男子站在一起卻還是暴露了他年紀尚輕的事實。憑這樣的長相,要是在牛郎店,一定得是頭牌吧,店員小伙非常不厚道地琢磨著,只不過這個少年的眼神太冷,氣場太強,嗯,應該是A型血火象星座的吧……
店員小弟還在品味冰山美男之時,司徒御影扔了句「打擾了」便兀自推門走進店後。
「啊!不行!……」店員連忙跟上去。
拐過遮人耳目的長長過道,再下了一層樓,偌大的地下拳擊場呈現在眼前。幾個拳手正在角落裡練拳。惟有一個男人站在燈光集中的擂台中央,他的陪練被他毒蛇信子般快而狠的拳頭擊得腳步晃蕩。
司徒御影半瞇上眼,立刻認出這個人就是他今天的目標。西彪,黑市拳賽的新寵,毒辣殘忍的「拳魔」。
不過這男人和他想像中的不同,體格不算魁梧,而是略略偏瘦,只是個子很高,應該高過他身邊的保鏢墨行。在他所見過的拳手中,惟有這一位的臉讓他想用瘦骨嶙峋來形容,一低下頭眼睛就遮進眉骨下的陰影裡,然而細細小小的黑眼珠裡的光依舊透出來,那是一種類似躲藏在黑暗中的老鼠的眼光,狡猾猥瑣,讓人不舒服,即使對手只是陪練,他的嘴角也始終咧著囂張冷冽的笑。
司徒御影來到陰影處,不動聲色地觀察著對手的拳路。墨行來到他身邊:
「我調查過,西彪目前的記錄是23勝3敗。」
「這個成績如何?」司徒御影依舊盯著擂台上瘦高的男人。
「尚可。」
「尚可?」司徒御影疑惑地問。
「司徒少爺,你知道,地下拳賽的觀眾想看的只是那些豁出命去的拳手在擂台上被毆打折磨的過程,換句話說,他們只是想要刺激。台上這個人,之所以成為黑市拳擊的新寵,不是因為他的實力,而是因為他的作風。」
司徒御影的表情露出不悅:「……是嗎?」
咚的一聲悶響,重拳之下,台上的陪練一個沒站穩向後跌在地上。
「切,沒意思,」西彪無趣地晃晃拳頭,退到場邊,整個人倚在擂台的護帶上,「你,」他隨便對下面某個年輕拳手抬了抬下巴,「上來賠我練練!」
被點到的年輕人誠惶誠恐,正式比賽也就算了,誰願意在這種時候莫名其妙被一個魔頭虐啊?
見都沒人回應,西彪在台上罵罵咧咧開來:「靠,你們他媽的到底是不是男人?!這裡他媽的就沒有一個有種的傢伙了嗎?!」像喝醉了酒,他的口中慣性地冒出一串侮辱人的難聽字眼。
台下還是寂寂的沒人敢作聲。
司徒御影看了看,從陰影處走出來,來到某個正喝水的拳手旁:「借用一下。」
拳手抬起頭來,愣愣地遞過一幅紅色拳套。
全場屏息,注視著這個突然出現的挑戰者。西彪則挑起眉來。
墨行為司徒御影戴好了拳套,很嚴肅地沉聲叮嚀:「記得他的綽號,司徒少爺,還有……有我在,你不必勉強。」
司徒御影低著頭,難得地笑了笑:「明白。」
「很好,你是新來的嗎?」西彪將手臂搭在帶子上,「我怎麼沒有見過你?」他瞇著眼,越看越覺得奇怪,這麼俊俏的年輕拳手,在這個行當裡一旦見過肯定不會忘的,「你是坤哥新找來的?」
司徒御影來到擂台下,抬頭望他一眼:「這個不重要。」
「哦,」西彪猥瑣地打量少年光滑無暇的脖子和手臂,舌頭舔舔嘴唇,「呵呵,那重要的是什麼?」
司徒御影撥開擂台的護帶躬身跨上台來:
「重要的是我會在七點鐘之前打敗你。」
「……什麼?!」
安靜而隱蔽的房間內,略略發福的中年男人站在窗前,愜意地俯瞰窗外的西林大街。這條被看不見的糜爛、聞不到的血腥和察覺不出的陰謀籠罩的大街,從這個高度看下去,簡直像是唾手可得的美味佳餚。
身後傳來謹慎的敲門聲。
「進來。」男人背對著門說,飄飄然的神情恢復成一貫的老道。
進來的是一名戴眼鏡的瘦高的男人,他轉身帶上門,用一種詭譎的語調低聲道:「坤哥,剛剛本家又來電話了。」
石坤不耐煩地朝後瞥了一眼:「你怎麼說的?」
「按您的吩咐,說您去度假了還沒回來。」
「好。」石坤轉過身來,在旋椅上坐下,嘴角綻開一個既滿意又得意的笑,「哼,那個不要臉的女人,司徒先生去世後竟然就妄圖插手起本家的事務來了!」他冷嗤一聲,鄙夷地道,「她算個什麼東西?司徒先生的打下的江山怎麼可能拱手交到這麼一個婦人手上?」
「可是,她還有兩個兒子,不得不防……」眼鏡男子不無擔憂地皺眉。
「司徒隼和司徒御影麼?」旋椅上的男子顯得不屑一顧,「隼那傢伙離開本家也不是一兩天了,那女人現在也就只有一個小兒子可以依靠,不過,想想看,司徒御影那小子現在才多大?根本成不了氣候。」
「話是這麼說,但,那次您在本家門外說的話,司徒少爺,噢不,司徒御影,他看上去臉色不是很好啊。」
「那句話啊……」石坤摸摸下巴,回憶起來。
那天各分家的負責人聚到司徒本家商議要務。時逢司徒先生過世不多久,各門各派都生了自己的居心,說是商議,不如說是談判來的恰當,整個過程不甚愉快,最後還鬧得不歡而散。女人在會上做的唯一一個決定就是由自己的兒子來接替丈夫管理本家,換句話說,他們在座一行元老級的角色統統都得看一個乳臭未乾的小子的臉色行事,且不排除那女人還打著垂簾聽政的主意。散場後,他走出本家大門,身旁有別的幹事湊上來小聲詢問今後要怎麼辦,暗示到底要不要睬本家的這個新當家。那個時候他知道司徒御影就走在他身後不遠,臨到上車前,便特意提高聲音回答同僚的疑問:「新當家?那也得要讓我心服吧。別的不說,我是負責地下拳市這塊的,若是他打得過我手下的西彪的話,我倒是可以考慮賣給本家這個面子。」這話說得露骨的諷刺,四周的人一時都靜默下來,他也感到背後的腳步突然頓住。抱歉了,他可沒工夫去照顧小少爺此刻的心情,頗威風地逕自上了車,揚長而去。
現在想起來,那次公開的挑釁還真是過癮。想像著養尊處優的司徒少爺面紅耳赤的樣子,那叫一個大快人心。石坤在座位上長舒一口氣,笑道:「那就叫下馬威。那種不知天高地厚,除了等父母將天下捧到他腳下其它什麼也不會的二世祖,就是得給他一點顏色看看,讓他知道當年的元老們可不是任他們母子宰割的魚肉。」
「說得是。」眼鏡男適時地接口道,「對了,說到西彪,我還想起一件事,剛才小昊打電話來,說有人跑到地下會館挑戰西彪,看樣子像是來踢場的。」
「哦,有這種事?情況如何?」
「自然不是西彪的對手,估計撐不過幾個回合。」
「哼,那是當然。」西彪好歹也是他從泰國重金買回的悍將之一,「那樣罕見的變態,不是隨便什麼人都能招架的。不過話說回來,那傢伙最近老是抱怨對手無趣,這回被他逮到個不要命的,肯定玩得很爽吧。」石坤一面笑一面想像。
眼鏡男也配合氣氛地堆起一臉笑。
正在這時,有人急促地敲門進來。
「坤哥,不好了!」剛一進門,年輕人就上氣不接下氣地說,「西彪……西彪他……被那個踢場的……」
他話還沒說完,房裡兩人的臉色已凝重起來。
石坤和他的隨從趕到現場時正搶上直播的最後一秒,推開門便聽見一道驚咋的風聲掠過。擂台中央,紅色的拳頭瞄準西彪疏忽防備的右臉直擊而出,那一拳揮得絕對的迅猛絕對的漂亮,聚光燈下一閃而過的紅色跟著了火似的,落下的拳聲像是悶雷,重得嚇人!石坤的身子不由跟著一震,接著便驚詫地目睹他手下引以為傲的「拳魔」不中用地倒在地上,抽動了幾下不再動彈。
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個擊敗西彪的年輕拳手,竟然是……司徒御影!
裁判倒數十秒的時候,栗色卷髮的少年退到場邊,他很低調,但那穩操勝券的姿態表明他對自己的最後一擊相當自信。穿著簡單的黑襯衫的司徒御影,與石坤上次在本家見到的身著西裝繫著領帶的形象有微妙的差別,這個樣子的司徒御影似乎更為本色。他的身體隨著沉沉的喘息微微起伏,看得出一路下來防禦得相當好,除了唇角有一絲血跡,臉上有層細密的汗,並未看出有多大的淤傷。
場外圍觀的拳手全都目瞪口呆,才開始的時候明明被動防守一直處於劣勢的司徒御影,到後面居然越打越順手,形勢的逆轉快得叫人應接不暇,轉眼間西彪便敗北。
西彪……敗了!這個信息過了好久才進入石坤的意識。他難以相信,西彪這樣的地下拳壇猛將竟然敗在一個比他小八歲的少年手下!想到這裡,石坤只覺得一陣心驚肉跳。
覺察到異樣的視線,司徒御影朝石坤所在的方向望過來。石坤驀地被那一眼看得一驚。少年眼裡戰鬥的餘溫尚未褪去,深邃的瞳仁被染得明亮灼熱,但看他的眼神卻是刻意冷漠的。
……司徒御影,他想起來了,他是為了兌現那句話而來的……
新當家?那也得要讓我心服吧。別的不說,我是負責地下拳市這塊的,若是他打得過我手下的西彪的話,我倒是可以考慮賣給本家這個面子。
對了,那宣告般的眼神就像在對他說:那好,我就買下你的面子。
到底石坤也算見過世面的人,很快便鎮定下來,抬起手啪啪地鼓了兩掌:「不錯不錯,很精彩,司徒少爺!」
司徒御影彎腰下了擂台,並不吃他這一套:「很榮幸你下了飛機就來看我的拳賽。」
石坤表情不解。
「石前輩不是去度假了嗎?」司徒御影取下拳套,貌似不經意地問。
石坤尷尬地笑笑,沒說什麼,轉移了話題:「啊,對了,你嘴角好像受了傷,要不要緊?」
司徒御影用左手拇指抹去嘴角的殘血:「只要石前輩從前說的話還算數,這點小傷不算什麼。」
石坤會意。這小子不是好惹的主兒。他朝身後的眼鏡男吩咐道:「叫下面的人盡快把各處會館的帳目列出來讓司徒少爺過目。」
眼鏡男領命而去,石坤則叫店員收拾好外面的店面。
幾分鐘後,店員小夥計戰戰兢兢站在櫃檯後,小心望著坐在顧客休息用的沙發上的他的老闆石坤和神秘的黑衣青年。這個男子竟然就是司徒少爺的貼身保鏢啊!他之前還推了人家好幾把,想想真有點後怕。然後裡面的門打開,栗發的少年沖完澡出來,已換好一身黑色T恤,頭髮濕漉漉的,奪目的栗色頭髮經水洗後柔和了許多。靜下來的時候赫然是如此人畜無害般俊美,讓人難以將眼前的人同剛才攻勢凌厲的拳手聯繫起來。
……然而,店員小伙吞了口唾沫,他就是司徒御影呢!這個城市裡許多人如雷貫耳的名字,卻沒有幾人真正見過的司徒家年輕的繼承人。原來,就是這樣一個人啊……出乎意料的簡單低調,也出乎意料的不好相處呢……
司徒御影在沙發上坐下,石坤將矮几上的手提電腦轉向他的方向,客氣地做了個請過目的動作。
司徒御影接過電腦,低下頭一項一項查看起來。
這樣便表示司徒少爺本家代理人的位置暫時得到認可了吧。保鏢墨行留意周圍環境的同時也注意著自己的保護人,看水珠凝在司徒御影的髮梢,淌下來滴到衣服和牛仔褲上,那人也渾然不覺。不同於他以前接觸過的富家子弟,司徒御影真是簡單低調到讓人懷疑他究竟是不是司徒家的少爺。做事的方式,說話的方式,就連生氣的方式,都是最最直接的。是該說這樣的他直率呢,冷酷呢,還是根本就是自閉呢?不過,作為與司徒御影朝夕相處的保鏢,他很清楚司徒御影的沉默背後往往伴隨著下定的決心和計劃的雛形。
石坤也在一旁默默注視低頭查閱數據的少年,他吃過水的栗色頭髮在陽光下慢慢恢復天然的彈性和優美的曲線。剛才最後一擊的過程如同慢鏡頭般在石坤腦海裡回放——蓄勢待發的身體怎樣瞅準機會一觸而動,那股「牽一髮而動全身」的氣魄,蒼白的燈光下,栗色的頭髮飄舞湧動如火焰的波浪,燃燒的拳勢如破竹……在他眼前的司徒御影,像是一匹羽翼豐滿的幼獸,霸道而英氣,冷漠卻自信,強壯的身體蘊含著能量和無限的可能性。他從這個意外沉默的少年身上嗅到了那種屬於男性的充滿征服欲的味道,那感覺並不陌生,他們這輩人年輕時也曾擁有過,然而除此之外,在司徒御影身上應該還有一些什麼,超越了他能理解的範疇。
抬頭,玻璃門上映出日漸臃腫無力的身體,看著爬上額頭的皺紋,蔓延在眼中的疲憊,石坤的心頭突然湧起一股荒謬的悲哀,難道,他們的時代真的就此成為過去?
「多謝前輩的合作。」審核並拷貝完重要資料,司徒御影抬頭,「另外,如果方便的話,我想看看今晚車賽的賠率。」
司徒御影提出這個要求倒是蠻出乎石坤意料之外,他於是交給更清楚這方面情況的手下人代為回答。
司徒御影仔細聽完,不出所料,熱門奪冠車隊是SP車隊,尹洛威所在的火焰排在第二。
石坤笑道:「司徒少爺也對賭車有興趣?」心想畢竟還是個孩子啊。
「只是隨便問問。打擾了,那我先告辭了。」司徒御影起身,攜其保鏢離去。
經過如此近距離的接觸,石坤不禁要在心頭大跌眼鏡。呵,這算哪門子的查賬?壓根是赤裸裸的示威啊!他印象中的司徒御影還停留在上次在本家見到的那個只悶不作聲坐在母親身旁的少年。原還慶幸地以為又遇上了個怯懦無能的主兒,可眼下看來,這個少年也許真的會對他們構成不小的威脅。
綠燈亮起的十字路口,黑色的現代與黑色的奔馳四驅擦肩而過。
恍惚似看見熟悉的身影,君舞不禁回頭張望。
車流來往,目標四驅轉眼就被巴士的屁股擋住。
君舞若有所思地喃道:「剛剛那車……」
「……奔馳四驅嗎?」駕駛席的現代君問,「有問題?」
「沒。」君舞倒在靠背上,想入非非,「只是在想什麼時候也弄那麼一輛來開開。到時是不是該叫你四驅君?」
從前的花冠君、雪弗萊君,現在的現代君很認真地思考起這個問題。
君舞哼著沒聽過的調子,目光掠過窗外的景物。車子駛過豪華的酒店,她不由想起前不久在希爾頓酒店電梯裡的艷遇。
司徒御影是她的剋星,連續三次碰面都驗證著這鐵的定律。是的,他們兩個就是那種犯衝到乘同一部電梯絕對會被卡在裡面的典型冤家。
不過……說來說去好像還是她的錯……
那天晚上,由於雷歐同志不負眾望地吸引了大批群眾前去觀摩兼吃臭豆腐,於是電梯裡便意外的只有他們兩名客人。當時的狀況在君舞腦中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就像在偏遠的車站候午夜末班車不寒暄不作聲又不對個眼神兒什麼的兩個人,彼此間寂靜得彷彿下一秒就要鬧鬼。在持續了長達一分鐘的安靜之後,君舞終於忍無可忍,一拳砸在電梯壁上——
很嚇人的「通」的一響!而後她像個洩氣的皮球,嘴裡滾出一團憋得快發霉的氣:
「……悶啊。」
她不確定身後司徒御影的反應,能確定的只是電梯突然晃了晃,燈光一顫,跟著盤上的指示燈不再閃動。
……那反應,就宛如被她揍歇菜了一般。
本來立場堅定的不與她空話的司徒同學不知怎麼居然破天荒蹦了三個字出口:
「按警鈴。」
……夠放肆的先發制人啊,把人當弱智不說還當人是隨從。君舞的嘴角惱火地抽動了兩下,不過,伸長脖子瞅了半天,這小樣兒的電梯不會真的是給她一拳了結的吧?算了,好在從小在孤兒院眾老少的惡作劇下長大,這類小CASE她應付起來已是得心應手,按了警鈴並向對方確認電梯的情況後便倚在電梯壁上耐心等救援。
記得那時自己百無聊賴,可能眼光稍不留神在司徒同學身上多逗留了幾秒……
栗發的少年別過臉,眼不見為淨。那扭頭的動作在君舞眼裡忒誇張了點兒。
她就偏要更湊近些,直到對方終於悶聲悶氣地吱了一聲:「幹什麼?」
「不幹什麼。」君舞聳肩。雖然作為交際對像司徒同學顯然不太理想,但眼下只有這一個能說人話的,她也顧不得挑剔了,胡亂亂侃起來,「很久不見,你……咳……長高了。」儘管楞是沒看出來。
司徒御影慢吞吞無趣地看她一眼:「你要說什麼?從剛才開始就一直嘀咕個不停。」
總歸還是有反應的,君舞大度地笑道:「這叫寒暄。和俺、寒,西淤安、暄。英文是Courtesy。意思是沒話找話說。」
「我不和敵人寒暄。」怎奈對方目不斜視。
望著臉上生動地書寫「還我安靜」四個大字的冷峻少年,君舞忍住笑意:「沒關係,不和我寒暄說點別的也行。」
「別的也沒有。」啪啪丟來五個字,繼續面壁ING。
「REALLY?你不是一直想抓到BLACKR.嗎?難道都沒有什麼問題要問我?」
司徒御影頓覺好笑:「我問了你就會老實回答了?」
「不問又怎麼知道?」
「如果這樣你就老實交待了,我會覺得很不過癮;如果你說些話來騙我,那我何必多此一舉。所以問了也是白問。我會靠自己的力量抓到你,」頓了頓,「最好小心一點。」這通話,也都是朝著對面的電梯壁傾訴的。
對了嘛,這會兒氣氛多好,君舞遂再鼓勵之:「Goon,goon,我會把你的話轉告給BLACKR.的……」
意識到自己上了套的司徒御影,僵硬地笑著轉過頭來:「那就聽好了,這是今天的最後一句——從現在開始,請你自由地唱-單-璜。」
「……哈?」
自司徒御影決定一酷到底那秒開始,電梯裡就一下子安靜下來,如此了一會兒,才令兩個當事人察覺到從報警發出到現在已經超過十分鐘,至今不見營救人員的影兒。
司徒御影不動聲色地按住腹部,又開始了,翻胃的感覺,背脊發麻的感覺,頭暈目眩的感覺……他不喜歡電梯,又矮又狹小又封閉,哪怕在裡面多待一秒也受不了,所以二十層樓以內的高度他都會選擇步行。像現在這樣被囚禁在三平米不到的空間裡,更是難以想像的煎熬,能夠忍耐到現在,已是他的極限。
君舞看了看表,已經過了午夜十二點了,她恍然想起來:「差點忘了,樓上發生歌迷騷動,估計得多等一會兒了。」
靠在電梯角落的少年沉了口氣,起身走來,君舞等著看少爺殿下如何發洩鬱悶,栗發的少年卻已然躍起,利索地單手頂開了電梯上的救生出口。
「喂!」君舞一把拉住他的手腕,制止:「急什麼,不要多事。」
司徒御影甩開她,看樣子是聽不進去了,一心只要離開。頂門是掀開了,但是僅憑他一己之力沒法上去。
望著近在咫尺的出口,再次沉了口氣,司徒御影回頭(很不情願地)對君舞說:「幫我一把。」
君舞皺眉,這個看似冷靜的傢伙非迫不及待地要出去,她剛才抓他的手,上面滿是冷汗,心頭便已猜到了七八分。
「哎,雖然你我是不共戴天的敵人,而且你剛才對我的態度還那麼#¥*—%$,再者你以前還(嘰裡呱啦,以下省略具體內容……)」說完約五百字的並列讓步狀語從句後,君舞勉為其難地攤攤手,「但誰叫我是你的班導師啊班導師……」然後一副特不計前嫌特聖母的樣子招了招手,「行了,你跪下來吧。」
……雖然……他的確需要半跪下來托她,他也的確正打算這麼做,但聽到君舞那明顯多餘的最後一句話以及那一口十足優越的女王腔,司徒御影還是在所難免啞在了當場。跪下來的時候他的臉色是極其罕見的陰沉,儘管動作看上去像個心悅誠服的騎士。
君舞深呼吸,緩慢鄭重地抬起一隻腳……怎麼說呢?雖然司徒御影這孩子的確欠調教,但她還是挺想圈養之的。畢竟,那栗色的頭髮實在生得太漂亮了,打從第一眼見到,她便將之列為心目中與奔跑中的獵豹、變形中的紅蜘蛛、月光下雷歐的眼睛並列的人間四大美色之一。
她從陶醉中清醒過來,見司徒御影正極為無語地睨著她:「……你還要不要上去?」
「上,當然上……」君舞活動活動腳踝,「快擺好姿勢。」
司徒御影隱忍不發又蹲下來,喉嚨裡沉沉發出類似「你會為今天說的話付出代價」的嘟嘟囔囔的賭咒。
借助司徒御影手托助力,君舞帥氣地一撐臂攀上電梯,當然她沒有忘記用鞋跟在司徒同學手上不小心招呼上一腳。哦,不好意思了,在她面前擺臭臉是得有接受懲罰的覺悟的。
上來的那刻,不知道是不是錯覺,一起身便覺得腳下有點兒晃悠。君舞退到安全範圍內,站結實了,藉著下面電梯內散發的光亮,忙打量起他們被卡的位置。非常不湊巧,電梯似乎是被夾在了樓層的偏下方,也就是說,即使扳開了這層樓的門,那個空隙也容不下他們兩人擠出去,而上面那層樓,她抬起頭,她的身高又肯定夠不著,換了司徒御影恐怕也只能勉強蹭到。
看樣子只能老老實實等待救援了啊。她訕訕地撇嘴,點燃一根煙。電梯上頭和電梯裡頭的最大區別就在於,在電梯上頭,你就可以抽煙了。
靜靜地吐了口煙,君舞來到電梯邊上,小心翼翼向下張望。狹長的暗道直墜而下,黑布隆冬看不到頭,輕微的一點動靜就能激起老長的回聲。置身這鋼筋築就的黑道中,有種奇異的感覺,好似闖入了現實之外的另一個世界,簡單、空曠、無機、黑洞一般。腳下是黑的深淵,頭頂是暗的峭壁,那比地獄還深冷的黑色還在不斷一寸寸蠶食著。豎起耳朵,能聽到發自底部的空洞機械的咆哮,如同寄居在黑暗盡頭的某種活物的呼吸,或者應當說,這整個甬道就像是某個沉睡著的鋼筋怪物的體內消化道。
不知怎麼,眼前出現了「庫庫卡卡」變形中的擎天柱和威震天……呃,好像有點扯遠了……她果然不適合思辨這項運動。
「喂,喂!你在幹什麼?」電梯裡的少爺這麼喊道。
君舞忽然想起一句名言,清清嗓子,帶著「某某到此一遊」的搞怪念頭,朝著無底深淵用搖滾般的氣勢飆了句自創歌曲:「吸煙啊有害啊健康啊……」然後滿意地聽那群美妙的音符在巨大的消化道裡飄蕩、碰撞。
「喂!拉我上去!……」
她順便還想起另一句,又向天唱道:「二手啊吸煙啊更加啊有害啊……」自然又是一陣餘音繞樑。
回音散去良久,巨大的消化道裡驀地傳來一道憤怒又虛脫的怒吼:
「君舞————」
司徒御影的聲音總算將君舞從黑暗之心拉回現實。「來了,」她有點愧疚地蹲下來,朝下面已面色不善的人伸出手,「抓穩。」
司徒御影冷冷瞪她一眼,啪地揮出手,半拍半擊地握住。
君舞挑眉,喲,你還伺機報復呢。不過司徒同學的電梯恐懼症貌似蠻嚴重的,手上臉上都泛著汗。面對這樣虛弱的司徒御影,或許她應該做些什麼……
她回握住他的手,卻不急著使力:「司徒御影,拉你上來,就自動意味著你已接受以下條款:一……」
「什麼?」本來就已症狀加劇的司徒御影只感到眼前發黑。
「一、從明天起恢復學生的身份回學校上課;二、自少從外在行動上尊重我為班導師,並配合我的工作;三、……」
「慢、慢著……」聲音裡夾著喘息,視野上方君舞的身影忽遠忽近……
「三、不再調查有關BLACKR.的任何事情。」
「……」
君舞瞅了一眼身體微微顫慄,埋著頭不再作聲的司徒御影:「接受的話就繼續,不接受的話就退出。」
不能再在狹小的電梯裡待下去了,司徒御影無力地點頭,聲音極輕:「……我接受。」
君舞輕鬆地使了一把勁,將已近乏力的少年拽了上來。
看著虛脫地蹲在地上的司徒御影,君舞朝四周打量一番:「我剛才已經查看過了,要出去是不可能的。雖然是從電梯裡出來了,但老實說這個地方也不見得要好多少。」只是空間倒的確比下面大了許多,「不過,現在想要反悔剛才的承諾已經晚了。」她低頭瞟司徒御影一眼,得逞地咧嘴笑笑。
司徒御影努力平復著紊亂的呼吸,良久才出聲:「……放心,我不會。」
君舞讚道:「真的英雄敢於直面慘淡的人生!」
「不錯,」栗發的少年埋頭喘息,沉聲道:「……只可惜我不是!」
唰——突如其來一腳襲向君舞下盤!迅猛如同從匍匐狀赫然撲起的野獸!
面對瞬間恢復體力的司徒御影,君舞沒有丁點戒備,被絆了個踉蹌,千鈞一髮時靠抓住電梯的纜繩穩住身體。可還沒等她調整好重心,迅猛的重拳又殺來,儼然是練過拳擊的勢頭,被打到可不是開玩笑的。
當然她是不會允許敵人的拳那麼容易砸上她身的。貓眼裡映出拳頭劃出的精準弧線,敏捷地側頭、瞄準、出手!又準又狠地一把擒住攻擊者的手腕!
司徒御影來不及掙脫,便感到手腕處被人輕輕一撥,剎時身體騰空而起!
「意大利陀螺」屢試不爽!
然而,身體接觸地面不過一秒,司徒家的年輕當家居然以一個匪夷所思的支點向上倒灌一腳!
君舞用手格擋,卻還是被那力道震得倒退一步。有沒有搞錯?半個身子都還在地上也能出腳?!
不曉得什麼時候又是一道側踢!
君舞驚險避過。
跟著是更強勢的旋踢!
勉強避過。
……
GOD!君舞在心中呻吟出來,好犀利的攻擊!橫看豎看都不是高中生該有的水平!他簡直有跆拳道黑帶四段以上的身手!
兩個人在電梯頂上過招,支撐在腳下的脆弱電梯發出吱吱呀呀的晃蕩聲,在空寂的通道裡被無數倍的放大著。
這個司徒御影是個什麼怪物?他有幽閉空間恐懼症,卻居然沒有恐高症的麼?!眼下這高度任誰看了都得謹慎三分吧。君舞自問不會因為這點高度就犯暈,但還是不得不小心讓自己避開邊緣位置,也因為要額外分神,而影響到攻擊和防禦的質量。
但是,為什麼這個司徒御影卻居然像根本不受影響似的?
而什麼時候開始她已完全淪為防禦的一方了?
本能地去躲又一個徑直飛來的拳頭,君舞側著身子向後一邁,驀地一腳踩空——
嚇!不會吧?
腦海裡閃過警告的剎那,身體已向後失去平衡!急速下墜的途中,她下意識地伸手欲攀住電梯邊緣,卻是司徒御影的手率先拉住了她。
下落停止了。君舞雙腳懸空,緊張感半晌才褪去。她仰望司徒御影面無表情的臉,挫敗地大呼一口氣:「這就是你的意圖吧。」
「我最不喜歡被人要挾,如果有人要挾我,必定會以牙還牙!」栗發的少年冷冷地說。
「……」她不曉得還能說什麼。
「君舞老師,我拉你上來,將自動視為你接受以下條款……」他果然相當的「以牙還牙」。
「等、等等!」
「一、之前的協議全部取消;二、你必須據實回答完我關於BLACKR.的問題。接受還是不?」
「不接受。因為我知道你不會放手。」君舞篤定地說。
「你真這麼認為?或者你以為我和學校裡的其他人一樣?」黑暗後那張無比英俊的臉只顯露著冰霜一樣的表情,「我是司徒家的人。有時候我會做出連自己都不敢相信的事,所以最好不要考驗我的耐性。最後一次機會,接受還是不?」
……有點沒把握了,這個少年突然冷酷得像是另一個人,但她那張不服輸的嘴還在堅持:「你不會的……」
「我不想,不代表我不會。」
君舞進入天人交戰狀態。她不甘心接受他的條件,尤其是後一個,那會牽扯很大,可是……別開玩笑了君氏阿舞!這小子體內畢竟留著司徒家的血液!他們家就是冷血的標兵,歷代如此!
「君舞老師,再見……」
「好了我答應!!」
要命的「好了我答應」在通道裡層層疊疊迴響,對君舞而言莫過於奇恥大辱。司徒御影換了個姿勢蹲好:「那好,為了防止老師出爾反爾,請現在就回答我的問題。」
「話說在前頭,不可能你問什麼我就答什麼,我有我的底線。你只能問三個問題,並且我只回答YESORNO。」君舞的眼神少有的鄭重,「這一點我絕不退步。」
兩人沉默著對峙了一會兒,司徒御影點頭:「我答應你。……那麼現在可以開始問了嗎?我怕我的手沒力氣到時候你想答都沒機會了。」
「好……」君舞懶洋洋地晃著晾在冷風中的雙腿,「不曉得是誰剛才還一副不屑問我問題的樣子……」
「情況不一樣,我不喜歡詢問,比較喜歡拷問。」
「……你趕緊問吧。」算我什麼都沒說……
「第一個問題,BLACKR.幾天前曾在風華學院有收穫,是還是不是?」
「……不是。」君舞謹慎回答。會這麼問,表明對方是知曉箇中情況的,這是個試探性的問題,她一旦撒謊必然被識破。
「第二個問題,」司徒御影繼續問道,「BLACKR.的背後不止一人,是還是不是?」
「……是。」
「最後一個問題,所有拼圖都在本市,是還是不是?」
「是。……三個問題問完了。」君舞如釋重負地答完,費力地仰望他,「拉我上去。」
司徒御影單手就輕鬆將她拽上來,從他的態度看不出他對剛才的答案滿意與否。
君舞拍著身上的灰,表情也瞧不出有多沮喪。這時頭頂傳來營救人員的聲音。
總算來了,看到一湧進來的光,君舞在心中大呼謝天謝地。
兩個人成功脫困後,君舞喊住正要離去的司徒御影,有點在意地問:「喂,如果剛才我拒絕回答你,你真的會放手?」
已經走得有些距離的司徒御影停下腳步。
君舞虛起眼,心潮澎湃,回答會是什麼?斬釘截鐵的「我會」,比較人道的「很抱歉,但我會」,故弄玄虛的「我也不知道」,或是良心未泯的「也許不會」?究竟會是……
栗發的少年回過頭來,挑著眉慢條斯理地答:「當然不會了。我開玩笑的。」
說完頭也不回就走了。
等到司徒御影的背影完全消失不見,君舞仍在電梯外保持著被點穴的狀態。
原以為那小子好歹會思考一小會兒才回答的,沒想到他竟答得如此乾脆利落漫不經心,更沒有想到答案會是這麼的……不像話!!她自信猜到了所有結局,卻居然還是敗給了對方棋高一著的劇本。不僅如此,司徒御影最後那樣子,就如同剛才他們之間發生的一切於他而言僅是在食堂吃飯時意外發現一條抽搐米蟲的程度,他有點新鮮地把它揀出來瞅了瞅,很無趣嚼完沒受污染的飯菜就走人。
鬼知道,當初她怎麼偏偏認定他會為了區區一個無聊的爬窗戶的賊先生R而眼看一名偉大的人民教師掉下去肝腦塗地呢?(這畢竟不是黑幫小說和變態小說啊!)
這會兒,君舞只覺得眼前無數金星直冒,它們一會兒排成一個S,一會兒又排成一個B……而司徒御影邪惡的聲音仍在不斷REPLAY著:
我開玩笑的……我開玩笑的……開玩笑的……玩笑的……笑的……
好冷的笑話……
「小姐,你沒事吧?」酒店的工作人員上前問。
君舞「庫庫卡卡」地機械轉頭:「我看起來是不是像個白癡?」
「不,一點兒也不,您比較像一尊放錯了地方的雕像。」
……
「到了,盤山公路。」現代君的聲音將君舞從猙獰可怕的笑容中扯了回來。
到了嗎?君舞在腦中一鎯頭摧毀噩夢,提起精神向前打望。雖沒看到人影,卻已聽到越來越近的嘈雜人聲。車子沿著蜿蜒的山路拐過一個小山包,熱鬧紛呈的景象海浪般撲入視野。
她不由吹了個口哨。不錯嘛,盛況空前啊!
山腳下聚集著密密麻麻的人和車,霞光映照著一泊泊發亮的機車群,觀眾們沿山路排了老長的隊伍,手裡持著彩色的小旗,騎手們或在補充水分或在測試車況和路況。
「咦?」君舞朝著山上某個方向瞪大眼,「怎麼這麼冤家路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