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之亞斯藍帝國?雷恩海域】
經過一個夜晚之後,蒼茫的海天之間,破曉的霞光漸漸從地平線上翻湧出來,絢爛的霓虹彷彿神女華麗的衣袖,蜿蜒瀰漫在大海之上。整個波光粼粼的海面,倒映著破曉時金光氾濫的紅,彷彿一整面燒起來的火海。
游動的紅光,此刻映照在麒零和幽花年輕而稚嫩的臉上。他們正趴在半空中振翅懸浮的蒼雪之牙毛茸茸的大後背上,看著腳下的大海,表情茫然而又悲傷,彷彿被遺棄了的兩個小孩兒般,看著茫茫無際的天地,不知道何去何從。
周圍飛舞著一些殘留下來的魂獸,幾個小時之前,天地間黑壓壓的暴動獸群,隨著鬼山縫魂的死去和鬼山蓮泉的離開,而漸漸從暴戾的迷亂中清醒過來,渾身沐血的各種海獅、海象、劍翅魚、海蝶、海蛇、電鰻……紛紛重新沉入黑暗的深海。剩下一些還沒有完全清醒的零星魂獸,孤寂地飛舞在遼闊空曠的天地之間,發出沉痛的哀嚎聲。霞光照耀著它們千瘡百孔的表皮,血淋淋的傷口歷歷在目。
整個島嶼此刻已經分崩離析,巨大的岩石四分五裂,不斷緩慢地往海面之下坍塌墜沉,混濁蒼白的浪花彷彿一群又一群貪婪怪獸的森然獠牙,咬碎了整個島嶼,把它吃進深海裡。之前整個巨大的島嶼,此刻只剩下一些零星凸出海面的尖銳礁石,整個大海遼闊而空曠,海面上漂浮著大面積的魂獸血漿,在朝霞的映照下顯得更加黏稠,視線裡一片猩紅的汪洋。
眼前在紅日下燃燒起來的場景,看起來彷彿一個人間的煉獄。
麒零擦去眼角的淚水,茫然地望著天地間出神,他視線所往,是之前銀塵拋下自己,義無反顧地離去的方向。蒼雪之牙巨大的翅膀扇動著,帶起冰冷的海風,吹動著他漸漸成熟的輪廓和鬢角。他的面容在硬冷的海風中,退去了曾經年少的青澀,而多了一些他這個年紀不應該有的滄桑。
銀塵離去時決然而面無表情的冷漠面容,此刻還迴盪在眼前,他朝著所有王爵使徒──包括自己──投擲出那些鋒利而雷霆萬鈞的殺傷性魂器時,充滿了一種在所不惜的決絕。那個時候,麒零突然感覺到一種被拋棄的痛苦,真實而又劇烈。他衝著離去的銀塵大聲呼喊的聲音,也被天地間無數魂獸痛苦的嘶吼、悲鳴淹沒,銀塵完全沒有聽見。又或者,他聽見了,可是,他沒有回頭。他突然像是又回到了孤兒的年少歲月,無依無靠,沒有人關心自己。麒零在心裡安慰自己,畢竟吉爾伽美什是銀塵的王爵啊,作為使徒來說,最重要的,當然是自己的王爵了。如果今天換成自己,突然聽到失蹤了幾年的銀塵有了音訊,那麼自己一定也會拋下一切,義無反顧地去尋找銀塵的吧。他想到這裡,眉目更深地皺了起來。他的臉依然強裝著鎮定的表情,但是他的眼眶卻在刀割般的海風裡,漸漸紅了起來,一層淺淺的淚光浮動在他的眼底。他哽咽了一下喉嚨,然後低頭歎了口氣。
銀塵留下的女神的裙擺,此刻已經恢復了原始的白色棋子般的狀態。麒零握在手心裡,這是唯一還殘留著銀塵氣息的東西,這是曾經銀塵對他的守護──儘管現在他消失在了茫茫的天際。他閉上眼睛,運行著體內的魂力,感應著這枚小小的卻又強大的魂器,然後將它收進了自己體內。他現在已經能逐漸熟練地使用自己無限魂器同調的天賦了。
「我們去哪兒?」麒零擦乾眼淚,眼睛裡密密麻麻的紅血絲讓他顯得格外憔悴,他的聲音帶著成熟起來的低沉和磁性,不再像當初那個什麼都不知道的少年了。
「我不知道。」天束幽花跌坐在蒼雪之牙的後背上,目光空空洞洞地望著腳下翻滾不息的海洋。她的眼淚還掛在她嬌嫩得彷彿花瓣般的臉龐上,風吹在上面,發出冰涼的氣息。
麒零在天束幽花身邊坐下來,握住她的手,他能夠體會到她心裡的痛苦,這種茫然天地間無依無靠的感覺,他從小到大都有。只是,這段時間以來,銀塵一直守護著自己,所以,他忘記了這樣的感覺,或者說,他以為這樣的感覺再也不會有了。
麒零苦笑一下,對天束幽花說:「我先送你回雷恩吧。到了那裡,再作打算。」
天束幽花目光空洞地點點頭。
麒零站起來,抱住蒼雪之牙的脖子,掉轉方向,往霞光籠罩著的白色港口之城雷恩飛去。
【西之亞斯藍帝國?港口城市雷恩】
飛行了大概一個鐘頭之後,遠遠地,麒零看見了稀薄的雲層下雷恩的海岸線。
陽光此刻已經清澈發亮了,穿透稀薄的雲層,將淡淡的日影投射在雷恩沿海巨大的白色廣場上。為了讓所有的居民都能欣賞到更多的海景,雷恩沿海的白色建築,都遵循著沿著海岸線往內陸漸次拔高的規則,那幾個最高的塔樓的頂端上,此刻巨大的吊鐘開始發出渾厚而遼遠的鐘聲,飛鳥從地面被驚起,沿著無數白色的高樓急速飛過,天地間傳來無數夾雜在鐘聲裡的「嘩啦嘩啦」的羽翅扇動的聲音。
明亮的陽光下,早起的漁民已經劃著大大小小的漁船出海捕魚了。冬日的清晨非常地寒冷,即使在雷恩這樣靠近南邊的地方,也依然寒風刺骨。不過,已經習慣了海上生活的漁民,根本不在乎冬風的肆虐。他們的臉上都是朝氣蓬勃的紅色,一看就是長期習慣了海上生活的人,夏日的暴曬和冬風的凜冽,讓他們的皮膚雖然粗糙,但是健康而結實。從高空望下去,波光粼粼的海面上,大大小小的漁船彷彿撒在湖面上的白玉蘭花瓣一樣。
而岸上大大小小的集市,也已經開始熱鬧了起來。來自各個地區的人們熙熙攘攘地採購和販賣著各種貨品。不時有拿著風車的小孩兒,穿著厚厚的冬衣在大理石修築的廣場上奔跑嬉戲。
麒零心裡突然覺得一陣酸楚。黎明之前,距離此處不遠的地方,還是一片殺戮的毀滅天地,整個海洋被血漿染得鮮紅,而片刻之後,咫尺距離的這兒,眼前已經是安穩的平凡俗世。百姓安居樂業,歲月溫婉靜好。也許做一個平常的百姓比做一個使徒更加幸福吧。就像以前的自己一樣,在福澤鎮做一個驛站裡面的店小二,每天看著來來往往的過客,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空閒的時候和村裡的幾個年輕小姑娘打打鬧鬧,也挺幸福。
麒零轉過頭,看了看此刻正望著腳下的雷恩發呆的幽花,她的目光裡滾動著一種難以描述的悲痛。麒零看著有點兒心疼,低聲安慰她:「沒事兒,我們馬上就到家了。我送你回去。你和家人團聚吧。你媽媽爸爸正在等你呢。」
「我媽媽在我出生的時候就死了,」天束幽花抬起頭,兩行眼淚滾出眼眶,「而我父親在我出生之前就失蹤了,我從來沒有見過他……直到他剛剛死的時候,我都沒有見過他。」
「剛剛死?你是說你的父親是……」麒零驚訝地回過頭問。
「嗯。你應該已經猜出來了吧,永生王爵西流爾,就是我的父親。」天束幽花眼眶裡的淚水,在冬天的寒風裡,在她眼角凝結成一顆小小的雪片冰晶。
「我沒有猜出來……我完全沒想到……」麒零看著幽花,此刻他終於理解到了為什麼剛剛她會奮不顧身失去理智地衝出女神的裙擺的保護範圍,不過,麒零臉色一變,突然想起,「但是不對啊,你說在你出生之前,西流爾,也就是你父親就失蹤了,那你身上的靈魂回路……那是誰賜印給你的?」
「我父親並沒有直接對我賜印,他把靈魂回路直接刻印在了我母親的身體裡,我母親在懷上我的時候,她的子宮和胎盤以及臍帶上面,都已經密密麻麻地建立起了一套完整的屬於西流爾的靈魂回路。而在母親子宮裡發育長大、最終成形為胎兒的我,身體上自然也形成了這樣一套完備而齊全的帶有永生天賦的靈魂回路。」天束幽花望著海岸遠處,那座屬於她的家族的恢弘的塔樓群,目光裡帶著悲痛,也有一絲怨恨。
「但是不對啊,剛剛特蕾婭不是說,鬼山蓮泉成為了新的六度王爵麼?」麒零疑惑地看著天束幽花,「我記得銀塵和我說過,一個王爵是不能同時對兩個人賜印的,除非他的使徒死亡,他才能重新對第二個人賜印……」
「我母親其實就是我父親曾經的使徒,她在孕育我的時候就明白,在我不斷成形的過程中,其實就是在不斷掠奪她的靈魂回路和生命力,我出生的時刻,其實也就是我母親死亡的時刻……所以,西流爾的使徒早就死了,我其實並不算是真正的使徒,在我逐漸長大的過程裡,漸漸地就發現了這一點。我的魂力也好,或者我對魂獸的捕捉也好,甚至是我繼承的天賦,都是殘缺的,比如在沙漠、戈壁等完全乾涸的環境裡,我身體的癒合能力和其他的人幾乎沒有區別……完全無法和我父親的那種近乎永生的恐怖新生能力相提並論,至於我對水元素的魂術操作,說得不好聽一點兒,甚至有時候,我們家族裡傑出的魂術師,都能勝過我……我比其他的使徒差遠了。」
麒零看著天束幽花掛在臉上的結冰的淚痕,心裡突然覺得她比自己還要悲慘。雖然自己從小沒有父母,但是至少還有銀塵關心照顧自己,而幽花,從小就沒有任何一個人關心過她。連她的父親,也是她的王爵,在死的時候都沒有見她一面,還把王爵這個至高無上的榮譽,讓鬼山蓮泉──這個他從未謀面的使徒繼承了。
「我們先去吃點兒東西吧。」麒零轉過頭,換了話題,然後牽引著蒼雪之牙,往海岸邊一處人煙稀少的地方降落。
【西之亞斯藍帝國?雷恩海域】
天空裡一道炫目的白光,彷彿流星般往海洋中的一個島嶼降落。光芒拉動著長長的光尾,沿路飛散出無數柔軟的羽毛絨花。
當光芒帶著颶風降落在島上的時候,無數拉長的光線旋轉流動,巨大的雙翅將周圍茂密的參天大樹吹得獵獵作響。轉眼,巨大的鳥身突然爆炸分裂成呼嘯的光線,然後刷刷地旋轉捲動進一個風眼,轉瞬消失在鬼山蓮泉的耳朵下方。
銀塵和鬼山蓮泉站立在這塊森林中央的小片草地上。
鬼山蓮泉的臉色蒼白虛弱,剛剛那場大戰幾乎消耗光了她所有的魂力。而這並不是主要的,對蓮泉來說,真正致命的打擊,是鬼山縫魂的死亡。蓮泉靠著一塊巨大的石頭坐下來,她看著站在自己面前挺拔而冰冷的銀塵,用虛弱的聲音說:「你不用急著逼問我,你讓我休息一下,等我恢復了體力,我會把我知道的所有一切都告訴你。」說完,她輕輕地閉上了眼睛,彷彿睡著了一樣。
銀塵看了看她,沒有說話,過了一會兒,他走向蓮泉,抬起手朝她揮舞了一下,一個銀白色發亮的陣在她的腳下旋轉而出,持續轉動的光芒裡,無數金黃色的魂力碎片從地面上升起,不斷地補充進蓮泉的體內。
蓮泉睜開眼睛,看著銀塵,有些意外地對他輕聲說了聲「謝謝」,然後又重新閉上眼,彷彿沉入了睡眠。
銀塵面無表情的冷漠面容下,其實是驚濤駭浪般的驚恐。
就在自己剛剛製作出陣,幫蓮泉補充魂力的時候,他清晰地感受到了此刻蓮泉體內不斷孕育生長的靈魂力量。剛剛被西流爾強行種植進去的永生回路,經過了初期植入身體裡的排斥階段之後,此刻,已經和蓮泉的身體融合成一體,巨大而蓬勃的魂力彷彿洶湧的河流不斷在大地上開鑿沖刷出新的支流,她的身體在不斷地毀滅,同時又在不斷地重生,彷彿一個山崩地裂後的大地正在緩慢重建。而且,隨著鬼山縫魂的死亡和西流爾的死亡,存在於鬼山蓮泉體內的兩套回路瞬間變成了四套,這種爆發性的魂力激增正是此刻鬼山蓮泉感覺疲憊的原因,她的肉體在這種汪洋般浩瀚的魂力衝擊下,四分五裂,瀕臨死亡的邊緣。但是,銀塵非常清楚,當她體內的靈魂回路重新建立完整,雙重王爵的天賦和魂力彼此共存於她的體內時,她將擁有多麼可怕的力量,這是一種接近神或者說接近怪物的力量。
看著面前面容蒼白虛弱的鬼山蓮泉,銀塵心裡充滿著未知的恐懼。也許這將是一股維護亞斯藍帝國的嶄新力量,也可能,這將是一場足以毀滅亞斯藍的災難。
蓮泉醒來的時候,天已經黑了。皎潔的月光從茂密的樹冠頂部彷彿晶瑩的碎片般灑在地上,風吹動樹葉,光斑四處游動,銀塵那張冰雪雕刻般的精緻面容,此刻就籠罩在這樣一片星星點點的光芒裡。
鬼山蓮泉站起來,發現身體的力量已經完全恢復了,不僅如此,她明顯地感覺到體內的魂力遠遠超過之前的水準。她運行了一下身體裡的魂力,一個嶄新的爵印從自己右肩膀的後方清晰地浮現出來。
「你現在可以告訴我,事情的經過了。」銀塵的聲音從夜色裡傳遞過來,帶著一種彷彿露水般的涼意。
鬼山蓮泉沉默了一會兒,然後說:「事情最開始,是發生在深淵迴廊裡。那個時候,我和我哥哥正在深淵迴廊深處,嘗試著駕馭更大範圍的魂獸,我們也是在一次又一次的實驗裡,不斷地挑戰著我們天賦的極限,對於我們來說,再也沒有比深淵迴廊更適合我們訓練的地方了。那天我們走進深淵迴廊的時候,起了特別大的霧,也就是在那片巨大的濃霧深處,我們發現了……」
銀塵看著突然停下來的蓮泉,他輕輕地接過她的話,「……白銀祭司?」
「是的,我們發現了白銀祭司,」鬼山蓮泉的目光閃動著一片搖曳的光芒,彷彿無數回憶裡的畫面在她的眼眶裡浮動,「但起初,我們根本不相信那個彷彿水晶般纖細脆弱的小男孩兒就是白銀祭司,直到他講出所有我們和白銀祭司曾經發生過的對話,甚至有一些最秘密的、沒有任何外人知道的事情,他也非常清楚。那時,我們才開始嘗試著相信了他的話……
「儘管如此,但因為事情實在太超出常態了,我們都還是半信半疑,有太多不可思議的地方讓我們質疑他的身份和他所說的種種。比如他為什麼會突然從心臟的水晶地面裡出來,出現在深淵迴廊裡?如果他真的是白銀祭司,那麼現在躺在心臟裡的又是誰呢?這些他都沒有解釋,但是,他告訴了我們一件事情,我們就對他再也沒有任何的懷疑了。」
「什麼事情?」銀塵隱隱地猜到了事情發展的方向。
鬼山蓮泉抬起目光,看著面前神色凝重的銀塵,她點點頭,「其實你肯定也猜到了,事情和吉爾伽美什有關。當年,突然遭到所有王爵使徒聯手追殺的,除了吉爾伽美什之外,作為天之使徒的你,也包含在其中,你應該比我更清楚整個過程吧。當年,白銀祭司給出的理由是吉爾伽美什背叛了白銀祭司和整個亞斯藍帝國,不過,作為一直跟隨著吉爾伽美什的三個使徒,你們三個深深地知道吉爾伽美什並沒有背叛。你們選擇了跟隨他,用行動宣告著你們對他的忠誠和對這個罪名的抗議,直到你們三個使徒最後全部滅亡……當然,其實也說不上全部滅亡,當場被殺死的,其實只有海之使徒東赫。而地之使徒格蘭仕,完全失蹤。天之使徒,也就是你,銀塵,全身的經脈和靈魂回路,被寸寸摧毀。而吉爾伽美什,則被囚禁在了一處早就為他設計好的『監獄』裡面……因為沒有人可以殺得死他,他太強大了,哪怕是集合了所有二度到七度的王爵使徒,也只能將他困在那個『監獄』裡,而沒有辦法摧毀他的生命……」
「當年的那場浩劫,你肯定還記憶猶新……雖然我和哥哥都沒有親自經歷,但是,從各處聽來的敘述裡,我們也可以想像出那是一場多麼驚天動地的戰役……」
【西之亞斯藍帝國?雷恩海域】
漫天的星光點綴在黑藍色的夜空裡,彷彿天神隨手撒在天鵝絨上的鑽石。
巨大的海面波光粼粼,倒映出的星光、月光,將整個海天的界限抹去,巨大的天地彷彿渾圓的初始。
銀塵迎風站在海邊一塊黑色的山崖上,他身邊站著鬼山蓮泉。
「其實我對四年前的那場浩劫,幾乎沒有什麼記憶了。我甚至覺得自己其實已經是死了的,因為我記憶的最後,是格……是別人殺死我的畫面。但是之後我重新又活了過來,甦醒過來的時候,我已經在帝都的心臟裡了。那個時候,白銀祭司告訴我,我之前身體裡的所有筋脈和靈魂回路,全部被切割斷裂了,新的身體雖然癒合了,但是,之前的靈魂回路,已經被新的肉體覆蓋了,封印在了最底層。不知道什麼時候才會重新恢復之前的魂力,也有可能永遠都不會。所以,他們在我全新的肉體上,種植了新的靈魂回路。賦予了我嶄新的天賦。
「白銀祭司沒有對我解釋,為什麼會對我的王爵吉爾伽美什和我們三個使徒下如此殘忍的追殺紅訊,也沒有人告訴我,吉爾伽美什是死是活。我被任命,接替死去的費雷爾,成為新的七度王爵。在成為王爵之後漫長的時間裡,我一直在這個國度裡尋找,想要找到他們。因為我相信,格蘭仕沒有死,吉爾伽美什沒有死。」
蓮泉望著星光下的銀塵,他的眼眶泛著紅色,瞳孔濕漉漉的,彷彿被海水沖刷得溫潤光滑的黑色石塊。
「所以,只要找到吉爾伽美什,一切就都有答案了。」蓮泉望著天海的遠方,對銀塵說。
「你知道吉爾伽美什在哪兒?」銀塵回過頭,聲音裡掩藏不住他的激動。
「囚禁吉爾伽美什的『監獄』其實就是西流爾的肉身。吉爾伽美什被囚禁的位置,就在西流爾幻化的島嶼之下。任何一個能夠囚禁強大魂術師的地方,除了需要物理條件上的密閉空間、堅不可摧的四壁之外,都必須以一個具有強力魂力的事物,作為封印,否則,一些強大的魂術師,就算你把他囚禁在大洋之底,或者銅牆鐵壁中間,他依然能夠逃脫。可以是任何具有強大魂力的東西,比如魂器,或者魂獸,等等,作為封印的事物越強大,那麼這個囚禁之地就越難被破壞。所以,作為囚禁吉爾伽美什的地方,他們選擇了以「一個王爵」作為封印,如果西流爾不以自己的肉身作為封印的話,沒有任何一個地方可以囚禁住吉爾伽美什。但是,作為封印的東西,魂力都會逐漸消耗,當封印的魂力消失之後,這個囚禁之地也就自動失效了。所以,越強力的封印,有效的囚禁時間也越長。而西流爾那種獨特的天賦,使得他可以將自己製作為一個和島嶼融為一體、永生不死,有效的囚禁時間就幾乎接近了永恆……他把自己製作成為了一個活體封印。」
銀塵看著鬼山蓮泉,眼眶裡流出兩行清澈的眼淚,淚光點綴在他彷彿冰雪般完美的臉上,格外讓人動容。鬼山蓮泉彷彿有些不忍,停了下來。
「沒事,」銀塵的聲音依然平穩,聽不出情緒,「你繼續說。」
「其實當年西流爾消失的時候,吉爾伽美什還沒有出現,並沒有成為一度王爵。那個時候,漆拉還是一度王爵,特蕾婭和幽冥去找漆拉的時候,其實西流爾的肉身都已經大部分幻化為島嶼了。所以,嚴格地說來,在吉爾伽美什還沒有出現的時候,這個龐大的獵殺計劃,就已經誕生了,那個時候,白銀祭司就已經決定犧牲西流爾去製作這樣一個『監獄』了。」鬼山蓮泉望著銀塵,歎了口氣。
「那也就是說,白銀祭司所謂的吉爾伽美什的背叛,完全是借口?我們從還沒有成為王爵使徒的時候,就訂下了獵殺我們的計劃?那為什麼還要讓我們成為王爵使徒呢?」銀塵的目光閃動著,盡量控制著自己的情緒,但是,他難以掩蓋住內心裡翻湧不息的震驚。
「吉爾伽美什的靈魂回路,幾乎可以稱得上是白銀祭司有史以來賦予過王爵的最巔峰的魂路,但是同時也可以認為,是白銀祭司的一個失敗。因為他們三個親手創造了一種凌駕於所有現存的、接近神級的靈魂回路,甚至連白銀祭司自己都沒有把握是否能夠壓制得了的靈魂回路。所以,在創造出這個一度王爵的同時,他們就已經準備好了這樣一個『監獄』,以防萬一有一天無法控制吉爾伽美什的時候,可以用來鎮壓封印他──但是,一件偶然發生的事情,讓白銀祭司不得已,決定提前實施這個計劃……」
「什麼事情?」銀塵問。
「出於某種原因,吉爾伽美什竟然在魂塚裡,得到了魂器【審判之輪】。」
「……我跟著王爵那麼多年,我一次都沒有見過他使用魂器,而且我也不知道這個審判之輪是什麼。為什麼因為王爵得到了這個魂器,就一定要獵殺他呢?」銀塵問道。
「剛才我也已經說了,本身吉爾伽美什的靈魂回路,就已經是一個超出白銀祭司控制能力的恐怖回路,而得到了審判之輪的吉爾伽美什,他的實力在理論上,就已經有可能凌駕於白銀祭司之上了。」
「審判之輪到底是什麼東西?」
「你知道我們的魂器是誕生於魂塚裡吧,奧汀大陸上,水源亞斯藍帝國、風源因德帝國、火源弗裡艾爾帝國和地源埃爾斯帝國,分別都有自己的魂塚,各個帝國因為屬性不同,所以魂塚裡產生的魂器屬性也不相同,舉個例子,從亞斯藍的魂塚裡,你是不能從其中找到一件【火屬性】魂器的,所有的魂器都是【水屬性】,區別只在於強弱,或者是攻是防。」
「嗯,這個我知道。」
「那麼,問題就在這裡。在說審判之輪以前,我一定要先告訴你一個秘密,知道這個秘密的人,可能目前整個亞斯藍就只剩下吉爾伽美什和我了。」
銀塵沉默不語。他的面容在星光下顯得清冷,然而他的內心,卻隱隱地湧動起一種不安。
鬼山蓮泉繼續說道:「現在奧汀大陸上的四個國家,每個國家都有三個白銀祭司,一共十二個白銀祭司。他們和我們其實是來自於不同的世界的,你可以理解為,他們來自神界,他們也是這樣稱呼自己的──十二天神。他們十二個,分別是智慧之神、力量之神、海洋之神、天空之神、大地之神、火焰之神、夢境之神、死亡之神、生命之神、時間之神、光明之神、黑暗之神。而他們各自都擁有屬於他們自己的十二把佩劍,每一把佩劍都擁有屬於他們各自的力量。這十二把神劍,組合在一起,就是審判之輪。審判之輪是沒有屬性的,它擁有所有的屬性,但是又不屬於任何一個屬性,也許是因為吉爾伽美什特殊的天賦造就了他的身體擁有所有屬性,但又不屬於任何屬性,所以,他在魂塚裡,竟然召喚出了審判之輪,又或者說是命運的玩笑,審判之輪選擇了他。」
銀塵望著鬼山蓮泉的面容,心裡的驚訝如同面前浩瀚無垠的大海,「你怎麼會知道這些?」
「你說呢?」鬼山蓮泉沒有看他,而是望著黑色的大海發呆。
「……那個深淵迴廊裡的少年告訴你的?」
「嗯。所以我和我哥哥才會那麼相信,他就是白銀祭司。」提到她的哥哥,蓮泉的聲音稍稍有些哽咽起來。
銀塵的目光柔軟了下來,「那個少年,如果他是白銀祭司的話,他怎麼會一個人單獨出現在深淵迴廊呢?如果他真的是白銀祭司,那現在格蘭蒂亞心臟裡的,又是什麼人?」
「這些,那個少年都沒有對我們講,我覺得他的話語裡也有保留。肯定有一些事情,是他不願意對我們說的,可能這是屬於白銀祭司,也就是十二天神之間最大的秘密吧。他對我們的要求,就是希望我們幫他找到吉爾伽美什,將他解救出來,也告訴了我們吉爾伽美什被囚禁的地方,也就是西流爾幻化成的島嶼之下。少年說,只有吉爾伽美什,才能拯救這個大陸。」
「拯救這個大陸?是什麼意思?」
「我們沒有聽明白,他也不肯繼續告訴我們。只對我們說,只要救出吉爾伽美什,我們自然就知道了。如果沒有成功,那麼,就讓這個秘密永久地沉睡在海底,也可以。」
「原來如此。那是否也是在你告訴了西流爾這些之後,西流爾才會決定犧牲自己,將自己的靈魂回路刻印在你的體內,然後以自己的死亡,促使你成為新的永生王爵?」銀塵看著鬼山蓮泉,目光裡彷彿沉睡著一片漆黑的草原,風吹動著起伏的草浪,一片波瀾壯闊的黑暗。
「是的,我將那個少年,也就是落單的白銀祭司告訴我的話,全部告訴了西流爾,我沒有想過西流爾會選擇我。可能是因為他相信了我的話,也可能是因為他對永恆的生命已經厭倦了。或者說,他自己其實並不想成為一個永恆的封印。所以,他解脫了自己。而且,他告訴了我,前往囚禁吉爾伽美什之地的方法。之前我只知道,吉爾伽美什被囚禁在這個島嶼之下,但是,當西流爾告訴了我詳細的情形之後,我才意識到,在白銀祭司心中,吉爾伽美什肯定已經強大到了不得不永遠封印他的地步,否則,他們不會製造出那麼恐怖的、幾乎毫無生還機會的一個牢籠。」
銀塵在岩石上坐下來。
突如其來的疲憊,彷彿從身體深處湧動起的溫熱泉水,將自己包圍了。大腦裡是一種昏昏沉沉的混沌感,就像剛剛經歷了一場精疲力竭的殺戮之戰。他感覺快要虛脫了。
多少年來的困惑,多少年孤獨的漂泊、尋找、等待,在此刻都變成了星空下一個接一個的秘密。有些秘密揭曉了,有些秘密依然沉睡在巨大的地底迷宮。
他抬起手掩住眼睛,但是指縫裡的淚水,還是被海水吹得冰涼。他沒有哭出聲音,甚至沒有動作,彷彿一個睡著的人一樣安靜。
漫長的黑暗,廣袤的星空下面,他突然覺得自己那麼孤獨,也那麼渺小。這個世界突然被劃開了一道口子,他此刻才發現,裂縫外面,還有更加龐大的未知的黑暗。
「但是我要告訴你,並不是這個島嶼下面,就直接是囚禁吉爾伽美什的地方。要到達那個『監獄』,並不容易。」鬼山蓮泉看著銀塵,臉色凝重。
「什麼意思?你之前不是說吉爾伽美什就囚禁在島嶼下面麼?」銀塵問。
「確實如此。但是,這個島嶼下面,有好幾層,每一層都截然不同。」鬼山蓮泉說。
「好幾層?」
「對,就像地獄一樣,需要經過一層一層的試煉。」鬼山蓮泉從地上隨手抄起一塊白色的石頭,在地面上畫著草圖,說道:「你肯定去過魂塚吧?這個島嶼下面的一層空間,就是魂塚。你應該知道,魂塚底部蟄伏著亞斯藍四大上古魂獸之一的祝福,我們要再往下,必須先通過它這一關。第二層空間,我們之前都去過,那就是尤圖爾遺跡,它的位置,就在魂塚的正下方,穿過祝福之後的更深處的地底。那個時候我們並不知道,這個遺跡存在的意義。現在我知道了,裡面所有的亡靈,並不是為了守衛什麼,而是為了囚禁鎮壓吉爾伽美什,如果他能從最底層逃脫的話,那麼,這些亡靈,和再上面的祝福,都是為了對他進行最後的阻止。」
「那再下一層呢?」銀塵問道。
「再下一層,就是囚禁吉爾伽美什的地方了。但是,具體情況,西流爾沒有告訴我。那個時候,時間太倉促了。西流爾只來得及對我說,那個地方對魂術師來說,是真正的人間地獄,上面三層負責鎮守的萬千亡靈與上古魂獸祝福,以及作為封印存在的王爵肉身和最後一層比起來,完全不值一提。說到這裡,他就沒有再詳細告訴我了。」
銀塵凝重地點點頭,又輕輕地歎了口氣。儘管他曾經貴為天之使徒,現在又已經收集了數量可觀的眾多魂器,同時,鬼山蓮泉又是身兼雙重魂力與天賦的亞斯藍歷史上從未出現過的王爵,但是,對萬千的亡靈和上古魂獸祝福,他也完全沒有把握,更何況,還有那個未知的「最後一層人間煉獄」。
但無論如何,他是一定要救出吉爾伽美什的。
既然知道了他依然活在這個世界上,那麼無論是哪兒,他也會前往營救。就算他營救不了,那就和他囚禁在一起,也好。
「天一亮,我們就去找吉爾伽美什。」鬼山蓮泉的聲音,在海風裡帶著濕漉漉的水汽。
「好。」銀塵撫了撫濕潤的眼睛,開心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