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明將身體靠在電梯的牆上,手中提著一大袋泡麵。電梯的燈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壞了,狹小的空間裡黑暗似乎有了重量,在上升的加速度中,崇明摸摸自己的臉,發現鬍子已經很久沒刮了。
電梯門打開,崇明跨出去,看見隔壁的大媽在倒垃圾。
周先生,你女朋友又出差啦。
是啊,她公司有事。崇明微笑著說。然後崇明走進房間,在紅色的大門無聲地關上的瞬間,他手裡的袋子滑落下來,掉在地板上發出沉悶的聲音。
昂煉將身體靠在電梯的牆上,手中捧著盆仙人掌。前不久壞掉的燈現在已經修好了,在柔和的白色燈光中,昂煉撫摩著自己修長的手指,一根一根地撫摩過去,他聽見自己的血液在皮膚下流動時發出的寂寞的聲音。然後電梯門打開,昂煉走出去。
昂煉站在家門口鬆開自己的領帶,然後對著大門喊:寶貝開門,我沒帶鑰匙。
等了幾分鐘之後,昂煉從公文包中拿出鑰匙打開了紅色的大門,然後大門轟然地關閉,然後一切就靜了下來。
昂煉按下電話錄音的鍵:莊先生,您反映的電話故障已經解除,謝謝您的合作,再見。
昂煉關掉電話錄音。整個房間又安靜下來。
「Jessica離開已經9天了,我一直相信9是一個輪迴,可是她還是沒有回來。以前Jessica出差的時候我就懶得自己做飯,所以我吃泡麵。隔壁大媽每次見我提著一口袋泡麵都會問我你女朋友還沒回來啊。」
崇明站在浴室的鏡子前面,他刮著自己幾天來都忘了剃的鬍子。浴室的燈是淡藍色的,是jessica專門挑的。崇明一直覺得這樣的冰藍色讓房間顯得過於陰鬱,於是jessica就把大門的顏色換成了紅色。
「這把剃鬚刀是jessica從上海帶給我的,她總是去上海出差。這把刀不是很鋒利,剔除不徹底,偶爾會留下一兩根殘留的鬍鬚。可是我喜歡這個Basic牌子的刀片,鈍重的刀片滑過臉頰時的感覺,像是飛機起飛時刻恍惚的眩暈。」
崇明看著鏡子裡的自己。他指著鏡子裡的那個人說:你看你呀,臉色蒼白,好好地做做運動吧,眼睛紅紅的,昨天晚上是不是又沒睡好啊?是不是哭過了?你一個大男人怎麼可以哭呢!這樣多不好。
昂煉在樓下的看樓門衛處。
老伯,有我的從南京來的信嗎?或者包裹?肯定有吧。
哦,莊先生啊,沒有你的信。
那從南京來的包裹有嗎?您再仔細找找。
哦,沒有啊,那謝謝您了,我先上去了。
昂煉站在門口,他瞇著眼睛微笑:寶貝我知道你回來了,開門吧,我沒帶鑰匙。
然後昂煉拿出鑰匙,打開門走進房間。
電話錄音:莊先生您的西服已經洗好了,請明天來取。
昂煉站在陽台上為那盆仙人掌澆水。
「以前Rebecca也很喜歡養仙人掌,她養過的仙人掌曾經開過非常美麗的花,可是後來有一次仙人掌死掉了,Rebecca連著花盆一起丟了,從那以後就再也沒養過。我不知道自己養的這棵仙人掌會不會在沒開花前就死掉。」
昂煉想等到Rebecca回來的時候,這盆仙人掌也許已經開出美麗的花了,想到這里昂煉很開心地笑了,像個孩子一樣露出好看的白牙齒,眼睛瞇起來。
「最近上海的天氣越來越熱,整個城市的空調一起強烈地運轉,我擔心有一天這個城市會突然爆炸,然後所有的人都死了。但最好等到Rebecca回來之後再毀滅吧,那時候一切都不見了,我還和Rebecca還是在一起。」
昂煉站在十二樓的陽台上俯視這個萬丈紅塵的上海,他想起曾經有個女作家說這個城市是艘華麗無比的海上航船,可是即將傾覆。
灼熱的風從夜色裡破空而來,吹在臉上有些疼痛的感覺,昂煉摸著自己的臉,覺得鬍鬚很扎手,於是他走進浴室,拿起Basic牌子的剃鬚刀。然後他看到了Rebecca留下來的香水,於是他小心地噴了一點在手上,於是整個房間瀰漫起濃烈的橘子香味,一瞬間昂煉有種恍惚的感覺,時光倒流,可物是人非。
「幫我呼62806,姓周,留言,說我很想她,問她什麼時候回南京。恩。沒事了。」
崇明打開電視,結果一片花白,壞掉的電視機發出嘩嘩的響聲,崇明走過去在電視機上用力地拍了一下,於是開始有了圖像,是一個濃妝艷抹的女人在夜總會裡唱歌,演的好像是舊上海的事情。於是崇明就按掉遙控器換台。
「我從1頻道換到75頻道用了13分鐘的時間,從75頻道換到1頻道用了12分鐘的時間,25分鐘之後我關上電視去洗澡。」
崇明用的是jessica留下來的沐浴露,他不會忘記這個味道。以前jessica洗完澡之後總是愛用濕漉漉的頭髮去掃崇明的臉,而崇明總是不理睬她,等她厭倦了轉身之後突然撲上去把她抱起來,聽她發出好聽的尖叫聲,然後等著她求饒把她放下來。Jessica保持的記錄是沐浴兩小時零二十五分鐘。想到這裡崇明開心地笑了。
「我打開浴室的門的時候看見牆壁上的電子時鐘,從23:59突然跳為00:00,一瞬間我有種失重的感覺,猶如從高空自由落體。」
崇明覺得有點口渴,他打開冰箱的時候才發現冰箱已經空了很多天了。以前總是jessica買東西放在冰箱裡,她每次離開一個星期都會為崇明準備好7天的食物,而現在她離開已經半個多月了。
崇明穿好衣服出門時碰見隔壁的大媽從電梯裡出來。
大媽您這麼晚才回來啊?這幾天怎麼沒見著您?
哦,我女兒生病了,這幾天我都在醫院陪她,我回來拿點東西,一會還要去呢。這麼晚了周先生你去哪兒啊?
哦,我下樓買點東西。
買吃的東西啊?你女朋友還沒回來啊?
不,她前幾天回來的,昨天又剛走了,她這陣子公司比較忙。我下去買包煙。
崇明走進電梯,電梯門關起來,四週一片黑暗。電梯的燈還是沒人來修。
大媽一邊打開門一邊自言自語:奇怪了,沒聽說周先生要抽煙的啊。
「我很喜歡超市明亮乾淨的感覺,特別是午夜的超市。空調開得很足,很安靜,偶爾外面大街上的車子開過時會有輕微的聲響。人很少,偶爾有個人會與你擦肩而過,那一刻距離的拉近會讓我產生可以和那個人成為知己的錯覺。」
收銀員:謝謝,40元零5角。
收銀員:有零錢嗎?
崇明:沒有。
收銀員:謝謝,找你9元零5角。
崇明將一堆硬幣裝進口袋。
深夜南京的街道似乎有點冷清,街邊的懸鈴木已經長得枝繁葉茂了,寬大的樹枝和濃厚的葉片幾乎遮住了街道上面的天空。偶爾露出一片夜色,可以看見略顯骯髒的雲朵擁擠著在這個城市的天空洶湧而過。
崇明看見前面的電話亭裡一個女孩子在打電話。他覺得她的樣子很面熟,於是就停下來看她。
女孩突然轉過身來對崇明說:借我一個硬幣。
崇明:小姐,我是不是見過你?
女孩:快點,剛才我找給你的九個硬幣。
崇明拿出硬幣給她。
女孩講電話:媽的你終於回家了,怎麼,這樣就想把我甩了?你他媽的是不是人啊,那個騷娘門兒有什麼好?你給我記住我是怎麼對你的啊!你現在給我聽清楚,我們分手,是我麗姐先飛你。以後上街不要讓我看見,不然你死定了。你他媽的也別得意,我告訴你,我現在身邊就有個男朋友。
女孩轉過來把電話拿給崇明,給我狠狠地罵他,快啊!
崇明拿著電話怔了一會兒,然後微笑著對她說:他掛機了。
女孩:笨蛋。
崇明:你剛才還在超市,現在怎麼突然跑到街邊講電話了?
女孩:廢話,下班了還不走。別你你你的,我叫Jeneya.崇明:Jessica?
Jeneya:你這人有毛病啊,我叫jeneya,不叫Jessica.對了,剛才你是不是買了酒?
崇明:是。
Jeneya:你的家是不是在這附近?
崇明:是。
Jeneya:那你是不是準備找個人陪你喝呢?
「以前我總是在晚上陪Rebecca在家裡聽愛爾蘭音樂。而現在我喜歡到樓下的那個叫做Blue的酒吧,因為裡面有Rebecca喜歡的愛爾蘭音樂。有個長頭髮的女孩子總是在台上唱一些小紅莓和可兒的輕鬆歡快的歌曲,她笑起來的樣子很像Rebecca.我沒想過有一天我們會認識,可是我們還是認識了。」
昂煉走到酒吧角落裡的點唱機前面,投入了一個硬幣,然後選了758號歌曲。是Rebecca最喜歡的一首老歌,叫《Thesky『smemory》,可是他想不起來這首歌是誰唱的了。硬幣落進唱機叮咚的聲音,然後開始有吉他聲傳出。
「我一直都很喜歡這種老式的點唱機,我覺得它們很有意思。我記得我奶奶就有一台,後來傳給我爸爸,可是到我的時候就不見了。我的記憶裡,那個黃色的點唱機裡一直都瀰漫著周璇紅透大上海時的聲音,尖銳嘹亮,可是又帶著破裂。」
女歌手:你怎麼不聽我唱歌而聽機器唱?
昂煉:我怕這首歌你不會。
女歌手:你很喜歡這首歌?
昂煉:我女朋友喜歡。
女歌手:哦。你好,我叫Redyna.
昂煉:Rebecca?
Redyna:我叫Redyna,不是Rebecca.
昂煉:哦。我姓莊,叫昂煉。請你喝杯酒好嗎?
Redyna:為什麼?
昂煉:因為你唱歌的聲音很好聽。
「喂,我還不知道你叫什麼名字呀。」
「哦,我姓周,你叫我崇明好了。」
「你們電梯的燈什麼時候壞的?」
「不知道,大概挺久了吧。」
電梯門打開,崇明和Jeneya走出來,剛好碰見隔壁的大媽。
「周先生,買東西回來啦。」
「是啊,大媽,去看你女兒啊?」
Jeneya看見大媽瞧她的眼神很是困惑,於是她也猜到大概是怎麼回事了。於是她故意挽起崇明的手,然後把腰肢扭得格外動人。然後她看見大媽歎了口氣走進電梯去了。
「你的房間很漂亮啊,藍色調的。」
「是Jessica的意思,她喜歡藍色。」
「你一定很喜歡你的女朋友。可是我就他媽的倒霉,阿武那小子要是有你一半那麼好我吃一年的素都行。哎,你買的酒呢,拿出來呀。」
「你要冰過後再喝嗎?」
「不用,只要是酒都成。」
崇明把啤酒罐拉開,然後遞給她。她接過來就喝了,仰著頭一直喝,沒有停下。崇明看了看窗外,夜色似乎更濃了,可是燈光卻沒有絲毫暗淡,整個城市在夜晚煥發出強大而驚人的生命力。只有懸鈴木的葉子像被灼熱的夜風吹得沒了生氣。
「那天晚上Jeneya喝了很多酒,我也喝了很多。我從來沒有見過一個女孩子會那麼不要命地喝酒。可能是她已經不在乎了。我記得我們都說了很多話,特別是Jeneya,她似乎告訴了我很多關於她男朋友的事情,可是我再也沒有記住。天亮的時候她已經走了,如果不是滿地的啤酒罐還在的話,我幾乎要認為是我做了一個夢。其實我也已經分不出現實和夢境的區別了。我不知道那天晚上我是不是在做夢,但我似乎真的聽到了一兩聲奇怪的聲音,像是個憂傷的人在壓抑地哭泣。但我不知道哭泣的人,究竟是Jeneya還是我。」
「你怎麼會想到來酒吧唱歌?」
「因為我想逃避。我爸爸似乎很想讓我嫁給一個比我大15歲的老頭子,因為他的錢可以供我吃到下輩子。可是我就是不願意。其實那個人也不錯,但我就是不喜歡我爸爸替我安排的一切,我就是想看看他看見自己的女兒反叛時候的樣子。說不定如果他阻止我和那個老頭子,我沒準就偏偏會愛上那個男人。」
「你才多大呀,比你大15歲的就是老頭子,那我也差不多了。」
「是啊,可是你是個可愛的老頭子。」說完她俯過身來在昂煉的臉上吻了一下。
「美麗的公主吻醒了沉睡的青蛙老頭,於是老頭醒來後就給了公主深深的一個吻。」Redyna發出銀鈴般的笑聲,她的頭髮輕輕地散下來。
昂煉於是也笑著俯身過去吻了微笑的Redyna.「我說過Redyna笑起來很像Rebecca,我吻她的時候甚至都有一瞬間的錯覺。我覺得似乎Rebecca回來了,酒吧周圍的空氣裡也充滿了Rebecca的橘子香水的味道。那天晚上可能是我酒喝多了,Redyna似乎也喝多了,我就那麼一直抱著她,聽她在我耳邊唱《Thesky『smemory》。原來她會唱這首歌的。」
凌晨三點昂煉走出酒吧,Redyna也跟著走出來。上海的夜晚即使在凌晨也依舊充斥著張揚而喧囂的聲音。夜風吹過來,昂煉覺得自己清醒了很多。他看見Redyna微笑著跟在自己身後,偶爾踢路邊的易拉罐,叮叮噹噹的聲音在街道上歡快前進,Redyna微笑的樣子像個孩子。
「你要跟著我走多久?」
「不知道啊,反正你吻了我,你去哪兒我就去哪兒啊。」Redyna把手在空氣裡揮動,無所謂地說。
「那只是開玩笑。」昂煉轉過身來看著她。
電梯上升,昂煉靠在牆壁上,眼睛閉著,像是很累的樣子。電梯門打開,昂煉走出來,但Redyna也跟著走出來。
昂煉轉過身來對她說:你到底要跟到什麼時候?
Redyna眨眨眼,調皮地說:其實我有權利說同樣的一句話。說完她拿出鑰匙打開了昂煉隔壁的房間。「我們居然是鄰居。莊先生。」
昂煉站在那裡,他不知道自己應該笑還是哭,他想自己一定是喝醉了。然後他打開門進去。
「那天晚上我的記憶異常模糊。我在開門的時候覺得我自己忘記了做一件事情,可是直到我關上門之後我仍然無法想起我要做的是什麼。Redyna和Rebecca的面容在我腦子裡都變得不再清晰,兩者迅速地合攏,彼此滲透,然後再重新分開。我倒在床上之後立刻就睡著了,等我醒來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早上。陽光照進臥室,可是昨晚的記憶卻再也無法清晰。」
「從那天過後我在街上常常可以碰見崇明,他依然是清瘦而冷俊的樣子,可是我知道他內心的脆弱。有時候他晚上來超市買東西,如果時間剛好,他會等我下班。我生日那天我意外地收到了崇明的生日禮物。他說是從我的工作卡上看到我的生日的。我很感動。從崇明口中我知道他有個女朋友名字跟我很接近,叫jessica.她以前總是隔一個星期就要去上海。而現在她已經離開很久了,一直沒有消息。有時候我們一起逛街,崇明總是很有耐心地站在旁邊等我。他笑起來很好看,白色整齊的牙齒,舒展乾淨的笑容。他借給我的那一個硬幣我一直沒有還給他,因為我覺得如果以後崇明突然不再見我,那麼我還保留著一個和崇明見面的理由。儘管這個理由很可笑。」
崇明去超市買東西。
崇明:快下班了嗎?
Jeneya:還有五分鐘。
崇明:我等你。
兩個人從超市走出來。
崇明:我剛剛接到Jessica的電話,她要回來了。
Jeneya突然轉過身來望著崇明,然後她笑著說,你倒好了,媽的我又被別人甩了。
崇明:誰啊?
Jeneya:誰都不重要了,我現在去打電話。
崇明:又要罵他啊?
Jeneya:是啊,來啊,也許要你幫忙呢。
Jeneya撥了電話號碼。
Jeneya:我不知道為什麼要遇見你,也不知道你為什麼在我沒有愛上你之前不離開我,更不知道為什麼你要在我已經愛上了你之後卻離開我。一直以來我不敢告訴你我愛你,因為你太優秀,而我不。
Jeneya突然轉過身來對崇明說,你來罵他,我開不了口。崇明接過電話時看了看Jeneya的眼睛,他發現她的眼睛很濕潤。於是他很生氣,對著電話講:我知道Jeneya很愛你,因為我從來沒有看見她哭過。你小子也別太沒良心了,你真他媽混蛋。
掛掉電話之後崇明說:Jeneya,其實你很可愛,如果沒有Jessica的話,我想我會愛上你。
Jeneya笑著說:你去死吧,我才不要你愛我。然後她轉過身,揮舞著手臂向前走,大聲唱著「失戀萬歲」。
「當崇明說他會愛上我的時候我突然轉身,因為我不想讓他看見我的眼淚掉下來。我很少為了愛情而哭,可是這次,我卻不知道為什麼。」
回家後崇明按下電話錄音,然後他聽見了Jeneya的聲音。
「我不知道為什麼要遇見你,也不知道你為什麼……」崇明突然轉過身來盯著電話,手中喝水的杯子突然掉下來,摔在地上跌地粉碎。然後他聽到自己的聲音:「我知道Jeneya很愛你,因為我從來沒有看見她哭過。你小子也別太沒良心了,你真他媽混蛋。」
崇明面無表情地站在房間當中,過了很久,他說:我真的是個混蛋。
「那天晚上我和崇明說再見的時候把他曾經借給我的硬幣還給了他,我知道我已經沒有和他再見面的理由。這次是徹底的分開。」
「從那天過後昂煉總會來聽我唱歌。他說我的聲音很好聽,像柔軟而光滑的水中植物。昂煉每天晚上都會靠在那抬點唱機上聽那首《Thesky『smemkory》,我記得我好像在某天晚上唱給他聽過,又好像沒有。而且他也好像不記得我會唱這首歌了。點唱機傳出來的吉他聲音很破碎,我覺得很像昂煉發亮而游移的目光。有時候我們會一起在空無一人的街上走,有時候會坐在我們家樓下的噴泉邊上坐一個晚上。有時候他也會唱歌給我聽,他的聲音很明亮而乾淨,就如同他的人。他總是保持著乾淨而完美的外表,像是一把剛出鞘的劍一樣充滿銳利。我總是告訴他我愛上他了,可是他總是說不要愛我。我知道他有個美麗的女朋友和我的名字很像,叫Rebecca.她以前每隔一個星期就會去南京,可是這次她很久都沒有回來了。」
崇明站在家門口,微笑地看著Redyna關上門之後才轉身開門,他開門之前遲疑了一下,然後還是什麼話也沒說就把門打開了,然後再關上。
電話錄音:昂煉,我是Rebecca,我馬上回來了。昂煉轉過身來,目光顯得有些恍惚。
樓下。噴泉邊上。
「Rebecca快要回來了。我剛剛收到她的電話。」
「是嗎?」
「我想我們以後還是不要見面了。」昂煉的表情很平靜,或者說是木然。
Redyna突然抱住昂煉,把臉埋在他的脖子與肩膀之間。
昂煉英氣的眉毛突然皺起來,他說:你幹什麼?
Redyna突然大聲地哭了,她說:我想給你留下一個咬的傷痕,那樣你就不會忘記我了。
昂煉的樣子突然很哀傷:可是你咬得太輕了,傷痕有一天會消失的。
Redyna撩起她的頭髮說:那你看啊,我脖子後面有塊蝴蝶狀的胎記,你看看啊,你看看嘛,我以後就把頭髮紮起來,你就可以看見了,你記得啊,下次看見一個脖子後面有蝴蝶胎記的女人,那就是我啊!
Redyna突然跑開去,然後蹲下來哭了。
「那天晚上我一直在流眼淚,我蹲在地上一直哭,昂煉走過來把我拉起來,他的手臂很有力。昂煉一直是個成熟而穩重冷靜的男人,可是,我卻看到他為我紅了眼睛,那麼悲傷的樣子。於是我就笑了,我不要他難過。」
「那天之後我就沒見過Redyna了,她辭去了酒吧的工作。樓下的老伯說她已經搬走了,他說她走的時候換了個髮型,把頭髮全部紮了起來,看起來比什麼時候都精神。」
「原來Jessica回來是要和我分手,她說她愛上了一個北京的男人,那個男人對她很好。她已經不用那種橘子味道的香水了,換成了一種凜冽的香氣。她說她現在很喜歡聽一家電台的晚間點歌節目,於是我很想最後為她點首歌。現在我習慣站在陽台上看整個南京城的夜景,我發現也很漂亮。街口的那家超市,我再也沒有去過。因為Jeneya不再在那裡上班。每天晚上我站在陽台上面望著滿城燈火的時候,我都會想,Jeneya,你現在在哪裡?」
昂煉靠在酒吧的點唱機旁邊,他還在聽那首《Thesky』smemory》。
「我突然記起Redyna曾經唱過這首歌,在我們認識的第一天晚上。她的聲音很好聽。現在我突然很想見她,可是我知道我們再也無法相見。Rebecca回來是和我分手的,她說她愛上了個天津的男人,英俊而帥氣。樓下的老伯說Rebecca走的時候留了封信給我。我卻一直沒有去拿。那是什麼東西對我來說都已經不重要了。直到那天我看見樓下的垃圾筒裡扔了個信封,裡面掉出了一把我很熟悉的鑰匙。」
昂煉打電話到收音機裡那個點歌節目。
「喂,你好,這裡是點唱節目。」
「喂,你好,我想點首歌給我曾經的女朋友,《Thesky』smemoy》。她的名字叫Rebecca,她還有個很好聽的中文名字,濯蝶。我姓莊,叫昂煉。」
昂煉然後從收音機裡聽到了熟悉的吉他聲音。他靜靜地閉上眼睛,一顆眼淚掉了下來。他躺在地板上,沒有移動也沒有聲音,時間滴答滴答地從他身邊走過去,然後迅速跑進外面的黑暗。一直到他聽到電台裡另外一個男人的聲音:「喂,你好,我想點首《Thesky』smemory》。」
「先生,剛才有人點過了。」
「是嗎,那就麻煩你再放一次。我想點給我剛剛分手的女朋友,她的名字叫Jessica,這是她最喜歡聽的一首歌,她還有一個很好聽的中文名字,叫濯蝶。我姓周,叫崇明。」
昂煉手中的杯子突然掉下來,在地板上摔得粉碎。他還是沒有動,只是恍惚地想起:現在Redyna也許在另外一個酒吧唱歌。
收音機裡的樂曲依然優美而動聽,藍色的憂傷的旋律飄蕩在房間裡面,最終響徹了整個上海的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