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一號教學樓二樓,一年七班教室。
「各位同學,今天我們要學習的課文是《念奴嬌•赤壁懷古》。此乃蘇軾傳世之佳作,被譽為『千古絕唱』。現在,就由老師帶領大家一同領略其中所描繪的恢宏畫卷。」
講台下,同學們好似一堆被保齡球撞翻在地的塑料瓶,橫七豎八地歪倒在座位上:聽Ipod、看小說、寫情書、傳紙條……一派紛繁忙碌。他們絲毫沒把講台上一位手捧語文課本半遮住臉,私塾先生般搖頭晃腦的年長老師放在眼裡。
看著這一切,「老夫子」寬容地捋了捋唇上的鬍鬚,彷彿神之使者般,週身閃爍著聖潔的銀光。
沒有關係……我曾憑借這首詩在全市中學教師朗誦大賽上一舉奪得三等獎!待會只要傾情朗誦,定能感化這些差班的同學,讓他們感受到文學的神聖力量,從此愛上我的語文課!
內心澎湃的情緒讓「老夫子」的臉暈染上些許紅潤,他清了清嗓子,抖動了一下手中的課本,正欲張嘴朗誦,教室裡卻突然響起三個挑釁般極不和諧的聲音。
「呼呼呼呼……」
「咻——」
「嘎——吱——嘎——吱——」
靠牆一組最後三個位置上的釘子戶——春河源、光頭和田雞,正如三灘爛泥趴在課桌上——
坐在最後的春河源張著嘴,整張課桌幾乎淹沒在他的口水中;田雞坐在倒數第二,鼻孔外懸著一個透明的泡泡,正隨著他呼吸的「哨聲」忽大忽小;而倒數第三的光頭就像只在啃傢俱的老鼠,死命地磨著牙,光溜溜的腦袋在陽光下折射出明晃晃的光線……
三人彷彿有約在先,睡夢中發出的聲音如同交響樂般應和得默契無比、天衣無縫!
又……又是他們三個!
飽經春河源三人組折磨的老師眼見這一幕,頓時如條件反射般臉色煞白,氣得渾身顫抖。
經常上課帶頭起哄!從來不按時完成家庭作業,考試成績向來倒數墊底……真想把這種學生趕出去!不……不行!
老夫子狠命地甩甩頭,拋開腦海裡罪惡的想法,斑白的頭髮上浮現出「神愛世人,我也要愛我的學生」幾個金光大字。他強壓住心中如海嘯般洶湧的怒氣,清了清嗓子,大聲讀道:
「大江東去——浪淘盡——千古風流人物——」
「呼嚕呼嚕——呼——」
「故壘西邊——人道是——三國周郎赤壁——」
「咻——噓噓噓噓——」
「亂石穿空——驚濤拍岸!捲起千堆雪!!」
「嘎吱——嘎吱嘎吱——」
「呼嚕呼嚕——呼——」
「咻——噓噓噓噓——」
「……」
朗誦到一個小高xdx潮,「老夫子」高揚起一隻手臂,聲調也隨著奔湧的激情疾升直上,然而還沒來得及衝到頂點,春河源三人組的呼嚕聲就如同配樂詩緊跟其後一路飆升,「完美」擬現出詩詞中那份豪氣萬丈的場景,甚至蓋過了他的聲音!
「老夫子」被電擊般哆嗦著身體,臉色由白變紅,由紅轉紫,怒視著春河源,顫巍巍伸出了手指。
啪!砰——
「混蛋鍋蓋頭!你敢動一下老子試試看!」
突然,春河源拍案而起!匪氣十足地一腳踏在凳子上,一手叉腰,衝著講台咆哮!窗外柏樹上的一隻麻雀頓時扑打著翅膀,驚慌失措地飛走了。教室裡人人目瞪口呆,一片沉寂。
嘀嗒——嘀嗒——嘀嗒——
沉默三秒後,教室裡爆發出一陣哄堂大笑!
而「老夫子」彷彿被厲鬼附身,氣成紫黑色的臉上眥眼圓瞪,手指不住地點向春河源的鼻子!
「你!你你你!子不學,非所宜!幼不學,老何為!!我再也不想教1年7班的學生了!!我……我要申請調去1年1班!!」
淒厲的怒吼仿若一支利箭,衝出窗戶,劃破了校園寂靜的空氣。
2
而此刻,一號教學樓一樓盡頭的教室裡,卻是一片肅靜。
這裡是靖才中學高一年級重點班1年1班的所在,從各所初中選拔晉陞的頂級優等生正端坐其中。
教室裡的同學大多帶著眼鏡,頭頂各種奧賽冠軍的炫目光環,星光逼人。他們專注而嚴肅的目光透過厚厚的鏡片射出,彷彿在審核講台上的老師是否有教授自己的資格。
在目光的聚焦之處,一個身穿白大褂,頂著爆炸頭,如同啃蘿蔔的兔子般弓著背的女老師,反而像個被眾多老師監考的學生,小心翼翼地在黑板上寫下了一行豆芽菜般歪歪扭扭的字——
晚上睡覺的時候打死了10只蚊子,其中各有多少只雄蚊和雌蚊呢?
「請問……有……有同學可以回答這個問題嗎?」
寫完最後一個問號,「兔子」老師忐忑地轉過身。用被鏡片放大的,看上去足有雞蛋大小的眼睛慌張地來回掃視著。
講台下,同學們筆挺的脊樑像是被鋼尺丈量過,如同一尊尊神聖的羅得斯島巨像坐得筆直,面露難色。
這道題目……擁有如此優良基因的1年1班的同學們都答不上來……難道是我在刁難大家嗎?他們會不會因此討厭我,不再喜歡我的課?難道我就要從此被驅逐出靖才中學的教師行列了嗎?!難道……
十幾秒鐘過後,教室裡依然鴉雀無聲。「兔子」老師的臉色,已經變得比牆壁還要蒼白。
「報告!」
幾近絕望的「兔子」老師聞聲眼睛一亮,閃爍著七彩希望之光看向一個長著紅彤彤酒糟鼻的蘿蔔臉男生。他高舉起右手,鏗鏘有力地大聲說:「籐星衣同學在課堂上睡著了!」
「什麼?!」老師趕緊走下講台,拿開高高豎立在第三組第四張課桌上的生物課本。
沒有了課本的遮擋,一個正趴在課桌上沉沉酣睡的男生映入眾人眼簾。
一瞬間,整間教室彷彿都因他的存在而變得明亮起來。
白色毛衣和藍色制服裡,是挺拔而修長的身體。弧線完美的側臉靜靜沐浴在陽光中,泛出白瓷般的光澤。烏黑的睫毛投射出一抹淺淺的扇型陰影,在挺秀的鼻樑旁輕輕晃動。仿若看到了一朵午夜盛綻的潔白曇花,所有女生注視的目光都變得格外熾熱,腦海中的一個個生物符號登時化為了綿綿的空氣。
「哇!我陳殿霞竟然有幸看到籐星衣的睡容,好幸福哦!」
「喂!沈美麗,你拍完沒有啊,不要擋著我啦……」
看見籐星衣美麗的睡臉,女生們紛紛激動地掏出手機,對準他拚命地拍照留念。班上的男生們則推推眼鏡,翻一下白眼,酸溜溜地悶哼幾聲。
「兔子」老師攥緊手中的課本,震驚地觀察著籐星衣天使般無可挑剔的俊顏。可是一想到世界上如此優秀的DNA竟然也在自己的課上無趣到睡著,喃喃的感歎頓時化作了低聲的嗚咽。她遲疑了一會兒,懷著最後一線希望,頂著無數女生嫉妒的目光,瑟瑟地推了推籐星衣的手臂。
「籐星衣同學……可不可以拜託你回答一下黑板上的問題?」
「嗯?……」混亂之源的籐星衣終於睡眼惺忪地抬起頭,撓了撓有些凌亂的頭髮,目光迷離地看了一眼「兔子」老師,隨即又轉向黑板,略作沉吟脫口答道,「這個啊……問題的答案應該是雄蚊0只,雌蚊10只。因為雄蚊一般只吸食植物的汁液,只有雌蚊才吸血……老師,我可以再睡會兒嗎?」
仍貪戀夢境的籐星衣孩子氣地用手揉了揉眼睛,微昂著頭,央求般望著身旁眨著「星星眼」的老師。沐浴在淡淡的陽光下的他,十足一個惹人憐愛的酣睡天使!
「哇——從來沒見過這樣的籐星衣!好可愛!好可愛!」
「真不愧是籐星衣耶!這麼難的問題只有他才能答得出來吧!」
「哇,李老師,這可是星衣第一次在課堂上睡覺,第一次哦!好幸福!」
女生們如同足球看台上熱血沸騰的觀眾,爆發出連綿不絕的尖叫,教室也再次被手機此起彼伏的拍照聲瞬間淹沒。
「嗯!嗯!嗯!嗯!」「兔子」老師激動得兩頰緋紅,點頭如搗蒜。一頭亂髮此刻看上去更像是為了慶祝籐星衣的完美答案而炸開的煙花!
「籐星衣同學,你快點坐下,好好地休息吧!」
「謝謝老師……」籐星衣一邊說著,一邊慢慢地合上眼皮。最後「撲通」一聲,雙手交疊放在課桌上,再一次沉沉睡去。
「老師!我反對!」「酒糟鼻」再次筆直地舉起右手,怒氣沖沖地大聲表態,「籐星衣這樣做是公然破壞校規!我認為他應該接受訓導處的處分!」
「噓——」「兔子」老師緊張地在嘴唇前豎起食指,對「酒糟鼻」男生打了個噤聲,「『沒有才』同學……」
「老師,我反對!我的名字叫梅優材!」梅優材擦了擦鼻子,狠狠瞪向四周掩嘴竊笑的同學,愈加通紅的鼻頭顯示出他的滿腔憤懣。
「啊,對不起,『沒有才』同學!不過……根據籐星衣同學剛才的表現,他昨天一定徹夜預習了功課!而且從生物學的角度來說,現在籐星衣同學正處於長身體的時候,會有嗜睡反應是非常正常的。」說到這裡,「兔子」老師歉意地看了眼梅優材,小心翼翼地繞到教室後面宣傳欄的黑板前,壓低聲音,「來,各位同學,為了使我們的世界好好培育出這個完美的基因,大家轉過身,我們繼續上課。噓……記住要小聲一點……」
而就在「兔子」老師新開發的「黑板」背面,一年二班的教室裡,一個雛菊般清麗可人的女生正滿臉通紅地站在教室裡。周圍的同學們紛紛捂著肚子,臉上滿是笑意卻不敢吭聲。
「民主革命的先行者,竟然是籐星衣嗎?……費藍同學?!」一身考究白襯衣灰西裝的歷史老師莫老師,刀刻般的五官嚴厲地往中間一擠,目光冷峻地朝無視他權威的費藍掃視了過去。
老師的話終於引爆了班上同學的哄堂大笑,因為在課堂上睡覺而剛剛被叫醒的費藍,頭垂得更低了。
費藍的同桌,梳著公主式髮髻的方小雅仰起臉,哭笑不得地看著她,歎了口氣。
「小藍……真是拿你沒辦法耶,怎麼連上課睡覺也夢到籐星衣呢?」
3
下課鈴彷彿是解放全世界的號角,也成了解救費藍的福音。
費藍順著蜂擁的人群走出1年2班,一邊用手帕拭著額角的冷汗,一邊悻悻地走到女洗手間當中一排盥洗台的最裡端。
呼……真要命!生平第一次上課瞌睡,竟然被莫老師抓個正著。莫老師可是靖才中學的「四大名捕」之一,出了名的為人嚴謹,對學生更是嚴厲。幸虧平時成績和表現都不錯,否則今天不被狠狠臭罵一頓才怪。不知道星衣他們怎麼樣了,昨晚可要比我還累呢……
費藍擰開水龍頭,剛把手伸進冰涼的水中,盥洗台另一頭三個女生嘰嘰喳喳的議論吸引了她的注意。
「葉子,小敏,曉得伐?昨天學生會那幾位學長又去生物樓了!那個上次被砸扁鼻子的劉俊基學長又是第一個逃跑的!好坍台噢!」一個梳著羊角辮的女生興奮地嚷嚷。
「小晴,我聽說劉俊基仗著爸爸是教育局副局長,才進入學生會的,真膽小!連三隻狗熊都堅持到了最後哦!」另一個鼻樑兩端分佈著點點雀斑的女生不以為然地沾水捋了捋馬尾,「我對他們可沒興趣,葉子,聽說你對暴力系男生有好感啊!俗話說男人不壞女人不愛!」
「拜託!誰會愛那三隻狗熊啊!」聽見小敏的話,葉子像被蜜蜂蟄了一般瞪大眼睛驚叫起來,「那個超級搞笑愛扮帥哥的鬥雞眼也就罷了,尤其是那個光頭!每次都在女生面前現肌肉,難看死了!他難道不知道自己的頭真的很晃眼嗎?!」
「沒錯!」小敏像在說笑話似的捂著嘴笑道,「那個頂著怪異飛機頭的蠢……什麼的,有段時間還學貓王唱歌,調子跑到外星球了!!哎呀,別糟蹋偶像!」
三隻狗熊……
費藍忍不住抿嘴笑著搖了搖頭。也不知道誰是發起者,最近靖才中學的女生們都流行這樣稱呼小春、阿光和田雞他們。不過,劉俊基學長肯定這次又要「大出風頭」了。
「哎,別這麼激動啦!」牽起話題的小晴興奮地湊近另外兩人,「最重磅的新聞是,昨天晚上的試膽大會,我們學校的校草籐星衣也去了哦!」
「籐星衣?!好帥哦!」聽見籐星衣三個字,葉子和小敏如同膜拜神靈一般,不約而同地雙手握拳抵住下顎,滿眼憧憬地發出尖叫。
聽到讚歎聲,正用手絹擦拭臉上水珠的費藍頓了頓,禁不住驕傲地微揚起嘴角。
「不過,我聽說籐星衣的女朋友就是1年2班的費藍!他們兩個好像是青梅竹馬,下課和放學的時候經常見他們黏在一起!」
「是啊……好像他們中午也在一起吃飯。對了,費藍也跟籐星衣他們一起去了試膽大會呢!」
「哦喲,真是形影不離啊!」
周圍的人已經不是第一次這樣評論費藍和籐星衣的關係了,可當費藍捧了一些涼水,輕輕撲在自己臉上時,還是能感到臉頰上傳來滾燙的熱度!
「不過啊,你們也別太羨慕費藍啦!」小晴對鏡子補了點潤唇膏,一副過來人的姿態緩緩搖頭,「我聽說啊,青梅竹馬一般最後都很難成為戀人,因為彼此太熟悉反而沒有了戀愛的激情和新鮮感,會變得更像家人哦!我保證,如果他們兩個一起去『戀獄燈柱』,一定會分手的!」
「小晴,你這是吃不到葡萄說葡萄酸吧!」
「哈哈哈哈哈!」
擰好手帕的費藍聞言怔在了水池旁,只有龍頭裡的水在不住地嘩嘩流淌。
「小藍!小藍!你在裡面嗎?」這時,洗手間門口傳來一個女生甜美的叫喚聲。
費藍回過神,手忙腳亂地關上水龍頭,轉過頭卻正好和盥洗台邊嗔笑作一團的三人目光相對!
三個女生吃驚地掩住嘴,臉上露出又窘又慌的神情,費藍只得尷尬地微微一笑,低頭快步走出了洗手間。
「啊——小藍!」門口的方小雅一把抓住費藍的手,紅著臉興奮地又叫又跳,「小藍!剛才籐星衣跟我說了話耶!他要我轉告你他在等你,你知道他在哪的!!哇,昨天占卜的命運之輪還真準啊……」
「在等我?……」費藍微微頷首,沉吟了一會兒,很快便微笑著揮別了浮想聯翩中的方小雅,「嗯,我知道了,小雅,謝謝你。」
費藍隨後逕自走到一樓拐角的樓梯邊,四下看了看,接著彎腰從牆根的一個小洞裡取出了一張字條,小心翼翼地展開。
不一會兒,一抹溫柔而會心的微笑便浮現在她的臉龐。
4
操場外的一隅。深紅色磚牆將整個校園靜靜圍住,一塊長方形沙坑沿牆而砌,旁邊還豎立著幾個藍色的雙單槓。此刻要不是因為有一個人的存在,這裡會是女生們平時欣賞球場帥哥,七嘴八舌聊八卦的最佳場所。
百無聊賴的春河源看了一眼不時衝自己指指點點的女生,洩憤似的將從田雞那裡「借」來的足球對著圍牆一陣猛踢。
一個老舊的木質看台樓梯,緊挨著沙坑靠牆而立,階梯上的油漆幾近剝落,露出原本的深褐色。一個俊朗少年正仰面躺在第二級上,懸在階梯外的手臂墊在腦後權當枕頭,顯得瀟灑又愜意。靜靜的陽光似乎擔心驚擾少年的睡夢,將柔和的光束輕輕灑向他俊秀的臉龐和頎長的身體。過境的涼風彷彿也好奇少年的容貌,溫柔又調皮地不停撩起他額前的劉海。
砰!
突然,隨著一聲悶響,足球撞擊牆面的躁動聲嘎然而止。
春河源困惑地擰著眉毛,看了看像被膠水粘住了似的,貼在牆面上一動不動的足球,鬱悶地走了過去,伸手用力把球從圍牆上「拔」了下來。
「切,『你』居然也跟春哥我過不去!」狠狠地瞪著牆縫裡一根銹跡斑斑的馬釘,春河源一腳把洩了氣的足球踢進了沙池裡,「可惡,田雞那個笨蛋連個球都搞不定,弄了個劣質貨!」
他皺著眉,盯著足球捲起的塵土,右手的拇指和食指突然在下巴處比了個八字作沉思狀。很快,一抹賊笑浮上了嘴角。他大步流星走進沙坑蹲在足球旁,抓起一大把沙子就準備往足球裡灌,此時身後傳來了一個詫異的聲音。
「小春?你在幹什麼……」
春河源警覺地轉身,只見費藍正雙手扶膝,氣喘吁吁地站在他身後,目光困惑地移向那個癟癟的足球。
「啊!小藍,你來啦!啊哈哈哈!」春河源慌忙扔掉手中的沙子,打著哈哈將足球掖在身後。為了轉移話題,他扭頭朝旁邊的看台喊道,「喂!籐——」
「噓——」費藍順勢望了一眼,趕緊豎起食指對春河源打了個噤聲,「小春,小聲一點,不要吵醒星衣……」
「嗚……」春河源沒說完的話憋在突然收緊的嘴裡,鼓成氣球般臉頰沖費藍點了點頭,斜瞟了籐星衣一眼,轉身繼續忙碌去了。
費藍看著春河源的背影輕舒一口氣,悄聲走到籐星衣旁邊,脫下了自己套在校服外的橙色呢外套,輕輕蓋在了籐星衣的身上。陽光淡淡地在籐星衣的胸口,投射下了溫柔凝視的身影。
「呼……」看著籐星衣孩子般無邪的睡臉,費藍有些埋怨地輕嘟起櫻唇,嘴角卻不自覺地揚起一抹暖笑,「雖然為了實現允諾,替三位學長「打工」……但就算再困也不能躺在這裡吧?真是的,也不怕感冒……」
費藍的目光中流露出一絲心疼和不忍,手掌順勢移向了籐星衣的額頭,愛憐地捋開他額前被風吹亂了的劉海。可是腦海中一道聲音忽然閃過,費藍的手指滯在了半空中。
「我聽說啊,青梅竹馬一般最後都很難成為戀人,因為彼此太熟悉反而沒有了戀愛的激情和新鮮感,會變得更像家人哦!我保證,如果他們兩個一起去『戀獄燈柱』,一定會分手的!」
小晴的話如魔咒般在費藍的腦海裡久久盤旋不去,她愣愣地抬起頭望著沒有一絲浮雲,顯得如此空曠而遙遠的天空,手指下意識地緩緩輕拂著籐星衣的亂髮。
「嗚……」感覺到費藍手心的溫度,籐星衣小聲嗚咽了一下,迷糊而又警覺地微睜開眼睛。當他朦朧中看見面前熟悉的臉龐時,放心地挪了挪身子,像只正在曬太陽的慵懶小貓,額頭在費藍手心輕蹭了兩下,然後又沉沉地合上了眼睛。
「撲哧……」看著籐星衣懶洋洋的樣子,費藍心頭一暖,忍不住會心一笑。她小心地輕彈著籐星衣的額頭道,「你這個傢伙從小撒嬌就喜歡用額頭蹭人,這個毛病到現在都還沒有改……」
「嗯哼!」
誰知,一個醋溜溜的聲音從天而降,費藍慌忙收回了手指,循聲望去。
春河源不知何時竟站到費藍和籐星衣前面,頭頂冒著酸氣,斜眼睨視著他們,垂下的兩隻手裡還兜著剛才那個足球,只是看起來沉甸甸的。
「喂!你們兩個也該看看場合吧!這個世界上還有其他人存在呢!」
春河源說完,不屑地一撇嘴,逕直往旁邊的跑道走去,一邊還聳著肩發出一陣「咭咭」的奸笑聲。
其他人?……聽見春河源的話,費藍愣了一下,轉過頭一看,發現草坪中間三三兩兩聚集著的幾群女生,正朝自己指指點點,悄聲議論著。
費藍一怔,趕緊轉過身低頭看向地面,羞得滿臉通紅。
叮叮咚咚!叮叮咚咚!
停播已久的校園廣播裡突然傳來一陣清脆的音樂聲。
費藍驚訝地轉頭朝操場對面懸掛著擴音器的升旗台看去。台上一群同學手忙腳亂地忙碌著什麼,而附近玩耍的同學也紛紛好奇地朝台前聚攏。
正當費藍摸不著頭腦的時候,兩個女生並肩議論著從她面前經過。
「咦?今天的校園廣播是現場廣播耶!自從孟青霓學姐住院後不是已經停播了嗎?怎麼又開始了?」
「該不會是唐僧校長又要出來唸經了吧?巡迴演講這麼快就結束了嗎?」
「哎,去看看就知道了!」
廣播社?……難道說孟青霓回來了?!
費藍神情複雜地看了一眼仍在半夢半醒的籐星衣,微微撅了撅嘴,連興奮朝自己走來的春河源都沒有察覺。
「小藍!聽說那邊在弄現場廣播?!一定是我的青霓回來了!啊哈哈,我們趕緊過去看看!」想到孟青霓嬌媚的眼神,春河源彷彿被下了蠱,趕緊往手心裡噴了兩口唾沫星,朝飛機頭上抹了抹。然後他不由分說地拽起籐星衣,又朝費藍擠了擠眼睛,像只醉酒的大猩猩,大搖大擺地朝升旗台走去。
5
升旗台其實是一個半圓形的水泥台,上面三根高低不一的旗桿彰顯出它的特別。五根半米高、胳膊粗細的青色鐵柱則沿著弧形邊沿均等佇立,幾段大紅色絨布波浪般連接在鐵柱中間,使升旗台看上去高貴而莊嚴。
除此之外,台上還擺放著兩張紅色沙發,而沙發的對面並排著四張椅子,椅子和沙發的中間隔著一個小茶几。一個留時髦小貝頭,擺出「行家」架勢的男生,和一個系粉紅色絲巾、略顯青澀的漂亮女生,正手握話筒侃侃而談。
「校園之星,星耀天華。今天的校園廣播現在開始發聲。」「貝克頭」風度翩翩地朝台下揮了揮手,「各位同學大家好,我是今天的主播王涵。」
「大家好,我是實習主播曉曉。首先為大家播報今天的校園新聞。」
說完,王涵和曉曉稍稍舉高手中的紙稿,開始朗聲播誦新聞。
「校長巡迴演講已經進入第40場,受到了極大的好評,德智教育被眾多學校提上日程。」
「楊夢臣會長因其英雄事跡被眾多中學生追捧為模範標兵,上海市中小學生中掀起了一股『向楊夢臣同學學習的熱潮』。」
「聖誕節即將來臨,寧喜善副主席表示,歡迎廣大同學就此積極提出好的意見和建議,學生會將力保同學們渡過一個快樂而難忘的聖誕節。」
……
「搞什麼?原來只是唸唸新聞而已!青霓根本沒回來啊!」春河源環著手臂,大失所望地努了努嘴,講出了圍觀同學的心聲。
費藍一頭冷汗地沖春河源笑了笑,下意識地轉頭看向剛才被春河源強行拖來的籐星衣,頃刻汗如雨下。籐星衣居然不倒翁似的微晃著身體,站著睡著了!
場下同學們雖然都紛紛打著哈欠,準備四下散去,王涵卻顯得不急不躁。
他朝旁邊顯然有些不知所措的曉曉遞了個眼神,朗朗道:「校園新聞播報到此結束,下面進入金牌欄目環節。今天的校園之星訪談,我們特別為大家請來了在昨晚試膽大會上勇闖廢棄生物實驗樓的四位勇士,接下來就讓我們和他們一起回顧這段驚心動魄的奇妙經歷!」
「咦?試膽大會?」
「啊,我聽說了呢!昨晚學生會的人去了廢棄的生物實驗樓!……」
「切!那四個膽小鬼算什麼勇士啊!」春河源聽到周圍同學的議論聲,沉著臉,陰陽怪氣地嘟噥著,「要請也該請我春河源啊!我可是去了被禁忌的第四層的大英雄!這兩個傢伙真沒眼光。還是青霓好……」
隨著一段激昂的音樂,四位學生會幹事如同登上領獎台的奧運英雄,昂首挺胸地魚貫入場。極具煽動性的節目安排方式,加之「試膽大會」又是目前校園內最有號召力的話題,聞訊趕來的同學們就像去百貨公司大搶購的歐巴桑,從四面八方蜂擁到升旗台前,拚命地互相推搡,誓要搶到最有利的位置。
「啊!」
一陣猛烈的人浪突然向前襲來,費藍避之不及,慌亂中腳尖一絆,身體頓時失去平衡,重重地往前栽去!
「小心!」
一個焦灼的聲音適時傳來,緊接著一雙有力的手掌托住她正往下沉的身體,向上一提!
費藍驚魂未定地喘著氣,因驚恐而渙散的視線好不容易重新聚焦時,映入眼簾的是一張再熟悉不過的臉龐!
「小藍,你沒事吧?」
籐星衣一隻手扶住費藍的腰,原本睡意惺忪的眼睛此刻正擔心地望著她。
「嗯,我……啊!」話未出口,周圍的人更加猛烈地往前一湧,費藍再次失衡的身體重重地撲進籐星衣的懷裡!
「小藍!」籐星衣緊張地環住費藍,用手臂把周圍的人稍稍擋開,低下頭查看她的情況。
「我沒事……」費藍揉了揉被撞疼的鼻子,輕呼一口氣,抬起頭回答。
撲通!
就在他們四目相接的一剎那,彷彿魔法降臨,全世界都安靜了下來。
費藍和籐星衣互相凝視著,他們的臉貼得那樣的近。彼此呼出的溫柔氣息,讓費藍臉頰暈開兩抹桃花般的紅霞,也悄然爬上了籐星衣的面頰……
「喂,你們兩個在幹什麼?」突然,一個惡鬼般的低吼聲在兩人耳邊炸響。
費藍和籐星衣一怔,像剛從月亮晃悠一圈回到地球般緩過神,趕緊分開站好。
籐星衣尷尬沖正黑著臉打量著自己的春河源,報以兩聲傻笑。費藍臉頰滾燙,羞澀地背過身,輕輕摀住被心臟猛烈撞擊的胸口。當她重新整理好紛亂的情緒時,卻猛然發現不知何時,籐星衣那雙溫暖的手臂,猶如從天而降的天使羽翼,悄然無聲地環繞在她周圍,默默守護。
看著這雙手,甜蜜的幸福感化作微笑,浮上了費藍的臉頰。
剛剛片刻的功夫,升旗台上的寧喜善、劉俊基、成東健以及李承旭,早已依次坐下,與主持人侃侃而談。幾人衣冠楚楚,顯然是精心打扮過一番。
坐在最外圍的寧喜善顯得特別精神抖擻,他倣傚發表演講的成功人士,嚴肅認真地回答主持人的問題:「說到昨晚的表現,我認為此次試膽大會是非常成功的。我不辱學生會副會長的身份,成功破解了廢棄生物實驗樓二樓的恐怖之謎。」
「可是我聽說當時副會長您是尖叫著從二樓跑出來的,」王涵調皮地接過寧喜善的話,好奇地問,「這是否是因為您太害怕呢?」
聽見王涵的問話,寧喜善的嘴角尷尬地抽搐了一下,可是很快,他便恢復了鎮定,輕吸了一口氣重振旗鼓。
「錯。其實,我當時跑出實驗樓,只不過是戰略轉移。而且,當時實驗樓的光線非常昏暗,如果是因為是害怕而逃跑,在慌亂中一定會受傷,比如撞扁鼻子什麼的……」寧喜善順勢鄙視地看向旁邊的劉俊基,引得劉俊基斜著眼恨恨地回瞟了他一眼,「作為學生會的一員,應該在德智體各方面為同學們樹立良好的榜樣,特別是在校長一再強調德育的今天!這種因膽怯臨陣脫逃的事情,是絕對不應該的,更何況是學生會副會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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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到這裡,寧喜善的目光再一次耀武揚威地掃向了劉俊基。主持人也藉著話鋒,把問題扔回給劉俊基。
劉俊基接過話筒佯裝鎮定地直視前方,臉卻誠實地漲得通紅,臉上那個紅彤彤的鼻子更因為胸口的騰騰怒氣,此時像119火警燈一般紅得發亮。
「就我個人的表現而言,我對自己是不太滿意的。因為沒有做好充分的心理準備,當然,最後還是成功抓獲了偽裝成鬼怪的鸚鵡。我認為只要勇於承認就是勇敢的表現。真正膽怯的人是那些明明害怕卻還冠冕堂皇為自己遮羞的人。」
與台上爭鋒相對的寧喜善和劉俊基不同,輪到成東健和李承旭發言時,兩人交換了一個默契的眼神,顯然早已達成合作的共識。
成東健首先抿緊嘴唇點會意地一點頭:「那個……作為體育部長,最根本的目的是為了調查清楚生物實驗樓的真面目。而我和李承旭成功地完成了這個任務。」
「是的。」不等主持人接話,李承旭便主動搭話,「那麼為了同學們的安全,關於廢棄生物樓的真正秘密,我將帶領學習部的全體成員,將這次的經歷以及發現在校刊上連載。請各位同學密切關注。」
「成東健和李承旭同學真的非常的棒,我聽說兩位同學即使身負重傷,還是依然堅持到了比賽的最後呢!」曉曉一臉讚許地微笑著,轉頭向台下的同學們透露道,即刻引起同學們熱烈的讚歎聲。
當然,此舉也引起了寧喜善和劉俊基的不滿,兩人難得默契地同時暗暗做出一個相同的口型——卑鄙!
「呵呵呵呵……勇敢和懦弱很多時候都無法界定,成功與失敗也往往只在一線之間。不過,部長們都已經成功展現出自己勇敢的一面,讓人欽佩。」見主席台上飛沙走石,四人咄咄逼人的目光在半空中擊撞,迸出硝煙味十足的橙色火星,經驗老到的王涵立刻又一轉話鋒,「其實啊,我們瞭解到,四位勇士兩度前往廢棄生物樓,都有一個非常浪漫的理由!他們其實是為了得到一位女生的認可!她是誰呢?她就是靖才中學最美麗的一朵花,無數女生爭先模仿和學習的榜樣,無數男生景仰和崇拜的女神,上屆七仙女選舉桂冠得主,才貌兼備的大美女。有請特別嘉賓——」
啪啪啪啪——
排山倒海的掌聲中,只見一個身著粉紅色蕾絲花邊外套和白色呢短裙,腳踏著一雙齊膝白色筒靴的女生,就像是走紅地毯的大明星,面帶微笑,輕擺手掌,款款來到升旗台的中央。女生嬌好的面容看上去有些蒼白,可是這樣的她卻有種說不出的惹人憐愛之美。
工作人員立刻搬上一張鮮亮的大紅色椅子,椅背上更有一簇正熱烈綻放的玫瑰!女生端坐在椅子上,優雅自得地望向兩位主持人,彷彿她才是整個活動現場真正的「女主人」。
「啊——是青霓!咻咻——咻咻——」
閃亮登場的人竟然是孟青霓!春河源興奮得把右手的食指和拇指環成圈,塞進嘴裡拚命吹著口哨!
聽見喧嘩的口哨聲,孟青霓微揚起下巴,向台下興奮的人群掃視了幾圈,滿意地輕輕頜首,當她看到春河源興奮的表情時,緊蹙的娥眉間遮擋不住嫌惡之色。
「哼……真沒檔次……」
而與周圍興奮的同學不同,費藍從孟青霓登台的那一刻開始,便不時瞟向籐星衣。籐星衣似乎讀懂了費藍目光中的深意,臉上寫滿了有理說不清的無奈,只能朝她討好地傻笑。
「青霓,作為老搭檔,首先恭喜你病癒出院。」王涵熟稔地跟孟青霓打招呼,「不過,你是否知道昨晚有幾位勇士為了你夜訪廢棄生物樓,參加試膽大會呢?」
「啊,關於這件事情,我已經聽很多人跟我說過了。」孟青霓眨了眨眼睛,嬌嗔道,「非常謝謝這幾位勇士為我所做的一切,同時,我也想借此機會向所有幫助我、愛護我的人表示由衷的感謝。但是最讓我感動的,卻是心中那位無可取代的英雄。」
聽到「英雄」二字,四位學生會幹事就像在等待評委公佈奧斯卡大獎獲得者一樣,個個臉上綻放出期待的光芒。而台下站在費藍和籐星衣旁邊的春河源,更是兩隻手掌差點摩擦出火花來,嘴裡還不停地念叨著。
「英雄?是我嗎?……嗯,看樣子應該是我……」
費藍瞥了一眼春河源,不安地抬手摸了摸頭髮,微微皺眉繼續看向端坐在台上的孟青霓。
孟青霓此刻彷彿在誦讀神聖的史詩般,雙手虔誠地緊握話筒,淚光瑩動,聲音軟噥溫情,完全沉浸在只屬於她的故事裡——
「在高二開學的那一年,我和我的英雄在湖邊相遇。他英勇地將我從兩個惡徒手中解救出來,並真誠地跪倒在我的面前,雙手獻上一束美麗的玫瑰,宣誓了對我的忠誠!後來,他實現了自己的諾言,當學校後山出現魔鏡時,當東城綜合醫院出現恐怖黑影時,我的英雄一次次為我出生入死,用他最真誠的心感動著我!」孟青霓彷彿承載不了如此飽滿的情緒,微微哽咽,頓了頓繼續說道,「我知道,我這樣說會讓許多一直默默守護著我的人感覺不開心和不公平。但是,今天,我還是要對我的英雄說——在我的心裡,你永遠都是無可取代的!你是我的唯一!我的英雄——籐星衣!!」
聽見廣播裡突然躥出了自己的名字,正在打哈欠的籐星衣冷不防從鼻子裡衝出一個噴嚏。
所有的人紛紛順著孟青霓手指的方向,目光複雜地看向籐星衣,一時間議論聲四起。
聽見孟青霓的話和周圍同學們的小聲議論,費藍的臉變得煞白,鼓著腮幫子一言不發。春河源就沒這麼好脾氣,立刻雙手緊捏著拳頭,氣急敗壞地瞪向籐星衣,大聲嚷道!
「籐星衣!你這個卑鄙小人!我就知道你是騙我的!上次去醫院,你要我穿貓王裝哄孟青霓開心,結果所有的功勞全部都歸了你!而且你還跟孟青霓躲在一個衣櫃裡,不知道在裡面幹什麼勾當!」
「小蠢!閉嘴!不要胡說八道!」聽見春河源的大叫,籐星衣驚訝地一嗤牙,瞪了眼春河源,壓低聲音喝叱。
可是已經來不急了,台上台下早已一片嘩然!
「嘩——原來真的是籐星衣!看來學校裡傳的那些緋聞是真的?!」
「籐星衣喜歡的人原來是孟青霓嗎?我還以為是費藍呢!」
「這也不是不可能啊,籐星衣都已經在醫院為孟青霓出生入死了,畢竟孟青霓才是校花,七仙女的第一名啊……」
「小藍,事情不是這樣的,你聽我說……」籐星衣鬱悶地用力抓了抓頭髮,焦急地想要解釋,向來靈巧的舌頭卻像是打了結。
7
費藍不言不語把頭往旁邊用力一摔,鼻子裡噴出一個重重的「哼」字,後腦勺的馬尾辮鞭子般狠狠一甩,抽得籐星衣的臉都快變形了!
「沒有想到,在這次試膽大會的背後還有這樣感人的故事。」王涵看見台上台下高xdx潮迭起,立刻見縫插針,「接下來,請籐星衣同學到主席台上來好嗎?」
「咦?還要登台?不要這麼慘吧……」籐星衣捂著被費藍的馬尾抽得麻木了的半邊臉,哀怨地嘟囔,祈禱著現在能趕快人間蒸發。
不過兩位主持人似乎並不打算就此放過籐星衣,錯過這個擴大節目影響力的好時機,反而給維持直播現場秩序的保安組組長使了一個眼色。保安組組長立刻機警地下達了口令。
「保安組全體成員主意,馬上把籐星衣同學請上主席台。他就站在我們學校的恥辱、靖才中學的絆腳石——春河源的旁邊。」
「什麼?!你是哪裡混的?!居然敢說我是學校的恥辱?!你想死嗎?!」聽到保安組組長的大嗓門,春河源揚起拳頭,惱羞成怒地對著主席台上大吼!「你們有沒有搞清楚,我春河源昨天晚上也去了四樓!要不是有我在,籐星衣怎麼可能順利離開實驗樓!媽的!我也是英雄!為什麼待遇差這麼多!搞屁啊!!」
頓時,無數雙意味深長的眼睛都注視著籐星衣,他向春河源不斷打噤聲的手勢,春河源卻閉著眼睛破口大罵。而當他小心翼翼地看向費藍時,卻發現費藍一直偷偷地注視著自己。籐星衣心中希望頓生,正想開口解釋,費藍卻把頭轉了90度,不再理睬他。
轉眼間,幾個保安組組員如同飛虎隊成員,飛速衝開人群制住抓狂的春河源,而另外兩人則一左一右地將籐星衣「請」上主席台。
在兩位主持人的協調下,四位學生會幹事的位置集體向旁邊挪了個,讓籐星衣坐在孟青霓旁邊。
籐星衣在學生會幹事「小人」「去死」之兇惡眼電波的頻頻夾擊下,如坐針氈。孟青霓則旁若無人地轉過頭,此情綿綿無絕期,持續向籐星衣放射著超高伏特電流!
「歷經艱險,我們的王子和公主終於走到了一起,這一刻是讓人感動的,這一刻將讓兩位永生難忘。作為靖才中學最閃亮的王子,籐星衣同學,在為孟青霓學姐付出那麼多,終於博得她的青睞,此刻你的心情是怎樣的呢?」曉曉眼中閃動著羨慕而又感動的光芒,繼續剛才的話題。
「其實……沒那麼誇張啦……」籐星衣鬱悶地撓著頭,「我只是應校長的要求,為保護靖才中學的安全盡一點綿薄之力。至於孟青霓學姐……她似乎有點誤會。我……」
「星衣,你不用再說了,我已經什麼都知道了……」孟青霓突然一臉瞭然,纏綿悱惻地望著籐星衣,打斷他的話,「我知道你是個不善於表達自己感情的人。但是你放心,你為我所做的一切,你對我的關心和在乎,我都看在眼裡。星衣,我真的真的非常感動……」
「孟青霓學姐,那個……其實不是……」
籐星衣眼巴巴地看著孟青霓像是塞住了自己的耳朵,完全聽不進他的話,而費藍的嘴巴嘟得像座橫臥的珠穆朗瑪峰,甚至索性閉眼別開了頭!
籐星衣覺得自己像只鐵爐上的貓,越描越黑,解釋不清了……
「孟青霓同學,」兩位主持人似乎完全不在意籐星衣尷尬的反應,就著他們需要的話題繼續追問,「此刻你有什麼話想對你命中注定的王子說呢?」
「我有太多的話想要對我的王子說。而此刻,只想做一件事來表達我深深的謝意。」
正坐在凳子上冥思苦想該如何向費藍解釋的籐星衣,突然感覺脖子一緊,還沒明白是怎麼回事,台下頓時響起了一陣尖銳的口哨聲和興奮的尖叫聲!
孟青霓不知何時竟走到了籐星衣的面前,手臂正緊緊環住了他的脖子,整個人撲在了他的懷裡!籐星衣背脊頓時冒出一層冷汗!
「多麼感人的一幕啊……」曉曉看著驚愕的籐星衣和忘我的孟青霓,有些口不對心地輕聲說著,「靖才中學最美麗的女生給予最帥的男生一個感謝的擁抱。」
「籐星衣!你這個卑鄙的小人!!你是個混蛋!!」好容易掙開束縛的春河源,見狀忍不住火冒三丈。當他氣呼呼地轉過頭,看見旁邊臉漲得像紅氣球的費藍時,不由得愣了愣。他摩挲了幾下下巴,長歎一口,最後輕輕拍了拍費藍的肩膀,拉長聲調勸慰。
「小藍,雖然我也很鄙視籐星衣的行為,不過這種男人三心二意是很正常的。只要你想開一點,其實沒什麼事!呵呵,呵呵!」
「他想怎麼樣是他的事,我才不在乎呢!」費藍聞言,更是火上澆油。她氣鼓鼓地瞪向台上的籐星衣,血液如逆流而上的瀑布拚命往頭頂上湧。
「非常湊巧的是,整個事件的另一位關鍵人物此時也在我們現場噢。」王涵不愧是廣播組的一塊老薑,他眼尖地瞥到人群中面色緋紅的費藍,再次抓到話題中的一個興奮點,「她就是籐星衣同學的青梅竹馬,一號緋聞女友——1年2班的費藍同學!費藍同學,你對這件事情又有什麼看法呢?」
對著遞到面前的話筒,費藍不禁一愣。她抬起頭看了看主席台上仍被孟青霓死死抱住的籐星衣,微微垂下頭,緊繃著臉,面無表情地回答:「他的事情,與我無關。」
說完,費藍輕輕拍了一下春河源的肩膀,不等他反應,便獨自快步離開了升旗台。
「小藍!」見費藍真的生氣了,籐星衣一面大叫,一面用力掙脫出孟青霓的「緊箍咒」,從凳子上倏地站起身來。可是費藍的背影卻毅然遠去,毫不留戀。
「快看快看!是一年級的費藍耶!」
「真不愧是我們學校的七仙女之一耶!真的好可愛呢!」
操場另一端,兩個男生興奮地從衣服口袋裡掏出手機,不停地拍著。正埋頭從兩排小樟樹中急行而過的費藍突然猛一甩頭,狠狠地瞪了他們一眼!兩個男生一愣,竟飛似地逃跑了!
費藍見狀輕笑了一聲,緩下了腳步,發現自己竟不知不覺來到了佈告欄前。佈告欄裡,層層疊疊貼滿了花花綠綠的各式海報和公告。貼在正中央最上面的一張海報上,春風得意的籐星衣正懷捧著一個獎盃,燦爛地朝她微笑……
費藍怔了怔,突然疾走了幾步,衝到公告欄前揮動手臂,對準「籐星衣」的笑臉,重重地劃了一把大叉!
「啪!啪!」
「大笨蛋!籐星衣是大笨蛋!!」
「小藍!小藍!」聽到身後的叫喚聲,費藍驚訝地轉過頭,籐星衣正氣喘吁吁地從遠處跑來。她賭氣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拔腿便繼續往前跑!
「嗯?……這個笨蛋,難道以為自己會比我快嗎?」見費藍好似受驚的小兔子迅速逃開,籐星衣學著使壞的貓,翹起一邊嘴角,露出一個淘氣的壞笑,朝費藍飛快地追去!
8
「小藍!小藍!等等!!」
沿著彎彎曲曲的水泥路,籐星衣一路追到了一間寬敞的房間。費藍正站在房間中央,飛快地環顧四周,似乎想找個地方躲起來。籐星衣快跑幾步衝上前,一把抓住了她的胳膊,笑道。
「小藍!我抓住你了!」
「放開我!」沒想到就在胳膊被籐星衣抓住的一剎那,費藍斷然甩開了他的手,「不要碰我!被你碰我的手會爛掉!!」
「會爛掉?……為什麼被我碰手會爛掉?」籐星衣似乎完全沒有聽懂,他瞪大眼睛困惑地望著費藍,被甩開的手臂驚訝地懸在了半空中。
「因為你是笨蛋!白癡!色鬼!大騙子!!」費藍氣呼呼地頭到扭到一邊,不滿地撅嘴說道。
「喂喂喂,沒這麼誇張吧?我還是頭一次像這樣被女生罵得狗血淋頭……」籐星衣扶著暈乎乎的腦袋無奈地歎了口氣,一臉無辜地望著她,「小藍,你也知道啊,我剛才是被逼無奈!孟青霓學姐突然衝過來抱住我,當時我也被嚇了一跳呢!」
「你才沒有被嚇一跳呢!孟青霓學姐抱住你的時候,我明明看見你把手放在了她的背上!就像這樣!」費藍不滿地反駁道。
她一邊說著,一邊伸出手學著籐星衣的樣子比劃了一下,作為證據。
「啊……」籐星衣張大嘴,不住地按著暈眩的太陽穴,眼睛瞟向天花板,仔細回憶了一下當時的場景,額頭上滑落下一大滴冷汗,「那是因為條件反射……」
「條件反射?!」
「啊——哈哈哈!小藍,我的意思是我那樣是為了保持平衡,怕被孟青霓學姐撲翻在地而已啦!萬一被撲到了地上,會很難看不是嗎?呵呵呵呵!」見費藍的怒火如衝出閥門的蒸汽一般從頭頂噴湧而出,籐星衣一頭冷汗,趕緊傻笑著糾正剛才的不當解釋。可是突然他眉毛一挑,困惑地撲閃了一下眼睛望著費藍,「不過小藍,我不過被孟青霓學姐擁抱了一下,你為什麼這麼生氣啊?害得我跑這麼遠來追你。」
「我哪有,是……是你自己要追上來。」費藍一下子變得結結巴巴,然後突然想到什麼,義正嚴詞地說道,「我怎麼知道,我就是生氣!」
籐星衣沉默了片刻,眼珠子滴溜溜地一轉,拉長聲調,苦著臉道:「算了……看來現在不管我說什麼你都聽不進去。還是等你消氣以後,我再來向你解釋吧。」
「哼!」費藍賭氣地勾起下巴,高高地撅著嘴,絲毫不理會。
籐星衣再瞟了費藍一眼,轉過身,雙手插在褲袋裡,漫不經心地聳聳肩,逕直走了出去。
吱呀——砰!
聽到突然的關門聲,費藍有些慌亂地左右四下探看,籐星衣竟然真的走了!只剩下她一個人,偌大的房間轉眼變得空蕩蕩的。
望著一排排空無一人的座椅,費藍一時間竟有些失神。
她緩緩地呼出一口氣,突然撅起嘴,不滿地嘟囔著,一個人朝教室門口走去。
「哼!走就走吧,有什麼了不起!我一個人回去就是了!籐星衣是個大壞蛋!大壞蛋!」
卡嚓——吱呀——
「小青蛙,呱呱呱,天下雨,要回家……」
費藍剛拉開門,忽然一個熟悉的聲音傳來,讓她驚訝地轉過頭。
籐星衣居然就蹲在教室的一扇窗戶下,活像個馬戲團玩綵球的小丑,兩手麻利地拋接著好幾顆石子,嘴裡還不住念叨著一段久遠的童謠。
「嘩啦啦,嘩啦啦,雨來了,沒處躲,哇呀呀,哇呀呀……」
「哇啊!」
誰知意外發生了,籐星衣忙著往空中拋石子,卻來不及接住那些從半空中往回落的,石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如雨點砸了下來!他趕緊抱住頭,慌亂地四處逃竄!
「星衣!」費藍忍不住擔心地驚呼出聲。當見到籐星衣安然躲開了石子,她長舒了一口氣。望著一臉狼狽,直抹冷汗的籐星衣,費藍忍不住撲哧一笑!
籐星衣這才抬起了頭,大大地咧開嘴,露出一個頑皮而又燦爛的笑容。費藍目光微微一震,似乎有些晃神。
暖暖的陽光透過窗戶照射進來,在地板上投出斑駁的光影。籐星衣眨了眨眼睛,突然從地上站了起來,右手伸進褲袋裡摸索了一陣。他走到費藍跟前,攤開右手,一顆粉紅色心形鵝卵石靜靜地躺在手心,在陽光的映照下閃爍著淡淡的瑩光。
「小公主,你這是怎麼了,你這樣皺著眉,連石頭都會心疼的。看,我把你的小金球找回來了。」
籐星衣望著費藍,溫柔地說著。
聽見籐星衣的話,費藍晃動的目光驚訝地一定,糾結的心慢慢變得舒緩而溫暖了起來。
「幼兒園演話劇《青蛙王子》的台詞,你還記得啊……我早就忘了。」費藍勾起下顎,雖然嘴硬,但聲音卻明顯柔軟了許多,「你以為一顆小石頭就可以讓本公主消氣嗎?笨蛋青蛙,本公主不會輕易地饒恕你的。」
「哎……我果然是被嫌棄了。」籐星衣故意哭喪著臉搖了搖頭。突然他偷偷瞥了費藍一眼,抬起頭,聲音拉高了一個八度,生怕她漏聽了一個字似的,「這顆漂亮的鵝卵石是我特地跟幾個男生掰手勁贏回來的。既然你不喜歡,那我就只好扔掉了。」
9
說完,籐星衣突然抬起手臂,往前一擲!
「等等!」費藍大驚,大聲叫住籐星衣!
可是為時已晚,鵝卵石在半空中劃過了一道弧線,最後落在不遠處一棵樟樹的枝椏上,倏地閃過一絲光點,轉瞬消失不見了。
「你怎麼真的扔掉了?」費藍衝到窗台,急得直跺腳,「我剛才是跟你開玩笑的!」
「嘻嘻!」看見費藍焦急的樣子,籐星衣反而咧嘴頑皮一笑,露出兩排潔白的牙齒,「笨蛋,我是騙你的啦!」
說著,他攤開左手,得意地挑挑眉毛:「這是我送給你的禮物,怎麼可能隨便就扔掉呢?我剛才丟掉的只是一顆普通的小石子而已!」
費藍瞪著籐星衣手心愣了幾秒鐘,突然嘴角緩緩地、緩緩地擠出一個微笑,一字一頓道。
「籐!星!衣!」
「咦?」
砰!砰!砰!砰!
幾聲悶響後,房間裡揚起一片塵土。
費藍如珍似寶地拿著那顆粉紅色鵝卵石,對著陽光仔細端詳,白皙的臉龐彷彿也籠罩著一層淡粉的光澤。籐星衣捂著頭頂上那些冒著青煙的「小籠包」,哭喪著臉。
「小藍,這下你該消氣了吧?真是的,從小到大每次生氣我都要用這一招來哄你,真的很累人啊!」
「……」費藍鼓著腮幫子瞟了籐星衣一眼。
籐星衣那張苦瓜臉立刻蕩漾著春天般的微笑:「哈哈哈!開玩笑!開玩笑!小藍你生氣的時候樣子特別可愛!……對了小藍,你如果有了喜歡的男生就對他生氣!說不定他會看上你哦!」
「要你管!」費藍撅起嘴,一甩馬尾辮,把臉轉向了旁邊。
「咦?不要我管嗎?這可是你說的!」籐星衣嘟囔著,一副扼腕歎息的模樣,「下個月是某個笨蛋的生日,我本來還做好了大出血的準備呢!既然不要我管……」
「喂,籐星衣,我又沒說那件事情不要你管!」費藍一急,趕緊轉身,可是一看到籐星衣那雙含笑的眸子,立刻明白自己又「上當」了,只能悻悻然道,「本公主過生日,你以為你跑得掉嗎?」
「是是是!我怎麼敢怠慢呢?」籐星衣說著,微微俯身,再攤開右手,紳士般伸向費藍,露出了一個無比燦爛的笑容,「走,我們回去吧!」
此時此刻,費藍的心仿若太陽下的棉花糖,甜蜜到融化。
她低下頭,輕抿嘴唇,伸出手,緩緩放在了他的手心裡。
而籐星衣微微一笑,纖長的手指輕輕一握,像小時候那樣牽著費藍,並肩走了出去。
走出門,費藍這才發現自己一賭氣,竟然都跑到學校邊隅的大禮堂來了!
禮堂正門兩旁栽種著兩排四季常青、枝杈交錯的大樟樹,一條筆直的水泥路蔓延到遠方。水泥路的寬度剛好可以讓他們兩個人手拉手並排行走,可沒走幾步,一根黑色的燈柱便擋在了他們中間。
突兀矗立在路中央的燈柱造型古樸,方形的玻璃罩子裡沒有燈光,上面斑斑的銹跡彷彿訴說著它經歷過多少風吹雨打。
「真搞不懂,路當中怎麼會有根燈柱呢?!」籐星衣抬起頭困惑地打量著燈柱上面的路燈,突然一本正經道,「小藍,是你太胖了,老天爺都知道我們沒法從同一邊走過去呢!」
聽見籐星衣的話,費藍一時間沒回過神。突然,她眼睛一瞪,捏緊拳頭就砸了過去!
「你說誰胖啊?!」
「啊!小胖妹又生氣啦!哈哈哈!」籐星衣大喊一聲,鬆開費藍的手,拔腿便往燈柱右邊跑去!
「籐星衣!你給我站住!還敢跑!!」
籐星衣一邊跑一邊轉過頭來對著費藍壞笑,費藍揮著拳頭朝他拚命追了過去……
兩個緊緊相隨的身影很快便消失在水泥路的盡頭,只有那根燈柱依舊靜靜地佇立在那裡,似乎遙望著他們的背影,泛出一陣青灰色的霧氣……
天已近黃昏,浦東新區的佳林路上,一個少年和一個少女手提著書包,正從金色的餘暉中結伴走來。
少年興奮地手舞足蹈,正在對少女開心地說著什麼,而少女一直目光溫柔地看著少年有些得意的面容,不時掩口直笑。
「……你也知道,小蠢每次當守門員都守不住球!讓成東健學長頭疼得要命!最後,我說只要我也退出比賽,小蠢就不會堅持參賽。這樣成東健學長就只好放我一馬啦!」
「也好,這陣子你都睡眠不足,有時間還是多補補眠吧!」
「小藍,你說話的口氣越來越像我老媽了耶!」
「籐星衣,你還想腦袋上多幾個包嗎?!」
看著少年和少女快樂而又無憂無慮的樣子,經過的路人不禁紛紛向他們投去羨慕的目光,連停在人行道兩側法國梧桐上的小麻雀都歪著腦袋湊過來,彷彿想要沾染一些他們歡快的氣息。
陽光小區正門口,一條平整的柏油路緩緩往前延伸,道路兩旁還簇擁著熱烈綻放的金黃色萬壽菊。
兩人最後在一幢連排別墅門口停了下來。
「喵——」
忽然,一個棉花般輕柔的聲音在他們腳邊響起。
兩人不約而同地低下頭,只見一隻背上有塊硬幣大小黑斑的小白貓正從一個歪歪扭扭,佈滿木條補丁的白色小木屋裡裡跑了出來。小貓在少年的腳邊停下,抬起頭望著他撒嬌一般輕聲叫喚,小腦袋親暱地在少年的褲腳邊磨蹭。
少女俯身蹲下,纖長而白皙的手輕柔地撫摸著小貓拳頭大小的腦袋,小貓輕輕仰起頭,閉上眼睛,粉紅色的小嘴微微向上翹起,像在幸福地微笑。
「拜啦!」少年併攏了左手的兩隻手指,瀟灑地擦過太陽穴,往上一揚,沖少女頑皮地擠了擠眼睛,「明天見!懶豬,晚上早點睡,不要睡懶覺哦!哈哈!」
說著他轉過身,朝背後揮揮手,逕直朝52號別墅的大門走去。
「籐星衣,你真的很囉嗦哎!」少女望著少年爽朗的背影在玻璃大門中消失不見,嬌嗔地低喃,可是嘴角卻不由自主地向上勾起,臉上綿綿的笑意頓時融化在身後那一大片金黃色的光影裡。
10
吱呀——卡!
「媽媽,我回來了!」幾分鐘後,少女推開了51號別墅深褐色的大門,一邊在玄關換鞋,一邊對著屋內大聲說。
「你回來啦!」費藍的媽媽陳燕玲手裡織著毛線,從玄關的拐角處探出頭,「小藍,今晚只有我們倆吃飯。你死鬼老爸剛打電話說又要晚回家。那個老東西,也不知道是真忙還是假忙!回來我一定要查查他的手機……」
「啊呀,媽!老爸除了工作,心裡只有你一個!你就別胡思亂想了啊!」費藍望著媽媽,嘴角不由泛出笑意,朝二樓自己的房間走去。
卡嗒。
輕輕關上門後,費藍下意識地環視了一下眼前這個熟悉而又溫馨的空間。
房間不大,卻處處透著乾淨柔和的氣息,彷彿連呼吸都會變得格外舒緩。落地窗台旁的粉紅色書桌上靠著一隻碎花小兔。長長的耳朵和軟軟的身體上佈滿了層層疊疊的「補丁」,縫補的痕跡卻由粗糙漸漸變得精細。檯燈旁邊有一張舊時照片——兩個年輕的媽媽面前,一個可愛的小男生正高舉著一隻可愛的粉色小兔,遞給身旁的小女孩……
書桌對面,立著同樣粉紅色的木質衣櫥,門把上繫著兩個大大的蝴蝶結。
費藍脫下外套掛在衣架上,然後提著書包走到書桌前,坐了下來。
嘀——嗒——嘀——嗒——
牆上的粉紅色心型掛鐘在有節奏地響著。
費藍正伏在書桌前忙碌著,一行行娟秀的藍色字跡從筆尖流淌。今天的課業似乎不輕鬆,大大小小的課本和作業本鋪了滿桌。可是不知道為什麼,費藍寫了一會後停滯了下來,隨意翻了翻旁邊的參考書,又打開英語課本小聲讀了幾句。最後,她將檯燈擰亮了一些,輕輕靠在椅背上,望著檯燈愣愣出神。
燈光在費藍清秀的臉龐上氤氳開來,白皙的皮膚泛出一抹薄紗般的粉紅。她眼睛微閉,捲翹而纖長的睫毛微微閃動,頓時,輕風一般的笑意呼之欲出。
好半晌,費藍微微一笑,輕呼了一口氣,從口袋裡掏出了那顆鵝卵石,摩挲了一會兒,便從椅子上站了起來,逕直走到衣櫃前拉開門。
衣櫃裡的衣服根據不同顏色整整齊齊地疊放著,櫥頂上還放著幾個大小相同的儲物盒。
費藍小心翼翼地從衣櫃最下方一個長方形小隔間裡抽出一個方形鐵盒。
這是個已有些年月的鐵盒,銹跡斑斑的盒蓋上,白底紅櫻桃圖案被一塊塊雀斑似的黃色鐵銹掩蓋得幾乎看不清。
費藍轉過身把鐵盒放在了床上,自己蹲在床邊,小心翼翼地揭開了蓋子。
鐵盒裡整齊地擺放著9個手工縫製的粉紅色小布袋,每個布袋上面都貼著一個白色標籤,標籤上用黑色的鋼筆寫著從「1993年6月」開始的不同的年份,而小心存放在小布袋裡的卻是一些不起眼甚至是破舊的物品——被水浸泡過的公車票、皺巴巴的糖紙,汽水瓶的蓋子,斷了一邊翅膀的木頭小飛機,還有小野花的標本……
費藍捏著那顆粉紅色的鵝卵石,小心翼翼地在這些小布袋裡比對著,卻發現已經沒有這塊石頭的棲身之所了。
她抿著嘴唇輕舒了口氣,稍稍思考了一下,最後從一個標記這「1995年9月」的小布袋裡,拿出了一個折斷了一邊翅膀的木頭小飛機,隨即,彷彿觸碰了某個機關,一個熟悉的畫面浮現在費藍的腦海裡……
「星衣,你做的這個小飛機真的可以飛到月亮上去嗎?」
「哼,當然!答應要帶你去嘛!不信你看!」
「啊——星衣!小心!」
砰——
回想起小星衣一屁股摔進幼兒園的泥坑裡,費藍笑著搖搖頭,把木頭小飛機在床頭輕輕放好,然後從小布袋裡拿出一個印著一頭小白豬的汽水瓶蓋子。
「星衣,為什麼你老是送我這種汽水瓶蓋子?」
「那是因為這個蓋子上的小胖妹很像你啊!」
星衣從小學開始就真的很「壞」!費藍學著「小胖妹」嘟起嘴巴,繼而又忍不住微笑著把瓶蓋放在了小飛機的旁邊,接著又從布袋裡拿出一個小小的易拉罐拉環,目光恬靜地打量著……
「小藍,等我們長大了,一定要談戀愛!」
「為什麼?」
「因為我們家住在一起的人都談戀愛啊!你看我爺爺和我奶奶,我爸爸和我媽媽,他們都談戀愛!……給你,這個是談戀愛用的東西哦!你一定要戴好!」
「嗯!」
「撲哧!」
費藍忍不住笑出了聲,打趣地把這枚小鐵環往中指上套,卻戴不上,她不由喃喃:「呵……怎麼又忘了,這還是星衣二年級時送給我的呢……」
她小心翼翼地放下小鐵環,重新拿起那枚鵝卵石,輕輕放在整理出來的空檔裡,然後把小飛機、汽水瓶蓋和易拉罐鐵環重新擺好,最後檢查了一遍鐵盒裡的所有「寶貝」,這才安心地合上蓋子。
費藍輕柔地撫摸了一下鐵盒,把它放在書桌的一角,情不自禁又看了一眼,重新開始做功課。
書桌上橘黃色的燈光映照著鐵盒,泛出一圈圈淡淡的光暈,再漸漸散開。
暮色四合,陽光小區52號二樓的窗口,橙黃色光顯得愈加明亮。漆黑的蒼穹下,無數窗口所透出的燈光連成一片,星星點點,散發出無盡柔軟的光輝,使這個寒冷的夜晚變得明亮而又溫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