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棋苑之後,我整個人都感覺到神清氣爽。不知道寒大少爺告別了我的折騰,是不是也感覺日子特舒坦。
那日裡,關若兮在杏花樓的華鼓台上唱段青衣新寫的曲子,纖手撫琴,聲如柳鶯,引來坐上恩客的一片喝彩聲。
我在倚欄前,一邊吃水晶話梅,一邊斜著眼睛看那些坐上客人的百種嘴臉。
人群之中,我突然看到了三個人,驚得我下巴差點落到地上。所謂人生何處不相逢啊?
一個是我們黃花縣的師爺劉奔諸,正在坐上搖著羽扇不勝陶醉,但是眼睛卻溜溜的看著四周,彷彿在尋找什麼人似的,他鄉遇故知啊,我當下就激動萬分,心想,這劉師爺發展我們角浦經濟,引資都引到江南來了。
另一個人,若我不說,一定無人猜到,此人竟然是茶肆中見過的那位盲眼的說書老人!我一想,別看多日前,見這老人時,讓人心生可憐,沒想到這小日子還是過得很滋潤嘛,精神文明建設還抓得挺緊,都能跑到青樓裡聽姑娘唱曲兒。
當我仔細看到他的臉上時,才發現似乎並不是想像得那麼簡單。這老人的奇特之處就在於,別人聽姐兒唱曲之時,臉上不是色迷迷的表情也是陶醉的,而這位老人居然是淚流滿面的,乾枯的雙手如同枯枝一樣乾瘦,悄悄低下臉去,輕輕擦去混濁的淚。看得我心裡一陣莫名的酸楚。
至於第三位,可謂是能爆掉鏡頭的那類。
首先,他很胖。
其次,他是俠客。
另外,他姓馬。
重點的是,這烏龜孫子王八蛋,居然沒有接受角浦遇賊的經驗教訓,依舊穿著一身白孝衣!驚天地兮,泣鬼神哉。酒紅色的大臉,擱在這身白衣之上,讓人不由得想起了天山雪蓮。對了,答案就是,此人是多年前在角浦被我連偷了十八套白衣的中年胖俠。
此俠一出,誰與爭鋒。
讓我立刻忘記了劉師爺和盲眼的說書老頭,直想飛身下樓,連拍他幾巴掌,讓你穿的這麼出塵!讓穿的你這麼飄逸!讓你穿的這麼牛X!
正在我要提裙飛身下樓時,卻被春媽媽從身後攔住了,她瞟著桃花眼,看了我半天說,小仙哪,你可得用心抓准了寒大少爺啊!你也不用爭辯,你和寒大少爺那檔子事,早已經被他們家的下人們傳得巷頭床尾皆知了,噢,不是,是巷尾。現在,整個江南估計都清楚,你要飛上枝頭當鳳凰了。
說完了,春媽媽翻著白眼看了看台下的關若兮,對我道,這小蹄子不知道耍了什麼鬼花招,把你從棋苑給折騰回來了。這小蹄子定是想繼續霸著寒少爺的寵愛,讓他幫她贖身,你說說,我這是花費了多少錢的口糧才養活大她這麼一個大活人,你說說,這丫頭居然憋著心思,一心離開,我這為娘的哪能不心碎呢?
我輕咬了一口話梅,笑,你不就是怕關若兮跑了嘛。寒大少爺想贖身,你又不敢拂了他的面子;真是將關若兮賣給了寒少爺,你自此就少了搖錢樹了。
春媽媽搖了搖身體,笑道:死丫頭,別說得那麼直白好不好。
等應付完春媽媽,下到樓下時,卻已經尋不見中年胖俠馬蘭花,盲目的說書老人也不見蹤影。只見劉師爺在遠處搖著扇子,四下張望。他看到我之時,就像見到了救命稻草一樣,撲了過來。
在一邊的春媽媽眼疾手快,一把擋在了我身前,抱住了劉師爺,說道:哎呀,這位爺啊,這個姑娘可碰不得的!你要什麼樣兒的姑娘,我們杏花樓都有,唯獨這一位啊,你碰不得。
劉師爺一頭霧水的看著春媽媽,道,這是我大侄女、我內親,我怎麼要不得?說完,就將我扯到了一旁,將春媽媽撂在身後。
段青衣呢?劉師爺晃著扇子問我。
我看了看劉奔諸,問道,我什麼時候成了你大侄女了?你怎麼也從角浦來了?包大人怎麼離得開你呢?
劉師爺把扇子靠在腦門上,道是,你應當見過一斛珠了吧?她說你把段小哥兒賣到這裡當窯哥兒了……
我白了她一眼,說,一斛珠的胡話你也信啊。
劉師爺彷彿有什麼要緊事一般,道,當然不信,但是,總是和這裡有關,所以,我就找到了這裡來,你趕緊告訴我,段青衣呢?
我說,剛剛還在的,現在可能去了洪福戲班了。棋苑老太太要做壽辰了,他要去獻福呢。說完之後,又覺得自己不該多嘴多舌。
劉師爺的眉心一皺,問我,這段青衣好好的賊他不做,怎麼又換了職業了?你趕緊帶我去洪福戲班吧。
我說,洪福戲班就在對面的街頭,你尋了去吧,我還要聽櫻桃美人唱曲兒呢。
劉師爺搖搖頭,拉起我的手就走,說,看什麼看,聽什麼聽,還不如讓段青衣撒泡尿你照一下你自己,你的樣子比她可標緻多了。趕緊帶我去洪福戲班,再不去的話,一斛珠就要來了,她來了,可是要大鬧杏花樓的!你別在這裡添亂了。
劉師爺的這句「你的樣子可比她標誌多了」,聽得我是喜上眉梢,人也輕飄飄起來,不顧一切的跟著他向洪福戲班飄去。
剛到洪福戲班門口,便聽到咿咿呀呀的聲音,不絕於耳。不知道裡面有沒有段青衣的狼嚎聲。
推開門時,卻見段青衣將臉塗得的嬌若春花,星目含水,顧盼生輝。若不是還沒有來得及將身上那襲平常衣服換上戲裝的話,我斷然認不出眼前這弱風拂柳一般姿態搖曳的「女旦」居然是段青衣。
段青衣正在同一短衫打扮的女子嬉戲,雙袖飄然一甩,做女兒嬌嗔裝,看得我差點倒在劉師爺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