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的天氣,陽光是真心的好。
我趴在沙發上,日光還是刺疼了我的眼,我想起葉靈,想起她留下的那封信,仰望著太陽,淚流滿面。
胡巴給我打電話,她的聲音很嘶啞,他說,土豆,有時間多陪陪老大吧。
這時我才知道,他一直瞞著我,海南島的母親出事了,他們不想我擔心,所以,這些時日一直瞞著我,就像我瞞著他們葉靈的事情一樣。
她說,對不起,我的胡巴,我的海老大,到分離也不能跟你們說聲再見。
……
胡巴來接我的時候,開了一輛很拉風的跑車,自從跟了老歐這財主之後,他也變得腿肚比普通人的腰粗了,每次海南島總是警告她,少攙和!老歐那種人是人精,你跟了他一準兒就沒幹什麼好事兒!否則能來錢這麼快嗎?能嗎?能嗎?胡巴你這孫子,再做錯事兒老子可保不了你!你能算得過他嗎?別到時候被他賣了還給他數錢!
胡巴就扯著我的胳膊,嬉皮笑臉地說,快快快!土豆,你瞧海大壯同學嫉妒的,不就是比他有錢了嗎?哈哈哈哈。
……
那些快樂的小日子,就這麼慢慢地凝固,慢慢地終結在這個黑色的五月裡。
車上,胡巴跟我說了整個事情。
那天夜裡,他們沿途找到海南島的母親時,她已經被一群人打得面目全非,不省人事了,這一切倒不是城管的作為。城管們當時只是收繳了她的東西,那輛舊玩具槍也被弄走了……她被帶離了城市中最熱鬧的街道。
可能是執念太深,也可能是天意作弄,她就這麼漫無目的地走著,走著,本來想到超市裡買一包方便麵充飢,卻發現自己的錢包在與城管的推搡中早已不見了。
飢餓,恐懼,絕望,這麼多年顛沛流離之中所經受的刺激,讓她的行為早已有些時常……她就這樣遊蕩在超市的玩具區,像個鬼一樣,看著那些五花八門的玩具,她就想到了當初離家出走的兒子……不知道是中了邪還是怎樣,她突然就抱起了超市裡的一柄玩具槍,就像抱住自己失去了多年的兒子一般,衝出了門……
在這個人人痛恨「小偷」的年代,後果可想而知。
那麼多人追了上來,面對追打,撕扯,她不管不顧地抱著那把槍想要逃離,死活不肯還給人家……最終,一群人將她打倒在地的時候,她仍舊將那柄玩具槍抱在身下。
她蜷縮地護住那柄破碎的玩具槍的姿態,正如保護幼子的母親。
他說,海南島一直都在念叨,她為什麼偷的不是吃的?她為什麼偷的不是吃的?她如果偷的是吃的,他的心也會好受一些啊……
我在一旁聽得淚流滿面,胡巴也哭了,他說,老大恨不能將自己弄死!
我擦擦眼淚,說,現在她康復了吧?無論怎樣,總算是母子團圓了,其實也怪我,為什麼不能像夏桐那樣,押著他,讓他去認他的母親啊……
胡巴歎氣,說,別把所有事情都往自己的身上攬。
我說,那顧伯母康復了嗎?
胡巴歎氣,半天後,他才緩緩地開口,人是沒事兒了,可精神出問題了,醫生說這些年的刺激加上外力擊打,傷害了她的中樞神經……
我愣在了車上。
很久很久。
我和胡巴小心翼翼地走進病房的時候,海南島正背對著我們,默默地坐在她的對面,小心翼翼地將一顆剝好的雞蛋放在她手裡,說,媽,吃點東西。
她不看海南島,雙眼毫無聚光點,接過雞蛋,她就餵給懷裡的那柄玩具槍吃,那一顆,她的目光充滿了太多的寵愛,她說,小天,吃東西。
海南島歎了口氣,想要把她懷裡的那柄玩具槍拿出來,讓她好好吃飯,她卻像護子的母親一般瘋一樣地咬住他的胳膊。
我和胡巴一看,連忙上前。
海南島制住了我們,他就這樣痛苦地閉上眼睛,任她發狠地在自己手腕上咬下狠狠的齒印。
突然,她抬起頭,彷彿察覺到了什麼一樣,說,小天,是你回來了嗎?今天,你真的回來了?
說完,她就哭了。
悲辛無盡的表情。
海南島激動地抱住她,說,媽,媽,你認出我來了,媽……
可是她卻躲開了他,這時我才發現,她的目光原來是直愣愣地看著胡巴,半晌後,她的目光又飄忽過胡巴,望向孟軻,閃爍著一絲光亮,彷彿在等待著那個她尋找了多年的少年推門而入。
最終,她眼眸中的那絲光亮終於黯淡,口裡唸唸有詞地沉吟著,小天……回家吧……媽再也不管你打遊戲了……媽再也不管你了……
她低下頭,望著懷中的那柄玩具槍,突然又笑了,她握著手中那個已被捏碎的雞蛋,餵了過去,說,小天……吃飯啦……
海南島轉頭衝出病房外,拳頭緊緊地握著,大口大口地喘息著,試圖控制往外衝撞在眼眶中的淚水。
我跟了出去,輕輕地扯了一下他的衣袖,卻不知道如何安慰他。
他回頭看了我一眼,眼眶像頓時充血一樣的紅,他一把將我緊緊地擁入懷中,彷彿像擷取一絲支撐下去的力量一般。
他的喉嚨間是痛苦含混的呼吸,最終眼淚打濕了我的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