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2章

  第9章
  因為夜深了,他便送林丹雲到校門口。林丹雲有點捨不得今天晚上倆人單獨相處的光陰,於是說她家住學校另一頭,要穿過桂花叢和籃球場,這會兒這麼晚了,烏漆抹黑的,心慌慌的有點害怕。他便直送她到樓下。
  恰好經過籃球場時,因為是週六晚上,難得不用上自習,還有不少人在打籃球,都見倆人一起經過,然後鍾越一個人回來。鍾越自然是無人不識的,林丹雲又是「上臨一中」有名的美女,於是才子佳人的流言不脛而走。
  這個流言首先在女生中間流傳開來。有一天何如初在去教師辦公樓交英語作業的路上碰到樂顏,樂顏拉著她一臉神秘說:「聽說鍾越和藝術班的林丹雲在談戀愛,你跟他們都熟,是不是真的?」何如初聽了吃驚地看著她,好半天才問:「你聽誰說的?」
  樂顏邊吃手上的香蕉邊說:「大家都這麼說。說看見鍾越送林丹雲回家,還說她有事沒事就往零班找鍾越呢。」
  何如初面對她的追問,只搖頭說不知情,匆匆回到教室。心裡卻翻江倒海起來,林丹雲喜歡鍾越自己是早就知道的,又想起看電影那天晚上,鍾越對林丹雲的神情——雖然學校明令禁止談戀愛,但是也不是不可能。學校裡不是照舊有許多情侶頂風作案嘛!
  胸口疼疼的難以呼吸,有些傷心。於是沒有立刻回教室,反而站在螺旋樓梯的盡頭站著吹了會兒涼風。已是十二月份,雖說南方的天氣冷不到哪裡去,但是北風呼呼灌進領口,還是冰涼侵骨。
  直到急促的鈴聲響起,她才緩過神來,跑著趕回教室。剛坐下,鍾越遞給她一張試卷,壓低聲音說:「大課間時王老師過來了,發下上次考的語文試卷。你不在,我就先給你收著了。」
  她點頭說謝謝,沒有回頭看他,接過試卷往抽屜裡一塞,翻出化學書專心聽講。
  下課後,鍾越說:「何如初,你的語文試卷我看了,文言翻譯連錯了兩道。」說著拿出自己的試卷,將紅筆圈出的遞給她看,說:「這是倒裝句型,翻譯的時候將『之』字前面的內容放到後面就可以——」
  她忽然不耐煩,推開椅子站起來,說:「我出去一下。」鍾越做好標記,還一心等她回來。可是她踩著上課鈴回教室,教物理的高老頭就跟在身後。
  下午上課,王才女評講試卷,只通篇翻譯了一遍,並沒有重點講倒裝句型。她還是聽得似懂非懂。鍾越還特意問她弄明白了嗎,她胡亂點頭。
  下了晚自習,鍾越走出圖書館又折回來拿模擬試卷,卻見她在虛心請教周建斌倒裝句型到底怎麼倒裝的。看著倆人低頭討論的情景,恍然未覺他的到來。拿了試卷,靜靜走開,臨出門又忍不住看了她一眼,劉海有些長了,滑下來遮住了眼瞼,留下一重淡淡的暗影。
  何如初再也不肯問他問題了,不是問前面的周建斌就是問其他人,寧願皺著眉頭,不甘不願地去找韓張,捨近求遠。又一次見她拿著輔導書去找韓張。韓張譏笑她怎麼學的連這個都不會。她怒氣沖沖說出這種題目的是混蛋。其實韓張一時半會兒也沒解出來,她又嘲笑他。倆人又爭吵起來——
  他不由自主站起來,很想拉她回來,伸出的手又縮回來——
  這時林丹雲推開門進來,搓著手笑嘻嘻說:「哎呀,還是你們班條件好,有空調,多舒服。外面風可大了——」
  有人起哄:「鍾越,美女找哦——」鍾越笑笑不當回事,倒是林丹雲,被大家調侃的有些不好意思。
  林丹雲湊過來問他幹嘛呢,他說做奧數題。許魔頭有意讓他參加全國數學競賽,給了他幾套試卷,要測一測他的程度,然後單獨給他授課。
  林丹雲見他在忙,雖然有滿心的話要說,知道他是學習重於一切,不好打擾,於是轉頭去找何如初,見她和韓張又在吵架,場面有些失控,便說:「哎呀——你們兩個從小到大吵了十幾年,煩不煩啊!何如初,你不覺得跟韓張這種人吵架是一件浪費時間精力的事嗎?」
  何如初忙使勁點頭,不屑地看了眼韓張。摸了摸肚子,經過這麼一吵,倒是覺得有些餓了。其實吵架也是一體力活兒啊。
  林丹雲見她還憤憤地說韓張是丈八的燈台,只照見別人,照不見自己,忙說:「不是說餓了嗎?回家吃飯吧,晚上還要上自習呢。」拖著她去了。
  林丹雲一出零班,便有人拿鍾越開玩笑:「鍾越,你就讓林丹雲這麼走了?一句表示的話都沒有?」
  鍾越頭也不抬,根本懶得理會。背地裡的閒言碎語他多少知道一點,只當是大家吃飽了沒事時的玩笑話,一笑置之。繁重學習之餘,大家也就喜歡亂點鴛鴦譜,拿人取笑作樂。
  一人推他說:「鍾越,林丹雲可是美女,多少人想追都追不到呢,你可不要身在福中不知福啊。」大家都笑起來,都說美女傾心,此生何憾!
  鍾越見玩笑開得有點過了,便斥道:「瞎說什麼呢,就知道無中生有。沒有影的事兒也編的頭頭是道,真服了你們。」
  連韓張也湊趣說:「怎麼沒影兒啊,群眾的眼睛雪亮著呢。林丹雲那女人,從小就心高氣傲,偏偏對你低聲下氣,你還不承認。是男子漢大丈夫就大大方方站出來,抱得美人歸又不是什麼丟臉的事!」說得一群人拍手叫好,大聲起哄,連伏案做作業的幾人也都抬頭看他有什麼反應。
  不知為何,鍾越今天一見韓張便有些不耐煩,當下站出來,冷冷地說:「韓張,你若喜歡林丹雲,便去追她,我絕不攔著你。拿我做擋箭牌算怎麼一回事?大丈夫要敢作敢為。」
  一句話堵的一向能言善道的韓張目瞪口呆,萬萬沒想到鍾越反過來誣陷他。回過神後連忙澄清:「林丹雲那女人,我們同住一棟樓裡,從小光屁股長大,還是算了吧——」見鍾越仍舊陰晴不定看著他,連忙拱手說:「哥們兒,算兄弟一時失言,你鍾越大人不計小人過,宰相肚裡好撐船,林丹雲的事,兄弟我再不提起總行了吧——」偷偷抹了把冷汗,這才算是真正領教了鍾越的厲害。
  大家見鍾越似乎動了怒,連忙跟著打圓場,都笑說:「開玩笑嘛,何必當真呢,大家也就說說而已——」心裡都在納悶,瞧他對林丹雲不痛不癢的樣子,倆人似乎真沒什麼。
  鍾越笑說:「我知道你們閒著沒事,一天到晚捉弄我,拿我窮開心呢。只是有些話還是不要亂說嘛,根本沒有的事兒,說起來也沒什麼意思。」一口否認了。眾人連忙岔開話題,討論即將到來的期末考試。
  經過此事,韓張背地裡跟人說:「別看鍾越平時不多話,誰找他問題目都耐心講解,一副好性兒,真正發起威來,就是一隻老虎。光是吼一吼,大家的腿就得抖三抖。」大家覺得他連林丹雲這樣的美女也看不上眼,未免太挑剔。
  雖然流言漸漸散去,可是何如初還是不肯問鍾越題目,也不大理睬他,輕易不肯跟他說話。連周建斌也慢慢察覺了,曾笑問她是不是和鍾越吵架了。
  冬天天黑的早,加上下了一點冰雨,不到五點路燈陸陸續續就亮了。鍾越抖了抖傘上的水珠,推門進來。老遠就見她趴在那裡,頭枕在胳膊上不言不語地看著抄在白紙上的數學題,是下午許魔頭臨走前留下的。
  有另外一個女同學過來聊天,問她怎麼沒精神,唇色蒼白,是不是病了。她壓低聲音說肚子有點疼,可能是剛才吃冰淇淋鬧的。那女同學說她大冬天不應該吃冷飲,又問她許魔頭留下的思考題會做麼。倆人討論來討論去也沒得出個結果,那女同學因為有人叫她,於是先走了。
  他忍不住說:「其實這道題換個角度就很好解了——」拿過她的紙和筆,卻見她將頭埋進臂彎裡,一副拒絕聽的樣子。再也忍不住,終於問了出來:「何如初,我是不是哪裡得罪你了?」問的小心翼翼,誠惶誠恐。
  她愕然抬頭。他又說:「我覺得你最近的態度有點奇怪,我總在想,你跟我是不是有什麼誤會——」她低著頭,好半天沒做聲。
  他又說:「比如這道思考題,問我也可以啊——」
  何如初絞著手指頭,笨拙地說:「嗯,恩——我是怕麻煩你——」不知是什麼心理作祟,她總覺得還是離他遠一點比較好。潛意識裡也許是自卑——
  「同學之間,互相幫忙不是應該的嘛!有什麼麻煩不麻煩的!」其實他很想她對韓張那樣對他不客氣。每次看見倆人吵架,他都有些眼熱——
  他見她仍然沒表示,便說:「互相討論能加深理解,對我也有好處。你不用這麼客氣,我又不是不找你幫忙!」
  她才輕輕點了點頭,轉過身背對著他。因為天冷,她將頭發放下來擋風,細碎的髮梢直垂到桌上,如墨一般渲染開來,弄的他心上也沾上墨跡。
  晚上考理綜,連續數小時的緊張忙碌過後,人人癱在座位上,幾乎無法動彈。直到試卷收上去,她才無可奈何鬆了一口氣。站起來有氣無力地收拾書包,彎下腰撿地上的筆,一眼瞥見椅子上隱隱的一點紅跡,驀地反應過來,臉刷的紅了,趕緊又坐下。還不忘偷偷打量,看有沒有人發現。
  懊惱地想,怪不得剛才考試時一直覺得不對勁,可是時間實在是太緊了,哪裡注意的到!因為上身穿了件鵝黃色短外套,偏偏挑了件長款的奶白色褲子——這下該怎麼辦?這麼明顯,萬一被人看見,以後可以不用活了。急的大汗淋漓,卻又羞於說出口,年少的她此刻恨不得立刻消失不見。
  只好磨磨蹭蹭等大家先離開。卻因為剛考完,不少人圍在鍾越身邊跟他對答案,遲遲沒有離去。她急得不行,渾身燥熱,扭來扭去,到處不自在。好不容易聽人吆喝:「快關燈了,走吧走吧,錯了就錯了,這會兒再說也沒用。」幾個男生才陸續離開。
  韓張招呼她一起走。她忙搖頭,「你先走吧,我等會兒再走。」他背著書*****來,像往常一樣扯著她說:「大晚上的你有什麼事兒啊?走啦走啦。」她惱怒地推他,「我就有事,就不走!」心裡更加急了。韓張見她無緣無故發火,喃喃說:「這女人瘋了。」搖頭晃腦自己先走了。
  鍾越還在做許魔頭給他的試卷呢,抬頭一看,整個教室空蕩蕩的,只剩她還沒走,便說:「時間不早了,還有十分鐘就關燈了。」說著收起紙筆。見她還是一動不動坐著,頭快低到地上去了,於是伸出手輕輕推了她一下。抬頭見她神色不大對勁,臉紅紅的像抹了胭脂,咬著唇欲語還休——,忙說:「你是不是發燒了?」
  她搖頭,一臉尷尬地看著他,細聲細氣說:「你先走吧,我來關燈——」說著不安地動了動。鍾越見她如此反常,又一副難於啟齒的為難樣兒,又見她上身直挺挺坐著,放在腿上的雙手不斷緊握,鬆開——突然反應過來,到底明白了一點,低聲說:「一直坐著總不是辦法。」
  何如初羞的整張臉可以滴下血來,低聲哼道:「你先走——」
  鍾越見她穿著白色褲子,於是脫下自己的長風衣,口裡說:「我衣服長,可以先遮一遮——」
  她慌亂無助下唯有點頭,接過他的風衣,轉過頭不敢看他——「你先出去一下。」看著他帶上教室的門,連忙跳起來,胡亂收拾乾淨,穿上他的風衣出來。
  鍾越並沒有走,在門口等她呢。何如初見他把外套讓給自己,身上只穿著一件薄毛衣,低聲問:「你冷不冷?」他笑著搖頭,「還行。這會兒雨停了,不怎麼冷。走吧,學校裡估計只剩我們倆了。」
  踩著積水,踏著昏黃的路燈逶迤而去。一路無話,到了小區門口,何如初開口:「衣服——洗好後還你。」他點點頭,說不急著穿,手插在褲兜裡走了。
  一到家忙忙地洗澡,親自把衣服洗乾淨晾好,已是深夜時分,起風了,聽見風過枝頭嘩嘩的聲音。何媽媽過來敲門,問她怎麼還不睡。她答應一聲,看著掛在窗前長長的風衣,腰帶隨風起舞,心裡暖暖卻又澀澀的,似悲似喜,說不清道不明。輕輕歎口氣,拉上窗簾,關燈睡覺。
  第10章
  一連數日陰雨綿綿,到處潮濕,就連床單被褥似乎都沾上水跡子,睡的不乾爽。漫天風雨中迎來新的一年。
  法定節假日,就連他們也有一天的假,只不過晚上還是要上晚自習。天天六點半起床,好不容易可以睡個懶覺。她聽著窗外急一陣緩一陣的風雨聲,天光暗暗的,像晚上,心裡越發安逸懶散,賴著不肯起床。何媽媽連催了好幾次,見她蒙著被子哼哼哈哈,只得由她去。
  電話響,林丹雲問她幹嘛呢。她捂著唇打哈欠,說睡覺呢。林丹雲叫起來:「都十一點了,還睡呢,你豬啊。快起來,快起來,『雲裳』新到了好多漂亮的冬裝,我們看看去。」她說外面下雨,不想去。林丹雲哪肯罷休,說:「你先起來,再睡不怕腐爛啊。吃了中飯我去找你。」
  總不能在床上躺一天,拖拖拉拉爬起來,隨便吃了點東西,推開窗,見外面還飄著霉風細雨,不由得咒罵:「哎——,這鬼天氣,什麼時候才會晴啊!」轉頭見鍾越的風衣還晾在那裡呢。拿下來摸了摸,潮潮的好像還沒幹。
  何媽媽曾問衣服是誰的,她支支唔唔說晚自習冷,同學借給她的。何媽媽又關心地問哪個同學,她為了省事,便說是韓張的。何媽媽這才沒話了。
  天天這樣下雨,屋子裡都可以擠出水來,還想衣服干呢。於是從樓下提了台電火爐上來,一點一點烘乾。生怕烘焦了,坐在一邊看著。
  偷偷翻著《哈利波特與密室》——後來還是背著母親買回來,堂而皇之藏在書包裡,天天背來背去就不怕搜出來了。聽到門被推開,手忙腳亂往床底塞——回頭一看,見是林丹雲,拍著胸口說:「嚇死我了!」心有餘悸。
  林丹雲悶笑:「幹什麼壞事呢?我看看。」從被子裡抽出書,一把扔在地上,說:「這都不讓看呢?我說你們過的都是什麼日子。」她沒好氣說:「你以為人人都學藝術呢。我們將來可是要真刀真槍上考場。」
  林丹雲不理她,轉頭看著電火爐,猶疑說:「這衣服好眼熟——怎麼像是鍾越的?」她對鍾越的點點滴滴分外上心。鍾越長得高,穿風衣特別有味道,所以她認得這件衣服。
  何如初立時像被人抓住小辮子,有些慌亂地收起來,顧左右而言他:「不是說去『雲裳』買衣服嗎?還去嗎?」
  林丹雲不答話,從她手裡拿過來,仔細翻看,衣領上還別著「上臨一中」的校徽。轉頭看她,不輕不重問:「這是不是鍾越的?怎麼會在你這裡?」
  她只得轉身,硬著頭皮說:「當然是他借我穿的。我烘乾了好還他。」
  「哦——是嗎?」她側過頭仔細觀察她的神色,見她言辭閃爍,低著頭不敢直視她,更加懷疑。
  於是問:「好端端的,他怎麼會借衣服給你穿?」
  「嗯,恩——我冷,他就借給我穿了。」
  「你們教室不是有空調嗎?」她還是不相信。
  「恩——是在回來的路上,他借給我的。」大冬天的,越說汗越多,大概是烤火烤的——
  「那你當時怎麼沒還他啊?還給他洗了。」一個女孩子給男孩子洗衣服,不由得她不多心。
  何如初差點快沒詞了,索性說:「當然要幫人家洗啊,總不能穿了人家的衣服還髒的還回去,有這個道理嗎?」
  林丹雲好半晌沒說話,半天才說:「他對你很不錯。」
  她尷尬地說:「我們是同學啊,又是前後座,互相幫忙也是應該的。」連忙岔開話題,「都半下午了,你還去不去買衣服?我陪你一塊去——」
  林丹雲打斷她:「不了,下雨呢,改天晴了再去吧。我要回家了,還有試卷沒做完呢。」也不要她送下樓,一個人走了。
  何如初知道她是不高興了。不知道為什麼,總覺得心虛,可是她沒做錯什麼啊,悶悶地想,只不過一件衣服罷了——
  新年過後,就要忙著準備期末考試了。今年「上臨一中」又和另外幾所實力相當的省重點中學舉行聯考,學校很重視,說大家一定要考出好成績,給學校爭光。特別是零班,責任重大。許魔頭三番五次提醒大家認真複習,步步為營,切不可大意失荊州。
  許魔頭這個人其實很有意思,教的是數學,卻總喜歡文縐縐地說話。比如批評某人大吵大鬧:「人家說風在吼,馬在叫,我老遠就聽見你在咆哮!你比黃河還鬧騰呢!」配合他的小鼻子小眼睛特有的腔調說出來,特別有喜感。大家後來給那個同學取綽號就叫「黃河」,有段時間見到他就唱:「風在吼,馬在叫,黃河在咆哮,黃河在咆哮……」常常引起哄笑。
  又比如他講完一道例題,要給大家出思考題就說:「來而不往非禮也,禮尚往來——下面這道題就由大家來完成。」尾音拖的老長老長。還有更絕的是他「說文解字」——每個學期都有整風運動,以消除班上的「歪風邪氣」(許魔頭的原話),他說:「犯一兩次的錯誤是情有可原的,但是到第四次就不可容忍了!什麼是『罪』,四非就是罪啊!事不過三,過三就是『罪』……」
  諸如此類數不可數。有好事之徒閒來無事,編了本《許魔頭經典語錄》,在班上到處傳閱,非常紅火。
  隨著大考的臨近,何如初根本沒心思想其他的,天天忙著複習還來不及呢。大考前幾天,大家埋頭苦讀,不等著學校趕人絕不回家。何如初見其他同學這麼刻苦,也不好意思偷懶,天天背著個書包早出晚歸。倒是何爸爸心疼的跟什麼似的,哄著她說考完了要帶她出去好好玩一玩。
  因為下週一就考試了,週六晚上雖然放假,可是大家都窩在教室看書寫作業呢。林丹雲也湊了過來,幾個人把桌子一拼,圍坐在一塊兒討論。韓張剛打完籃球回來,嚷嚷著說熱,脫了外套擱在一邊。
  何如初站起來使勁跺了跺腳,又呵著氣回來搓手。鍾越便問:「你覺得冷啊?」她不好意思,只說還行。韓張張口就說:「這哪冷啊,你看看操場上,人家還穿短褲打球呢。你看看你穿多少,包的跟粽子一樣。每次叫你出來運動,就推三阻四不情不願,現在知道後果了吧,弱不禁風整天跟林黛玉似的……」
  她翻白眼,「你哪裡來這麼一車的廢話!我說我冷了嗎?我坐煩了,站起來活動活動也不行啊!」韓張聳肩,說她死鴨子嘴硬。鍾越便說:「我把空調開大吧。」她還在跟韓張賭氣呢,忙說:「不要不要——我不冷。」
  鍾越皺眉,突然伸出手捏了下她的手指,說:「跟冰似的,還說不冷。」站起來走到講台前,從身上找出鑰匙,開抽屜拿了遙控器。多媒體設備的鑰匙都是由他管著。
  他這突如其來的親密舉動,別說是其他人,就連何如初自己都嚇了一跳。但是因為他做得自然之極,毫無做作之感,彷彿純粹是無心之失,她愣了一下也就回過神來,心跳恢復正常。就連韓張,睜著眼睛好奇的在她和鍾越之間來回打量,嘴巴蠢蠢欲動,最後還是什麼都沒說。
  只有林丹雲,臉色突變。正因為她對鍾越比其他人都熟悉,所以才知道他下意識的無心之失代表什麼。
  鍾越走回來,說:「要不,我跟你換座吧,空調正對著我這兒呢。」說著就動手收拾書本。韓張忙攔住他:「哪裡這麼麻煩!」轉頭對何如初說:「你要還是冷,穿我衣服好了。」拿過外套遞給她。
  鍾越看著他們,手上的動作不由得一頓。
  何如初還在生剛才的氣呢,沉著臉說:「誰要穿你的衣服!髒不啦嘰的——」韓張突然站起來,一手按著她肩膀,沉聲說:「怎麼現在嫌我髒了?以前一個碗吃飯還什麼事都沒有呢!」平時何如初也天天罵他髒,都當耳邊風吹過了。但是不知道為什麼,今天卻莫名動起怒來。
  何如初有些吃驚地看著他,不都是這麼吵過來的麼?好好的又認真生起氣來!更加不忿,衝口而出:「誰跟你一個碗吃飯!我這輩子最倒霉的就是認識你!」
  韓張氣得眼皮都在跳,他今天分外沉不住氣。過了好半晌卻又突然笑起來,痞痞地說:「何如初,你還別裝著沒事人一樣。小時候還說要嫁給我呢,這會兒倒說不認識我!哎——你先別發火——林丹雲,你說她有沒有說過這話?」
  林丹雲抿著嘴笑說:「雖然不記得了,但是肯定有。小時候扮家家酒,你們倆不是老扮爸爸媽媽嗎!哈哈哈——」說完笑起來。
  何如初惱羞成怒,又急又氣,指著她說:「好啊,林丹雲,胳膊肘往外拐!看我以後還陪你去逛街!」衝過來打她。林丹雲忙躲,拉著韓張說:「這是你捅出來的馬蜂窩,趕快解決!好歹我剛才還幫了你呢。」
  韓張站起來要擋住衝過來的何如初——鍾越先一步扯住了她的手,靜靜說:「別鬧了,坐我這兒吧。」她感覺到他手心的溫度,暖暖熱熱的,心也跟著暖熱起來。果然在鍾越身邊坐下,安安靜靜不說話。
  看的韓張和林丹雲都是一愣,唯有訕訕地重新坐下。
  韓張見他們並排而坐的情景,往日沒有多大的感覺,此刻卻不自在,於是沒話找話說:「何如初,你不說冷嗎?衣服給你——反正我嫌熱。」
  何如初詫異了下,他很少用這麼一本正經的語氣跟她說話。通常都是當著長輩或是陌生人的面才會這麼禮貌——今天也不知吃錯什麼藥,也不好再生氣,便說:「我坐空調底下,這會兒不冷。你自己穿上吧,等會兒就該冷了。再出去吹冷風,一定感冒。」
  韓張笑嘻嘻說:「看不出來,你還挺關心我的嘛!」何如初翻白眼,「真是狗改不了吃屎。」
  鍾越默默聽著,也沒說什麼,拿過紙和筆,開始做題。大家於是都靜下來,各自忙各自的。只有林丹雲,不是讀書的料,打著哈欠東張西望。
  空調的暖風吹的何如初的頭髮揚起來,怎麼壓都壓不住,她索性不管了,悶頭做試卷。漆黑的長髮囂張地越過楚河漢界,直飛上鍾越的肩膀。他覺得脖子癢癢的,伸手去撓,才發覺是她紛飛的散發。小心翼翼感受頭髮擦過耳邊的那種感覺,麻麻癢癢,纏纏綿綿,如陽光下纏繞的絲線,若風中傳來的酒香,如水上奏起的笛音,又似雲層下的月光,若有似無,隨斷隨續。他微微閉上眼睛,渾然忘我,一心一意享受心中不可言說的微妙感情——
  其他人都在低頭做作業,沒人察覺。只有林丹雲,見了他這種走神的樣子,「砰」的一聲如泰山壓頂,天地瞬間失色。當下即站起來,推開椅子頭也不回地走了。
  眾人驚醒,面面相覷,都問:「她怎麼突然走了?出什麼事了?」鍾越聳肩搖頭,表示不知道。
  都以為她出去走走,很快就回來,所以也沒怎麼放在心上。哪知道一直等到晚上十點半,還沒見她人影。大家要回去了,何如初便說:「我幫林丹雲收拾東西吧,先放我這裡,明天拿給她。」
  幾人一塊出來,在樓底分手。
  第11章
  鍾越和何如初剛要出校門,忽然聽到身後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倆人轉身,見是林丹雲。何如初便說:「你的書還在我這兒呢。」從鍾越手裡拿過自己的書包,要把書給她。
  林丹雲見雖說好說話但一向和人保持距離的鍾越竟然自然而然幫她拿書包,好不容易壓下的不甘不忿如星星之火,燎原般燒起來。也不看何如初了,自顧自站在鍾越前面,僵硬著身體說:「鍾越,我有話跟你說。」
  倆人聽得一驚,何如初呆呆看著她,不知道該作何反應。鍾越也察覺到空氣中的不尋常,卻故意以輕鬆的口氣說:「這麼晚了,你還沒回家啊!有什麼事兒明天再說吧,馬上要關校門了。」
  林丹雲倔強地站在那裡,不依不饒說:「不,我現在就要說。」一副下了決心不再回頭的狠絕樣兒。鍾越看了眼何如初,保持沉默。何如初想說一點什麼打破僵局,終究沒說出來。
  林丹雲不看倆人,兀自對鍾越說:「走吧。」率先舉步。鍾越唯有跟上前,走了兩步又回頭,輕輕說:「沒事兒,你先回家吧。天晚了,不用等我一塊走。」何如初看著倆人的背影消失在桂花叢間,悶悶地回去了。
  林丹雲在最大一棵歪脖子桂樹下站定,一字一句說:「鍾越,今天我有重要的話要跟你說。」鍾越是個極聰明的人,一顆心十七八個竅,水晶玻璃心肝人兒,有些事他是揣著明白裝糊塗,能敷衍就敷衍,不撕破那層紙最好。現在見裝不下去了,乾脆說:「好,你說,我聽著。」
  林丹雲便直接說:「鍾越,運動會時我就喜歡你,一直不敢說。晚上顛來倒去想了個透,其實也沒什麼不敢說的。哪怕被你拒絕呢,也是伸頭一刀縮頭一刀,乾脆利落,強過不清不楚悶著。我只問你一句話,你願不願意和我交往?」
  鍾越站在樹影裡,濃黑的暗影遮住了上半身,使人看不清楚他臉上的表情,好半天低低地說:「我們即將面臨高考,現在不是說這個的時候。」
  林丹雲心一點一點涼下來,在猜測這是不是他變相的拒絕,猶不放棄,「我知道你是個認真學習的人,和我不一樣。那好,我問你,以後呢?高考遲早要結束,那時候你願不願意和我交往?」
  鍾越猶避重就輕,四兩撥千斤說:「到那時候,大家天涯海北,當然是各自散了。」
  林丹雲跺了跺腳,氣惱地說:「你別管這些,我只問你喜不喜歡我,願不願意和我交往!你到底給人一句爽快話,痛痛快快的!」
  鍾越於是默不做聲。
  她漸漸絕望之餘,突然低聲下氣說:「鍾越,只要你說好,我便等你。高考你要去哪裡,我便跟你去。」語氣已近哀求,完全放棄身為女性的矜持和自尊。喜歡一個人竟然可以為他如此卑微,連自己都始料不及。
  可是一個人下了多大的決心,便要迎接多大的打擊。
  鍾越遲疑半天,最後說:「林丹雲,我不值得你這樣。」
  林丹雲忍了許久的眼淚終於「啪」的一聲重重掉在地上,盡量不使顫音洩露出來,「你告訴我,誰值得?」喉頭哽咽,還得拚命忍著,真是辛苦。
  鍾越轉過身,淡然說:「總有人比我更值得。」說完就要走。其實鍾越心性涼薄,骨子裡最是冷情。可是越是這樣的人一旦鍾情於某事某人,比熱情感性的人要堅持的長久的多。這種人不輕易動情,一旦動情,便執著到底。
  林丹雲在他身後問:「那麼——誰又值得你這樣?這樣對我——」啜泣聲一點一點在空曠的冬夜裡化作一團白氣,隨風飄遠。舌尖像嘗過膽,苦的無法傾訴那種無力無奈無聲無所適從的窒息感。
  鍾越腦海中某個人影一閃而過。他欠了欠身,表示抱歉,走了出去。
  林丹雲緊追兩步,大聲問:「你喜歡何如初,是不是?」終於問出來了,雖然苦澀,可是壓在心頭的那塊巨石卻輕了許多。
  鍾越腳步一頓,回頭看了她一眼,避而不答,「很晚了,早點回家睡覺。後天就考試了。」
  說完加快腳步,趕在校工關門前,閃了出去。一路上他也在問自己,「鍾越,你是不是喜歡何如初?」一個晚上翻來覆去沒睡安穩。
  林丹雲萬念俱灰回到家裡,她母親趙書記皺眉說:「怎麼現在才回來?一天到晚不唸書也就算了,整天跟一些不長進的人出去鬼混。」
  她心情不好,沒像往常一樣不做聲,反而大聲說:「我沒出去鬼混。」她一直都沒有,雖然成績不好,卻從來沒有像藝術班的其他女孩子一樣亂來過。
  趙書記正為這個女兒頭疼呢,文不成武不就,將來還不知道怎麼辦呢,在同事面前都抬不起頭。
  當下怒道:「你還敢頂嘴,翅膀硬了是不是!你看看你這次考試成績——」說著把試卷擲到她臉上,氣得臉發青,罵道:「林家的臉都讓你丟盡了!」晚上出去時正好碰到她班主任,說她最近經常不上晚自習,人也恍恍惚惚的,精力不集中。
  現在見她不但不反省,還敢頂嘴,更是渾身的氣不打一處來,冷冷地說:「這次文化課考試,你若還是不及格,看我怎麼收拾你!」
  林丹雲甩手,不忿地哼道:「有本事你乾脆把我打死,一了百了!」母女倆倔起來一樣的臭脾氣,誰都不肯妥協。錘子和頑石,非但打磨不成美玉,碰在一起,猶如火星撞地球,劈里啪啦爆起來。
  趙書記氣得渾身發抖,一個巴掌打過去,耳光響亮,清脆非常,周邊的空氣似乎都凍結了。她挺著脊背咬牙站在那兒,眼眶不由自主紅了,強忍住委屈,還嘴硬說:「要打你就打個夠!」
  趙書記見她右邊的臉全紅了,知道一時下手重了,第二掌哪打的下去,怕她受刺激後不管不顧作起反來,當下疾言厲色說:「回房睡覺!」
  她不聲不響揀起地上的試卷,昂著頭轉身進去。半夜,趙書記怕她挨打後出事,還悄悄爬起來探視,見她書桌前的燈亮著,還沒睡。想敲門,歎口氣還是算了。等過幾天氣消了再說。
  一夜無話。第二天趙書記叫她起床吃飯時,人已經上課去了,連被子都疊得整整齊齊。於是帶上門去上班。
  何如初一晚上也沒睡好。一大早出門,剛出小區的大門就碰到鍾越。倆人並排走著,她終究按捺不住好奇心,試探性地問:「嗯,恩,對了——,昨天晚上,你和林丹雲——還好吧?」
  鍾越看了她一眼,輕微點了點頭,沒說其他的話。她不知道他點頭是什麼意思,究竟是好還是不好呢?又不好再追問,只得存在心裡。偷偷打量,見他一副波瀾不驚的神情,也看不出個子丑寅卯來。
  晚上收拾東西回家時,韓張忽然說:「怎麼一整天都沒見林丹雲啊,上哪去了?」幾個人形影不離慣了,平常就算有課,她也會蹭過來坐一會兒。不像今天,人影兒都沒看見。
  何如初也在納悶她怎麼跟在空氣中消失了一樣,可是又想到昨天晚上——心想她大概是不想見鍾越吧。鍾越曾當著眾多人的面澄清他和林丹雲的關係,這事兒她多少知道一點,只是不敢告訴林丹雲。瞧現在亂的,昨天晚上大概很不好。她便說:「林丹雲可能有事吧。再說明天就考試了,她除了文化課,還要準備藝術考試呢。」
  韓張只是隨口問問,並不放在心上。鍾越就更不管不問了,躲還來不及呢。
  直到第二天考試,趙書記神色匆匆來到零班,找到她問:「如初,你有沒有見到丹丹?」何如初一看她著急成那樣,就知道出事了,忙說沒有,又問:「林丹雲呢?出什麼事兒了?」
  趙書記急得團團轉,滿臉憔悴,神情焦慮,「她不見了!昨天早上就沒見到她人,我以為她上課去了。到了晚上還沒回來,我開始急了,往她爺爺奶奶外公外婆那兒打電話,說沒去。姑姑舅舅阿姨全都問遍了,都說不在!到她班上問了,大家也都說沒見著她,所以我來問問你,最後一次見她是什麼時候?」
  何如初嚇壞了,沒想到林丹雲會不見了,忙說是前天晚上。趙書記聽了,黯然歎了口氣,只怪自己不該一時氣憤,動手打了她一巴掌。何如初問:「她什麼都沒帶就這麼走了嗎?」
  趙書記搖頭,「拉桿旅行箱不在,幾件常穿的衣服也帶走了,還有我放在書房櫃子裡的一萬多塊錢也拿走了。」何如初愕然,帶那麼多錢,看樣子她是要長期離家出走?趙書記待明白她是有計劃離家出走,倒不像一開始那樣心急火燎,好歹那麼大一人,身上帶了錢,出門在外至少不至於挨餓受凍。怕打擾她考試,叮囑她若是有她的消息,立刻告訴自己,急急忙忙又走了。
  直到期末考試結束,還是沒有林丹雲的消息。她急得問鍾越:「你那天晚上跟她說什麼了?怎麼第二天就離家出走?」
  鍾越也沒想到不輕不重一席婉拒的話鬧出這麼大動靜,擔心她一個人在外面出事,心下多少有些愧疚,於是一字一句複述給她聽,只略去林丹雲最後問的那句話。何如初聽了,沉默半晌,說:「那她也沒必要離家出走啊。」歎息一聲,可見這次鍾越真是傷了她的心。
  考完試就放假,因為林丹雲的離家出走,幾人心情多少受到影響,抑鬱不樂。剛放假的第二天,一大早她還在睡覺,接到一個長途電話,「何如初,你幹嘛?聽你聲音含糊不清,還沒睡醒呢?」
  她一個激靈,鯉魚打挺坐起來,大叫:「林丹雲!你還知道回來啊!你知不知道你媽媽為了找你,差點把『上臨一中』掘地三尺,就差翻過來了!」
  她忙摀住話筒,說:「你小聲點,我沒回去。我在外面的公用電話亭給你打電話呢!你可別告訴別人啊,不然我連電話也不給你打了。」
  何如初這會兒完全清醒了,腦筋快速轉動,開始套她的話:「你在哪兒啊?聽你聲音,過得不賴啊!」
  「那當然,外面比那個死氣沉沉的學校好多了!有吃的有喝的有玩的,不知道多輕鬆愜意!你可別當說客,讓我回去啊,否則我跟你翻臉。」
  她忙將快吐出的話又嚥下去,咳了一聲,說:「林丹雲,你也太窩囊了,就為一男人離家出走,值得嗎?」說出去荒唐不說,實在是抬不起頭。
  林丹雲在那邊叫起來:「誰說我為一男人要死要活,離家出走啊?我是因為我媽打我了,我才走的。不然待家裡等著被她打死啊,我還沒這麼笨!」語氣沖沖的,氣猶未平。
  何如初吃一驚,問:「你媽打你了?什麼時候的事?」原來中間有這樣一層緣故,怪不得——要是她爸打她,說不定她也得氣得離家出走。
  「哎——,又不是什麼光彩的事,別再提了,沒的生氣。我右臉到現在還腫著呢,嘴唇都破了,都不敢出去見人。要是還待在學校,還不得被人笑死。」
  何如初這下頗同情她,說:「那你待哪兒呀?」爬下來查看來電顯示,「咦」了一聲,說:「怎麼像是外省的電話號碼呀。你這是——在廣州?」
  她點頭,「你還不錯嘛,居然可以從一個電話裡看出我人在廣州。有偵探的潛力,值得表揚。」
  何如初笑起來,「你去廣州幹嘛啊?聽說那地方亂的很,治安不好,小心被人一把『喀嚓』掉——」右手舉起,做了個砍頭的手勢。
  「去你的吧,你以為拍電影啊。大街上和咱們那裡沒什麼區別,就是飯菜難吃。餐館裡都是些稀奇古怪的東西,看都不敢看,更不用說吃了。」
  何如初見她小日子過得似乎挺滋潤,於是開玩笑說:「我還以為那天晚上你和鍾越鬧翻了才離家出走的呢。」
  一提到這事,林丹雲仍然唏噓彆扭,雖不情願還是大方承認:「其實,也有這個原因。不過一個人出來闖蕩了這麼幾天,吃的苦不算少,恍然大悟,覺得還是以前的朋友好。要不然,我哪會給你打電話啊。在這裡連話都聽不懂,出門又不認識路,怪鬱悶的。所以就想開了,男人嘛也就那回事兒,總不能一哭二鬧三上吊,那些都是沒出息的人幹的事。」
  何如初打趣她:「沒想到你離家出走一趟,倒是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了啊,可喜可賀。哎——,只是別光感慨,說正經的,你打算什麼時候回來?一個人在異地他鄉,挺難的吧?受不了那個淒涼那你就回來啊,我們都鼓掌歡迎。」
  她撇嘴,「我才不回去呢。好不容易出來一趟,又自投羅網回去,怪沒意思的。要不,你來廣州吧,我招待你,衣食住行全包了。」
  何如初便說:「那你身上錢花完了呢?到時候怎麼辦?」她立即說:「到時候再說唄,看著辦啊。我只問你,你來不來廣州?現在放假了,你別推三阻四的,未免太不夠朋友!再說,我有家歸不得,還不是你們害的!」
  何如初叫起來:「這話怎麼說的,一棒子打死一干人!那是鍾越害的,關我什麼事兒啊!你要算賬找他去啊!我正經問你,你在廣州哪兒呢?我好讓你媽媽去接你回來。」
  林丹雲立即變臉:「你要是敢跟我媽說我在廣州,咱們從小到大十幾年的交情就完了!話我說完了,你自己想想到底來不來廣州。」一把掛了電話。
  何如初忙說:「你先別掛,你先別掛,我還有話要說——」只聽見對面傳來一連串「嘟嘟嘟——」的聲音。她對著空氣發了會兒呆,心想這事兒還是先別跟林爸爸林媽媽說,等再過幾天,她氣消點兒就好辦了。
  第12章
  又想起鍾越,忙忙地爬起來,連飯都顧不上吃。因為放假了,電話又打不通,只好按照他以前提供的地址查著門牌號找上門。踩著狹窄陰暗的樓梯來到三樓,站在並排而立的兩扇一樣的淺黃色木門前躊躇,不知道該敲哪一扇。正犯愁呢,一個四十來歲的大媽手上挎個菜籃出來,見到她,眼睛上下打量,問:「姑娘,你站這兒幹嘛呢?」
  她忙說找人。人家問她找誰,她遲疑說:「恩——你們這兒是不是有個叫鍾越的?」又趕著解釋:「我是他同學,有急事找他。」
  那大媽立即扭身回頭,沖裡喊:「鍾越,有人找。」笑嘻嘻對她說:「鍾越可是好樣的,人中龍鳳,學習棒著呢!進去吧,進去吧,站外邊冷。」連聲招呼她進去,又倒了杯熱茶,這才出門買菜去了。
  鍾越身上披了件外套,靸著鞋匆匆走出來,頭髮亂亂的。她便笑:「你才起呢?」又問:「你這件上衣就是『美溪一中』的校服?藍白相間,比我們校服好看。我們校服大紅素白,土裡土氣的。」
  他隨便點頭,由的她胡亂批評。在她對面坐下,笑說:「不是,昨天晚上一宿沒睡。」她驚問為什麼不睡。他淡淡說做許魔頭給的試卷呢。
  何如初感慨:「鍾越,難怪你成績那麼好,一分耕耘一分收穫!」怪不得她不如人家呢,睡到半上午才起,這就是差距啊!鍾越笑了笑,不答,問:「你怎麼找到這兒來了?有什麼事?」她這才想起來,忙說:「今天早上林丹雲給我電話了,說她現在在廣州呢。所以來告訴你一聲,知道她沒事就安心了。」她想著林丹雲出走一事多少跟他有關,怕他暗暗內疚藏在心裡又不說,於是趕緊來告訴他。
  鍾越點頭,「她沒出事,很好。」
  她忽然笑起來,「還用我們擔心,她一個人在外面好著呢,沒了管束,可逍遙了。」於是把電話內容一一說給他聽,又問:「你說要不要告訴她媽媽啊?」林丹雲絕交的威脅她不能不顧慮。雖說她告訴林媽媽也是好意,但是林丹雲是因為信任她才頭一個給她電話。朋友之間,不經她同意就說chu來那就是背叛,不是辜負她對自己的友情嗎;可是不說,又對不起林媽媽的一番交待,十分苦惱,猶豫不決。
  鍾越聽了,沉吟半晌說:「聽林丹雲的口氣,其實她挺想家的,外面終究沒有家裡好。但是一個人離家出走又一聲不響訕訕地回來,怪害臊的,始終拉不下這個面子,所以倔著不肯回來。」何如初這才反應過來,前後想了一遍,說:「她是沒台階下才不肯回來是嗎?」鍾越笑著看了她一眼,「也許吧。」
  她坐在那裡思量半晌,突然拍手說:「鍾越,我要去廣州找她。」鍾越被她的決定嚇了一跳,說:「沒頭沒尾的,你去廣州做什麼?」
  她動了動身體,拍手說:「去接她回來啊!」動了動身子,有點興奮地說:「你想啊,她不讓我告訴家裡,又不肯自己回來,那我去找她,到時候一起回來,可不什麼事都沒有了!第一趁了她的心;第二沒有背叛她;第三趕緊把她找回來,林媽媽也高興,大家也不擔心了。你看,有這麼多好處,為什麼不去一趟廣州?再說了,嘻嘻,其實我也挺想去廣州看看,從來都沒去過,難得放假,出去玩一玩再好不過——」吐著舌頭看著他,笑嘻嘻問:「你說這個主意好不好?這下我是去定了!」
  鍾越聽了一時無話,便說:「那你家裡怎麼辦?你父母能讓你一個人上那麼遠的地方嗎?」
  何如初遲疑了會兒,不在意地搖頭,「沒事兒,廣州有多遠?特快一個上午就到,住兩天就回來,我爸爸媽媽應該不會說什麼的。」說完跳起來,「我得趕緊回家收拾東西去,先走了啊。」等不及似的走了。
  到家便給韓張電話,將她的重大決定說了,希望能得到他的支持和鼓勵。沒想到韓張一聽她要去廣州找林丹雲玩兒,立馬來勁了,說:「這麼好的事兒,幹嘛不叫上我啊!你準備什麼時候走?我也去。」
  何如初更興奮了,有韓張在,那還怕什麼!立即商量買哪趟火車票。韓張說今天恐怕不行,還得跟家裡報備一聲呢,明天早上走吧,這些事就交給他。又說:「你別跟你爸爸媽媽說你去廣州找林丹雲,尤其是你媽媽,一定攔著你,說你吃飽了沒事幹,瞎折騰,到時候又不讓你去。你只說跟同學出去爬山,玩一兩天就回來。」何如初讚他想的周到,連連點頭,興奮的飯也沒好好吃。
  下午就跟何媽媽說了。何媽媽不同意,皺眉說:「過兩天就小年了,玩什麼玩,萬一出事怎麼辦!在家好好待著看書做作業。你這次聯考到底考了多少名?」她一聽人就蔫了,跟在身後一個勁兒地哀求。
  最後還是何爸爸發話了,「去就去吧,玩兩天就回來,可別連年都不回家過啊。讓你媽給你收拾幾件東西。都有哪些同學?」她便說韓張也去。何爸爸點頭:「那行,我給他打個電話,讓他路上多照顧照顧你。」又問她有沒有錢,從自己錢包裡抽了數十張火紅的鈔票給她,叮囑說:「路上買點東西吃。錢別亂塞,好好放著。早去早回。」她連聲答應著。
  晚上林丹雲又給她電話,問她想的怎麼樣了。她便興奮地說要去廣州找她,韓張也去,問她到時候住哪兒。林丹雲高興地說:「這個你別愁。我舅舅在廣州東莞附近有一棟空著的別墅,也沒怎麼裝修,但是勉強還能住人。我知道他們家的鑰匙擱花盆底下的,所以就跑這裡待著呢。你們來了,有的是房間住。」
  倆人說了一會兒親熱話,告訴林丹雲明天的車次,讓她去接站。躺在床上想著要帶什麼東西,電話又響。她接起來,有些意外,竟然是鍾越。
  鍾越問:「你打算什麼時候去廣州?」她說明天早上七點走。他沉吟了一會兒,說:「林丹雲離家出走一事,我也有責任。要不,我跟你一塊去找她,怎麼樣?」本來他這兩天就要回美溪過年了,看今天這情形,知道是攔不住她了,思來想去,還是陪她一塊去吧,省的提心吊膽,放心不下。
  何如初巴不得呢,一個勁兒地說好,欣然同意了。幾個人約好明天一大早在校門口集合,然後再出發去火車站。
  冬天天冷,一大早的路上行人稀少。韓張看著提著大包小包的她無奈說:「知道的人說你出去玩一兩天,不知道的還以為你搬家呢!」她瞪了他一眼,說:「都是吃的,到時候你別吃。又沒讓你提著,嚷什麼嚷啊你,真是的!」
  鍾越接過大大的塑料袋,說:「走吧,時間不早了,可別誤了火車。」幾個人打車去的火車站。正是春運期間,只見人頭湧湧,摩肩接踵,幾乎無立足之地。空氣污濁不堪,呼吸緊促,十分難受。
  她抱怨說:「都是我媽啦,非得讓我帶這麼多東西,在外面買不是一樣嗎!」鍾越拿著她的大包小包,寬慰說:「你媽也是好意。外面買的東西不但貴,而且不好。」她不做聲了,覺得跟鍾越一比,自己實在幼稚,於是說:「這麼多東西,累不累?我來拿蛋糕水果。」搶著上前。
  韓張見了,按住她的手,推開她,說:「要你提幹嘛啊?我不在這兒嗎!」接過部分鐘越手裡的東西。
  人流實在太多,站都沒法站。鍾越便說可以交點錢,提前上車。因為買的是臥鋪,倒很寬敞整潔,不像硬座車廂,人堆人,連座位底下還有人睡覺呢。大家坐在一塊兒說說笑笑,拆開包裝吃鮮奶蛋糕,也不覺得時間難挨。轉眼火車就開了出去,轟隆轟隆聲中,陽光正好照在深藍窗簾上。
  何如初興奮地跳來跳去,伸了個懶腰說:「哎呀,外面的空氣多新鮮啊。」使勁兒吸了兩口,口裡哼道:「自由,自由,我要的就是自由……」
  韓張聽煩了,便說:「你能不能消停會兒?碎碎念你煩不煩!自由自由,你哪天不是自由的?在家裡就是公主,知足吧你。」
  她「哎」起來,「我唱我的,礙著你了?我是公主,我媽還是太后呢!天天背著個大書包兩點一線,家裡學校家裡學校,跟坐牢有什麼分別!」
  韓張坐起來,故意抬槓:「你要坐牢,能吃好的穿好的,還上廣州去玩兒?你就是為賦新詞強說愁!」
  眼看倆人又要吵個沒完沒了,鍾越拉她到另一邊,笑說:「一大早起來,不累麼?要不,你躺我這兒睡會兒?」他見她眼底有難得一見的淡淡的黑影,於是拿過毯子鋪開。
  她點頭,有點害羞地說:「昨天晚上興奮的沒睡著,這會兒還真有些犯困。」他拉她坐下,「那你就睡這兒,我是下鋪,方便。」
  她想了想,平躺下來,又扯了扯他袖子,仰頭問:「那你幹嘛去啊?」他說看會兒書。她便說:「那你就坐這兒看吧,行不行?我睡相不好,火車搖搖晃晃,怕摔下來。你坐著,我就安心了。」鍾越給她拿過枕頭,點頭,「好,我就坐這兒,不走。你快睡吧,時間還長。」
  「喀嚓喀嚓」車輪滾動的聲音似冗長的催眠曲,她很快睡熟了。
  冬天的陽光蒼白但是依然溫暖,照在她臉上,越顯得臉白如玉,眉眼清秀。尤其因為沒戴眼鏡,眼睛黑亮有神,認真的時候真是漂亮。長而卷的睫毛和頭髮一樣濃密,輕輕覆下來像蝴蝶的翅膀,翩然欲飛。臉側有少許絨毛,細細淡淡,在陽光下若隱若現,皮膚如初生嬰兒般嬌嫩。頭髮閃閃發亮,散下來如流動的河流,波光粼粼。他想摸,試試手指在其間纏繞的感覺,是不是如想像一樣美好,可是終究不敢造次——
  韓張走過來,詫異地說:「看什麼呢?這麼入神?」他心一緊,忙掩飾性轉頭,壓低聲音說:「噓——她睡了。」韓張探頭瞧了瞧,笑說:「睡覺的樣子倒是挺安靜啊,要是一直這樣多好。」忍不住多看了兩眼,有些詫異,似乎頭一次發現安安靜靜睡著的她是這樣的寧謐,心底異樣的感覺一閃而過。
  鍾越忙拉他出來,他不願意別人看見這樣安靜似一幅畫的何如初,尤其是韓張。雖然他和何如初一見面就吵,可是何如初平時是一個很禮讓的人,也只有跟他在一塊才會無遮無攔的露出本性。每次看見他們吵架,他就不由自主——嫉妒。是的,的確是嫉妒。
  倆人站在車廂的茶水間說話。何如初一個人兀自睡的香甜。

《初情似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