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一夜之間整個陳家天崩地裂,濃雲慘霧,到處是頭破血流撞下的血跡子,驚悚的留在記憶裡。錢美芹乍然下遭此重擊,頹然倒下,昏迷過去。陳喬其突然間變的像寒風裡矗立的石刻雕像,堅挺沉默,惟有熠熠沉著的眼神無畏的迎擊著暗夜裡沉沉的狂風暴雨——他不得不如此!心裡還殘存著永遠揮之不去的自責和愧疚——全都是因為他,才會弄至今天這樣的局面!全都是他的錯,悔恨時時嗜血般狠狠咬著他的靈魂和肉體。
陳喬其一手托著父親尚有餘溫的身體,一手扶著悲痛欲絕的母親,肩上壓著整個陳家的重擔,心裡還沉澱著水深火熱般的絕望又虛妄的愛情,他根本沒有時間沉溺在不可言說的傷痛裡,剎那間天旋地轉,乾坤顛倒!簡直難以置信,連喘口氣想一想的工夫都沒有,身上的骨骼似乎被一座又一座的高山壓的彎曲變形,正嘶啞著喉嚨在無聲的叫囂——太過殘忍,是這樣的悲慘淒涼!
他木然的守著病床上的母親,眼睛暗的像夜,眸光沉的像海,平靜的表面湧動著隨時可能爆發的山崩海嘯,可是理智的冰山將一切都壓的絲毫不能動彈,冷卻了一切的懦弱和任性。錢美芹在藥物的幫助下悠悠醒來,眼神空茫的像什麼都看不見,摸不著的空氣,心神還殘留在驚懼的空隙裡,什麼都想不起來。他握住母親的手,喊:「媽,你醒了。」聲音仍然算的上平靜,卻沉痛低回,一個字一個字不像說出來,倒像用棒槌一下又一下敲打著被迫滾出來。
錢美芹忽然想起那個可怕的噩夢,抱住他慘然的說:「喬其!」喬其現在成了她唯一的依靠,成了所有的希望,成了她延續的生命。陳喬其像山一樣立在她面前,無畏無懼,擋風遮雨。低沉著聲音說:「媽,你別傷心,一切還有我呢!」陳喬其立即給父親生前的信的過的朋友打電話。
他沙啞著聲音對一個年約五十,甚有威嚴的男子喊:「蔡叔叔!」那人用力拍了拍陳喬其,點頭說:「不要驚慌。」當他得知陳念先突然去世的消息時,連夜趕了過來。鎮定的問:「喬其,你媽媽現在怎麼樣?」陳喬其停了一停,垂著眼說:「正在裡面休息。」他推開病房的門,舉步走了進去。錢美芹臉色慘白側身靠裡躺在那裡一動不動,聽到腳步聲依然沒有反應。
他走近輕輕的喊了一聲:「美芹!」錢美芹緩緩轉過頭,眼神還有些恍然,過了一會兒見是他,黯然的歎了一口氣,半天才哽咽說:「蔡中,你來了,念先他——」眼淚像流動的水一樣掉在帶有消毒水的白色被面上,始終幹不了。他默然了一會兒,先說了一番安慰的話。然後招手叫來喬其,一字一句的說:「念先走了,可是陳家還沒有倒。」所有人惟有沉默,像暴風雨來前又悶又熱的午後,胸口壓抑,呼吸不暢,骨骼都要悶斷了!
時勢同樣由不得錢美芹繼續悲痛,陳家龐大的家業一下子落到孤兒寡婦的肩上。錢美芹雖然一向是陳念先的左右手,是商場上一對著名的賢伉儷,可是依然壓不住公司裡突然產生的巨大的騷動。底下的員工人心惶惶,議論紛紛;高層主管居心難測,蠢蠢欲動;外面的人冷眼旁觀,想要混水摸魚。偌大的陳氏忽然間亂成了一鍋粥,像捅破了的馬蜂窩,紛紛擾擾。人人六神無主,神色驚惶。前後歷經兩代費盡無數的心血建成的大廈呼喇喇將傾!
陳念先的喪事在蔡中的主持下盛大隆重的舉行了。前來追悼的人很多,即使不看死人的面子,也得看蔡中的面子。人人對陳念先的遺體鞠過躬之後,都要上前恭敬的稱呼一聲:「蔡局長!」蔡中以這樣的姿態出現在陳念先的追悼會上,無疑給某些心懷不軌之人敲響警鐘,給許多持觀望態度的人吃了一顆定心丸。
在蔡中的鼎立幫助下,陳氏的內亂暫時壓制下來,可是依然危機重重,錢美芹再厲害,也掌控不了一切。蔡中深思熟慮之後果斷的說:「美芹,國不可一日無君,公司也一樣,目前這個情況,只能暫時由你來接替念先的位置,喬其還太小了,必須磨練一段時間才能服眾。」
經過到處奔波遊說,用盡了各種關係和手段,又有蔡中等人在背後撐腰,錢美芹終於坐上了陳念先的位置——雖然搖搖欲墜,朝不保夕。而陳喬其跟在母親及諸多長輩身邊不分晝夜,爭分奪秒的的學習公司裡的一切事物——目前這樣的情況,多一天便多一分把握,時間對他來說太寶貴了。陳氏像一艘風雨飄搖的帆船,正處於黑暗前的黎明,夜空似乎從來沒有這樣暗淡過——最艱難的時刻,正如喬其。沒有人能真正明白他肩上扛著的到底有多少東西,連他自己也不清楚。只是迷茫的抬起頭,沒有止境的承受下來,根本不清楚會不會壓斷脊樑骨!
陳喬其伏在辦公桌上仔細核對公司內部一項項的資金流動,桌子上是成堆的文件,數據和表格,幾乎將人淹沒。他這樣全神貫注,目不轉睛的工作了整整六個小時,連口水都沒有喝。過了半天,突然擲下筆,按下電話鍵:「讓楊主任過來一下。」一名年約四五十歲的男子象徵性敲了敲門不等說話直接走進來,陳喬其站起來,客氣的說:「楊主任,請坐。」楊主任語氣上雖然客氣有禮,卻笑著大喇喇的坐下來,手隨便搭在沙發扶手上。
陳喬其不動聲色,目光炯炯的看著他沒有說話。楊主任抬起頭問:「什麼事?」神色頗有點不耐煩。陳喬其抽出文件,遞給他:「這是你們部門這個月的資金去向。」他接在手裡隨便瞟了一眼,問:「有什麼問題嗎?」陳喬其忽然沉下眼,卻又莫名的笑了笑,笑意僅在嘴角就打住了,根本沒有進到眼睛裡。緩緩說:「數目有些不對。」頗有一種壓迫感。
楊主任下意識的說:「不會吧?」陳喬其指出紅筆列出的款項,平靜的說:「這兩筆款項是怎麼回事?」眼神有些冷,像盯住獵物的獵鷹,緊迫逼人。他一開始還不在乎,欺負陳喬其年紀小,剛來公司,什麼都不知道,能拿他怎麼樣!待看見他眼中不同尋常的陰狠,一盆水泠泠的澆在頭頂上,才恍惚的顫抖了一下,收拾了輕視之心,坐正身體。拿起文件趕緊翻了翻,垂著眼思索,忽然拍著頭說:「我記起來了,前面這筆款項是公司內部的支出,我那裡還留了底,您可以看一看。另外一筆大概是和江誠公司合作時的雜項支出。」
陳喬其坐直身體,雙手交握放在辦公桌上,斜著眼看了他一下,神情似乎不解,「咦」了一聲,問:「大概是?」氣勢像飛流的瀑布,洶湧而下,辦公室裡流動著一股沉沉的氣壓,圍繞在週身,不斷迴盪,到處激打,啪啪啪無聲的響著。楊主任抬起頭看了他一眼,雙目乍然對撞,冷汗涔涔。忽然垂下眼,緊跟著站起來,匆匆的說:「我立即將這個月流動的資金重新整理一份。」陳喬其點點頭,恭謙的說:「那就麻煩楊主任了。」其他的話一句也沒有說。等他出去後,陳喬其「匡啷」一聲站起來,坐椅「砰」的撞倒在地下。
楊主任剛出來就碰見特意等在外面的李主任,笑著問:「找你有什麼事?」大家都想知道陳喬其到底怎麼樣,是年少有為還是不過如此。楊主任揚了揚手中的文件,沒有說話,轉身離開了,神情卻洩露了一切。剛進去時的不屑和出來時的故作鎮定,明眼人都看的出來其中的差別。李主任見他這個樣子,雙手抱胸,靠在桌子邊自言自語:「據說貓和獅子小時侯長的很像。」錯把獅子當成貓可不是一件有趣的事情。那麼會是貓還是獅子呢?
錢美芹拖著疲憊沉重的身體進來找他的時候,滿地都是散落的文件,一片狼籍。嚇了一跳,不由得問:「喬其,怎麼了?」陳喬其拍了拍身上並不存在的灰塵,笑說:「沒怎麼,心情不好,覺得有點累而已。所以發洩發洩。」錢美芹「哦」了一聲,看了他一眼,不知道有沒有相信,只說:「天黑了,回去吧。今天約了蔡叔叔吃飯。」陳喬其起身裝了一大包的文件資料才陪同母親一起離開了。
驅車來到城中最豪華的酒店,席上除了蔡中夫婦等人還有他們唯一的女兒蔡如舒,見到陳喬其親熱的說:「喬其哥哥,你來了。」陳喬其對大家打了聲招呼,自然的在她身邊坐下。蔡中起身介紹另外一對夫婦說:「喬其,這是銀行的司徒行長,快叫伯父,這是伯母。」又轉頭笑說:「司徒老弟,這就是老陳的兒子陳喬其,你可要記得提攜提攜。」司徒協笑說:「哪裡哪裡,這就是喬其?幾年沒見,長的這麼高大了。」
陳喬其笑說:「司徒伯父,我記得小時侯您還送了一把槍給我呢。」那時候司徒協還只是銀行的主任,經常來陳家走動。被他這麼一提,猛的想起來,哈哈笑起來,說:「我想起來了,當年老陳老是嘀咕我,說你整天拿著一把美式機關鎗跑的不見人影。眨眼間,過去這麼多年了,老陳也走了,你也這麼大了。」說著長長的吁了一口氣,又微笑說:「幸好喬其有出息,沒有辱了老陳的名聲。」蔡中稱讚的看了眼喬其,立即接上去笑嘻嘻的說:「司徒老弟,老陳就這麼走了,喬其還得靠你幫忙呀。」司徒協連連笑說:「好說好說,一定一定。」一口應承下來。氣氛融洽,言笑晏晏。
司徒協的妻子轉頭對蔡中微笑說:「蔡局長,這是你女兒吧,長的跟一朵花似的。」蔡中有些得意的說:「哪裡哪裡,頭疼著呢。」司徒協打趣說:「外頭有多少年輕小伙子排著隊,以至於讓鼎鼎大名的蔡局長頭疼不已?」眾人哄然笑起來。一頓飯吃的賓主盡歡,不負所望。
吃完飯司徒協夫婦先離開了,時間還早,蔡如舒精神熠熠,拉著母親的手提議到附近的商場逛逛再回去。她母親笑說:「我年紀大了,可比不得你們年輕人,經的起折騰。」錢美芹笑說:「小舒要逛的話,讓喬其陪你好了。」蔡中點頭,笑說:「那讓他們年輕人玩去吧。我們幾個還是趕緊回家舒舒服服的睡覺。」陳喬其沒有異議,送他們幾個上車了,才折回來,笑問:「你準備去哪?」
蔡如舒和喬其同年,自小相熟,俏麗活潑,眨著眼睛笑說:「陪我去看電影怎麼樣?」陳喬其大手一揮說:「走吧。」蔡如舒沿著街道慢慢走著,歪著頭對身邊的陳喬其說:「當年你為什麼非要去北京念高中?我們大家都嚇了一跳。你說都不說一聲,就那樣走了。」語氣親暱,頗有幾分埋怨的味道。陳喬其一腳忽然踏進路邊上的草坪裡,怔了怔,瞬間失了神,被強行壓抑許久的感情如奔騰而下的潮水突然將他淹沒,呼吸逐漸困難。
蔡如舒毫不知情,伸出手連忙拉住他,嗔道:「怎麼踩到裡面去了。」抬頭抱怨說:「這邊的路燈怎麼又壞了,黑漆漆的,有點暗,什麼都看不見。」陳喬其立即跳出來,往前走了幾步,笑說:「沒事,一不小心就踩了進來。」兩個人沿著街道隨便走著,到處是流轉的燈光,五光十色,他卻有些心不在焉。
陳喬其在電影院門前停住了,笑說:「這家電影院什麼時候改建的?我記得以前破破舊舊的,現在整的跟歌劇院似的。」蔡如舒抿嘴笑了一下,說:「早就改建了,都好幾年了,誰叫你不在。」陳喬其隨意應一聲說「是嗎」,然後說:「你不是要看電影嗎,就這家怎麼樣?」蔡如舒看著他笑,點頭同意了。
放的是很熱鬧的一部片子,打打鬧鬧,轟轟烈烈,故事很有意思。黑暗裡,蔡如舒看的低笑出聲,轉頭看陳喬其時,斜靠在寬大的椅背上已經沉沉睡去了。她心頭猛的閃過一種疼惜的感情,這麼吵鬧的環境也能睡著,可見真的是很累很累了。將他手上捏著的飲料輕輕抽出來,猶帶有暖暖的體溫,雙手捧在手心裡,忽然喝了一口,有些涼,心裡卻是熱的。怔怔的看了他一會兒,才偏過頭去繼續看,沒有發出任何聲音,甚至想咳嗽的時候也拚命壓住了。
然而陳喬其並沒有睡著,他只是閉上眼睛想起小時侯和蕭君來這裡看電影時的事情。那個時候還沒有包間,長長的椅子,窄窄的通道,昏黃的走廊,差強人意的燈光佈景,密密麻麻擠的到處都是人頭。窗戶的簾幕又厚又重,視線有些模糊,台階亂七八糟的,老是提心吊膽,生怕一腳踩了個空。他拉住她的手小心翼翼的隨著人群往裡走,還比她矮一點點,可是兩個人緊緊的靠在一起,喧囂聲中彷彿什麼都聽不到,只聽的見彼此的粗重的呼吸聲——被人群擠的簡直喘不過氣來。他喝她喝過的奶茶,同吃一包爆米花,甚至搶她咬了一半的地瓜干。她搶不過,瞪眼看他,臉上的神情忿忿的,表面上故意裝作不在意的樣子,可是又偏過頭去不理他。
吃完了零食,她興趣缺缺的用衣服墊住頭睡著了。他彎下腰裝作不經意的掃過她的臉頰,沒有一點動靜,於是更大膽,伸出舌頭偷偷的舔了舔她的嘴唇,上面還有殘留有檸檬奶茶的味道,很甜美。螢幕上的掃帚在高空飛來飛去,到處穿梭,驚險至極,像他那個時候的心跳聲,「撲通撲通」,同樣的驚險刺激。出來後,他對她說「我喜歡你」,只換來她氣沖沖的一句「真是榮幸」。
想到這裡,陳喬其忽然睜開眼睛,一個挺身站起來。蔡如舒嚇了一跳,問:「你醒了?」他點點頭,說:「我去一下洗手間。」站在鏡子前,旋開開關,掬起一把水拚命沖臉,額頭鬢角的頭髮全部沾濕了,水珠順著喉結一直流到襯衫裡。鏡子裡倒映著的彷彿是另外一個他,瘋狂的,桀驁不馴的,絕望的,希望的;可是統統被站在外面的他死命掐住了。忽然憤怒的難以控制,對著牆壁用力的捶了一拳,手指立即又紅又腫,彷彿斷了一樣,可是那會兒絲毫沒有感覺。
等他走出來的時候,已經恢復冷靜,彷彿真的只是去了一趟洗手間。電影剛剛打出字幕,他將手隨意插在口袋裡,微笑說:「看完了?還想去哪裡走一走?」蔡如舒迎著他笑:「不了,有點晚了,回去吧。」喬其要送她回去,她婉拒了,抬頭看著他說:「你累了,回去好好睡一覺。」聲音裡滿是柔情蜜意,像四月春風沉醉的晚上,吹在她身上傳到他身上。
晚上洗完澡的時候,陳喬其冷著臉看著鏡子裡自己,似真似假,完全相像卻又完全相反——厭惡之極,痛苦之至。身體被一張無形的大網纏繞的死死的,箍的絲毫不能動彈,網的週身全部是尖銳的刺,轉個身就扎進身體裡,一直穿到心口,露出森森的泛光的針尖。他突然大吼一聲:「總有一天會要回來的!」然後退後幾步,隨手抄起手邊的重物,用力砸出去。
後來陳家浴室的玻璃經常換,因為老是被砸的粉碎——當陳喬其不能控制心中強烈的思念和妒忌時。陳家的傭人一開始聽到巨大的聲響,慘白著臉戰戰兢兢的立在那裡不知道該不該進去。錢美芹慌慌張張的闖進來,見到翹著腿閒坐在沙發上的陳喬其,什麼事都沒發生一樣,提著的心放下來,小心的問:「喬其,怎麼了?」陳喬其甩了甩未干的頭髮,聳肩說:「沒什麼,心情不好。」錢美芹悄悄的歎了口氣,不再說話,替他帶上房門。第二天讓人換了一塊玻璃。
她去咨詢心理醫生,醫生認為他是壓力太大,責任太重,所以借這種方法宣洩心中過重的負荷,是一種正常的情緒發洩——儘管暴力一些。可不是嗎?他僅僅只有十八歲!可是肩上心上承受的是整個陳家的天和地。後來當陳喬其再砸自己浴室裡的玻璃的時候,錢美芹吩咐底下人,不得大驚小怪,任由他砸。砸了再換,換了又砸,漸漸的整個陳家的人習以為常。連換玻璃的師傅也對陳家這種情況見怪不怪,一來二去,熟門熟路,陳家上上下下都認識了。
沒有過幾天,在雙方家長的同意下,陳喬其和蔡如舒訂婚了。陳氏內部所產生的紊亂衝擊暫時緩下來,逐漸朝原先的軌道上滑去。
第41章
不管怎麼樣,日子還是這麼過下來了。
陽光透過窗簾的縫隙偷偷溜進來的時候,趙蕭君睜開眼睛,茫然的看了一會兒,思緒有瞬間的停頓,才想起來身在何處。她伸出手,輕輕的揉了揉了眉心,臉色有點蒼白,嘴唇有些乾燥,為什麼一覺醒來卻沒有神清氣爽的感覺?長長的吐了一口氣,夜裡依稀有夢,人影綽綽,朦朧一片,可是怎麼都想不起來到底夢見了什麼。是無可奈何的舊人還是似曾相識的往事?
輕微的動靜引得身邊的人問:「怎麼了?」聲音還帶著初醒後的含糊沙啞,滿是慵懶的味道。她打了個哈欠,「天亮了。」聲音清晰,不像剛剛才醒的樣子,掀開被子就要起來。成微雙手按住她,瞇著眼睛說:「還早,再躺一躺。」她探手出去拿起床頭的鬧鐘看了一眼,推了推他說:「快起來,要遲到了。」成微咕噥一聲:「我是老闆,有遲到的權利。」
她笑了下,說:「那你就多睡會兒。」披衣坐起來。成微霸道的攔住她:「你陪我多睡會。」她不為所動,推開他,連聲說:「哎,哎,哎!我至少得起來做早餐呀!」成微乾脆的說:「不吃了!」她「啪」的打掉他伸過來的手,敏捷的跳下床。惹的成微喃喃的嘀咕:「狠心的女人。」
趙蕭君站在客廳裡怔怔的想不起來該做什麼,迷茫了一下,才懶洋洋的走進洗漱間梳洗。眼睛下有淡淡的黑眼圈,氣色有些差。搖了搖頭,挺直肩膀,用冷水用力的擦臉,精神才稍稍好一些。
房間裡充滿清粥的香味,引誘成微一骨碌爬起來。走到廚房卻沒有看到人影,立即推開浴室的門,還是沒有人。莫名其妙,心有點慌亂,大步穿過客廳,書房,健身房,臥室還是沒有。一個箭步衝到陽台上,空蕩蕩的惟有隨風搖擺的衣裳,在燦爛的晨光裡跳舞。他不由得瞇了瞇眼睛,大概是陽光太過強烈的緣故。的10
他雙手撐在陽台上,頭頂是湛藍的天,純白的雲,遼闊無邊。伸出手,晨風從指間穿過,了無痕跡,只有手心還殘留著瞬間而過的溫柔的觸感。直到急促的門鈴聲將他的思緒喚回。趙蕭君提著袋子,抱歉的笑了一下,「我忘記帶鑰匙了,吵醒你了吧?」他的心著了地,逐漸回歸到原來的位置。接過她手中的東西,擁著她往裡走。趙蕭君邊擺碗筷邊問:「我買了燒賣和小籠包,你喜不喜歡吃?」他拿著毛巾走出來,說:「我喜歡喝粥。」
趙蕭君笑,「盛好了,正放在那裡晾呢。」走過去,將他剛才打開的房門一一關上,問:「找什麼東西嗎?」成微「恩」了一聲,說:「我忘記車鑰匙放哪了。」趙蕭君徑直走到客廳的冰箱前,從上面拿下鑰匙交給他,「你昨天晚上一回來就找飲料喝,隨手擱在上面。」成微心裡剎那間湧起一陣強烈的無法用言語傳遞的感情,忽然喊她:「蕭君!」她回身,抬了抬眼睛,「嗯?」了一聲,用眼神問他。他頓了頓,什麼都說不出來,然後笑說:「幫我拿雙筷子。」
趙蕭君白了他一眼,笑罵:「真是爺們!」還是走到櫥櫃前,拿了筷子,順帶拿了勺子。
吃飯的時候,趙蕭君說:「我今天想去一家公司面試。」成微看了她一眼,問:「為什麼想要出去工作?」趙蕭君奇怪的看著他:「人本來就應該工作。」成微頓了頓手中的筷子,有些不贊同的說:「我認為沒有這個必要。」趙蕭君疑惑的問:「為什麼?那家公司不好?」
成微抽出餐巾紙擦了擦嘴巴,「一,又沒有經濟壓力;二,工作太辛苦。你還是多歇一歇。」她不贊同的說:「歇的夠久了。我不想一天到晚都窩在家裡。」成微抬頭看了看牆上掛著的電子鐘,拿起筆記本包和車鑰匙,親了親她的臉頰,說:「乖,先聽我的話。時間到了,我要走了。」趙蕭君不滿的叫:「成微!」成微轉身,直接吻她,封住她接下來要說的話,然後說:「我是怕你累著,你看你,這段時間瘦了多少。這件事,等我晚上回來再說。」
趙蕭君有些無奈的看著他離開了,忽然沒有胃口,漫不經心的收拾了碗筷。呆窩在沙發裡,房子很大,天花板很高,越發顯得靜。陽光很好,空氣很新鮮,可是一點聲音都聽不見。一大早起來,什麼事都沒有做,卻覺得半點力氣都沒有。精神萎靡,思緒茫然,生活一下子失去了目標,空虛的可怕。等她無力的抬頭,時間已經悄無聲息的過去了兩個小時。她有些駭然,跳起來衝到穿衣鏡前,幸好只是兩個小時,不是二十年,她還年輕,無聲的吁了一口氣。看著鏡子裡那個黯然失色,憔悴不堪的女人,她決定振作。
找出荷葉鑲邊式的白色襯衫和膝蓋上洗得泛白的牛仔褲,穿上平底的帆布鞋,頭髮隨便紮著,乾淨清爽了許多。只是塗了塗唇彩,臉色立即顯得紅潤活潑起來。找出許久不用的睫毛膏,微瞇著眼睛一下一下刷著,總算變的黑亮有神。心情好轉,身輕如雲。帶上簡歷就這樣出門。
照著報紙上的地址興沖沖的去面試,結果大失所望。連像樣的辦公樓都沒有,住宅區改成的辦公室,一間不算寬大的房間堆了數十台電腦,陽台改建的會客室,工作人員的穿著隨意鬆散。趙蕭君心驚膽戰,對他們所謂的行業產生懷疑,不敢逗留,匆匆會了面,落荒而逃。
雙手插在口袋裡,沿著人來人往的街道慢慢走著,剛才的洩氣在正午陽光的蒸發下逐漸消失不見。心裡忽然莫名其妙的空虛,揮之不去,殘留的缺口怎麼都滿足不了。像黑洞,無論什麼都被吸進去,就連光也不例外。漫無目的,在人群裡遊蕩,有些像遊魂,不斷的撞到人,不斷的道歉,聽起來卻有氣無力,不怎麼有誠意,幸虧別人不計較,笑一笑不放在心上。
成微打電話過來問她在哪裡。她抬起頭轉了一圈才說:「在長安街這一帶。」他「哦」了一聲,說:「怎麼會在那裡?吃飯了沒有?」她才記起來自己連午飯都沒有吃,說:「正在找飯館呢。」成微邊盯著電腦邊說:「那過來一起吃吧。在碧水雲天等你。」掛了電話,趙蕭君愣了一會兒,才招手叫出租車。
一路上成微都在打電話催,問她到了沒有。她坐直身子朝前看去,說:「正是下班時間,這邊有點堵車。」他叮囑她:「那到了記得給我電話。」她剛推開車門,正翻包找手機的時候,成微已經迎上來說:「進去吧。」兩人像情侶一樣坐在窗邊,成微忽然說:「中午打電話到家裡沒有人。你今天出去找工作了?」她點頭,成微沉默了一會兒,想了想說:「你既然想要工作,那還是來齊成吧。」她愕然看著他,反射性的搖頭:「不去!」成微輕聲「哼」了一下,「為什麼不去!還怕什麼?在外面工作我不放心。」他心中充斥著強烈的不安全感。趙蕭君堅決搖頭,毫無商量的餘地。她不想再踏入齊成一步,以前是羞愧的不敢,現在是惱怒的不願。那個地方有太多的是非和牽絆,她寧願繞道而行。
成微有些懊惱的丟下餐巾,說:「我們結婚還沒有請客呢,什麼時候宴請宴請大家。」成微有意讓公司裡的人知道他們的關係,以澄清她前段時間背負的「惡名」。可是趙蕭君現在已經無所謂了,只怕引來更多的口舌,紛紛擾擾,不得清淨。默然半晌,沒有回答。照理說,結婚請客,這是很應該的事情,可是她卻覺得有些難堪。因為放不開,所以才會這樣難堪。
成微暗中歎了口氣,不想在這個問題上繼續糾纏,轉開話題說:「吃飯吧,這事我來辦。」氣氛有些消沉。過了一會兒,她才點頭「恩」了一聲,指著盤子輕聲說:「這個菜不錯,只是有些辣。要不要嘗嘗看?」夾了一些給他。成微順著她的意吃了一口,說:「還不錯,下次再要這個菜。」氣氛漸漸融洽。
趙蕭君現在因為對薪資沒有太大的要求,很輕易的在一家新上市但很有前景的公司得到一個職位。她知道成微可能有些不贊同,還是請了林晴川出來吃飯以示慶賀。兩個人大熱天吃火鍋,滿頭大汗,又嗜辣,一邊吐著舌頭一邊還要吃。林晴川扔下筷子,揩了揩鼻涕,吸著氣說:「這家店真夠正宗的。」趙蕭君也好不到哪裡去,紅著鼻子眼睛,含糊不清的說:「特意挑的呢,果然夠辣。」
林晴川揀了塊羊肉扔進碟子裡,說:「你幹嘛這麼急找工作,反正有人養。」趙蕭君白了她一眼,吸氣說:「我又不是米蟲!」林晴川笑:「米蟲有什麼不好,省心省力。」她一頭鑽進氤氳的水氣裡翻土豆片,眼前迷濛一片,說:「米蟲是沒什麼不好,可是我還是願意出來自己做一點事。自給自足也沒有什麼不好是不是。」林晴川呼了口氣,握拳,「說的也是。既然是現代女性,就該堅強獨立。」趙蕭君笑:「其實沒有想那麼多,只是覺得工作比發呆有意思。」
吃了幾口,她又笑,說:「你這次帶家屬回去,家裡人怎麼說?」林晴川白了她一眼,支吾說:「還能怎麼說,就那樣唄!」她笑問:「那有沒有問什麼時候結婚?」林晴川咳嗽了一聲,看了她一眼,搖頭說:「哪有這麼快,他現在正考博士呢。」趙蕭君問:「那你們兩個準備耗到什麼時候?」林晴川露出煩惱的神色:「誰知道呢,什麼都拿不準。這個世界瞬息萬變,感情也一樣。」停了一停又說:「大概還得等兩年吧,我研究生還沒畢業呢。」
她想了想問:「你和成微……,怎麼樣?」趙蕭君突然被衝起的熱氣燙著了,趕緊望回縮,說:「挺好的。」林晴川看了看她的臉色,很平靜,才舒了口氣,猶豫了一下,還是說出來:「陳家發生這樣的事你別放在心上,跟你完全沒關係。」她愣了下,怔怔的看著林晴川,一臉嚴肅的問:「陳家發生什麼事了?」絕不容她含糊打岔的氣勢。
林晴川愕然:「你不知道嗎?」看她的表情像真的不知道的樣子,暗罵一聲,只得硬著頭皮告訴她,反正遲早是要知道的,「陳念先突發性腦溢血,去世了。」趙蕭君手中的筷子一滑,「啪啪」兩聲掉在桌子底下。她彎下腰,推開厚重的木椅,鑽到下面揀起來,忽然全身一軟,差點跪在地上。蹲了一下,雙手撐住桌子角慢慢的站起來,捏住的筷子一時沒有拿穩,又掉在地上,搜尋了下,完全不知道掉到哪裡去了,一陣無力,直接倒在椅子上。
林晴川有些擔心的看著她,「蕭君,沒事吧?」她嚥了好幾次口水才說出話來,又乾又啞:「什麼時候的事?」林晴川想了下:「大概有段時間了。這次回去地方報紙上看到的。」其實她真正看到的不止是這個消息。趙蕭君不由自主,脫口而出:「那喬其,喬其——」忽然間失了魂一樣,心裡一直懸著的一根線突然被閃電給擊斷了,心口摔成兩半,痛的有些麻木,感覺遲鈍。
林晴川趕緊說:「放心,放心,陳喬其力挽狂瀾於既倒,少年老成,表現出過人的魄力和手段,陳氏安然度過危機。」她垂著頭沒有說話,林晴川只得繼續說:「大家驚訝之餘,都誇他年輕有為,將來一定大有成就。放心好了。」她忽然抬起頭,面無表情,眼睛沒有焦距,像是什麼都看不見,垂首說:「可是他這個年紀應該是在學校,而不是公司。肩上擔著數百員工的重責大任,他怎麼……,怎麼應付的過來——」
林晴川歎氣,「那也沒有辦法,誰叫他姓陳,有責任扛起來。說實話,這件事,你也不宜多想,沒有好處,只會折磨自己。」趙蕭君還在那裡喃喃自語:「可是,可是喬其,喬其,他,他——」一直重複著這幾個字,口齒甚至不清。林晴川歎了口氣,有些不滿,乾脆告訴她:「陳喬其已經和省廳蔡局長的女兒訂婚了。我回去的時候,報紙上正登著呢。」
她覺得忽然被人狠狠的甩了一個響亮的耳光,頭偏到一邊,渾身打顫,站立不穩,牙齦都腫了起來——卻哼都不敢哼一聲。真是活該,難道不是嗎!腦海裡有一種自殘的衝動,可是有什麼用!事已至此,萬事皆休。她招手叫來服務員,讓她重新拿一雙筷子。
林晴川小心的說:「蕭君——,你還好吧?」她微微點了點頭:「嗯,吃飯吧。」撕包裝好的筷子,一連撕了兩次還沒有撕開,手在哆嗦,卻勉強笑說:「沾了油,手有些打滑。你幫我撕吧。」林晴川伸手接過來,毫不費力就撕開了。她抽出裡面的濕巾,一個勁的擦手指,像在做一項重複的機械運動。
林晴川歎了口氣,說:「吃飽了的話,我們就走吧。」她笑一笑,搖頭,探著身子湊近了去挑熟了的粉絲。她現在渾身溺了水一樣,沒有一絲力氣,腳在發軟,連站都站不起來。偏偏粉絲這東西又細又滑,怎麼都挑不起來,弄的滿臉都是水氣。突然,眼中積蓄的淚再也忍不住,綠豆大的眼淚直接滑落在湯裡,微微有些漣漪。她「啪」的一聲重重放下筷子,說:「不吃了,這樣吃法,簡直要人命。」背過身去拿包,快速的擦了擦眼睛,率先走出去。
回到住處才發現自己又忘記帶鑰匙了,一手壓著門鈴,許久都沒有人應,知道他人不在。忽然用力拍門,發怒一般,越拍越重,只差拳打腳踢,恨不得狠狠的咬上一口。發洩般重重喘了一腳,「砰」的一聲巨響,頹然滑倒在門口,才感覺到腳尖火一般的疼痛,像一路剛從刀尖上踩過來。幸虧她這裡住的高,又是獨立的一層,沒有鄰居投訴。不然照她這樣敲門,警察都能招來。
她木然的蹲在牆角邊,頭埋進胳膊裡,半天沒有動靜,似乎睡著了。忽然聽到電梯開關的聲音,立即從地上站起來,用衣袖隨便擦了擦臉,整了整頭髮。成微看她站在外面,說:「又忘記帶鑰匙了?怎麼不給我打電話,等很久了嗎?」她搖頭,說:「沒有,剛回來。估量你也該回來了,所以在這等著。」
成微打開門,順手開了燈,才拉她進來,皺了皺眉:「手怎麼這麼涼!」她搓了搓手:「對呀,這邊早晚溫差有點大。」成微叮囑:「那明天記得加件外套。」她「恩」一聲,轉身要走。成微又一手拉她回來,盯著她問:「眼睛怎麼紅了?哭了嗎?」她低著頭,心想這個樣子肯定瞞不了人,乾脆承認:「嗯!」成微一手挑起她的下巴,對著燈光仔細看著,問:「為什麼哭?」她偏過頭去,說:「不知道,就是想哭。」成微「哦?」了一聲,不知道心裡到底是怎麼想的。她又接上去一句:「大概是被你關在門外的緣故。」
成微笑了一笑,沒有說什麼,一手用力貼緊她,一手壓在她腦後,沿著眼睫毛一路吻了下來。不知道為什麼,她今天特別抗拒,手搭在他肩頭,阻止他進一步的動作。成微不解的看了她一眼,眼睛裡有詢問的意思。她有些慌張,忽然說:「我明天要去工作了。」
成微驀地停下動作,放開她,說:「什麼時候做的決定?為什麼不跟我商量?」語氣明顯不悅。她撇開眼,「就這兩天。沒想到一次就通過了。他們缺人手,讓我盡快去上班。」成微大步走到沙發旁,重重的坐下來,半晌,冷冷的說:「我說了,你要工作,儘管來齊成。」趙蕭君聽著他那樣冷淡的口氣,語氣也不好:「我不想去齊成!」他有點火大:「為什麼?」趙蕭君扔下一句話:「不為什麼。」
成微忽然一腳踢翻矮几,努力壓下火氣,平靜的說:「蕭君,你為什麼一定要出去工作?你就這麼不信任我?你對我一點安全感都沒有?所以想自主獨立,所以想——」掙脫?他沒有說出來。趙蕭君被他剛才的動作嚇了一跳,心臟差點負荷不了,眼中還殘留著害怕的情緒。
成微煩惱的梳了梳頭髮,走到她面前,道歉:「對不起,剛才嚇到你了。」她漸漸的回過神來,明白他話中的意思後,斟酌著說:「不是,我覺得一個人呆在家裡挺無聊的,你又忙,整天不在家。我還不如找份工作,至少可以學到東西。」成微默然,忽然問:「一個人在家真的很無聊?」她連連點頭,拉著他袖子說:「你不知道,我悶的差點要瘋了。」成微的臉色緩和下來,「你可以報一兩個語言班,英語法語都行,或者插花,茶道,逛街也行。」趙蕭君白了他一眼,「你以為我是搞藝術的?哪有人整天無所事事的。」
成微歎氣:「那你來齊成好了,外面的公司亂七八糟的。」趙蕭君「哎哎哎」的連聲叫起來:「你別這麼不講理好不好!就你齊成好!王婆賣瓜!」然後又咕噥:「打死我都不去齊成。這算是什麼話!「成微其實也明白,現在還讓她去齊成工作,簡直是大大的麻煩,下面的人都不知道該怎麼做,勢必引起混亂。有些無奈的說:「那你沒時間陪我了。我娶個老婆不是讓她早出晚歸工作的。」趙蕭君笑:「也不是往家裡一扔,什麼事都沒有了。」
他有些挫敗的抱住她,威脅說:「你再敢說!」趙蕭君猶豫了一下,還是反手抱住他:「同意了?不反對了?」他悶悶的「哼」了一聲。趙蕭君忽然說了一句:「這算是我們第一次吵架嗎?」成微冷哼一聲:「你還敢說!」卻有些淒涼——沒想到來的這麼快!
趙蕭君甩開他埋在頸窩的頭,「哼」了一聲,說:「剛剛還在踢茶几呢!切!現在——,想的美!」成微有些惱怒的抓住她,眼睛裡情慾,低吼一聲:「你這女人!」她忽然有些煩躁,什麼都不顧,丟下他抱著頭躺在床上,癱軟成一堆,深深的呼了一口氣,胸口還殘留著剛才未消的疼痛。伸手扯過被子,從頭到腳蓋的嚴嚴實實,差點悶死——悶死算了!
成微跟著進來,見她這個樣子,忽然有些粗暴,上身壓住她,吻雨點般落下來。趙蕭君有種窒息的感覺,警告他說:「你注意點,到時候別怪我!我身體不舒服。」成微心口一鬆,以為她的反常都是因為這個,立即原諒了她。瞪著她不甘心的說:「我掐死你!」好半天才爬起來沖冷水澡去了。趙蕭君忽然跳起來,推開另外一間浴室,也徹底的沖了個熱水澡。
第42章
新上市的公司,人手緊湊,業務繁忙。趙蕭君一天到晚沉浸在工作裡,放在家庭上的時間自然就少了,心底卻莫名的有一種如釋重負的感覺——羞愧的如釋重負。她這也是一種逃避——表面上冠冕堂皇,實際上理不直氣不壯。因為認真努力,沒有過多久,她就升職了,手底下有四個人,一路過關斬將,工作的如火如荼。慢慢的,內在的自信表現出來,整個人神采飛揚,舉手投足,顧盼生姿。公司裡的許多男性得知她已經結婚,無不扼腕歎息。
夜幕降臨,大部分同事都走了,趙蕭君還坐在辦公桌前伏案工作,費盡心力整理一大堆的數據文件。成微打電話過來,語氣裡滿是火氣:「你現在在哪裡?」趙蕭君一手拿電話,眼睛仍然盯著一組數據不敢移動,生怕有所差錯,手中的筆快速的作標記,忙中抽空回了一句「我在公司。」成微等了半天才等到她這麼一句冷冰冰的話,怒氣勃發,「不是已經下班了?你給我趕緊回來!」趙蕭君聽出他的不悅,皺了皺眉說:「可是我工作還沒有做完。」成微冷哼,重重的說:「難道沒有明天嗎?」她好聲好氣的解釋:「明天就要用,得趕緊趕出來。」
雖然有再正當不過的理由,可是就是因為這樣,成微更加憤怒,「那好,我去接你。」趙蕭君停了一停,才反應過來:「你出差回來了?什麼時候回來的?」她不問還好,一問火上澆油,「你現在才知道問了?」聲音裡有詰問,有嘲諷,還有失望——可惜她沒有聽出來。可是惟其這樣,才越發淒涼。成微出差半月有餘,兩個人各自忙的昏天黑地。期間只通過幾次電話,全部是他打過來的——儘管他不見得比她清閒。事實上,趙蕭君主動給他打電話的次數屈指可數。
趙蕭君習慣性的道歉:「對不起,我忘記了。」——是真的歉疚,語氣裡還帶有某些不安。他在電話裡特意說過這事,可是因為迫在眉睫的公事,她還是忘記了。成微一聽見這三個字,憤怒中夾雜濃濃的挫敗,卻不得發作。她總是道歉,因為晚下班道歉,因為節假日加班而道歉,因為不能陪他出去遊玩而道歉,現在又在道歉!道歉——多麼的生疏客氣!他寧願她有時候蠻橫無理,任性撒嬌。沉默半晌,只是重複了一句:「我去接你。」和先前那一句憤怒的語氣完全不同,聲音低沉,有一股化不開的無力直入心扉。然後甩了電話。
趙蕭君剛想說不用了,讓他好好休息,可是電話已經斷了。歎了口氣,她看了看正處理到緊要關頭的文件數據,先將手頭的做完,然後一一收拾整理好,放進包裡。出來的時候天色已經黑了,燈光有點暗,她立在影影綽綽的影子裡,伸手揉了揉眉心,有些疲憊。晚風襲來,全身發涼,她顫了一下,抱緊胳膊。
成微很快就到了,她有些訝異。探頭看了看他的臉色,面無表情,想了想說:「剛回來,累不累?」成微徑直盯著前方,沒有說話。她有些尷尬,隨便問了一句:「吃飯了嗎?」成微依舊沒有表情,冷硬的說:「沒有!」然後側頭看了她一眼。她有些驚訝,說:「這麼晚了,怎麼還沒有吃飯?」卻讀不出他眼中究竟隱藏著什麼。又說:「不如到附近的飯館裡吃吧。我正好也沒吃。」
成微忽然緊急剎車,將車停在路邊,手撐在方向盤上,一動不動。趙蕭君措手不及,胸口被安全帶勒的生疼,緩過氣來瞪著他說:「成微,你想幹什麼!」連續咳嗽了幾聲,臉漲的通紅。成微轉過頭看了她一眼,忽然歎了口氣:「我們有多久沒見面了?」趙蕭君仍然在怪他,沒好氣的說:「你不是出差去了嗎!」到底有多久?她也不記得了,一個星期?還是兩個星期?她似乎不怎麼想起。
成微在燈光下看她,半瞇著眼睛,嘴唇有點白,一臉的疲倦,僵硬的臉總算軟化了一點,又問:「我們有多久沒在一起吃飯了?」趙蕭君不語,他是在責怪她嗎?可是她不能老是遷就他,她也有工作,想要做好,就得花更多的時間。成微忽然又說:「蕭君,我們到底有多久沒在家裡好好吃一頓飯了?」今晚的他意氣低沉,神情蕭索。
趙蕭君歉然,「成微,對不起,我……」,成微一口打斷她:「不要再對我說對不起。」一點用處都沒有!她暗中歎了一口氣,不明白他今天為什麼這麼大的火氣,是因為她忘記他今天回來嗎?還是因為其他的事情?她累的來不及深想,問:「那你說怎麼辦?總不能空著肚子。」成微斷然說:「回家吃。」她有些累了,不想自己動手做飯,說:「冰箱裡什麼都沒有。」成微今天特別執拗,「我想超市裡有。」她忍不住呻吟一聲,「好,那就先去超市吧。」
她本來只想隨便買一點就走,可是成微一樣一樣挨著看,光是蔬菜就要了一大堆,像要存起來過冬似的。趙蕭君推了他一把,說:「買這麼多幹什麼?哪吃的了!」成微不理會她,逕直去結帳。她還想阻止,他已經刷了卡。兩個人推著購物車出來的時候,趙蕭君惟有苦笑。
回到家裡,成微將東西往地上一扔,累的躺在沙發上。他暈頭轉向忙了半個月,回到家裡,一室冷清,甚至連通電話都沒有,然後又馬不停蹄的趕著去接她,連闖紅燈。剛倒下,人就睡著了。趙蕭君歎了口氣,轉身進廚房。將牛肉和土豆一塊放在鍋裡燉,又煮了米飯,斜靠在流理台邊,怔怔的看著一簇一簇的火焰。藍色的火苗伸著舌頭蜷起來,不斷朝外撲騰。
等到香氣四溢,她才「哇」的一聲跳起來,手忙腳亂的放鹽放雞精等作料。成微指著盤子裡的土豆牛肉問:「怎麼一點水都沒有?」看起來不像煮的,倒像烤的。她不好意思的笑了兩聲,小聲嘀咕:「剛剛靠在流理台邊打了下瞌睡,沒想到燒成這樣。不能吃的話就不要吃了。」成微無聲的歎息,有些心疼,嘗了塊牛肉,說:「味道還不錯。」
趙蕭君餓過了頭,有些累,只想睡覺,沒有吃兩口就放下了筷子。成微也跟著她停下來,忽然說:「我以後不想再在外面吃飯了。」她愣了一下,問:「那你去哪吃?」成微冷哼了一聲:「我想我還有個家。」趙蕭君蹙起眉,有些為難的看著他:「可是我不是每天都有時間。」成微看著她,冷冷的說:「不要再去上班了。」趙蕭君愣住了,搖頭:「不行!」
成微再也忍不住了。兩個人工作都忙,早出晚歸,回來倒頭就睡,一連幾天說不上話的時候也有,不是你睡著了就是他睡著了。他覺得這根本就不像一個家,大聲說:「蕭君,我們這樣還像夫妻嗎?」趙蕭君忍住打哈欠的衝動,問:「怎麼了?」成微懊惱的不知道該怎麼說,看著她漫不經心的樣子,十分不滿,「蕭君,把工作辭了!」趙蕭君皺著眉頭,不解的說:「成微,你今天怎麼了?無緣無故的為什麼非要我辭工作?」成微體內有種無法發洩的苦悶:「蕭君,你覺得我們這樣正常嗎?我們連吃個飯都這麼困難!」
她默然,過了一會兒說:「成微,我這段時間比較忙。」成微冷笑說:「忙?我想你沒有不忙的時候。把工作辭了!」趙蕭君斷然拒絕:「不!」他幾乎控制不住勃發的怒氣:「為什麼非要工作!我養不起你嗎?」趙蕭君也漸漸提高音量:「你明知道不是這個原因。」成微一手抓住她的肩膀:「那是什麼原因?你說呀!」她偏過頭去:「我喜歡這份工作!為什麼要辭掉?」
成微不屑的說:「就那樣一份工作有什麼好喜歡的!」趙蕭君覺得他今天簡直有些不可理喻,「成微,你又不是我!你怎麼知道我喜不喜歡。」成微一味逼著她:「明天不用去上班了,我去跟你老闆說。」趙蕭君用不可思議的眼光看著他:「我不會答應的。」成微怒:「蕭君,你為什麼這麼固執!」趙蕭君看著他:「成微,你為什麼這麼霸道!」
「我霸道?」成微的聲音低下來,聽起來有些悲傷,半晌,臉色一變,忽然說:「那就霸道吧。」說著拿起手機準備給她老闆打電話。趙蕭君撲到他身上,大喊:「成微,你怎麼可以這樣!」成微冷冷的說:「那你自己去遞辭呈。」趙蕭君恨恨的看著他:「不!我絕對不辭職!」成微撥通電話。她眼睜睜的看著他的動作,無可奈何,最後扔下話:「就算辭了這個工作,我不會再找嗎?我就不信偌大的北京會找不到工作。就算北京不行,還有其他城市呢。」轉身就走。
成微臉色一變再變,手機仍然嘟嘟的在響,沒有人接聽。最後頹然的坐下來,疲憊的問:「蕭君,這個家,你為什麼就不肯多用點心?」趙蕭君停住腳步,慢慢回頭看著他,說:「我只是這段時間比較忙而已。」成微打斷她:「不要用工作做擋箭牌,你明知道不是這樣的。難道不是嗎!」最後一句語氣甚至有些嚴厲。
她不想吵,本來渾身就散了架,加上現在頭痛欲裂,半點力氣都使不出來。歎了口氣,說:「成微,那你覺得我們應該是什麼樣子?」她腦海裡忽然想起和陳喬其一同生活的情景,彷彿天經地義,再自然不過。可是為什麼換個人就這麼難呢,處處遷就,還是步步是錯。是用的心不夠嗎?可是她已經竭盡全力,只不過有時候也需要自己呼吸的空間而已。
成微也說不上來,現實中的婚姻生活究竟應該是什麼樣子呢?什麼都和理想中的相差甚遠。可是他可以肯定的是,至少不應該是目前這個樣子的。共同組織起來的家不僅僅只是回來睡個覺而已,他想要更多。有些無力的說:「蕭君,我只想回到我們剛結婚的時候。那樣就很好了。」儘管他想更和諧美滿一些,可是照現在這個情況,能回到那時候,他已經心滿意足了。那個時候趙蕭君還沒有工作,所以他現在才會蠻橫無理的要求她辭職。可是實際上真的是這樣嗎?只要趙蕭君辭了職,一切就可以恢復嗎,什麼痕跡都沒有?他沒有也不敢深想。
趙蕭君吁了口氣說:「可是那個時候我很無聊,並不快樂。」儘管她現在也不見得有多麼快樂,可是至少忙碌的沒有時間去想這些已經虛無縹緲的東西——她何嘗不是自我麻痺。成微反問:「那你現在就很快樂?每天忙的愁眉不展也叫快樂?」趙蕭君歎氣:「至少不無聊,而且充實,這些就足夠了。我不想輕易辭職,我做的很好,可以從中獲得滿足。」成微扳過她臉,面對面說:「那我們呢?我們就這樣?幾天說不上一句話,難得在一起吃頓飯?」趙蕭君默然好半天,艱澀的說:「我以後會注意的。」
「又是以後?」成微嗤笑一聲,「這句話我已經聽過很多遍了。」過了一會兒,黯然說:「蕭君,你為什麼要這麼忙?你就不能好好待我嗎?」趙蕭君有些茫然,她待他很差嗎?今天她累的抬不動手指,甚至靠著流理台就睡著了,就因為他不想在外面吃飯,還是做好了一大桌的飯菜。她到底該怎麼做?一定要辭掉工作才行嗎?可是她不願意,滿心的不願意!
成微忽然說:「蕭君,我們為什麼會這樣?」趙蕭君無言的看著他,緩緩說:「那你想要我怎麼做?」成微想都不想的說:「先把工作辭掉。」兜來轉去仍舊回到這裡。趙蕭君有些生氣,頓腳說:「成微,你不能這樣。」成微理直氣壯的反問:「為什麼不能?」趙蕭君氣的渾身打顫,有些口不擇言:「你憑什麼?」
成微眼睛閃了一閃,怒氣一掃而過,冷著臉說:「就憑我是你老公!」趙蕭君氣他的蠻不講理,大聲吼:「你只不過是我老公,又不是天,又不是地,又不是我的一切!」這句話真正惹到成微的痛處了,他紅著眼睛,理智盡失般吼道:「我不是你的一切?那誰是你的一切?陳喬其嗎?」又不屑的加了一句:「就他那乳臭未乾的樣子?」——掩藏不了的鄙夷和妒忌。
他的話像一把劍刺的趙蕭君體無完膚。本來就是禁忌,為什麼要活生生剝開那層皮,然後一刀一刀的凌遲?傷人又傷己。他的話如刀似劍——那也是一把雙刃劍,彼此傷痕纍纍。趙蕭君踉蹌後退,沙啞著聲音低泣:「成微,你……」淚眼朦朧的看著他,眼前一片模糊。心如刀割,肝腸寸斷。體內的痛苦成了附骨之疽,復活過來,彷彿成了唯一鮮活的事物,一點一點噬咬著她,不肯停歇。
成微見她臉上的淚痕,立刻就後悔了。連忙抱住她,不斷磨蹭,趙蕭君渾身僵硬,沒有一點反應。他又悲又憤,忽然問:「蕭君,你就沒有一點愛我嗎?」抓著她不斷搖晃,如臨深淵,有些絕望。趙蕭君抬頭看他,眼前的人是為了她如此痛苦嗎?心口猛的一陣抽搐,忽然捶他:「如果一點都不愛你,我想我不會嫁給你。」可是這僅有的一點愛是不是也會在歲月的打磨中消失殆盡?她忽然心灰意冷,萬念俱消,「等到我一點都不愛你了,我們就離婚吧。」反正已經到這個地步了。到底是為什麼呢!竟然會弄至這步田地!
成微駭然的望著她,簡直不敢相信她剛才說的話!大怒:「你胡說什麼!絕對不會有那麼一天的!」世界上沒有什麼事情是絕對不可能的。趙蕭君反倒冷靜下來,慢慢說:「成微,你先冷靜冷靜。我是說如果,如果有那麼一天……」成微不等她說完,吼叫:「不要再說了!你瘋了是不是!」然後撲上去,毫無預警,粗暴的吻她。手箍的她肋骨都要斷了,氣血翻湧,呼吸不暢,只能任由他宰割。如此強烈的佔有慾!
趙蕭君覺得痛,用力推他,他卻越來越瘋狂。她忽然覺得害怕,怎麼躲都躲不掉,嗚嗚嗚的哭著,淚水流下來,落進她嘴裡,同樣流到他嘴裡,糾纏在一起,鹹的發苦發澀,連鼻子都是酸的。他依然不為所動,直到兩人的嘴裡傳來血腥的味道。他皺眉,彷彿疼痛使人清醒,放鬆力道,趙蕭君滿臉是淚癱軟在他懷裡,哽咽的說不出話來。他靜靜的抱住她,不發一語。
趙蕭君忽然掙扎起來,依然逃不出他的範圍,咬牙切齒的說:「滾!」成微抓住她揮舞的雙手,威脅說:「蕭君,不要再說刺激我的話!我不保證我不會發瘋。」趙蕭君毫不退讓的瞪著他,聲嘶力竭:「是你先逼我的!」成微一頭埋在她頸邊,語氣淒涼:「我怎麼會逼你!我愛你。你到底知道多少?」趙蕭君僵立成石。成微滿心的惶恐,連聲要求她:「蕭君,說你愛我!我們就不會這樣痛苦了。」理智上儘管明白的很,說了就有用麼?世界上就不會有自欺欺人的說法。可是成微這麼一個人在這個時候竟然也相信自欺欺人,是如何的可悲。
趙蕭君一直在抽泣,嗚咽的像是被人丟棄的孩子,在荒野山林裡徘徊哭泣。成微沿著她的唇一路吻下來,然後向下,再向下。趙蕭君不肯,拚命打他;他也不肯,堅持不放。兩個人像在進行一場拉鋸戰,單論實力,趙蕭君完全處在下風。可是成微吮著她的耳垂說:「蕭君,我們應該有一個孩子。」趙蕭君抗拒,可是沒有用——她沒有理由,他們是夫妻。她此刻反正是絕望了,已經無所謂了。成微想要一點一點軟化她,可是大概做的不是很成功。她一直在流淚,卻沒有掙扎。
第二天並沒有雨過天晴。成微醒過來的時候,床上的人早已不在。地上甚至散落了幾件衣服。他立即跳起來,拉開衣櫥,她常穿的幾套衣服全部不見了。再打開另外一個櫥櫃,旅行箱也不在。駭然失驚,看著空蕩蕩的房間,強烈的挫敗感襲上心頭。他彎腰揀起地上撒落的衣服,用衣架掛起來,然後頹然的坐在床邊。她連衣服掉了都不知道,走的這麼匆忙,到底是為什麼?難道真的就要這樣結束了嗎?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突然他站起來,腰脊挺的筆直,不會這樣就結束的,他不答應!只不過是夫妻間平常的吵架出走而已,他不會放手的!深吸了口氣,給她打電話。幸好沒有關機,只是一直沒有人接聽。他吁了口氣,又撥了第二遍,這次被掛斷了。他反倒又鬆了一口氣,至少她人沒事。打第三遍的時候,響一聲就被掛斷了。他繼續撥,大有誓不罷休的姿態。
趙蕭君被他吵的不勝其煩,冷著聲音問:「什麼事?」他愣了一會兒,問:「你現在在哪裡?」她沒好氣的說:「在火車上。」他皺了皺眉:「為什麼坐火車?」她冷哼著不說話。他又問:「你要去哪裡?」等了半天,她才說:「回家。」成微真正愣住了:「回家?」她看著窗外連成直線的一片朦朧的樹影,景色逐漸在改變。歎了口氣說:「對,回家。」成微才反應過來,她是回老家。
剛鬆了一口氣,臉色忽然變的鐵青。她老家哪裡還有至親,全部都不在了!她是絕對不會去找那個她所謂的繼父的——除了陳喬其!聲音忽然變的如萬載玄冰:「你回去幹什麼?」她不知道有沒有聽出他話裡的森寒嚴冷,只是歎了口氣說:「晴川在家裡舉行婚禮,我去給她當伴娘。」本來沒有這麼早動身的,可是她想走遠一點,好好想一想兩個人之間的事。
成微沒有說話,這事他也知道,隔了半晌說:「那我陪你一起去吧。」趙蕭君轉頭疲累的看著窗外,深長的歎息他都能聽到,說:「不了,讓我靜靜的想一想吧。」成微著急的喊:「蕭君!」很不贊同。
趙蕭君惘然的笑了一下:「就算是吵架好了,我也有負氣出走的權利吧。」然後,她掛了電話。陽光懶洋洋的穿過窗戶照在她臉上,渾身都是溫暖的氣息。她頭歪在靠墊上有些難受的睡著了。一整個晚上沒睡,再怎麼吵都睡的著。夢裡依稀記得相似的場景,有人輕輕撫著她的臉,然後拉上車窗深藍色的簾子,擋住了一身的陽光。她睡的很熟,很好,的確是在做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