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好幾天沒看到他,他肯定是被我嚇壞了,從此老死不相往來更好,反正我不在乎。「五一」期間,忙上添亂,公司裡給派了兩個臨時促銷員,新手,什麼都不懂,培訓都沒上過,連試機都不會,一問搖頭三不知,站在旁邊還影響成交率,氣的我乾脆打發他們走了。客流如織,尤其是第一天,我吼的聲音都啞了,忙的一整天沒吃飯,累的差點沒倒下來。熬過了前三天,後面幾天就冷清許多,連平時的客流量都不到,盛極而衰。可是上全天的班,從早站到晚,更累。
晚上十一點,好不容易下班。我在站台邊等車,簡直站著就能睡著。大半夜的,夜班車很難等,我瞇著眼準備打車回去。忽然強烈的燈光射過來,眼前瞬間空白,似乎盲了。眼睛還沒適應,一片模糊,先聽清楚是操曹的聲音:「續艾!」我站在那沒理他。他打開車門下來,忐忑的看著我,懦懦的說:「這麼晚才下班?一個人回去不安全,坐我的車好不好?」我不耐煩的說:「半夜三更的,你幹嗎呢?不是說了讓你別再來找我嗎?」
他說:「你氣還沒消呀?對不起,我以後一定不擅做主張。」我冷哼一聲,站的遠遠的,他連我為什麼疏遠他都不知道。他跟過來,連聲道歉:「對不起,我只不過有點急,我只是想讓你認識認識我媽,並沒有其他的意思……」我充耳不聞,伸手攔出租車,駛近才看清裡面有人,運氣真背。他扯著我胳膊說:「我送你回去吧。」我冷著臉瞪他:「放手!」他大概想起上次被踹一事,訕訕的鬆了手。我將包一甩,說:「為什麼要你送?我自己不會回去嗎?」攔了輛出租車,絕塵而去。他自己喜歡等,關我什麼事!
付了錢下車,才發現他的車子如影隨形跟在後面。我皺眉說:「操曹,你到底想幹嗎?死纏爛打,你煩不煩呀!」他陪著笑臉說:「續艾,我等了你一個晚上,再怎麼樣,氣也該消了吧?不然,我讓你再打兩下解氣?」他這樣低三下四的討好我,忽然不知道該說什麼。唉,他這是何必呢!如此的卑微。工作了一整天,早就筋疲力盡,還要打起精神應付他,實在沒力氣了。我歎口氣,說:「我很累,想回去睡覺。你等了一個晚上,也累了,回去吧。」不再看他,轉身上樓。
倒在沙發上,屁股還沒坐熱,門鈴「叮咚叮咚」響起來。我滿心火氣的吼:「誰呀?」轉念一想,大半夜的,不會是鄰居出什麼事了,要幫忙吧?拖著疲憊的身體去開門,一見是操曹,當場甩門。他趁機攔住了,急急忙忙的嚷:「你先別生氣,我回不去了!」我當真鬆了手,皺眉問:「你怎麼回不去了?」他說:「我車發動不了。」我撐著腰問:「剛才不還好好的嗎?「他說:「壞了唄,也可能是沒油了,真發動不了,不騙你,不然我哪敢上來呀,你正在氣頭上。」說完,推開我就往裡鑽,還問:「趙靜呢?怎麼沒見她?」
我站在門口看著他堂而皇之坐下來,冷聲說:「你想幹嗎?車子壞了,你不會打車回去?」他說:「上哪打車去?你這小區離路口兩三站地。」我推他:「你快給我走。你沒腳呀?不會走!」他捋起褲腿,指著小腿說:「傷成這樣,你讓我走那麼長的路?前幾天腫的更厲害,車都開不了。」一片青紫,看來確實踢的重了些,不過應該沒他說的那麼誇張吧?心生愧疚,聲音不由得低下來:「那你想怎麼樣?我這又不是賓館!」
他看了看,說:「我就在客廳的沙發上躺一躺行不行?我也累了,不想來回折騰。車子是真發動不了,明天只好讓車行的人過來。」大喇喇的坐下來,舒了口氣,眉眼確實帶有疲倦之色。我將信將疑地看著他,真是沒辦法,只好忿忿的說:「隨你。」唉,一個頭兩個大,他都這樣了,也不好當真趕他走,又不是不共戴天的仇人,好歹認識。算了算了,明天再來跟他算帳!
見他蜷著腿半躺在沙發上,有些可憐。一開始裝作沒看見,後來還是於心不忍,說:「趙靜女兒生病住院,請了一個星期的假,回家看孩子去了。你睡她房間吧,她應該不會介意的。」拿出新的床單被罩扔給他:「自己換。」這麼大的人了,不會連這點小事都辦不好吧?好歹在外面生活過。
抱衣服去洗澡,他敲門。我想著他可能要上廁所,說:「等一下,馬上就好了,什麼事?」他說:「電話。」我罵:「你不會接呀!」又不是手機。聽的他提高聲音問:「喂,喂——,誰呀?」我走出來,邊擦頭髮邊問:「誰打來的?趙靜?」他搖頭:「不知道,沒說話,大概是打錯了的,可是剛才又一直響。」我愣了下,立即說:「好了,別管了,睡覺去吧。明天我晚班,不要吵醒我。醒了自己走,順手把門帶上。」他居然還能衝我一笑,回房睡覺去了。
我進了房間,甚至上了床,一想到那個電話,還是安不下心來。不斷告訴自己,不就一電話嗎?神經兮兮幹什麼!翻來覆去掙扎了半天,已是凌晨時分,夜已深,風不定,人初靜,還是沒有絲毫睡意。我歎口氣爬起來,輕手輕腳半蹲在電話旁,按來電查詢。上面顯示五月九日零點零三分,同樣是座機號碼,而不是手機。他一定以為隱藏的很好,可是我知道這是他辦公室的號碼。還在博思工作的時候,跟他公司有業務來往,知道他公司的電話大多都是按序號排下來的,前面那幾位數字太過熟悉。我閉上眼睛,發不出聲音。
這麼晚了,他還在辦公嗎?為什麼要拐彎抹角給我打電話?是不想讓我知道還是不敢呢?亦或是擔心吵醒我?還是有其他的什麼顧慮?如此的小心翼翼,藏頭遮尾——,他本不是這樣的!他是中宏集團的老總,每天有無數的會議要開,有無數的決斷等著他下,有無數的重要人物要見……卻為了一個電話這樣費盡心機!我惆悵的坐在地板上,抱著胳膊隱沒在深濃寂寞的黑暗裡,覺得悲涼。他不應該再打電話來的,剛才,他一定也聽出了操曹的聲音——,所以沒有出聲?還是本來就不打算說話?
不管怎麼樣——這樣也好,反正已經——分手了。我撐著上身站起來,血往腦子裡沖,有些暈眩,撞到桌子,本來就沒放好的電話摔下來,發出巨大的聲響。我按住胸口,希望沒有吵醒操曹。可是祈求落空了,燈「啪」的一聲亮起來,他站在門口,睡眼惺忪的看著我說:「怎麼了?怎麼這麼晚還沒睡?」我鎮定的說:「沒事,我爬起來喝水,撞到桌子了。」他連忙問:「撞到哪沒?」又教訓似的說:「你應該先開燈。」我搖頭:「沒有。」舉著手中的玻璃杯問他:「要喝水嗎?」他先是搖頭,隨即又點頭:「好,我也有點渴了。」我倒了杯水給他,說:「我睡去了,喝完了記得關燈。記住,明天早上不要吵醒我。」
第二天起來的時候他人已經走了,枕頭被子疊放的整整齊齊。我收拾好,下樓吃早飯——順帶也是午飯。在成都小吃叫了一大碗魚香肉絲蓋飯,有胡蘿蔔絲,有筍條,紅紅白白,看著就賞心悅目,還要了一碗紫菜雞蛋湯,一口氣全部吃完了,身心舒暢。不吃飽,哪有力氣做事!我就一俗人,庸庸碌碌,蠅營狗苟,早已不是當年那個不食人間煙火,不知民間疾苦的林艾了。準備付賬,一抬頭便看見玻璃門外停著宋令韋的車,他按下車窗,怔怔的看著我。
我走過去,淡淡的問:「什麼時候來的?」他迎上來沒有說話。我退後有一步,轉開眼,說:「你一定很忙,那我先走了。」他喊住我:「剛才見你吃飯,吃的真是高興——看著很羨慕,差點以為那是美味佳餚。」我想他一定很久沒有好好吃一頓飯了。抬頭看他,眼睛裡有血絲,下巴上隱隱有新冒出來的鬍渣,容顏疲憊,唇色蒼白,甚至有點開裂,心悸了一下,一時沒有說話。
他看著我,半晌才艱難的說:「你看起來似乎不錯——」難道要我為他生為他死嗎?我為他傷心為他痛哭他同樣不知道——,我點頭,面無表情的說:「嗯,還好。」隨即又加了一句:「謝謝。」他似乎受不了,上前一大步,有些激動的說:「艾——,你,我——,什麼時候這樣說話了——」我避開他的靠近,看著他說:「你瘦了——,很忙吧?明天是你訂婚的日子是不是?事情都準備好了嗎?忙的過來嗎——」他打斷我:「艾——」聲音如此沉痛,僅僅是一聲叫喚,就令我的心同樣剜開一道血口。
我強忍的心都猙獰了!不想再看他,也不敢再看他,轉身離去。誰不是孤獨的來,孤獨的去呢!一切只不過回歸原點,只是比以前分外痛苦些罷了。站在邊上,準備過馬路。綠燈一閃一爍,我卻抬不起腳步。等回過神來,又是紅燈了。忍不住回頭一看,他還站在那裡,隔著來來往往的人群呆呆的看著我。我鼻子一酸,幾乎要流下淚來,忙嚥下所有的悲苦,止住了。
一個學生搶著過馬路,差點撞倒了我,一邊道歉一邊一溜煙跑了。我踉蹌了下,跟著人群後面往前走。他突然跑過來,緊緊攥住我,說:「艾——,是不是只要我不訂婚,我們就可以永遠在一起?」我震住了,回頭看他,然後搖頭,淒涼的說:「別開玩笑了,你不是小孩子。」他顫抖的說:「不,我是真的——」我打斷他:「請帖都發出去了吧?報紙上有沒有刊登?宋家和連家一定為此忙的不可開交,連心高不高興……」掙開他的手,說:「你承受不起。」我相信他此刻說的話是真的,可是他承受不起。
他肩膀垂下去,整個人瞬間黯然失色,嘴唇在哆嗦,連忙轉開頭,沒有再看我。他一定比我清楚這其中的厲害關係,可是事到臨頭了,竟然說這樣的話,他一定是瘋了。他的聲音傳過來:「我們就這樣了嗎?我們——」灰暗嘶啞,微微哽咽,像含著無數的煎熬,苦苦憋著,難以發洩。我想哭,但是不敢,輕輕的說:「似乎來不及了。有緣無份,強求不了。那就這樣吧。」
我不值得他不顧一切。犧牲太大,不死亦去了半條命。可是日子還是要過下去,將來他恐怕是要後悔的。我不要他後悔,連帶我自己也後悔,慢慢的在生活無涯的瑣碎中,磨的什麼都沒有了——多麼的煎熬且難堪!
照常去上班,一開始心緒不寧,可是顧客一多,忙著介紹功能,開票,提貨,驗機,時間也就這麼過去了。反而不急不燥,對任何問題一一作答,不懂的也慢慢解釋,無比耐心,腦海裡似乎沒有多餘的想法。下班的時候,諾基亞笑說:「摩托羅拉,你今天到底賣了多少?比諾基亞還火!」我笑說:「是嗎?沒注意,不知道賣了幾個。」無論如何,真是要努力工作。將燈源關了,鎖上櫃門回去。
回去的時候,趙靜竟然在。我一個人正悶悶的有些難受,見她回來,十分高興,驚喜的說:「回來了?你女兒病好了沒?」她搖頭,滿臉擔憂:「沒呢,低燒不退,送到醫院隔離起來——擔心是非典。我回來收拾些東西。」她臉色蠟黃,憔悴不堪,頭髮亂糟糟的。我忙說:「別擔心,小孩子發燒,很正常,沒事的。」她點頭:「嗯,我瞧著也不像,可是醫生說,還是觀察一下比較好。」提著包說:「我走了,幫我跟經理說一聲。」我答應了,見她精神不大好,說:「要不要我送你?」她搖頭:「不用了,你一個人,多注意點。」匆匆下樓。
生活,人人疲於應付。我無奈的歎口氣,躺在床上,輾轉反側,又一夜難熬,盡量不去想明天。
一大早,操曹就來敲門。我往手上倒乳液,頭疼的說:「你怎麼又來了?大清早的,有什麼事呀!」他笑嘻嘻的說:「給你帶了早餐,還熱著呢。」我不領情,白了他一眼,說:「就為這個呀?樓下就有的賣。」我又不是他實驗室裡研究的課題,他怎麼就鍥而不捨呢!他自顧自的說:「這是北京大飯店大廚特製的早餐,味道好極了。你老將早飯和午飯一起吃,這樣對身體不好。」
我說:「你還特意去北京大飯店?我受不起這種高級待遇好不好!我就一平民老百姓,吃門口的豆漿油條就很好。」什麼人過什麼日子唄!他拉著我說:「好了,好了,我算是馬屁拍到馬腳上了。不過既然買來了,總不能浪費呀,趕緊吃了吧。」進廚房拿了筷子出來,笑說:「浪費可恥!」。我夾了個蟹黃湯包,說:「你這來回跑的汽油錢可不知道比這蟹黃湯包貴多少。為吃一頓早餐這麼折騰,麻不麻煩呀你!」真是富貴閒人幹的事。
他說:「沒有,都是順路。覺得味道好,想著你,就給你送過來了。」我邊吃邊問:「哦?順路?那你和誰特意去北京大飯店吃早餐呀?」北京大飯店到這可不順路呀。他看著我支吾半天,然後說:「一些朋友。」立即轉開話題問我:「味道怎麼樣?好不好吃?」我見他神情極不自然,突然想起來,宋令韋可能就是在北京大飯店舉行訂婚典禮。我笑說:「你今天是不是還有事要忙?」他說:「沒什麼事。吃完了,我送你去上班吧。」
我和他一起出門,他打開車門讓我上去。我站住了,笑說:「你還得回北京大飯店吧?」他先是說:「不急。」隨即愕然的問我:「你怎麼知道?」被我一詐就詐出來了。我微笑說:「宋令韋今天訂婚,你不得去捧場?」他頓時手足無措,彷彿做錯了事的是他。我說:「我連加了一個星期的班,今天休假,不上班。我想去動物園,五道口這些地方逛逛,夏天快要來了,該添兩件裙子,新上市的水鑽型涼鞋也很漂亮。」他看了我半晌,說:「要不要我送你去?」我搖頭:「不用了,你忙你的去吧,我和人約好了。」昨天就和索愛的約好了一起去購物。
早晨的陽光還很舒服,上了車,索愛的打電話過來道歉:「木夕,我今天去不了,老家臨時有人來了,我得招呼。」連聲說對不起。我忙說:「沒事,不就買衣服嘛,又不是什麼大事,下次再去好了。」卻沒有下車,從頭坐到尾,睡了一覺,然後又從終點站坐回來,脖子酸疼。看了看時間,將近午時,頭頂的太陽熱辣辣的照著,金光燦爛,白花花一片,我出了一身的汗,渾身虛飄飄的,覺得朦朧朦朧,懵懵懂懂。似乎該吃飯了,可是早上吃多了,一點都不覺得餓。
十分意外,操曹在這個時候居然還打電話給我。我說:「你不忙著吃酒席,倒有空閒打電話。」他喊:「續艾——」說話挾著風聲,似乎正在奔跑,氣喘吁吁的說:「我現在在同仁醫院。」我大吃一驚,問:「怎麼了?出什麼事了?」他說:「宋令韋路上出了點事,訂婚典禮取消了。」「轟」的一聲,猶如五雷轟頂。他急急忙忙的說:「你先別急,聽說沒受重傷,我現在趕過去看看。」
沒受重傷?到底什麼意思?比起性命,斷手殘腳也算是沒受重傷。我心急如焚,打車來到同仁醫院門口,卻不敢進去,我有什麼立場去看他?只好給操曹打電話:「宋令韋,他——,傷的怎麼樣?要不要緊?」他吁了口氣,說:「放心,聽說是路上兩車追尾,撞破額頭,流了些血,不過沒大礙,養個十天半個月就沒事了。」我「哦」一聲,放下心來,問:「怎麼會出車禍?」
操曹匆匆的說:「不知道哇!本來是司機開車的,出門的時候他拒絕了,偏要自己開。令韋他開車一向謹慎,可是沒想到偏偏在這個時候出車禍。大家一聽到這個消息,都嚇壞了。宋伯父,宋伯母還有連政委,連心等都趕來醫院了,一大幫的人,我都擠不進去。你要來看看他嗎?」我沉默半晌,說:「不了,既然他沒事,那我就不去了。」掛了電話,站在門口,看見中宏的人浩浩蕩蕩的下車,一窩蜂湧進醫院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