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背對著他,裝作熱,要脫薄外套,低頭一個一個解扣子,怎麼都不敢抬頭。他手從後面橫過我,拉著我說:「坐下吧。」一直沒放。豆大的眼淚實在忍不住,滴在他手背上。感覺到他很久沒動作。我嗚咽著說:「周處,我害怕!」他擁過我,低聲說:「乖,沒事,不哭。」我靠著他,說:「我擔心你。」他笑著哄我:「沒事,就一點小傷,看你急的。」那是一點小傷麼?他如今什麼身份!
我悶了半天,終於問:「周處,你是不是遇到麻煩了。」他拍著我的肩膀安慰我:「嗯,就一點,已經處理好了。別再想了,已經過去了。」我掀開他衣服下擺,一片鮮紅,觸目驚心,紅著眼睛說:「傷口又流血了,你趕快躺下。要不要請醫生過來?」他依言半躺在床上,搖頭:「不用,很快就會好的。」我將他的上衣往上褪,光滑結實的肌肉上佈滿大大小小的傷疤,有些深有些淺,有些已經看不大出來,還有幾條剛添上去的。他按住我的手,笑說:「丑,不看。」
我搖頭,滿心的疼痛,以前也見過他身上的傷疤,可是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覺得痛且害怕。看著他滿身的傷痕,說:「不醜,我也有。」他目光在我胸前停頓了一下,轉開頭去,說:「夕,都是我害了你。你如果不跟著我,現在一定好很多很多——」我本來只不過想強調他那些傷疤在我眼裡一點都不醜,可是沒想到惹起他的負疚感,忙說:「你瞎說什麼呢!我現在就很好。一膳食,一瓢飲,住陋巷,人不知其樂也。」掉了兩句書袋,衝他笑。
他也跟著笑,招手讓我坐過去,我乖乖靠近他。他拉著我的手說:「工作好不好?開不開心。」我故意歎口氣,搖頭說:「唉,就那樣,不招人妒是庸才。」他笑說:「看起來做的不錯。」我想氣氛活躍一點,滔滔不絕的告訴他:「周處,我跟你說哦,我要升職了!我們經理見我是棟樑之材,破格提拔我為整個朝陽區的督導,下個月就走馬上任。經理笑說,公司裡還沒有人升的像我這樣快的,才來三個月就是督導,人家有些人做足三年才往上升。讓我繼續努力,將來一定大有作為。你說我厲不厲害?」
他笑著稱讚:「真棒。」我被他說的有些不好意思,又說:「其實也是運氣好。我們經理已經把我看成他的人了,以後自然得為他做牛做馬。我跟你說,我們公司內部鬥爭可厲害了。我們經理是整個北京地區老總的嫡系親屬,是老總的心腹,憑著這層關係,將有些人給擠下去了,所以很多部門經理十分不滿,有一個還辭職了,帶了幾個手下走。一時大亂,所以我才有機會升上去。」他說:「近水樓台先得月,向陽花木易為春,這也沒什麼不好。」
「可是我還是有些不安,怕職位和能力不符。朝陽是公司的銷售重心,這麼大一個擔子壓下來,我不知道接不接的好。」我本來就在為這個擔心。他鼓勵我:「我相信夕的能力,一定做的好。」我笑:「我也這麼覺得。」吼了一聲:「世上無難事,只怕有心人。人家說,新官上任三把火,我一定要好好將火種給點起來。」注意到他閉上眼睛,忙說:「你是不是累了?要不先睡一覺?」他搖頭:「我不累,你再陪我說說話。」我笑說:「那你可不許嫌我煩。」他睜開眼,柔聲說:「我喜歡聽你說話。」我笑,搖著他的手說:「周處,等我做到經理了,有錢了,就請你去北京最貴的飯店吃飯好不好?」他看著我笑,點頭說好。
我拍手笑說:「就這麼說定了!」他說:「困不困?想不想睡覺。」我說:「有點,可是一個人睡,有點害怕。」看著他說:「我就在沙發上睡好不好?這麼大,放下來的話,可以睡兩個我了。」他傷後流血,極易發炎感染,我擔心他半夜發燒,而他向來是一聲不吭的。他想了下,說:「你把被子抱上來,到床上來睡。」我躊躇了下,不是害羞。以前喝醉了,抱著他不肯放,吵著要爸爸媽媽,他只好哄了我一夜,事後說我睡著了也沒個安寧。
我為難的說:「周處,你知道我睡相不好。」我怕動來動去碰到他傷口。他說:「這床很大,你睡那邊。」說完再次閉上眼睛,傷的那麼重,一定很累很疲倦。我搖頭:「不,我還是睡沙發好了,我怕把你踢下去。」站起來,說:「睡覺了,我關燈了。」蜷縮在沙發上睡著了。朦朦朧朧覺得像被人抱起來,立馬醒過來。他似乎想將我抱到床上去睡,可是腳步有些不穩,還聽見他悶哼了一聲,顯然是扯到傷口。我更加不敢亂動,等他好不容易將我放到床上,才裝作驚醒過來,揉著眼坐起來。
他開燈,歎了口氣,說:「還是睡床上舒服一點,沒想到吵醒你了。」我皺眉,說:「你又逞強!」他說:「沒事,這點小傷不算什麼。」我見他臉色有些紅,伸手一摸,額頭滾燙,忙說:「你發燒了!」他還是說沒事。我十分不滿,歎口氣,出去找感冒藥,順帶問人要了兩粒安定。端水給他,說:「趕快吃了!」他笑一笑,倒在手心裡,全部吃了。
我沒再堅持,在他身旁躺下,見他又是傷又是病的,幾乎奄奄一息,還裝個沒事人一樣,一陣心痛,蔓延至四肢百骸,頭一次說:「周處,你總不能一直在這條道上混下去……」天網恢恢,疏而不漏。我實在害怕,才會說這樣的話。他沒說話。我顫抖著說:「我擔心你出事,我——」他拍著我的肩說:「別擔心。」我極力壓抑啜泣聲。他好半天才說:「底下那麼多兄弟,總得安排好。」做到他這個地步,想抽身退步,談何容易,一大幫的人跟著他……可是他這麼說,顯然也有了其他打算。他這次遭受的打擊一定不小。
沒過多久,就聽見均勻的呼吸聲,看來藥效發揮作用了。他從來不肯服用這些東西,因為隨時隨地要保持警惕。可是對我卻是全身心的信賴,毫無防備之心,一大把的藥看也不看,就那麼吃下去。我再也睡不著,拉開窗簾,又是茫茫的黑夜,陰沉鬼魅的朝我撲過來,一口將我吞噬。幾點暗淡的燈火,疏疏離離,襯的越發無力。天空低矮灰暗,星月無光。我忽然想起小時候,那時候的夏夜,繁星滿天,是撒在碧玉盤裡的珍珠。可是現在,是一去不復返了,所有的一切!
我用涼水替他敷額頭,坐在床頭,寂靜的夜裡,不由得想起許多以前的事來。過去的那些人和事,好的,已經不在了;不好的,還是一樣傷心,真是不能多想。我想我也應該服一粒安定,可是擔心起不來,明天一大早還要上班。窗外一點點亮起來,白色的天光透進來,我才驚覺又是新的一天。他身上的熱度退了許多,臉色也恢復正常,看來差不多是好了。我隨便梳洗一下,整了整衣服出來。
經理派我去王府井的專賣店查看業務,順帶認識實習,看來是想好好栽培我。地方寬敞,裝修豪華,沙發一溜展開來,真是舒服,可是要求也非常嚴格。看了他們的報價和月銷售,賣的大多是最新款的高檔機,走的是高消費路線,和我們底下的專櫃很不一樣。瞭解專賣店裡一些基本情況,整了整資料,觀察他們辦事方式,然後就沒什麼事,人家也嫌我在一旁礙手礙腳,難免不方便,我識相的出來。半下午的,時間還早,順道去街上逛了逛。工作了以後,整天忙碌碌的,難得有機會來這種地方溜躂。
以前的王府井鼎鼎有名,都是高消費人群。現在雜了點,有許多的小店子,玉器陶瓷古玩什麼,很有民族特色,物既不美價又不廉,一般的老百姓大多不上這來買東西,不划算。不過經常可以碰見一些明星偶像什麼的,是個旅遊觀光的好地方,都成景點了。道路寬敞,乾淨整齊,非節假日,人也不多,悠閒自在。我在休息區找了個座位,要了個大椰汁,慢慢喝,反正不急。
旁邊有裝扮鮮艷的人力車,招攬外國朋友去游北京的胡同。我覺得新鮮,上前問了一句:「都有哪些胡同?」那蹬車的師傅屈著手指頭說:「多著呢,大街小巷,長的,短的,寬的,窄的,直的,斜的……,各種各樣的胡同,想去哪就去哪,包你看個頭。姑娘,要不要去看看。」我笑著搖頭,敢情他把我當成來北京旅遊的了,一個勁的忽悠。聽見旁邊有人用生硬的漢語興奮的指著花枝招展的車子說:「Adila,你看,這個——」接著是一連串快速的英文。
我轉頭一看,一個長的很漂亮的外國女孩,垂直的金髮,碧藍的眼睛,戴著大大的草編帽,十分俏皮可愛,旁邊跟著的人竟然是連心,不由得愣住了。她見了我,也露出吃驚的神色,笑說:「林艾,是你!真是巧。」我走上前打招呼:「你好,陪朋友來玩?」她點頭:「是呀,一個外國朋友,帶她出來轉轉。順便買點東西。」我見那女孩身邊還跟著一個人,高頭大馬,看起來像是保鏢,可見身份不一般,估計是大使館裡的國際友人。
我見她盯著車子,十分感興趣,笑說:「她想坐這個車?」連心也笑,「不,她覺得車子上的幔布很有意思,誇垂下來的黃色穗子很漂亮。」有人走過來問她:「連小姐,這些東西,您要不要再看看?」一大堆的東西,大多是衣服,還有一些特產。她說:「不用了,擱車裡吧,謝謝。」我笑:「你一下子買這麼多東西?」她說:「哪呀,其實我不怎麼喜歡購物。可是要回英國了,總要買一些帶回去送朋友。」我愕然:「你要回英國?不留下來嗎?」
她笑:「我學業還沒完成呢,當然要回去繼續唸書,只不過先回來一趟。」我知道,她是專門回來訂婚的,可是——我遲疑了一下,說:「你就這麼走了?」那她的訂婚呢?她點頭,笑說:「學的雖然是文學,可是也有一些論文需要努力應付,快考試了,要回去好好準備。」絕口不提訂婚的事,彷彿只是回來渡個假。我說:「快到端午節了,過完節再走嗎?」她說:「不,這兩天就走。」我說:「那有點可惜。」她點頭:「是呀,很久沒過過節了。」又笑說:「所以提前吃了粽子。不過過年是一定回來的。」我說:「那提前祝你一路順風。我還有點事,先走了。」她讓司機送我,我連忙說不用。她還是那麼的客氣有禮。
操曹現在不敢隨便找上門,只好時不時打電話來騷擾,說:「大過節的,既然不上班,不如出來玩吧。看電影吃飯?也放鬆放鬆。」我沒好氣的說:「你看誰過節?大家都在上班。你一個星期到底多少課時?你實驗室難道要倒了嗎?怎麼這麼清閒呢!」他嘿嘿一笑,說:「我忙的時候你還沒看見呢。時間就像海綿裡的水,只要想擠總是有的。你在家吧?我去接你。」我連忙說:「你忙你的去吧,我還有事呢。」他問有什麼事。我理直氣壯的說:「逛街不行呀!」當真掛電話下樓,準備去超市大採購,節日正打折做活動呢。
一路上見許多小攤子都賣粽子,想一想,真是好多年沒吃了。一直都不怎麼喜歡吃粽子,就像中秋節不喜歡吃月餅一樣,黏黏的覺得不好吃,有時候還不消化。後來一個人,乾脆連端午節也不過了,哪裡想的到吃粽子。停在小攤前問老闆:「這粽子都什麼餡的?」老闆回答:「有豆沙的,有蜜棗的。」我說:「怎麼都是甜的,有鹹的嗎?」老闆說:「沒有,粽子哪有鹹的呀,這邊的都是甜的。」我猶豫著不知道該不該買。本來就不喜歡吃,還是甜的,更不習慣,家裡的粽子一般都是肉粽,鹹鹹的還比較有味道。
忽然聽到一個聲音說:「老闆,我要。」我抬頭,竟然是宋令韋,心情複雜,沒說話。老闆問他要什麼餡的,要幾個。他想了下,說:「豆沙和蜜棗各要一個。」拿了遞給我,問:「你想吃哪個?」我搖頭:「我不是很喜歡吃粽子。」轉頭搜尋了一遍,問:「你怎麼在這?你車子呢?」他說:「管它呢。過節請你吃粽子,你不吃?」我知道他是特意來找我的,歎口氣,接過來,說:「你傷好了?你應該在家多休息。」而不是來找我,不明不白。他剝粽葉,過了好一會兒,說:「我看到電視上吃粽子,才知道今天是端午節。只是想來看看你。」一個人過節,真不是滋味,我很清楚。
沉默著,轉身就往回走,他跟上來,一時都沒有說話。我咬了一口,是蜜棗的,軟軟糯糯,沒什麼味道,並不覺得甜。我食不知味,慢慢說:「我前幾天碰到連心了,她說她要回英國。什麼時候走的?你有沒有去送她?」他頓住腳步,看著我說:「艾,我這次來找你,是做了決定——請給我時間,我一定會處理好這件事,連心,連心她——」我打斷他:「連心很好。」是的,連心很好,趁我還有理智的時候,趁他還沒有痛下決心,就這麼算了吧。
他說:「不,艾,不要這樣。我們都會後悔——」我搖頭:「令韋,我不想這樣。」我明白,他想讓我等。時間,看似有無數,可是人人都耗不起。我不想這樣耗下去。他拉住轉身欲離去的我,我竟然無法掙開,悲哀的渾身無力。他不知道,我每一次狠心拒絕,每一次轉身離開,都需要多大的力氣。他能不能不要這樣一而再,再而三的考驗我?我在地獄的烈火中煎熬的足夠久了。
電話適時響起來,我一見是操曹,像獲得解救,忙大聲說:「你還請不請我吃飯了?」他忙問我想去哪吃。我說:「你快來,在等你呢。」他還在問我為什麼突然改變主意,大概很奇怪我態度突然間來了個一百八十度大轉變。我冷著臉說:「你不來的話就不用來了。」掛斷電話,對宋令韋說:「我和朋友約好了去吃飯,先走了。」他冷冷的問:「和誰?」我只不過找借口離開,斟酌著說:「朋友,早就約好了去吃飯。」他冷「哼」一聲,說:「操曹?」逼近我,冷聲說:「你要和操曹去吃飯?」他有什麼立場這樣咄咄逼人?我覺得不快,推開他就往前走。
他竟然抓住我不放,手臂如銅牆鐵壁,臉色陰沉的看著我。他發起火來,我自然強不過他。看著他,明明知道不可能,還做這些無用的事情,欲捨不捨,欲離難去,一陣心酸,命壓人頭不奈何!低聲說:「上次你受傷,我去看你,見到宋委員,連首長,還有連心,還有許許多多的人,他們都去看你,一臉擔憂……,哦,對了,上次碰到連心,她還說一定回來過年。」不需要再說下去,他臉色漸漸蒼白。至於連心為什麼會回來過年,是結婚嗎?我根本不想知道!一根一根扳開他的手指,轉頭而去。
剛走到樓下,操曹就從上面衝下來。我驚訝的說:「你這麼快就到了?」他說:「你剛才怎麼不在?」我還是覺得神奇,說:「你飛過來的?——不跟你說了我要出去嘛。」他說:「剛給你打電話的時候我就在樓下。你想去哪吃飯?」我說:「我現在又不想去吃了。」他跳起來:「續艾!你這個女人怎麼這樣反覆無常!耍我也不是這樣耍的!」我忙說:「你先別生氣,聽我說完行不行?你帶我出去吃飯,我從來就沒吃飽過,那些西餐看了就頭痛,每次回來還得煮方便麵吃。」
他怔住了,好半天才說:「我一直以為你喜歡吃西餐。記得以前你說過喜歡吃牛排。」我反問:「我什麼時候說過?」我哪有那麼小資。他說:「很早以前,念大學的時候——」我忙打斷他:「那都什麼時候的事了?那是瞎說的,瞎說的好不好!」我想我以前一定也說過喜歡航空母艦,他怎麼不給弄一艘來?他道歉:「對不起,怪不得每次請你吃飯就像上刑場一樣。」那當然也是其中一小部分原因。他說:「那這次你自己挑怎麼樣?」
我說:「我剛才出去,一時嘴饞,吃了兩個粽子,吃飽了……」不敢抬頭,生怕看到他失望的表情。他歎口氣,說:「要不去看電影?正好消化消化。」我笑嘻嘻的說:「你怎麼不是就是吃飯就是看電影呀,無不無聊呀。還是各自回家看電視吧,啊!」他居然點頭:「確實無聊,我自己都覺得沒意思。」過了一會兒,看著我,眼睛發亮,說:「續艾,要不,我帶你去我的實驗室看看?」我一聽,心癢難耐,興奮的問:「我能去?」他笑說:「當然能,就一般的實驗室,沒什麼危險藥品,學生都隨進隨出。」我推著他連聲說:「走吧走吧。」
一進化工樓,就聞到濃重的藥品味,笑說:「以前總覺得這種味道難聞,現在卻覺得很親切。」見地上撒滿了硫磺,指著問:「怎麼了?」他邊開門邊說:「前幾天一個學生做實驗,將貝克曼溫度計砸了,水銀撒的到處都是,所以撒硫磺。地上估計是沒掃乾淨的。」我一聽做實驗,手都癢起來,說:「你這裡藥品,儀器,裝置都有,不如我們做實驗吧,做完了就去吃飯。」
翻他的講義,說:「就做冬青油的合成好不好?有沒有藥品?」這個實驗操作簡單,反應時間也不長,我只不過做著玩。他看了下,說:「藥品是有,不過要減壓蒸餾,還得到隔壁的實驗室去,那裡有現成的裝置。」我說沒關係,穿上他的實驗服,長了一大截,只好捲起來。我拿架子上的藥品,他連忙說:「小心點,那是濃硫酸。」我說:「我知道,不是要量8毫升的濃硫酸嘛!」對準量筒往下倒,看準刻度線,拿起來有些得意的說:「你看,不多不少,正好8毫升,我手感還是這麼好。」他看著我笑。我說:「你笑什麼!趕緊去搭裝置,做完了好去吃飯!有你這麼做人搭檔的嗎?什麼事都不做!
加熱回流,反應完了,我說:「這產品是不是還得洗滌再蒸餾?都是粗酯。」他點頭,從櫃子裡拿出分液漏斗,洗滌乾燥。我說:「這麼簡單的實驗,你會不會覺得很無聊?」他笑:「不會,覺得很有意思,像回到以前做實驗的時候。你還記得有一次我和你一組做滴定實驗嗎?實驗結果不好,你很生氣,罵我心不在焉。」我說:「那時候我做實驗很認真很嚴格的,一定是你出錯了,才不高興。」他笑:「我當時就是心不在焉。」我罵:「你還有臉說!」
得到粗產品,然後拿到隔壁去減壓蒸餾。我抬頭,「哎呀」一聲叫出來,「你看,天都黑了!」他說:「要不,先去吃飯?」我搖頭:「減壓蒸餾很快的。得到的產品要讓我拿回去做紀念哦。」他真的去找小玻璃儀器準備讓我帶走。我看著燒瓶裡的蒸汽「撲撲撲」的往上冒,順著冷凝管滴在錐形瓶裡,一滴又一滴,感覺像吃了興奮劑一樣,神經亢奮,心潮澎湃,那是久違的感動。
我說:「操曹,我真想一直做實驗,不吃不喝也沒關係。」他忽然道歉:「續艾,我當初真不該扔給你那張紙條。」他又舊事重提。我大手一揮:「說這些老掉牙的幹嘛!你給我盯著溫度計,要117度的餾分,可別忘了。」在這種地方,再讓我想起當年那件事,只有更加黯然,可是還能怎麼樣呢。我忽然說:「當時你寫了什麼?我一直都不知道。」
他問:「你還記得當年那道題目嗎?就求溫度的。」我當然記得,死也不會忘記。點頭,說:「我算來算去總差十來度,用盡各種辦法都求不到結果。」他說:「答案其實很簡單,你先得從室溫加熱體溫,然後開始做。答案很快就出來了。」我恍然大悟,說:「你是說用手加熱到37度就可以了?」細細想了一遍,果然如此!他頓了頓說:「就是因為太簡單,你當時又那麼苦惱,才忍不住想提醒你,沒想到最後會變成這樣——」我默然,隨即覺得淒涼,只轉了這麼一個小小的彎,卻釀成大錯,讓他和我抱撼終身。命運真是無常!
我怔了半天,才想起來還在減壓蒸餾,手忙腳亂的說:「光顧著跟你說話,溫度到了沒?」瞇著眼湊上去看溫度計,聞到一股刺鼻的味道,說:「不會是哪裡漏了吧。」他問:「哪裡?」走過來看。然後聽到「砰」的一聲,加熱的燒瓶爆炸開來,眼睛刺痛,隨即一片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