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驚鴻一瞥

  寒假即將來臨,學生們都忙著應付一年中最後一次考試,而天氣也越來越冷,凍雨夾著寒風已經持續了將近半個月。陳上曾抱怨說:「這鬼天氣又不是寡婦,一天到晚擺一張臭臉,我都聞不見太陽是什麼味兒了。」
  期末考試就在緊張的備戰中過去了,天氣依然不見轉晴,時不時下一兩場小雪點綴點綴,不等落到地面就化了。唐譯興沖沖提著行李準備回家過年。陳上跟在她身後,怏怏不樂,「唉,你能不能過兩天再走?」好不容易考完了,總算有時間跟她說話,而她卻要走了。
  「當然不行,火車票都買好了。」唐譯歸心似箭,把行李放在後備箱裡,催促他說:「你動作能不能快點?我怕堵車。」陳上開車送她去火車站。兩人來得早,坐在肯德基裡喝飲料。他不滿地說:「你走了,剩下我一個人,怎麼辦?」一整個寒假都不能見面,兩人還沒有分開,他已經有「一日三秋」的感覺。
  「什麼怎麼辦,你以前怎麼辦現在就怎麼辦嘍。」
  陳上控訴道:「唐譯,你怎麼能這樣?一點都不關心我!」
  唐譯因為可以回家心情大好,安撫他說:「好啦,好啦,我一回家就給你打電話,這總行了吧!」
  某人還是悶悶不樂,忽然發脾氣說:「你為什麼非要跟沈飛奇一塊回去?」
  唐譯終於明白過來他這一路氣的是什麼,白了他一眼,笑說:「我跟他是鄰居,不跟他一塊走,難道跟你一起回家?」
  陳上馬上說:「求之不得,只要你願意。」
  「切,想得美。」她做了個鬼臉。
  數月不見,原本又高又瘦的沈飛奇壯實了不少,板寸頭顯得十分精神,人也好看了許多。陳上對他敵意很深,表現的卻十分友善,鄭重的把唐譯托付給他,請他在路上多多照顧自己的女朋友,說到「女朋友」三個字的時候,佔有性的攬住唐譯的肩膀。
  沈飛奇跟唐譯把行李安頓好,並排在火車上坐下。沈飛奇點了點她的太陽穴,「回去不准告我的狀,不然,我把你交男朋友的事抖出來。」唐譯伸手去揪他的耳朵。
  陳上還未離開,站在站台上遠遠地見他們舉止親暱,心裡很不是滋味,跑過去敲窗戶,跟沈飛奇套近乎。離開車還有一段時間,兩個大男生隔著窗戶說話。沈飛奇笑說:「你寒假要是有時間,可以來找我玩。我們那兒很多人去釣魚。」喜的陳上直問:「真的?」當下便問他要電話號碼。
  「當然,你來之前給我打個電話就行。」沈飛奇不過是一句客套話,哪知道過了不到一個星期,陳上果真打電話給他,說他在去他家的路上迷了路。
  傍晚時分,唐譯牽著唐賜的手回家,見沈家院子裡停了一輛車,看著有些眼熟。唐賜吵著要找飛奇哥哥玩,唐譯哄他說:「沈伯伯家今天來了貴客,咱們回家,明天再找哥哥玩。」唐賜跌跌撞撞跑進自己家的院子,緊接著一陣驚天動地的哭聲傳了出來。
  陳上伸手去拉坐在地上大哭的唐賜,見唐譯慌慌張張跑進來,吃驚地瞪著自己,嚇得直搖手,「不關我的事,是他自己跌倒的——」
  唐譯差點以為自己看花眼了,確定眼前的人不是幻影,吃驚地問:「你怎麼在我家?」
  陳上指了指隔壁的沈家,得意地說:「我來做客啊。」
  她頓時一個頭兩個大,撇下他去哄唐賜,從口袋裡掏出一顆「喔喔」奶糖,「好啦,好啦,別哭了。最後一顆,不許再吃了,你看你,牙齒都黑了。」
  唐賜果然停止了哭泣,把糖拿給唐譯要她剝,臉上猶掛著兩行清淚。
  「他是誰?」陳上半蹲下來,好奇地問。
  「我弟弟。」
  「這麼小?好可愛,來,叫哥哥。」陳上大朋友逗小朋友玩兒。
  唐賜理都不理他,把手伸給唐譯,「姐姐,抱。」
  沈飛奇走來,手裡拿了一瓶酸奶,叫陳上過去吃晚飯。唐賜從姐姐身上一骨碌滑下來,抱著沈飛奇的大腿一個勁兒的叫「哥哥,哥哥——」
  陳上臉色有些不好。
  唐譯看的直搖頭,「哎,真是有奶便是娘啊。」
  天黑了,夜空中閃爍著幾點稀疏的星光,隔壁沈家時不時飄來一陣飯菜香和說笑聲,而唐譯家裡卻是冷冷清清的。她一個人坐在空曠的大廳裡做試卷,天花板很高,燈光有氣無力照下來,眼前掃下濃重的一道黑影。
  唐家是獨門獨戶的一棟三層小樓,外面看起來高大氣派,裡面卻像是雪洞一般,除了必需的幾件傢俱,空蕩蕩的什麼都沒有。沈家的院子種了柚子樹、桂樹、牽牛花,還搭了一個葡萄架,下面擺著一張石桌、幾個石凳;而唐家的院子一半是水泥地,一半是沙地,除了一架唐賜專屬的簡易鞦韆,別無它物。
  唐譯聽見院子裡的說話聲忙扔下筆跑出來,「爸,媽!」一輛麵包車停在院子中間,唐爸爸和唐媽媽正往下一箱一箱搬東西。她有點奇怪,「怎麼買這麼多煙花爆竹?」
  「問你爸!」唐媽媽沉著一張臉,把箱子重重往地上一扔。唐譯嚇得不敢吱聲,見媽媽進去了,小聲說:「爸,你不是跟老闆結賬去了嗎?」唐爸爸沒有理她,搬完東西遞煙給開車的師傅,摸了摸口袋,表情有些尷尬,對唐譯說:「讓你媽把車錢給人家。」
  唐譯推開父母的臥室,唐媽媽一個人坐在床頭抹淚。她小心翼翼地問:「媽,怎麼了?」
  「姓王的說沒錢,用廠裡的煙花爆竹抵。你爸這個傻子,臉皮薄,心又軟,人家哭幾句,他就真的拉了一車的煙花爆竹回來,我攔都攔不住。我看他明天怎麼辦!」唐媽媽從兜裡掏出三十塊錢,唐譯拿去給了司機。
  唐爸爸喝了一大杯水,問:「濤濤呢?」算命的說唐賜五行缺水,大家便給他取了個小名叫「濤濤」。
  唐譯指了指隔壁,「在沈叔叔家。阿姨叫我過去吃飯,我沒去——有沒有給我帶吃的?」她見塑料袋裡有幾個冷包子,拿起來就吃。
  「你媽跟沈阿姨打過招呼了,讓你們晚上去她家吃飯。怎麼,還在跟飛奇慪氣呢?人家不就比你多考了幾分嘛,下次再考回來就是了。街坊鄰居,傳出去丟不丟人。」唐爸爸又是氣又是笑。
  「哪裡只有幾分,這次他比我足足多考了十八分,我才不去他家吃飯呢。」唐譯似乎要效仿伯夷叔齊的骨氣,堅決不食「沈」粟。
  唐媽媽走出來見她大冬天吃冷包子,瞪了她一眼,「還不去熱一熱。」唐譯嘟嘟囔囔拿著包子去了廚房。
  沈飛奇兩隻手倒提唐賜走來,邊走邊嚇唬他,「要掉下去了,要掉下去了——」唐賜咯咯咯地笑。陳上跟在兩人後面。
  唐媽媽抱過唐賜,捏了捏他的臉,「濤濤,在伯伯家都吃了什麼?」眼睛看著陌生的陳上,笑問:「飛奇,這是你同學?」
  沈飛奇點頭,「嗯,一個朋友,放假來家裡玩幾天。對了,唐譯呢,她還沒吃飯吧?」
  唐媽媽歎氣,「哎,這孩子,牛脾氣,別理她,讓她餓著。」
  「阿姨好。」陳上打了聲招呼,神情有些緊張。眼睛到處找唐譯,卻一直不見她出來。
  「那我們走了。」沈飛奇捅了捅陳上,示意他走。
  「不玩一會兒?」唐爸爸問。
  沈飛奇笑說:「時間不早了,你們早點歇息。」陳上只得跟出來,走到院門口,回頭看了一眼,見唐譯衝出來拿了個什麼東西又跑出了他的視線。他按捺不住,給唐譯發了個短信問她睡了沒,等了老半天才等到她的回答——「別理我,煩著呢。」
  第二天雲破日出,天氣難得放晴。沈飛奇和陳上一大早爬起來,興沖沖要去釣魚。兩人準備好東西剛要出門,卻聽見隔壁傳來一陣吵鬧聲。跑過去看時,卻見唐家院子裡多了三五個彪形大漢,正跟唐媽媽在吵架呢,唐爸爸則蹲在牆角抽煙,一聲不吭。
  陳上問:「出什麼事了?」
  沈飛奇歎了口氣:「哎,唐叔叔給人家做事,一分錢沒拿到,又欠著別人的工錢,一到逢年過節就這樣。」
  唐賜在一邊嚇得哇哇大哭,唐譯趕緊抱他躲到沈家。唐賜吸著鼻涕說:「姐姐,我餓。」沈飛奇聽了跑進廚房,回來對唐譯說:「鍋裡還有一些粥,你要不要吃?」
  「不要。」唐譯心情很差,牽著唐賜的手說:「走,我們去街上吃。」她見陳上跟著自己出來,便問:「你不是要去釣魚嗎?怎麼還不去?」
  陳上心想她家裡亂成一團,心裡一定很煩悶,因此說:「你要不要跟我們一塊去釣魚?」
  唐譯指了指走路還有些不穩的唐賜,沒好氣說:「帶著他,怎麼釣?你們去吧,釣到了送我一條。」
  離沈家不遠處,有一片很大的湖泊,岸邊有不少人自帶小凳子坐在那兒釣魚。附近停了一些摩托車、汽車,顯然是遠道而來。兩人放下自行車,找了個陽光正好的地方坐著,不到一個小時的工夫便釣了好幾條,其中有一條一斤多重的大草魚。陳上見了便說:「釣了這麼多,夠了。咱們回去吧。」他一心記掛著唐譯,又不好拂了沈飛奇的盛意,這才勉強釣了這麼久。
  兩人回來,唐家靜悄悄的,唐譯正往三輪車裡搬箱子,唐賜跟在她腳邊來來回回地跑。沈飛奇往屋裡看了看,問:「叔叔阿姨呢?」
  「不在。」唐譯看著滿地的煙花爆竹一臉無奈。唐賜吸著手指奶聲奶氣地說:「走了……」唐爸爸唐媽媽被債主逼的想辦法去了。
  陳上指著三輪車,好奇地問:「你這是幹什麼?」
  「賣東西。」唐譯把三輪車拖到大馬路上,擺出箱子裡的煙花爆竹就算是開張了,自己則搬了條長木凳守著。沈飛奇帶著唐賜玩兒,陳上跑過來跟她一塊兒坐,手裡提著網兜,笑嘻嘻地說:「這是我們今天的成果,全給你。」
  唐譯打開網兜看了看,「不錯嘛,家裡正好沒菜,就當加餐了。」頓了頓又說:「你大老遠的來一趟,也沒什麼好招待的,借花獻佛,晚上來我家吃飯吧,我來燒魚。我爸媽他們去外婆家了,今天回不來。」陳上很高興,往她那邊移了移,右手搭在她腰上,頭湊過去問:「你會做飯?」
  唐譯一臉緊張地推開他,「幹什麼呢你,離我遠點——」
  有人走過來問爆竹的價格,兩人做賊似的,慌慌張張站起來。對方是認識的街坊,買了一大一小兩封爆竹,看著陳上笑說:「這小伙子長得俊俏。」問唐譯是誰。唐譯胡亂說是親戚,等人走遠,手指點著他警告說:「老老實實坐著,規規矩矩說話。」
  陳上小聲說:「人家大老遠的來,還不全是為了你——」
  唐譯又羞又惱,「大過年的你不在家好好呆著,到處亂跑幹什麼。」
  陳上見周圍沒人,偷偷拉著她的手說:「你知道我為了來見你,費了多大的勁兒嗎?好不容易見著了,至少要親一下吧——」
  唐譯啐了他一口,甩手說:「青天白日的,你能不能正經點兒?」
  中午陳上還是在沈家吃的飯,唐譯熱了些剩飯剩菜隨便對付了一頓。快過年了,煙花爆竹的生意還不錯。到了下午,她要去買菜,讓陳上幫忙看一下攤。回來的時候陳上興沖沖跟她說賣了好些煙花,臉上神情很是得意。唐譯放下菜籃,打開裝錢的盒子,裡面有一張紅彤彤的百元大鈔。她越看越不對勁,拿給沈媽媽鑒定,大家都說是假的。
  她氣得捶了他一拳,問:「這一百塊錢,誰給你的?」陳上愣愣地說:「這哪記得。」唐譯搖頭歎氣罵他不靠譜,「哎,這一天的生意算是白做了。還愣著幹什麼,收攤啊。」
  陳上拿著那張百元假鈔左看右看、正看反看,一副如獲珍寶的樣子,「我還沒見過假鈔呢,留著給我做紀念吧。」他從錢包裡抽了一張真鈔跟唐譯換。唐譯哭笑不得,拿錢扇了下他的鼻子,罵了句「傻瓜」。
  「先別忙著收攤,今天最大一單生意還沒做呢。剩下的這些煙花我全要了。」
  唐譯嚇一跳,「你買這麼多當飯吃嗎?你要玩,我送幾個給你。」
  陳上撲哧一聲笑起來,「哪有你這樣做生意的。人家要買,你還不賣。這裡的煙花比上臨便宜多了。」
  唐譯以為他要帶回家玩,「怪不得買這多。喏,全給你吧——」她把煙花統統裝在一個大紙箱裡,問他要不要放車裡。陳上想了想,「先放你家院子裡吧。」
  晚上唐譯做了紅燒魚、土豆燉牛腩,又炒了兩個青菜,一個人忙得團團轉。沈飛奇坐在客廳裡陪唐賜看動畫片。陳上卻坐不住,時不時到廚房裡看一下,一會兒問她要不要幫忙,一會兒又要嘗菜。唐譯嫌他礙事,支開他說:「快好了。你去買點喝的,唐賜喝酸奶就行。」
  陳上買了一箱啤酒、一箱酸奶、還有幾瓶白酒。唐譯見了咋舌,「你們愛怎麼喝就怎麼喝,反正我是不喝的。」她和唐賜喝酸奶,陳上跟沈飛奇一開始喝啤酒,喝著喝著不過癮,拼起白酒來。沈飛奇哪是陳上的對手,三杯白酒下肚,他開始暈暈乎乎,說話都說不清楚。
  唐譯拿過沈飛奇的酒杯,「好啦,別喝了。你看你,臉都白了,先去睡一會兒。」她和陳上扶著沈飛奇來到唐賜的房間躺下。唐譯給他蓋上被子,帶上門出來,埋怨陳上說:「你幹嘛一個勁兒的勸他喝酒,回去又該挨沈阿姨罵了。」陳上叫屈,「這關我什麼事,我哪知道他酒量如此不濟。」
  唐譯白了他一眼,「我看你分明就是故意的。」
  他嘻嘻一笑,摟著她往懷裡一帶,「好啦,酒足飯飽,我們去放煙花吧。」
  半空中有一輪淡黃色的彎月,遠處有幾顆星星時閃時爍,正是放煙火的好時候。隨著拖得長長的「啾」的一聲,一團團焰火在空中砰的一下炸開來,滿天都是紅的、紫的、藍的、綠的光,照的底下站著看的人的臉像是一朵盛開的花,忽明忽滅。
  放煙花這麼浪漫的一件事,陳上卻像是跟人賭氣似的,眼睛直勾勾盯著唐譯。唐譯不理他,彎腰去點火。最高興的莫過於唐賜了,拍著手又叫又跳,一會兒要唐譯抱,一會兒去撿放完的煙花筒,一會兒大聲嚷嚷:「姐姐,還要,還要。」陳上拽住亂動個不停的唐賜,「你困不睏,哥哥帶你去睡覺,好不好?」
  唐賜搖頭,脆生生地說:「不,不,放完……火……睡……」
  唐譯沒好氣說:「得了吧你,他不把這箱子煙花放完是不會去睡的。」她腰都彎累了,打火機都用壞了一個,這小祖宗還是不肯罷休。
  陳上不輕不重捏了一把唐賜的臉,小聲嘀咕:「我又不是買給你玩的。」唐賜抓住他的手,不管三七二十一一口咬了下去,死都不鬆口。陳上疼的齜牙咧嘴,按著他的頭使勁往外推。唐譯忙蹲下來,哄他說:「別動,別動。唐賜,還不快鬆口,哥哥下回不買煙花給你玩了啊。」
  唐賜咬過了癮,示威似的偎在唐譯懷裡。陳上右手手腕一道鮮紅的牙齒印,滿手都是唐賜的口水和鼻涕。唐譯看了看,見沒什麼事,吐了吐舌笑罵他「活該」。
  「哼,敢罵我活該!」陳上一把按住她,把手上的口水和鼻涕通通往她臉上抹去。唐譯左躲右閃,笑得喘不過起來,「好啦,好啦,別鬧了。」陳上抱著笑靨如花的戀人渾身燥熱,只想低下頭去親她、吻她、寵愛她,無奈唐賜跟屁蟲一樣跟在身邊嚷個不停,他只得放開她。
  「辟里啪啦」煙火爆炸的聲音直響了半夜。唐譯把箱子倒過來,表示一個都不剩,唐賜這才肯乖乖去睡覺。
  夜深人靜,房間裡只聽見牆上掛鐘「嘀噠嘀噠」走動的聲音。
  唐譯給弟弟洗了手和臉,把他抱到自己床上。陳上不樂意了,抗議道:「憑什麼他跟你一起睡?我也要。」唐譯一時又是氣又是笑,白了他一眼,「一邊兒去。」坐在床頭拍著被子哄唐賜:「濤濤乖,早睡早起做個好寶寶。」
  唐賜不知道是不是興奮過頭,躺在床上滾來滾去,用被子蒙住頭咯咯地笑,就是不肯睡覺,要求姐姐唱歌。
  「姐姐唱了歌,濤濤要乖乖睡覺哦。」唐譯拍著他輕聲哼唱催眠曲:「小燕子,穿花衣,年年春天來這裡,我問燕子你為啥來,燕子說『這裡的春天真美麗』……」
  唐賜很快睡著了。
  陳上聽見她唱歌,見牆上掛了一把破舊的吉他,拿下來和著歌聲彈了幾下。
  唐譯笑說:「這吉他還是我一個表哥送我的,好久不彈了,上面都蒙了一層灰。」陳上搬了把椅子坐在唐譯對面,手指在琴弦上撫弄,看著她笑說:「音質還行,可以彈。我唱支歌給你聽,怎麼樣?」
  「好啊。」
  他清了清嗓子,轉軸撥弦唱起來——
  九月裡的驚鴻一瞥
  為此我寧願不顧一切
  我睜開眼睛
  你的樣子與夏日清晨一同醒來
  窗外玫瑰色的雲
  絢麗如你的笑顏
  黃昏下起了雨
  你那若有所思的臉
  縈迴在我的夢境
  夢裡一次次在人群中擦肩而過
  我的心事如海
  是誰在竊聽
  你的心若春華
  永恆了剎那
  九月裡的驚鴻一瞥
  為此我寧願不顧一切
  你的愛如星光
  燦爛而自由
  幻想色彩斑斕
  只恐是煙火
  九月裡的驚鴻一瞥
  為此我寧願不顧一切
  旋律簡單動聽,歌詞唯美深情,唐譯聽過一遍,就可以跟著哼唱「九月裡的驚鴻一瞥,為此我寧願不顧一切」這句。她問:「這是誰的歌?怎麼沒聽過?」
  陳上得意地說:「我自己寫的,好聽嗎?歌名叫『驚鴻一瞥』。」
  唐譯露出一副「刮目相看」的表情,張大嘴巴看著他,讚歎說:「很好聽耶。你以前說你會寫歌,我還以為你在吹牛,沒想到是真的。」
  「專門為你寫的哦。」說這句話的時候,厚臉皮的陳上居然有幾分害羞。
  唐譯臉微微紅了,低頭不斷撥弄手指,小聲說:「哎,哄我的吧——」
  陳上撇了撇嘴,移坐到床上,抓著唐譯的手算起舊賬來:「哼,那時候你還對我說一見鍾情,結果呢,竟然是為了哄我替你當苦力!」
  唐譯忙辯解:「哎呀,你跟飛奇戴著一樣的面具,我以為你是他嘛。」
  「這就更可恨了。你怎麼能對別人說『一見鍾情』這樣的話?」
  「玩笑話而已。」
  某人氣鼓鼓地說:「玩笑話也不行!」
  唐譯看著眼前這個無理取鬧的人,十分無奈,「說也說了,你想怎樣呢?」
  陳上一開始氣哼哼看著她,一臉不滿。兩人眸光相對,看的見自己的身影清晰地倒映在對方的瞳孔裡,時間彷彿靜止了,氣氛發生了微妙的變化。他的頭低下去、低下去,唐譯呆呆地忘記了反抗,陰影落下來,鼻尖輕輕擦過,兩人的呼吸漸漸相聞——
  突然唐賜出聲打斷了他們,「姐姐——」他從被窩裡迷迷糊糊爬出來,閉著眼睛扯褲子。唐譯從意亂情迷中驚醒過來,手忙腳亂抱他去衛生間,回來的時候空氣中充滿魔力的因子消失了。一臉懵懂無知的唐賜很快進入夢鄉,房間裡十分安靜。唐譯對著欲意對自己圖謀不軌卻不得的人有些尷尬,「時間不早了,你也洗洗睡了吧。」
  陳上從來沒有過這樣的感覺:那種心平氣和、安安靜靜的快樂,不受任何外物的影響,不管是在一起還是分開,彷彿都可以天長地久。
  晚上做了一些奇怪的夢,夢裡正要親唐譯,再一次被打斷——他的手機響了。迷迷糊糊睜開眼,見到屏幕上閃爍的「媽媽」兩字,他嚇醒了一大半,掀開被子坐起來,「媽,你跟爸回來了?」
  陳母問他什麼時候回家,嗔怪他不在家好好待著,一天到晚不見人影,又問他去哪兒玩,都幹了些什麼。陳上胡亂答了幾句,搶著說:「媽,我在外地,回家再跟你說。」一把掛了電話。
  吃了早飯,他跟唐譯說他爸媽回來了,等下就要走。唐譯正蹲在地上擇菜,拍了拍手站起來,「過年了,你也該回家。我們家沒什麼,送你一些煙花爆竹拿回去玩。」唐賜見了,大哭大鬧硬是不給,直到陳上遞給他一張百元大鈔,他才放開裝煙花的袋子。大家見了笑得不行,逗他說「濤濤是個小財迷」。唐譯哭笑不得。陳上附在她耳邊說:「下次我帶你去上臨河邊放煙花,那才叫好玩呢,就我們倆。」
  他跟沈爸爸、沈媽媽告辭,又邀請沈飛奇去他家做客,當天下午便回了上臨。陳父陳母出國考察,好幾個月沒回家。晚上陳母親自下廚,一家三口圍坐在一起吃飯。吃完飯,陳父問了兒子一些學校裡的事情,拿著學校寄來的成績單教訓他要好好讀書,說的無非是「少壯不努力、老大徒傷悲;書山有路勤為徑、學海無涯苦作舟」之類的話,陳上從小到大聽的耳朵都快起繭子了。
  陳母端了一杯茶過來,對丈夫笑說:「好了,你也歇一歇,阿上他還小呢。」陳父罵了句「慈母多敗兒」,搖了搖頭走了。
  在家過完年陳上跟著父母到海南度假,回來的時候學校已經開學了,人也曬黑了一圈。學校寄給學生的成績單並沒有寫明名次,唐譯待知道第一名是其貌不揚的賈章可而並非自己時,大受打擊,氣得好幾天沒有好好吃飯;禍不單行的是,班主任啤酒肚孫似乎聽到了一些風聲,語重心長對她說要以學習為重。
  陳上知道這事後,拍著胸脯說:「放心,啤酒肚孫要是敢找你麻煩,你全部推給我。」
  啤酒肚孫雖然不像以前那些老師那樣對學生戀愛一律採取高壓扼殺的手段,但是又做不到任由學生自由戀愛而不管不顧,否則家長告起狀來,全是他的不是。有一天下了班,他腆著個肚子正要去吃飯,在路上被陳上攔住了。當聽到學生反被動為主動問他「對於學生戀愛是支持還是反對」時,他被問了個措手不及,沒有多想官方地回答:「不支持也不反對。」
  陳上咧嘴一笑,「既然是不支持也不反對,那老師對於我追求唐譯這事,自然也不會幹嘍?」
  啤酒肚孫有一種被人下了套的感覺,好半晌苦笑說:「陳上,你膽子夠大的啊。」
  陳上呵呵一笑,把跟唐譯的約定告訴他,「老師,你看照我現在這樣,到期末考試的時候能不能及格啊?」
  啤酒肚孫心想怪不得他突然轉了性,變得愛學習起來,原來是愛情的力量。老師和家長要是魯莽地處理這事,說不定會適得其反,不知道他這小霸王又會做出什麼離譜的事來。當下哼了一聲,冷著臉說:「等你考試及格了再說吧。」

《我和你吻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