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乎意料的是,比老媽的聲音運動得更快的是她的手。以前從來沒有過,老媽竟然打了我一個耳光。
「老,老媽?」
也許因為也是第一次見到如此陌生的老媽,雙胞胎嚇得哭了起來。宰媛也一時不知所措,慌忙把我拉過去抱著我。我為什麼要挨打?比起這個更讓我傷心的是我自己。老媽以前從來沒打過我,我到底做了什麼事情讓她如此大動肝火?老媽似乎在盡力壓制著內心的火氣,發話道:
「這就給我跟那個叫金恩謙還是什麼東西的臭小子分手!你瘋了嗎?跟那種沒有父母管教,還退過學的人混在一起,你到底在幹些什麼啊?」
我的心一下子涼了半截。老媽全都知道了?看她氣成這個樣子,應該是只瞭解到了那些負面的東西。
——每到這種時候我就會特別的害怕,會特別想念你。很害怕有一天睜開眼睛以後,發現連你也都像那些美夢一樣從我身邊消失,所以才會經常生活在恐懼中。
啊……恩謙……我的恩謙……我也不想成為你的一個美夢……死也不要……
但是……
千萬別再用痛苦折磨我的她。
替我守住她臉上那美麗的笑容。
再也不要讓她為任何事情傷心。
「媽!就算您所說的那些都是事實,可恩謙那樣做全都是有理由的!」
「理由?他能有什麼理由?我真搞不懂你為什麼要跟那種人渣攪在一起。像你這樣的孩子,幹嗎要跟那種小混混往一塊兒湊合?」
「您還一次也沒有見過恩謙,不是嗎?您根本就不知道恩謙他有多善良,人有多好。為什麼只憑一面之詞就去反對從來沒親眼見過的事情呢?」
「死丫頭,還反了你了?非得再打你兩巴掌才能回過神兒來?」
「媽……嗚……」
老媽去院子裡操起了掃帚,緊接著那掃帚便落在了我的身上。與身上的疼痛相比,更讓我無法忍受的是心中的痛。因為擔心這些傷痛最後都會落到恩謙身上,所以我才無比的心痛。隱約感覺到老媽手裡的掃帚斷成了兩截,宰媛拚命拉著老媽想要阻止她,可是卻毫無用處。我打定主意豁出去了,完全不躲閃老媽的毒打。或者說我希望讓她打得痛快些,這樣她才能快點消氣,一切才會早日風平浪靜。
「媽,對不起,我不會放棄的。我還是會一直留在恩謙身邊,繼續和他在一起。就算全世界的人都反對,我也不會離開恩謙的。」
「這死丫頭,還強?」
「媽,媽!再打大姐會死的,你要打死她嗎?別打了!」
「你這死丫頭,天下那麼多男生,你怎麼就看上了個那麼不像樣的?說話啊,怎麼就偏偏是他?比你小一點兒倒無所謂,就算無所謂吧,可是你怎麼非要找個小混混呢?啊?」
老媽終於停了手,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而我也被打得渾身癱軟,倒了下來。
「媽……哪有那麼多小混混啊?所有父母不在身邊,中途退過學的人都是小混混?要是有那麼多小混混在學校裡邊,誰還敢去上學?恩謙跟那些人不一樣,完全不是一路人。別把他當成那種人好不好?算我求您了還不行嗎?!」
「人家民永走過那麼多地方,見過那麼多世面,到頭來還是沒忘了你。你還有什麼不滿意的?跟民永在一起就什麼都有了,跟那種還沒成型的小孩子混在一起有什麼好?你這傻丫頭,太天真了你,哪能一條道跑到黑呢?趁著還沒怎麼樣,趕緊給我做個了斷,聽到沒有?」
「沒用的,媽,那些東西我根本不需要。幸福的條件並不是錢,什麼金錢、名利,根本是不必要的。沒有那些也能過得很好,那才是真正的幸福!能給我這種幸福的人不是民永哥,而是恩謙,只有恩謙能做得到!」
「瘋了,你這丫頭算是徹底瘋了!我算看透了,你已經瘋了你!」
老媽伸手揪住了我的頭髮,使勁拽著我的辮子晃我的頭。宰媛想要拉住老媽,可她現在的氣勢根本不是別人所能阻擋得了的。這時,一個人從大門走了進來。
「伯母!」
是民永哥,怎麼偏偏在這個時候來!
「哎喲,哎喲!死丫頭,這可怎麼辦?現在可怎麼辦啊?!」
「宰媛,快扶伯母回房休息,快去!」
「好。」
「宰植,宰德,你們是聽話的好孩子吧?快回你們房間去,我一會兒過去陪你們玩兒。聽話,快去吧!」
我連站起來的力氣都沒有了,就算現在掙扎著站起來肯定也會向前栽倒的。每塊骨頭都疼得要命。
「宰英,你還好嗎?」
「我沒事。」
「不行。」
民永哥把我抱了起來,一直抱到我的床上。總有莫名的力量要奪走我的意識,但我都咬緊牙抗拒著,慢慢地開口問道:
「是你吧?」
「……」
「把恩謙的事告訴我媽的人,是你吧?」
「我覺得不能讓你們再發展下去了,無論如何也不行。我後來去瞭解了一下那個金恩謙,比我想像的還要糟糕。」
「你為什麼要這樣?民永哥,你犯了個大錯誤!愛一個人是不能用你這樣的手段的,該怎麼樣去愛我比你清楚得多!你有什麼資格只憑表面上的東西去判斷恩謙的為人?你沒有這個權利,你不應該這麼做的!」
「宰英!」
「不管你做什麼,不管我媽是什麼態度,我都不可能喜歡上你的。我心裡只有恩謙一個人。」
淚水不爭氣地流了下來。相愛是我和恩謙的事情,為什麼我身邊的人都要跳出來反對呢?我喜歡的事情,為什麼全世界都說不行?為什麼?到底因為什麼原因?因為恩謙周圍的環境?因為他成長的背景?如果是這樣的話,拜託大家別再無聊下去了,算我求你們了。
「家庭背景,成長環境,這些是能選擇的嗎?如果可以的話,誰不想像你一樣生在一個比較優越的家庭裡?一開始就出生在有錢人家,跟著有錢的父母過優裕的生活,這樣的人都被社會認可;而就算人再好再拚命地努力,到頭來因為成長的環境不好,因為窮,就被別人瞧不起——這說得通嗎?這算什麼世界?我媽也好,你民永哥也好,都不許再說恩謙的壞話!任何人都不許再說恩謙的壞話!完全不瞭解情況就對恩謙指指點點,這種人我是絕對不會原諒的!說得夠清楚了吧?」
一瞬間,我發瘋似的思念起恩謙,眼前一直浮現出恩謙對我微笑的神情。我哭了。好想現在就跑過去見他,可是我卻不能,所以哭得更加厲害。恩謙,我的愛人,你知道我有多想你嗎?
「民永哥,你請回吧,以後也不要再出現在我面前。我根本不喜歡你,從來沒想過要接受你的求婚,以後也不會。對不起。」
「我會再來的,你好好休息吧。對不起。」
善良如恩謙的人居然要被人指指點點,實在讓我沒辦法不絕望。讓我生氣的是,像他那樣善良又可愛的人,為什麼要受世人的責罵,而且還包括我老媽?真是沒天理!另一方面,因為老媽生恩謙的氣,我又覺得對不起恩謙。正在這樣想的時候,恩謙打來了電話。
「喂。」
「豆,是我啊!」
聽到那陽光般的聲音,我的淚水嘩地一下湧了出來。不能哭啊,糟糕!像恩謙那麼敏感的人,一定會發現的……不可以……這麼一想,我連忙扯了個謊。
「恩謙,我在家看碟呢。這個電影好悲慘,實在太慘了。」
「是嗎?難怪你在哭呢。怎麼哭成這樣?連聲音都不對了。」
「是哭得挺厲害的。有什麼辦法呢,實在是太慘了。」
「我睡醒一看你已經不見了,就想打電話問問你去哪兒了。趁我睡覺的時候竟敢溜走,膽子不小啊你!豆,你自己說是不是?」
「呵呵,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啊,恩謙……真是對不起。」
「豆,你別哭啊!別這樣,算我沒說,別哭了,啊?快別哭了!我說錯話了,快別哭了,豆!」
恩謙連連對我說著對不起,而我也不住地渲染著今天看的這部電影有多慘。以電影做借口,我邊聽恩謙的聲音邊盡情地哭得稀里嘩啦。
恩謙,不是你想的那樣,是我對不起你。沒錯,就是因為覺得對不住你,我才會哭得這麼凶。以後又該怎麼辦呢?
真的很怕看見你崩潰的樣子,那是我最害怕的事情。
一整夜,我根本沒怎麼睡著。也許是因為哭得太厲害,頭暈得要命,身上也到處酸疼。馬上就要開學了,開學以後是不是就能避免跟老媽之間的摩擦了呢?應該會吧。我下了床,打開窗戶。今天的天氣不是很好,似乎要下雨,跟我憂鬱的心情格外相像。
「鐺鐺!」
「嗯,恩謙!」
恩謙突然出現在我的窗前,得意地笑著。
「你怎麼會在這兒?」
「小傻瓜,怎麼哭成這樣!看你那眼睛腫的。」
「……」
看到恩謙的一瞬間,我那不聽話的淚水又開始往上湧,差一點就流了出來。這種感覺是那麼開心,看到恩謙的笑容我就如此的幸福,可是老媽為什麼要這麼折磨我呢?
「昨天不是跟你說了嘛,電影太慘了,就忍不住哭了。」
「唉,豆,總是這麼脆弱可不行哦!」
「還有你在,就不會有問題啦。就算我再脆弱,還有堅強的你在身邊,誰能把我怎麼樣?」
恩謙該有多擔心我,才會一大早就跑到我家裡來呢?這個傻瓜肯定是一睜開眼睛就火速衝過來了。恩謙,現在就算你不說,我也能猜出你的心思。你呢?你也應該懂我吧?我有多麼愛你,你也一定體會得到吧?
「誰在那邊?」
是老媽的聲音。我嚇得變了臉色,連忙伸手去推恩謙。
「恩謙,快走!趕緊走,快點!我一會兒打電話給你,快走!快啊!」
看到我驚慌的樣子,恩謙卻是一頭霧水。
「為什麼?豆,那不是你媽媽的聲音嗎?」
「嗯,對,沒錯,就是我媽。」
「那我應該去問候一下嘛,怎麼能走呢?」
「恩謙……千萬別……」
完全不瞭解內情的恩謙居然還想去問候老媽。老媽的性格我是再清楚不過了,要是恩謙去問候她,用腳趾都能想出來她會做什麼。可是恩謙卻完全不知情,什麼都不知道,真的是什麼都不知道。
上帝啊,求您讓恩謙先回去吧,別讓他這麼早就面對如此殘酷的現實,能瞞就瞞他一段時間吧,求您了,求您了。
「你是誰?」
老媽已經站在了恩謙面前。我嚇了個半死,連忙往窗外跑想去阻止她,心臟像是要跳出來一樣。
「您好。我是宰英的男朋友,我叫金恩謙。一大早就來打擾您……」
還沒等恩謙把話說完,老媽的巴掌就打了下去。
「老,老媽!媽!」
「你這臭小子,把這裡當什麼地方了,是你隨便來的嗎?你以為這是哪兒?這不是你這種小混混來的地方!」
老媽不是一般的激動,聲音不斷地升高。恩謙的臉色很是難看。我使出全身力氣想把老媽拉開,可就憑我的力量簡直是異想天開。
「我,我不是小混混。」
「什麼?你不是?你的那些事兒我一件不落全都聽說了,還敢說你不是?到處打架的人不是小混混,誰還是?別告訴我你真以為自己配得上我女兒!我女兒不說是天使,也算是出了名的單純,你一個孩子家幹嗎跟她糾纏不清?這些話我本來不想說,可你也太渾蛋了吧?聽說我女兒整個假期都住在你家?我說錯了沒有?」
老媽的聲音帶著哭腔,這些話反覆迴盪在我的耳朵裡。到後來,老媽果然上前抓過恩謙打了起來。
「媽,媽,快別打了!是我要去的,有好多次恩謙都一直趕我回來,可是我都沒聽他的話。是我不聽他的話,恩謙沒有錯,他什麼錯都沒有啊!」
再怎麼說也沒有用。老媽她……老媽她一直在恩謙身上用力地捶打著。就憑老媽的力氣,恩謙完全可以甩開她逃掉,也完全可以制止住她,可恩謙只是默默地承受著。
「恩謙……恩謙,快走吧,快走啊!恩謙……聽見了嗎?快走啊,快啊!」
宰媛和老爸從睡夢中被驚醒,出來拉住了老媽。而我則抱著恩謙的腰要把他拉開。
「你這種人怎麼敢來招惹我女兒?啊?」
「恩謙,不要聽,不要聽!把耳朵堵上,求你了,別再聽了,別再聽了!恩謙!」
「你哭是為了這個?因為這個……才哭成那樣?是嗎,宰英?」
「沒有,不是。不是的,恩謙……」
「為什麼這麼傻?這麼多事你怎麼能一個人承受?你這樣讓我很難過,為什麼這樣呢?傻瓜。」
恩謙跪在了老媽面前——這一幕對我來說簡直是晴天霹靂。我使出吃奶的勁兒想拉恩謙起來,可是他卻一動也不動。
「恩謙,快起來。你用不著這樣的,別這樣,好不好?你為什麼要認錯,你哪裡有錯?為什麼?快起來,快起來啊!」
平時恩謙對豆的話總是言聽計從,可今天卻很反常,他完全不理會我的勸告。平時不管我說什麼,就算開始唱反調,可最後他總是會聽的。今天卻一反常態,他根本不聽我的話。
「不管您關於我的事聽說過什麼,全部都是我的錯,真的全是我的錯。以前的我沒心沒肺經常打架,可最近我從來也沒再打過,一直都是老老實實的。而且為了宰英,我還會更加努力的。您就相信我一次吧!」
「恩謙,不用跟她說了。快走吧,傻瓜,快走啊!」
「您認為我是個不成熟的小孩子也沒關係。雖然我還小,可是我是真心喜歡宰英,真心愛她,所以我是絕對不會跟她分手的。伯母,您消消氣,就給我一次機會吧!求您了!」
「什麼?伯母?伯母?哈,真好笑,莫名其妙!」
老媽突然轉身回了房間。我趁機想把恩謙拉走,可他還是一動也不動。進去沒一會兒,老媽端著一個臉盆走了出來。臉盆裡裝滿了水,老媽居然把整整一盆水都潑到了恩謙身上。
「媽,媽!」
「她媽,你這是幹什麼?就算孩子們再怎麼不對,你也不能這樣啊!」
「你別管我,我現在已經氣昏頭了,說不準什麼時候就沖誰過去!尹宰英,還不快給我進屋去?」
「媽,你太讓我失望了。你憑什麼這麼對恩謙?憑什麼,憑什麼?」
「這死丫頭還敢嘴硬?」
啪!但這次卻沒打到我臉上,恩謙擋在我面前,替我受了這一巴掌。挨打的又是恩謙。
「所有的錯都是我一個人的,您別打宰英,別再打她了!」
最讓我心痛的,是咬緊牙關拚命忍著眼淚的恩謙。看到他這個樣子,我更加覺得無比的心痛,簡直沒有再看下去的勇氣。他自己明明也受了傷害,卻從頭至尾一直在保護我。他自己應該會更痛,卻總是擔心我會痛苦。真是個徹頭徹尾的傻瓜!我們怎麼會傻得這麼相像呢?因為相愛吧,我想是因為我們都深深愛著對方……恩謙左邊的臉頰又紅又腫,讓我看在眼裡疼在心上。曾經那麼自信地說要給他幸福,一心想帶給他歡笑,結果卻完全沒能信守諾言。只是讓毫無罪責的恩謙聽了許多不堪入耳的辱罵,遭了不講道理的老媽的一頓毒打。我簡直是……我真是天下最沒用的傻瓜!
「趕緊給我走!聽見沒有?還有,馬上給我跟宰英分手!要是再敢跟她見面,看我不把腿給你打折了!聽清楚了吧?你這個樣子我看到就煩,快走吧!」
老媽拉著我就往房間裡走。我拚命掙扎反抗著,可那點兒力氣根本無法掙脫。老媽把我推進了離外面最遠的宰媛的房間,鎖上了門。
「媽!媽!」
怎麼會這樣!任憑我怎麼捶打,房門還是紋絲不動。
「以後不准你出門,哪兒也不許去!」
「媽,你這是在幹什麼啊?!」
「不准出去!說什麼也不能出去!」
「媽!」
老媽也失聲哭了出來。太讓人難過了,這一切的一切。為什麼會變成這樣?真不知我前世做了什麼孽,讓我用這種方式來贖罪。怎麼會這樣?
「媽,我跟恩謙住一起的時候什麼事也沒發生過。一直都是我睡床,恩謙睡地板的。並不像你想的那樣。」
「還不閉嘴?快給我閉嘴!」
「給我開開門吧,媽,求你了,把門打開好不好?媽……您不能這樣對恩謙啊!他是那麼善良,就算世界上所有人都那麼對他,您也不可以。那樣對他實在是太不應該了!」
我的嗓子開始變得嘶啞,痛得連聲音都發不出來。也許因為哭得太久,我連坐下的力氣都沒有,癱倒在地板上躺了下來。不知過了多長時間,已經到了中午十二點。外面安靜了下來。
「姐,姐!能聽到我說話嗎?」
是宰媛的聲音。
「能,宰媛!」
「姐,這下糟了!」
「怎麼?」
「恩謙還在外面跪著呢。」
「什麼?你說什麼?」
悲傷像潮水一般向我湧來,我實在無法抑制自己的情緒,連忙用手摀住了嘴巴。可想哭的衝動還是一波一波地襲來,不爭氣的哭聲斷斷續續地從我的嘴巴裡衝了出來。他居然還在外邊……居然還沒有走,一直跪在原地……
「怎麼勸他回去他都不聽,非說要一直等到媽原諒他為止。老爸勸了他好多次,見他還是不聽就上班去了。」
「老媽……那老媽呢?」
「在房間裡。」
「宰媛,幫我開開門,行嗎?」
「就算我想給你開也沒用啊,老媽在外面又加了一道鎖,鑰匙在她那兒。怎麼辦啊?恩謙實在太可憐了!」
「宰媛,你再去幫我勸勸恩謙,就說我讓他趕緊回去,讓他看在我的面子上先回去吧。就說如果他還是不走我會死的,告訴他我會死的!一定要讓他回去啊!」
「唉,兩個人怎麼都這麼可憐呢?我討厭老媽,討厭民永哥!」
宰媛出去以後,我連忙去喊老媽。
「媽,媽!您就原諒恩謙吧!這都幾點了?怎麼說也有四個小時了!四個小時他一直跪在外面!求您了,啊?」
「我什麼時候讓他跪了?是他自己願意!還有,學校你也不用去了,還上什麼學啊,給我老老實實在家待著!聽見沒有?我明天就去你們學校交個退學申請,你在家待一段時間然後去留學吧!」
是因為剛才喊得太厲害了嗎?就算我想反駁也已經發不出聲音來了,只有一點沙啞的噪聲,根本不像是人在說話。從早上開始就陰沉沉的天空終於下起雨來,我心中充滿了悲傷,任由淚水不停地滑落。一想到恩謙還在外面淋著雨,我覺得自己簡直快要瘋掉。宰媛出去已經有一個小時了,可是到現在還沒有回來。事情辦得怎麼樣了?恩謙走了嗎?有可能吧,說不定他已經走了,我這樣以死威脅,他也許會走吧。
「姐……」
是宰媛。
「走了嗎?他走了嗎?啊?恩謙走了吧?」
「他說如果現在走了的話,害怕會一輩子都見不到你,所以還不能走,得到原諒以後才會走。還說覺得這是最後一次機會了,他很害怕,絕對不能走。」
我連振作起來的力氣都沒有,但還是抓著門把使盡全身力氣站了起來。我試著想打開門,可是以我現在的狀態,那簡直是異想天開。我無力地又癱坐在了地上,似乎又昏迷了過去。等我睜開眼睛的時候,發現宰媛已經在身邊了。
「姐,你沒事吧?你剛才昏過去了,現在身體燙得很呢。怎麼辦啊?」
「幾點了?」
「晚上八點。」
走了吧,這下他該走了吧?那個傻瓜,不會一直等到現在吧?不會的,應該不會吧?應該已經走了吧?傻瓜,他不會……跪到現在吧?不會的,不會的,應該不會的。
「雨……下得很大,現在也還在下。」
宰媛的聲音似乎也能擰出水來。
「恩謙走了吧?」
「姐,對不起。」
「宰媛,扶我起來,快!」
有了宰媛的攙扶,我才勉強站了起來。打開大門一看,已經跪了不知多少個小時淋了大半天的雨渾身上下都是水的我的男朋友依舊還在院子裡。如果硬要說恩謙有什麼罪過,也許他唯一的罪過就是喜歡我和愛著我。這樣的一個人跪在我那平凡的家門口,虛弱得眼看就要倒下去。
「傻瓜!」
「好了?聽說你昏過去了,我不知有多擔心呢!」
那是一張蒼白得有些恐怖的臉——平時就比一般人白得多,而現在真的是比一張紙還要蒼白——還有那凍得青紫的嘴唇和篩糠般顫抖的身體,讓我的心痛到流血。
「傻瓜……嘴唇都青了……」
「沒事,一淋雨嘴唇自然就會變青。」
「傻瓜!」
「沒事,真的。別哭,快別哭了!」
「對不起,真的對不起,太對不起了!」
「該說對不起的人是我。」
「傻瓜,你哪有對不起我,你哪有?」
聽到恩謙的這句對不起,我的心都要碎了。真正該說對不起的人明明不是他,而他卻還是向我道歉,讓我怎麼能不心痛?可是更讓我難過的話還在後面。
「要是我的生活再正常一些該多好!要是我沒退過學,父母都在身邊,也從來沒打過架,那該有多好啊!那樣你就不用流這麼多眼淚了……我真是沒用,除了把你惹哭,什麼都不會!」
我抱緊了恩謙,把我可憐的愛人緊緊擁在了懷裡。
「宰英,對不起。我的人生是那麼不體面,那麼糟糕,真是對不起!」
為什麼要讓恩謙來向我道歉?為什麼要讓他認為自己的人生是糟糕和不體面的?我感覺到一股憤怒,憤怒得開始厭惡這個世界。
「得到原諒以後我會走的,真的。我很害怕,害怕就這樣走了以後再也沒機會見到你,所以現在真的不能走。」
我站起來重新回到房間裡,撥通了澤勤的電話,給他詳細描述了我家的位置以後讓他過來把恩謙帶走。放下電話沒多久,澤勤和南植就來到了我家。恩謙剛剛被扶起就又馬上癱倒了下去,也許是因為腿部失去了知覺,已經沒辦法走路。被澤勤背在背上以後,恩謙望著我哭了,我看著他的眼睛,也忍不住哭了起來。
「我的腿好笨啊!又沒跪多長時間……沒用,不是一般的沒用。」
「這不會是最後一次見面的。恩謙,別擔心,不管用什麼辦法,我都會去找你的。」
「不許生病,豆……答應我!」
「好,我一定不生病。」
「你如果生病,我會死的。」
「我知道。你也不許生病哦,你生病的話我也會死掉。」
「好,我們都不要生病,也不要哭。說話算數!」
「嗯,我答應你,一定算數。」
恩謙下面一句話簡直要把我的心掏空,聽了以後我的腦袋完全停止了運轉,淚腺更是受了強烈的刺激。
「豆,我的豆,對不起,因為愛你……」
——要是我的生活再正常一些該多好!要是我沒退過學,父母都在身邊,也從來沒打過架,那該有多好啊!那樣你就不用流這麼多眼淚了……我真是沒用,除了把你惹哭,什麼都不會!
——宰英,對不起。我的人生是那麼不體面,那麼糟糕,真是對不起!
來到緊鎖的裡屋門前,我顧不得擦去滿身的雨水,撲通一聲跪了下來。恩謙說過的話始終徘徊在我耳邊,揉捏著我的心。
「媽,您都知道些什麼?到底知道了多少事情,覺得自己有權利那樣去傷害他?我們家很有權很有勢嗎?你女兒尹宰英就那麼了不起?沒有,完全沒有,我們都只是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小人物而已。尹宰英是什麼人,您還不知道嗎?活到二十歲從來沒談過戀愛,像個白癡一樣從沒去愛過別人,也從不敢相信別人的感情。您這樣做會有什麼後果,您想過沒有?對一個在只看重金錢和權勢的世界裡受盡了傷害的孩子,您怎麼能做出那樣的事來?怎麼能用最傷人的話在一顆滿是傷痕的心上再割幾刀呢?您都知道些什麼?您瞭解那種深愛著對方卻無法將愛說出口的心情嗎?說話啊,您瞭解那種心情嗎?您倒是說話啊,您瞭解嗎?媽,您不該發火的。他是那麼的可憐,作為家長,您是沒有權利對他發火的,反倒應該在他面前屈膝謝罪!該承認錯誤、該跪下的不是那個被貧窮困擾而又傷痕纍纍的孩子,而是這個世界上的大人們!您沒有權利瞧不起他,媽,這些您都知道嗎?」
被這個世界的利己主義所傷害的人是恩謙啊!對一個在無窮的貪慾大肆橫行的世界中被傷害得體無完膚的稚嫩的靈魂,老媽又殘忍地在他身上加了幾道傷口。這讓我十分恐懼,更感到絕望。
「他到底做錯了什麼?讓我來告訴您吧。他的媽媽拋棄了那個家,一個人離開了。可是他並沒有就此自暴自棄,並沒有像其他人所傳言的那樣成了小混混。失去媽媽以後,哪怕真的變成小混混也不會有人說什麼,可是他卻為了養活弟弟妹妹,不分白天黑夜地出去打工。只要他做得了,只要能賺到錢,沒有什麼是他沒做過的。他忙得一天只睡兩個小時,為的是供弟弟妹妹上學,為的是給爸爸治病。所以他總是睡眠不足,有時候大白天會暈倒好幾次,可是他從來都沒抱怨過,都沒想過要放棄。恩謙就是這樣一個人,這又有什麼錯?如果硬要說他有什麼錯,那就是他連一次都沒能像其他孩子一樣對自己不喜歡的事情說不,連一次都沒能因為太累而發過火。這些您都知道嗎?憑什麼對他的人生說三道四呢?」
「姐……姐,怎麼會這樣?恩謙怎麼會這麼可憐呢?我竟然一點兒都不知道,真的,完全不知道。沒想到他一直過著這樣的生活,我……怎麼會這樣?」
宰媛抓著我的手臂哭了起來。
「大人們都是這樣的嗎?大人們在相愛的時候都要這樣算計來挑剔去?媽,我不會那樣的。我……我要誠實地去愛,而且想去化解我愛的人所有的痛苦。誰告訴您他是壞人的?到底是什麼人?我就是想讓他不再痛苦,您聽見了嗎?我就是要去愛他。我不會像大人們一樣把愛當做一種利害得失,您也別想強迫我去談那種相互算計的戀愛!這個世界上存在著比金錢和名利更珍貴的東西,那就是愛!我愛的人就是恩謙,而我愛他並不是出於大人們衡量愛的標準。媽,我不想談您讓我談的那種戀愛,您也不要強求我了。從現在開始,我會一直守護恩謙的!」
也許是說著說著又昏倒了吧,醒來時我發現在自己的房間裡,身邊睡著宰媛。本想試著支撐身體坐起來,可是完全提不起力氣,連起床的力氣都沒有。
「姐,你醒啦?還好嗎?」
「還行,就是沒勁兒。」
「那是當然的,你已經睡了一天了。整整一天都在睡。」
整整一天都在睡?既然睡了那麼久,怎麼還會沒力氣呢?看來我還真是元氣大傷,竟然一點力氣都沒有。看來只能明天再去看恩謙了,雖然很想見他,可是今天似乎無論如何不行。
「姐,老媽好像覺得挺不好意思的。」
「為什麼?」
「大概是聽了你的那番話,自己回去反省了吧。這一天她來了你房間好幾次,擔心得坐立不安。我覺得啊,老媽現在可能不會再阻止你跟恩謙見面了!她的想法似乎轉變了很多呢!」
「真的?是真的嗎?」
「嗯!」
沒想到在我熟睡著的這一天裡,老媽的想法居然會有很大的轉變。簡直像在做夢,真是太好了!
「宰媛,把電話遞給我,快!」
「給恩謙打電話?」
「嗯!」
我想把這份喜悅告訴恩謙,可他的手機卻關機了。
「怎麼了?」
「他手機關機。」
「可能是在睡吧,你不是也睡了一整天嘛!」
「會嗎?」
「應該是吧,等你身體全好了以後去他家看看好了。」
「可以嗎?這麼說我現在可以放下心來好好睡一覺了?」
這絕對是個錯誤,直到後來我才意識到自己當時犯了多麼嚴重的錯誤。當時真應該馬上跑去恩謙身邊,馬上去跟他見面。沒能支撐起滿身的疼痛,而是貪圖舒服躺在了床上,這對我來說是個天大的失誤。可是在當時,我並沒能意識到這些。
休息了兩天之後,我的身體才輕快了許多,臉也恢復了正常的狀態,即使是對著鏡子也不會覺得自己是個在生病的人。大概到了午飯時間,我才終於作好出門的準備,出發去恩謙家。出門時說我要去恩謙家之後,老媽居然沒過來把我抓回去。這一點蠻感謝她的,還有,嗯,也很高興。真想快些把我的這份喜悅傳達給恩謙。
「恩謙,恩謙!」
我邊喊邊敲著恩謙家的大門。
「恩謙,宰英來了!是我啊,宰英!」
家裡沒人嗎?心急的我試著撥打恩謙的電話,沒想到還是跟三天前一樣,關機。不安的情緒頓時氾濫了起來,該不會是發生了什麼事情吧!我更用力地去砸門,這才聽到裡面隱隱傳來有人的聲音。呼,總算鬆了口氣!原來恩謙在家啊!好激動哦,真是太想你了,我親愛的男朋友!
門開了,恩謙站在門前。可是他的臉色差得要命,讓我大吃一驚。
「生病了?臉色怎麼這樣?病得很嚴重嗎?」
在我的手就要觸碰到恩謙的臉的瞬間,卻被他冷冷地擋開了。為什麼要這樣呢?
「其實呢,我今天來是想告訴你一個好消息的。」
恩謙應該會高興吧?會的,一定會很高興的。從現在開始,我們可以更加幸福地在一起了。
「我前兩天也生病了……你還沒好嗎?一起去醫院吧,好不好?對了,這個不是重點,呵呵。聽了我的消息以後,你一定會很開心的!是真的哦!」
心跳得很厲害。只是想像恩謙開心的樣子就讓我激動不已,幸福到要融化。
「我媽她啊,今天聽說我要過來找你,居然沒過來抓我,也沒生氣呢!怎麼樣?」
「……」
「嗯?就是說,我媽她允許我們見面了!很不容易吧?這幾天時間,她好像也想通了不少。怎麼樣,開心吧?開心吧?」
與我的興奮形成鮮明對比的是,恩謙始終沒有說一句話。
「恩謙……你怎麼了?出什麼事了?你病得很重?」
我很緊張,擔心恩謙會不會得了什麼重病,挽起了他的胳膊。可是,恩謙卻又一次甩開了我的手。
「恩謙……」
「分手吧。」
「分手吧。」
一瞬間,我愣住了。不可能的,是我聽錯了吧?肯定是。
「吃飯了嗎?我也沒吃呢,一起吃飯吧。」
我低頭想衝進廚房,可恩謙卻伸出有力的大手拉住了我,不讓我進去。天哪,怎麼會這樣?沒道理的,肯定是出了什麼問題。我簡直不敢相信,確切地說,是不願去相信。
「沒聽見嗎?我們分手吧。」
「這是……什麼話?」
是真的,我真的不明白他的這句分手是什麼意思。實在不明白,不明白!
「以前你也對我說過的,忘了嗎?跟你那時候一個意思。」
我當然記得,上次因為那個誤會,我曾經跟他提出過分手。他口中的分手跟那時我提出的分手是一個意思,這就是他的回答。可是現在在我聽來,我當時所說的意思跟他現在完全不一樣。
「我媽的事讓你很生氣,是吧?對不起,我替她道歉還不行嗎?我媽確實做錯了,實在對不起,原諒我吧,好不好?」
「沒什麼好說的。我現在說的每一句話都是真心的,你只要相信我說的就好了。」
「才不要!什麼真心的?哪句話?要跟我分手怎麼可能是真心的?你現在只是氣不過,對吧?生氣的時候是會口不擇言的。對不起,都是我的錯。」
「我沒生氣,根本沒這回事。而且這跟發不發火也完全沒關係。你的那些自以為是的判斷,該到此為止了。我只是想擺脫你而已,你跟我太不一樣了,價值觀不一樣,生活的世界也不一樣。我也想通了,還是應該跟適合我的女生在一起。」
「這是什麼話?恩謙,你這是怎麼了?為什麼突然這麼對我?」
「都說要分手了,你趕緊回去吧。我不想再看見你。」
「嗯,恩謙!」
「以後別再喊我的名字,你很煩耶!聽都聽膩了。沒錯,我對你已經膩了。」
怎麼回事?!天哪,他怎麼可能這樣對我?這實在太讓人吃驚,也根本無法相信,根本沒有現實感。常聽說當人們無法相信現實的時候就會把逃離現實當成自己最大的願望,現在的我就是這種心情。我很想去相信現在的一切都是虛幻的,相信剛才發生的所有對話是根本不存在的。簡直難以置信,他怎麼可能這樣對我?實在無法理解,這不是現實,肯定不是!
「你這是幹什麼?玩笑開得太過分了吧?傻瓜,我現在害怕得要命,別再開這種愚蠢的玩笑了。現在已經很成功了,可以停手了。別再演戲了好不好?我真的被你嚇著了。」
「我看起來很像在開玩笑嗎?我這個人不會做那種事情,也根本不會說謊,這些你應該很清楚吧?」
「不!不是的!不是的!」
「快走吧,我累了。」
「那好,那你先休息吧。我以後再來,好嗎?我以後再來。」
「別來了,我現在看見你的臉就反胃。這都幾個月了?跟著我金恩謙跟了這麼久,你已經很幸運了。別不知足了,快走吧。」
「恩謙,你今天真的很奇怪,幹嗎一直這樣說話呢?你根本不是那種人,這些我都再清楚不過,可是為什麼要把自己說得像個壞人呢?我知道的,你不是那種人。」
突然,恩謙抓住了我的肩膀。
「什麼叫不是那種人?你以為你很瞭解我?你看到的那些都是偽裝的,都是戴著面具的金恩謙!實話告訴你,真正的金恩謙就是現在這個樣子,聽懂沒有?」
「別再胡說了!」
「拜託你腦子放清楚點兒!趕緊給我出去,我還沒睡夠呢!」
他把我推到了門外,而我沒有做任何的反抗,就這樣從裡面被推了出來。我愣住了,用迷茫的眼神看著恩謙,可面對如此迷茫、不知所措的我,他居然又推了一下。
匡!
門被重重地關上了,接著是從裡面用鑰匙反鎖的聲音。
沒道理的!
這不可能的,全都是謊話,根本不是現實!宰英,這一切只是個夢,別擔心,所有的東西都沒有變,只是一個荒謬的噩夢!別怕,沒關係的。
「那好,恩謙,那我先走了。累了就早點睡吧,我明天再來,好嗎?明天見。」
來恩謙家的時候我的腳步是那麼的輕快,可是回家的路上淚水卻不住地湧上來。我最大限度地忍耐著,不讓眼淚決堤,因為如果我流淚的話,就等於承認了我們的離別。我強忍著眼淚,咬緊牙關忍著不哭。
沒錯,他肯定只是太累,累得頭腦混亂無法思考才會口不擇言。對,我想起來了,他的臉也顯得特別的蒼白,比平時看起來還要憔悴得多。嗯,一定是因為這個。
第二天中午,我再次去了恩謙家,期待著他今天的態度會與昨天有所不同。我相信他絕對不會再那麼反常,休息好了以後,一切都會恢復原樣吧?
「恩謙,恩謙!是我,宰英!」
無論喊多少遍,緊閉著的大門都絲毫沒有要打開的意思。我叫他的名字,用力敲門,可是過了好一陣子都沒有反應。一定是家裡沒人吧?再不然,是他還在睡?會去哪兒呢?難道去了醫院?打他的電話,卻發現電話還在關機狀態,還是像前幾天那樣。我在門口等著他回來,可是無論怎麼等,都不見他的身影。看看手錶已經三點了,我已經在門口等了兩個小時。當然了,我會繼續等下去,可是卻有些困了。在門前又蹲了一會兒,我便不知不覺睡著了。
「宰英……宰英!」
有人把我搖醒,是恩謙嗎?我連忙站起來一看,來人不是恩謙,而是澤勤。
「你在這兒幹嗎?」
「在等恩謙啊。他電話關機了,好像也不在家裡,就只好等他回來啦。你也不知道恩謙去哪兒了吧?」
「……」
澤勤沒有回答,只是臉色變得很難看,甚至可以用陰鬱來形容。終於,澤勤開了口,緩緩地說:
「恩謙他現在,就在家裡。」
瞬間,我的身體像是被凍結了。
「澤勤,你說什麼?恩謙在哪兒?」
「在家。」
「胡說!我敲了門的……我敲了好久呢……」
突然,我想起了昨天的情景,想起了恩謙的表情和所說的話,心底一陣恐慌。這麼說……這麼說他昨天說的都是真的?為什麼?到底是為什麼?澤勤扶住我的肩膀,看樣子昨天的事他也知道。
「別哭了。」
「澤勤,澤勤!」
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淚腺,淚水大肆流了下來。
「澤勤,恩謙他,世界上最最喜歡宰英的恩謙他,他要跟我分手,就在昨天。我本來以為不是真的,可是現在看起來,他好像沒開玩笑,好像真的要跟我分手呢。我不能沒有恩謙的,哪怕一會兒看不到他都活不下去,可是他卻要跟我分手!看來他是認真的,我該怎麼辦?」
我哭了,無法相信這個事實。越是哭就越是覺得和他分手的事已是既成事實,無法不為之悲傷。他跪在我家門前淋雨的樣子彷彿就在眼前,這樣的一個人,怎麼可能突然變心呢?實在太荒謬了,我沒辦法接受這個事實,這個殘酷的事實。看來他是真的再也不想見到我,即使我來到門前敲幾百次門,他還是不聞不問,保持著他的沉默。
「宰英,這麼說會覺得很對不起你……可是這次我也沒辦法了。放手吧,這樣對你們雙方都有好處。」
甩開要送我回家的澤勤,我獨自一人走在回家的路上。
對雙方都有好處的就只有分別嗎?真讓人不敢相信!我接受不了……一提到分手我就會難過……還有心痛……也許對他來說是一件好事也說不定。
——豆,我的豆,對不起,因為愛你……
他的聲音在我的記憶中還是那麼的鮮明,可是,這樣的一個人為什麼突然堅持要和我分手呢?無法理解,應該是謊話吧,我實在沒辦法去相信。可是為什麼要哭呢?哭泣應該是表示承認的意思,我為什麼要哭?
突然間,我感到害怕,一個人走讓我感到害怕。我快步來到尚熙家門前。繼續獨處只會讓我把當前的荒謬誤認做現實,我害怕這樣的後果。想哭的衝動一直侵擾著我,讓我無法正視尚熙,甚至沒辦法報出自己的名字,只是歇斯底里般地敲打著冷酷的門板。
「誰啊?」
看到尚熙的一瞬間,我終於低著頭哭了出來。
「宰英,你怎麼哭了?出什麼事了?」
尚熙拍著我的肩膀,可是我根本無法止住眼淚。
「尚熙,恩謙說要跟我分手。」
「什麼?你說什麼?」
「他說他討厭我了。」
撲在朋友的懷裡,我更加肆意地放聲大哭。不知過了多久,我終於止住了淚水,把發生過的事情跟尚熙複述了一遍。她的臉上寫著「難以置信」四個大字。
「肯定是發生過什麼事情。」
「啊?」
「我認識的那個金恩謙跟你想的一樣,絕對不是那種虛情假意的人。」
「嗯,我知道,他不是那種人。」
「要知道他是那麼的珍惜你,甚至會為了愛你說對不起,怎麼可能那麼輕易地變心呢?他不可能是那種無緣無故變心的人。」
也許正是因為這些,我才會更加心痛吧。正是因為我知道他不是那種人,也相信他不是那種人。
「肯定是發生過什麼事情,肯定有什麼事。會不會是你媽媽背著你去找過恩謙了?還有那個什麼民永哥也有可能。」
「不會的,不可能的。肯定不會。」
「可能性總是有的吧?」
「尚熙,我該怎麼辦?怎麼才能讓他回心轉意?怎麼才能讓他回到原來的樣子呢?莫名其妙也好,恐怖也好,像個傻瓜也好,我就是喜歡以前那個一心在我身邊的恩謙。」
不能就這樣坐著等死,必須再去見他一次,這樣白白浪費時間根本不是辦法。我站起身來,盲目地向外面走了出去。
「宰英,外面下著雨呢,最近是梅雨季節嘛。拿著雨傘!」
尚熙在後面喊。可是我連頭都沒有回,下不下雨有什麼關係?哪怕我渾身都濕透也不是問題。只要能讓他回心轉意,讓我做什麼都可以。雨下得很大,就像他跪在我家院子裡淋雨的那天一樣,落著大顆大顆的雨滴。一個人在雨中該有多冷,多辛苦啊!因為我的關係,他受了太多的苦。對不起,真的很對不起。
終於又到了恩謙家門口,我懷著忐忑的心情再次敲響了他家的大門。
「恩謙,是我,宰英!給我開開門吧,我有話對你說!求你了,開開門吧,我知道你在裡面。」
可恩謙還是沒有出來。
「恩謙,恩謙!金恩謙!」
還是沒有人答應。
「恩謙!嗯……」
門終於開了,恩謙終於露面了。他的表情很難看,歪著身子倚在門邊斜視著我。
「你這是在幹嗎?」
「恩謙。」
我擠出了一個尷尬的笑容,可他卻似乎真的生氣了。
「在小區裡弄出這麼多噪聲像什麼樣子?你到底想幹嗎?不是說過不想見你,讓你別再煩我了嗎?」
「我會等你的。」
「什麼?」
「一定是發生過什麼事情。你不是這種人,尚熙也這麼說。你絕對不是這樣的人,我很瞭解,我瞭解你!沒有什麼是我不知道的,你的事情我都知道!我會等你的。」
「別自作主張,什麼等不等的!」
「不管,我就是要等你。幾個月也好,幾年也好,我都會等著你的。」
「尹宰英。」
「我會等你的,我等你。」
「要怎麼樣你才肯跟我分手?你到底要怎麼樣嘛!」
「恩謙。」
「我是真的很討厭你,幹嗎還總來煩我呢?我都快被煩死了,是真的!惹人煩就讓你那麼開心?」
說著說著,他的眼裡流下了淚水。這讓我沒辦法不驚訝:他難道就這麼討厭我,討厭到這個地步嗎?
「我,我就那麼討厭?」
「嗯,煩死我了!」
「討厭得讓你想哭?」
「對,沒錯!快被你逼瘋了!要是有個討厭的人每天去煩你,你心情會好嗎?完全沒有要走的意思,還反過來說要等你,你能不瘋嗎?」
「是嗎?真的是這樣?」
「女人最大的弱點你知道是什麼嗎?就是總抱有希望,總想著什麼或許、可能之類的鬼話!我真想告訴全天下的這些俗人們,分手就是終結,不要再有什麼莫名其妙的希望,那都是沒有意義的妄想!分手就是終結,再也沒有什麼希望了!別像其他人那麼難纏好不好?算我求你。我們之間已經結束了,那些無聊的希望和不捨,都丟到垃圾桶裡去吧!」
「這不是希望,也不是不捨,更不是什麼或許、可能之類的妄想。」
「……」
「我現在所做的,是愛。」
「愛?好啊,那你自己到一邊兒愛去,趕緊走!」
陌生,真的好陌生。我面前的這個人究竟是誰?雖然有著恩謙的外表,可內心絕對不是。這個人絕對不可能是恩謙!
「忘了我吧,算我求你。把我忘了,從頭再來吧。忘了我!」
我慢慢後退了幾步,跟恩謙拉開了距離。
「我走了。」
現在的感覺就像被什麼人用利器猛擊了一下頭部,全身的血液都在倒流。難道真像他說的,我現在還心存希望嗎?還殘留著或許、可能之類的不捨嗎?還賴在他的身邊不肯放手嗎?分手。分手之後,以前的種種真的就全部終結了嗎?一個人想要結束,另外的一方就也必須跟著結束嗎?這樣說來離別真的是個惡魔,真的是壞透了。這個連等待的權利都要剝奪的叫做「離別」的傢伙真是個殘忍又無情的惡魔。
人能否緊閉著眼睛而不再睜開呢?我真的不想再睜開眼睛,真想一輩子就這樣睡下去。如果真能這樣就太好了。這樣閉著眼睛時還是天國,可如果睜開便會是地獄般的現實。與現實激烈碰撞著的我,算不算是世界上最淒慘、最可憐的存在呢?人間地獄,我終於知道了什麼叫生不如死,每天每天都是這樣的恐慌和孤獨。看著關機了的手機,我哭了。哪怕叫幾千次那個人的名字也沒有回音,任何反應都沒有。即使把深愛的心情表白再多次,對方也總是堵著耳朵不屑一聽,也不去在意我的眼淚了。原來這就是離別,我以前真的不知道它的恐怖,在愛著的時候完全不知。
「姐,你還好嗎?」
「哦……不,一點兒都不好。」
「怎麼了?出什麼事了?跟恩謙之間發生什麼事了嗎?」
「……」
「上次的病才剛好,怎麼又病了呢?」
離別就是一個人靜坐的時候也會眼淚成行,就是這樣一個殘忍的存在。不管是一個人默默無語,還是身邊有人不住搭話,眼前能看到的都只有一個人,只有那個人的身影在眼前晃了又晃。所以,哪怕一個人靜靜地獨處的時候,眼淚也會辟里啪啦地掉落下來。
「先吃點兒藥吧。老媽出去了,說馬上就回來。尚熙姐也說要過來。她剛才打電話來聽說你病了,挺擔心的。」
門鈴響了,宰媛跑出去開門。
「宰英,還好嗎?病得嚴重嗎?來吃藥吧!」
尚熙把藥遞了過來。可是我很清楚,我的病不是藥能治好的。
「我不吃。」
「你的頭很燙,不吃藥的話會更嚴重的,傻瓜。」
「我的病不是吃藥能治好的。」
「什麼意思?」
我很清楚,自己的病並不是因為淋了雨又在外面徘徊才得的,所以世界上沒有能治好我的靈丹妙藥。我的病因是因為失去了一個人,用金錢和榮譽都無法換回來的人。失去了他以後,世界上任何藥都不可能治好我的病。失去了世界上最珍貴的東西以後,吃藥能治癒那顆空虛悲苦的心靈嗎?如果吃藥就能解決問題,那我也沒有終日以淚洗面的必要了。
誰能幫我修好這出了故障的淚腺?拜託了,現在這樣好痛苦!
「生病了去藥店買藥吃就好,再嚴重一些可以去醫院打針,再嚴重的話還可以做手術,可是因為愛而生病,要怎樣才能痊癒呢?愛是沒有解藥的。我很清楚,我知道能治好我的病的方法。我的痛苦用世界上任何一種藥都不會有效果,只有一個方法可以破解,那就是恩謙。我……只要到了恩謙身邊就會好的,帶我去找恩謙吧!」
「姐,你跟恩謙分手了?」
尚熙擁抱著我。對整件事情一無所知的宰媛反覆重複著同一個問題,而我只能以洶湧的淚潮作答。
「不可能的,怎麼會分手呢……連老媽都不說什麼了,你們怎麼還分手呢?為什麼?」
「尚熙,恩謙說讓我忘了他,讓我無論如何都要忘了他。他對我說,對我,對尹宰英說要忘了他。」
「宰英,這可怎麼辦?怎麼會這樣呢?」
就在這時,身邊裝藥的口袋進入了我的視線。我毫無意識地去讀上面印著的地址,突然像發瘋一樣把口袋抓了過來。這上面藥店的地址……那地址不在我家附近,而是恩謙家附近一個藥店的地址。
「宰媛,這藥是誰買的?」
心存一線希望,我強壓著顫抖的聲音問道。
「不知道啊,早上起來就在門外了。上面不是寫著你的名字嗎,我想肯定是給你吃的藥,就拿回來了。」
傻瓜……這個傻瓜……怎麼會這樣……竟然還這麼擔心我……可那又是為什麼?為什麼當時要那樣對我?擔心我淋雨會生病,甚至還買藥送過來……為什麼還那樣對我……那樣無情呢?我是這麼的痛苦……我痛苦的時候你也一樣痛苦,我生病時你會病得更重吧?恩謙,這樣下去豆會死的,沒有你豆是沒有能力繼續存活下去的。我就是這樣……你就這樣選擇了離開,那我該怎麼辦?恩謙,我不能再這樣下去了,現在的我對生活本身都有一種恐懼,我到底該怎麼辦?恩謙,連我自己也沒想到,沒有了你我竟然會崩潰得如此徹底。我覺得自己正在走向死亡,生活對我已經失去了意義。恩謙,沒有你在身邊,尹宰英不過是一個脆弱至極的存在,我不能沒有你啊!我到底還是變成了一個留戀過去的傻瓜,對不起,原諒我吧,原諒我的傻和固執……原諒你的女朋友吧……
天黑了,夜深了,尚熙依舊陪在我的身邊,宰媛也許是替我覺得難過,一個人出去了。我想了很多這樣那樣的事情,回憶如潮。身邊的尚熙什麼話都沒有說,只是靜靜地陪著我。在無盡的深夜中,我窒息在對往事的回憶中。
——要怎麼樣你才肯跟我分手?你到底要怎麼樣嘛!我是真的很討厭你,幹嗎還總來煩我呢?我都快被煩死了,是真的!惹人煩就讓你那麼開心?
——忘了我吧,算我求你。把我忘了,從頭再來吧。忘了我!
原來你的心比我碎成了更多的碎片,所以在發火的時候才會流淚。原來是這樣!對我發火的時候,你的心一定更痛吧?難怪你當時會流淚。而傻傻的我卻只知道去抱怨,面對你的眼淚卻只知道指責你說過分。提出分手的你,原來是比哭著喊著不肯分手的我更加心痛。你痛得有多深,現在該有多麼悲傷呢?在你那蘊涵著無盡愛意的雙眼中,流下的會是徹骨的傷痛凝成的血淚嗎?對不起,我該怎麼辦?我能做些什麼呢?
我問尚熙。
「在這個世界上,我深愛的人只有一個,可是那個唯一的愛人卻讓我忘了他。我該放手嗎?還是應該說不,堅持留在他的身邊?他告訴我要過得幸福,可是沒有他,我的幸福根本無從說起。即便這樣,還是應該放手嗎?放手的話,我就等於放掉了一生的幸福啊!說什麼沒有他也一樣可以幸福,那不過是騙人的謊話而已。放他走,自己在謊話中幻想著幸福,這就是我現在該做的選擇嗎?是這樣嗎?真的是這樣嗎?」
尚熙沒有回答。
我的結論是,我該做的就是服從恩謙的結論,這才是我能做的最好的選擇,或許這就是我愛他的最好的方式。因為……恩謙現在一定也在哭泣,一定也痛得徹骨……我所能做的,就是自始至終為他著想。
「看來世界上真的有明明互相深愛著卻還是只能分手的人呢。」
我開始更努力地試著去理解他。那個傻瓜還在愛著我,也像我一樣在拚命地思念著,可是出於某種致命的原因,他必須以那些殘忍的謊言來面對我。他絕對不會無緣無故那樣的。
「我跟澤勤見過面。可是他……卻讓我幫忙說服你,拜託我一定要幫忙說服你跟恩謙分手。」
「是嗎?」
「對不起,宰英。雖然不知道因為什麼,可是恩謙現在似乎沒心思去考慮和你的事情了,似乎真的到了該放手的時候了。對不起,這種話居然從我嘴裡說出來。」
我把裝著藥的口袋抱在懷裡。這是恩謙送我的最後一份禮物,我把它緊緊地抱在懷裡。這樣抱著它,就好像抱著恩謙一樣。我哭了好久。看來這次似乎真的應該放手了,如果再堅持下去,也許只會讓恩謙覺得更辛苦,而他辛苦的樣子是我死也不願意看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