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雨還在下。我躲在房間裡聽著持續了幾天的雨聲,一步也沒出去。尚熙還是每天都來看我,可是我卻有些害怕面對她。也許是看出了我的心思,尚熙經常只是在客廳裡和宰媛大聲地聊天。雖然她們兩個為了逗我開心常常很大聲地講一些笑話,可是我一次都沒能笑出來,因為我的耳朵裡只聽得到雨聲,只聽得到不知疲倦的雨聲。我竭力鎮靜著自己的心情,一次又一次地下決心要滿足恩謙的心願,可越是這樣對他的思念就越深,覺得哪怕聽聽他的聲音都會如身處天堂般幸福。這種心情我只能一忍再忍,想哭的衝動也一次又一次地被我無情地打壓。
如果一份愛從開始就是單方面的,那麼它從開始到結束都只決定於一個人;可如果是兩個人共同開始的感情,那麼就應該由兩個人共同決定它的開始和結束。我終於明白,兩個人之間的愛如果僅憑一個人的決定而告一段落,對雙方都將是一種莫大的折磨。因此,我決定滿足恩謙的心願,跟他一起向這段感情告別。我終於意識到一個事實:如果我堅持不肯放手,那麼最終會辛苦會受傷的只能是全世界我愛得最深的、比自己的生命還要珍視的那個他。
他的生活應該是充滿歡笑的,他的字典應該是寫滿幸福的。即便不是我,即便使他幸福的理由不是我,也都無所謂。我真的無所謂,只要他能生活在歡笑和幸福裡就好。我終於下定了決心。
可是恩謙,有一個約定是我無論如何也履行不了的,那就是盡快地忘了你。我不能跟你做這樣的約定,即便歲月的大潮有著無窮的偉力,我還是不能。我要把你的一切深深埋藏在心底,這樣的我,你能理解嗎?雖然你讓我忘了你,可是我真的做不到,這樣的我,能對你說的只有抱歉。
我生平第一次獨自一人來到了路邊的大排檔。見一個女生獨自來到這種地方,裡面的人都用奇怪的目光打量量著我。可是現在對我來說,獨自一人似乎比和其他人在一起更舒服些。如果有人在身邊聽我說話,無論說什麼,我大概都只會覺得難過,比獨處的時候更加難過,最後肯定會再次哭出來的。所以,痛苦的時候獨處也許是一個不錯的藥方。
儘管不勝酒力,我還是喝掉了一瓶半燒酒。在面前灰白的視野裡,我獨自踉踉蹌蹌地挪動著腳步。雖然算是在走,可是對自己目前身在何處,要走向何方卻完全沒有概念。看來我真的醉得很厲害。突然覺得身邊有人在對我說話,可是等我想回答抬頭去找的時候卻連人影都沒有。怎麼回事?是幻覺嗎?過了好一陣子我才清醒過來,看了看周圍想辨認自己的位置。怎麼會這樣?我居然在恩謙家門口,到底又來到了這個熟悉的地方。我不應該再來恩謙家的……真的不能再來了……尹宰英,你又做傻事了!你這個傻瓜,怎麼總是這麼可笑呢……這樣會很自私的……最後一次……最後一次……心中一個聲音這樣喊了無數次。對不起,讓我最後一次再聽聽你的聲音,再看看你的臉,可以嗎?我就是為了這最後一次才來的,也算是為了忘卻的紀念吧。恩謙,對不起,真的對不起,我終究還是這麼自私。
「恩謙……」
我那自私的唇又一次呼喚著恩謙的名字,那自私的腿又一次邁到了恩謙家的門前。過了一會兒,我坐了下來,靠在恩謙家的大門上等待著他的出現。
「是我,是豆啊!是我,是宰英。」
夜已經很深了。這種時候,恩謙應該已經睡了吧?我到底在想什麼,怎麼還在叫著他的名字?我為什麼總是這麼愚蠢呢?
「在睡嗎?我又來了。我剛才喝了酒。宰英一個人喝了好多酒呢,如果你看到肯定又要對我發火了,嘻嘻。今天是我第一次自己去喝酒,沒想到吧?我一個人進大排檔的時候,裡面那些大叔都用很奇怪的眼神看著我,多少有些害怕呢。不過我後來根本不在乎他們,只顧著喝酒了。尹宰英今天很厲害吧!嘻嘻。」
面對著空無一人的街道,我想像著恩謙就在身邊,自言自語了好久。恩謙根本不在身邊,我的喉嚨怎麼還總是發緊呢?傻瓜,我真是沒用。
「喝得迷迷糊糊以後,我出來想一個人到處走走,可是等反應過來的時候已經到你家門口了。連我都拿自己沒辦法。」
嘴巴做出笑的樣子,可眼睛卻分明在哭。我的嘴巴和聲音都在自嘲地笑著,可眼睛卻不住地流著淚,浸濕了我的心房。有趣吧?是不是很可笑?也許這就是我——即使腦子裡知道得很清楚,可心卻並不服從。剛剛下決心要忘記你,卻又這樣徘徊在你家門前。明明知道應該忘了你,卻沒有辦法做到。即使是這樣,我還是必須要放手嗎?
恩謙,從現在開始我會一直說謊,可是你要認為我的話裡沒有半點兒虛假的成分,聽懂了嗎?相信我的謊話全部是事實,一定要遵守規則哦!開始吧。
「我決定了,我會去理解你的決定的。今天是我最後一次來找你,以後我再也不會來了。」
對不起,這全是假的。過了今天,明天我還是一樣,會滿世界找你的。
「我……曾經真心地愛過你,這一點千萬不要忘掉哦!」
曾經愛過?不……我愛你……直到永遠。
「我會堅強起來的,不會再心痛,不會再哭,也不會因為你不在身邊而活得像個傻瓜。我會堅強地面對生活。」
全都是無力的豪言壯語。不說別的,現在我還是在心痛,還是在哭,還是因為思念你而活得像個傻瓜。每次一想起你都會無比的脆弱,失去方向,這就是我的生活。
「現在的我不會再去執著於什麼遙遠的未來。為了你,我會離開的。如果你因為我而覺得辛苦,那麼我會給你自由。」
這句……是真心的。恩謙,如果是為了我自己,我一定會抓著你不放,不讓你離開,就算是無謂的執著也好。如果是為了我自己,我一定不會放你走的。
「所以……你不能哭……」
不能哭,我不允許你生活在眼淚中。不要再做什麼偽裝者,那樣我的心會很痛。你的生活裡不應該只有眼淚,別再做那個悲傷的偽裝者了。
「我們一起做個約定吧,好不好?來,勾勾手指就不許反悔了哦!我已經把小指伸出來了,你也要伸哦!伸出來了?我把手指彎下去了,你也要哦!彎下去了嗎?那我們的約定就成立了,一定要遵守哦!」
我愛你,恩謙。
我愛你,恩謙。
恩謙,我總覺得自己是因為無知才會失去你。關於愛的藝術,我哪怕再多懂一點點,可能也就不會失去你。因為是第一次才這樣嗎?也許吧,也許因為是初戀的關係吧。對不起。
如果以後再相遇,哪怕不是在此生,我們都要多多學習、多多瞭解。到時候,我們都別做對方的第一個愛人,而要做最後一個,一定哦!我們再也不要做第一個,不要再這樣無知地失去對方。等到瞭解一切、看透一切之後,等到你不是你、我也不是我以後,再成為對方最後的永遠的戀人,好嗎?一定哦!
我愛你,恩謙。
酒勁上來了,我覺得自己的力氣一點點變得微弱,意識也變得模糊了。這樣怎麼行……我必須保持清醒啊。
「我背你吧。」
突然,有人出現在我面前,背對著我。可是在我眼裡像是有幾萬個背在晃動。
「啊?」
「我碰巧路過,覺得你好像喝醉了……送你回家吧。」
「不用了,我自己能走。」
「怎麼可能?肯定不行的,看你的樣子好像醉得很厲害呢。」
「我不想麻煩您!」
「其實……我這個人做過挺多壞事,所以今天特別想為別人做一件好事。能不能成全我一下,讓我做件好事呢?」
「呃……這麼說,背我回家就是一件好事嘍?」
「那當然,是一件大好事呢!」
來得正好。反正我現在這個樣子也回不了家,雖然不知道這個人是誰,不過既然他想做好事,就讓他背我回去也無妨嘛。不然要是一會兒倒在這邊睡著的話,被恩謙看到可就糟了。還是在那之前消失為妙哦,尹宰英!
似夢非夢之間,我已經趴在了那個陌生人的背上。要是能看清他的臉就好了,可是他戴著帽子,根本看不清楚。唉,就憑我現在的眼神……嘻嘻,我現在連自己在哪兒都不知道,還看什麼啊。
「我很重的。」
「不重啊,輕得很!」
「謝謝您。呃……」
陌生人的背很溫暖。
「您知道離別是什麼滋味嗎?」
開始了,胡說大王尹宰英!哈哈,不管了,管不了那麼多,反正話已經問出去了。
「世界上哪會有人沒嘗過離別的滋味呢?那你呢?」
「我……現在……就是。」
「跟男朋友分手了?」
「對……其實,剛才那個地方……就是我男朋友的家。」
「這樣啊。」
「我男朋友很帥的哦!他是世界上最帥的男生!他個子高得不得了!人長得也很好看!心地又好!總之就是很可愛啦,我男朋友他!嘻嘻!」
「你一定很喜歡你男朋友嘍?」
「那當然了!我對他的喜歡……大概,像天空那麼大吧!不對,可能比天空小一點兒吧,小一個米粒那麼點兒!」
「有那麼喜歡?」
「對!」
「愛得那麼深是不行的,以後受傷的時候可怎麼辦呢?那個人總會有缺點吧……你怎麼可以愛得那麼深呢?」
「沒關係的,就算會受傷,該愛的時候我也還是要愛。要是連愛他的時候都想著以後會受傷,我就不會去愛那個人了。所以呢,就算愛得再深也沒關係。」
「肯定會有缺點啊……」
「對了。」
「嗯?」
「其實這是我第一次交男朋友哦。第一次喜歡上一個人,第一次因為別人而心痛,第一次為別人哭。」
「是這樣啊。這麼說是初戀了?」
「對,就是初戀。雖然是第一次,不過我還是懂得了一件事情。」
「是什麼呢?」
「相愛的時候必須對對方理解再理解。」
「理解……」
「您知道我犯的第一個錯誤是什麼嗎?」
「是什麼呢?」
「有一次,我因為沒能理解一些事情而跟男朋友提出分手。要是那時候能多理解他一點,也許就不會讓他那麼傷心了。」
「讓男朋友傷心就是你的錯誤?」
「是啊,我就是死也不想讓他傷心,可是卻因為不理解他而讓他傷心,這當然是個很白癡的錯誤了!」
「那還有第二個錯誤嗎?」
「有……一個天大的錯誤。」
「是什麼呢?」
「就是……他是我的初戀。」
「這又是為什麼呢?」
「因為是初戀,所以我才什麼都不懂啊。因為什麼都不懂,所以沒辦法輕易地放他走,沒辦法輕易地忘掉他,才像個傻瓜一樣只知道哭,只知道抱怨。如果是一個已經習慣了離別的人,也許會比較容易放手吧。正是因為我的不懂,可能讓恩謙受了更多傷也說不定呢。」
「恩謙是你男朋友的名字?」
「對,他叫金恩謙,這三個字我一輩子都不會忘記。」
「不準備忘了他嗎?」
「當然不會,我已經把他埋藏在心裡了。」
「埋藏在心裡?」
「對啊。以後覺得頭腦可以理解但心裡卻沒法接受的時候,就拿出來看看。」
「……」
「您分手的時候是什麼樣的呢?」
「我?」
「對啊。」
「像個傻瓜一樣啊,而且是個大傻瓜。」
「怎麼說呢?」
「你也聽說過,男人是不流眼淚的吧?」
「對!恩謙跟我分手的時候就沒有哭。」
「在你面前沒哭,但轉過頭去肯定會哭的。」
「那,不可以的……恩謙哭的話我會很難過的。可是為什麼那麼傻呢?在我面前哭就好了啊,幹嗎要一個人偷偷哭呢?傻瓜,真是個傻瓜!」
「那不就知道了嗎?」
「知道什麼?」
「在女生面前哭就會讓女生知道男生有多愛她。就是害怕被知道,所以不能在女生面前哭,這就是男人。」
「真的很沒種呢!」
「是啊,是很沒種。你知道男人分手以後為什麼要喝酒嗎?」
「不知道!」
「為了讓自己為一樣東西而瘋狂。」
「瘋狂?為什麼?」
「女人分手以後會藉著回憶去忘記,而男人如果不為一樣東西而瘋狂的話是忘不了過去的,所以為了要為酒而瘋狂他們才去喝酒。只有這樣才可能忘記,只有喝得昏天黑地才有可能去忘記。所以呢,分手以後的男人都會喝酒。」
「可是,喝了酒會想起更多的事情啊!」
「所以才瘋狂地喝啊,想著喝醉之後應該可以忘記,就充滿迷戀地喝。」
「是這樣啊。」
「其實啊——」
「嗯?」
「我也犯過一個錯誤。」
「什麼錯誤?」
「我愛她勝過自己的生命。」
「這怎麼會是錯誤呢?真是的!對了,您女朋友叫什麼名字?」
怎麼會這麼困呢?好睏啊!陌生男子的聲音似乎越來越小了。我等不及去聽他的回答,困得索性閉上了眼睛。不知是夢境還是現實,男子的腳步聲也好像越來越輕了。
「我女朋友?」
「嗯……」
「睡著了?」
他好像是在問我有沒有睡著……可是我連回答的力氣也沒有了,甚至也不知道自己是在睡著還是醒著。本想告訴他我要睡了,可是卻怎麼也說不出來。這樣看來,我應該是在做夢吧。
「你剛才說初戀是個錯誤,對吧?可是你知道嗎,後來的戀愛其實比初戀還痛苦,因為……心裡清楚卻還是沒辦法實現。」
「……」
「還有,想知道我女朋友的名字?她叫宰英,尹宰英,我那傻傻的豆。」
什麼?誰?叫什麼名字?我一下子睜開了眼睛,可是眼前卻沒有背著我的男人——我躺在自己的房間裡。看來是在做夢呢。可是我怎麼回來的呢?什麼時候進的房間?完全想不起來,一點印象都沒有。到底是怎麼回事?我隱約記得自己去喝了酒,還被一個人背了回來。就在這時,我的胃裡一陣翻騰,嘔吐的熱流一股腦湧到了喉嚨口。
我抱著酒瓶過了整整四天。基本每口酒都是喝下肚不足五分鐘就會反上來,導致我只能時刻面對著廁所裡的馬桶。這麼一折騰,我的臉全部腫了起來,體重也減了三公斤。看來酒瓶應該算得上是減肥的最佳工具。
「我去上學了。」
「宰英啊,帶藥了沒有?」
「嗯,帶了。」
「路上小心,放學就回來啊!」
「好。」
漫長的假期終於結束了。以前總覺得假期很短,可這次的假期卻好像格外的漫長。一個痛苦而不堪回首的假期!回想起來,這一年真算得上多災多難。
我向嶄新的世界踏出了第一步,因為終於瞭解了初戀的苦楚。很苦,真的很苦。這樣的苦楚我再也不想去碰了,一次足矣。真的好苦,苦得讓人害怕。
「宰英,你假期去減肥了?效果不錯嘛!去哪兒減的?用的什麼療法?」
一個假期沒見,每個人見到我都是這句話。我沒說錯吧,跟酒瓶混在一起真的可以減肥呢……不……其實我是因為得了可怕的「失戀症」才會變成這樣的。
對課程完全提不起興趣,我跟尚熙跑出了學校。也許因為是開學的第一天吧,課堂上的進度讓人想到慢性自殺。很久沒跟尚熙一起來南門了。好熟悉的街道!曾經每天都跟我一起來這裡的恩謙又開始在我眼前晃動。
第一次見恩謙是在中央劇場門前,當時我害怕得發抖,大聲喊著恩謙的名字,回想起來好像就在昨天。恩謙抱起了驚慌失措的我,一直到了他們家……當時我真的害怕得要命,可現在不是了,不管他有多麼的恐怖,只要能在一起就是天堂。好想他,要是能再見到他,要是能再見到他該有多好啊!
「宰英!尚熙!」
喊我們的是成美姐。
「成美姐。」
「好久沒看見你們了,都還好吧?」
「嗯,你呢?」
「跟以前一樣唄。哎喲,宰英,你出什麼事了?怎麼瘦成這樣?本來就又瘦又小的,這下顯得更小了。怎麼回事?」
「我減肥來著。」
「你身上哪有肉啊,也學人家減肥?」
「不說這個了。成美姐,你不用看店嗎?」
「哦,我先把店關上了,出來有點兒事……」
「啊,是這樣啊。」
「其實……是荷娜住院了。」
「住院?荷娜?」
一直沒有荷娜的消息,她居然住院了?怎麼不管到什麼地方,聽到的都是壞消息呢?
「宰英,你去勸勸恩謙,讓他回去上學吧!」
「什麼?讓他回去上學?恩謙出什麼事了?」
「天哪……恩謙沒跟你說?」
「成美姐,到底怎麼了?」
「恩謙又不去上學了。」
「啊?」
「你,你真的不知道?」
荷娜倒下了!我實在不敢相信,到底恩謙為什麼又不去上學?為什麼?因為什麼事情?我什麼也沒想,轉身就跑了起來。不行,我得去恩謙家。肯定是出什麼事了,我不能就這樣不管不問。
「哎……宰英,宰英,一起去吧!」
「快點兒,尚熙!」
我和尚熙一起來到了恩謙家,邊敲門邊聲嘶力竭地喊著恩謙的名字。可是恩謙還是沒有回答。金恩謙,你怎麼能這樣?我實在等不及了,伸手去拉那扇門,誰知門並沒有鎖。更讓我吃驚的是走進房間的一剎那。
「什,什麼?」
尚熙也吃了一驚,在房間裡一陣亂轉。房子是空的,空得那麼徹底,讓人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宰英,看來恩謙搬家了。」
「不,不會的,不可能!」
我像一個已經失去一半理智的人一樣又重新審視整間屋子,可它還是那樣空空如也。餐桌沒有了,冰箱沒有了,那張看上去有些舊了的床也沒有了,連衣櫃也不見了。
「小同學,你們在這兒幹嗎?」
大概是房東大媽。我急切地衝過去問:
「大媽,住在這兒的那個學生呢?」
「他啊,前天搬走了。」
「搬,搬走了?您是說,他搬家了?」
崩潰。我的心崩潰了,再也控制不住身體的顫抖。前天,那不就是兩天以前嗎?兩天前。要是我再早點過來就好了,那樣的話說不定就能看到他在收拾行李,就能攔住他了。
這算什麼?直到他離開之後我才知道。
恩謙……這樣怎麼行呢?
「您知道他搬去哪兒了嗎?」
「這個啊,我可就不知道了。哪有人搬了家還到處宣傳地址的?」
「宰英,恩謙他這次實在是太過分了!」
我們離開了空蕩蕩的房子。這裡再也不是恩謙的家了,以後就算來到這兒也見不到他了,連遠遠地望著都不可能。學校也是一樣,即便去學校周圍也不可能再見到他了,再也不會了。
「宰英,你還好嗎?」
「恩謙!金恩謙!金恩謙!你這個壞蛋!大壞蛋!」
「宰英!」
「哪有這樣的?他怎麼可以這樣!以後我想他的時候該怎麼辦?想他想得受不了的時候該怎麼辦?如果我實在太想他,想得生病了的話,到時候讓我怎麼辦?怎麼能一聲不響就走了呢?怎麼可以這樣對我?壞人!實在太過分了!」
記得你曾經讓我一直在你身邊……讓我一直待在你看得到的地方……可是你怎麼可以消失呢?現在我該待在哪裡?既然我應該在你身邊,你怎麼可以不見呢?我好傷心,好痛苦,沒有了你我會死掉的。
恩謙,金恩謙,別這樣!我……一切都是我的錯,別這樣好嗎?
傷心到了極限,我覺得自己就要支撐不下去了。抱著一絲僥倖,我按下了恩謙的號碼。哪怕只有一次,讓我最後一次再聽聽他的聲音也好啊!不,應該說要是能聽到他的聲音就好了。我撥打了那個熟悉的號碼,可他這次卻對我冷酷到底。
「您撥的號碼是空號,請核實後再撥。」
我又一次崩潰了。尚熙在一旁扶住了我,可我那被抽空了的心卻再也無法振作起來。
「空號。曾經每天都打過去聽他的聲音,告訴他自己有多麼愛他,可現在卻變成了空號。我閉著眼睛也按得出來的這個號碼,竟然根本不存在,那麼熟悉的號碼……現在竟變成了空號。我本來還想著,要是以後實在太想他,就打個電話過去聽聽他的聲音,哪怕不說話也好……現在連這樣都不行了。過分了吧?實在是很過分吧?他不應該這樣對我的……就算他現在再怎麼討厭我也不應該這樣啊,畢竟是曾經愛過的人。我不是別人,是宰英,是豆啊!恩謙怎麼能這麼無情地離開我呢?我該怎麼辦?我現在該怎麼辦啊?」
「宰英……宰英。」
「我該怎麼辦?就算我想喊他回來都不行了……我真的很辛苦,別再讓我這麼辛苦了。我愛你,這些話都沒辦法跟他說了。恩謙不該這樣的,真的不該這樣的,他不該這樣對我。」
我再次按下了號碼,懷疑是自己剛才按錯了,可得到的只有又一次的打擊。他真的離開了,真的丟下我,一個人離開了。
恩謙,就算不聲不響地離去是離別的法則,你也不應該這樣的。我根本不知道該如何忘記你,什麼話都不說就一走了之,對我來說會不會太殘忍呢?我現在該怎麼辦,以後該如何活下去?如果你實在想離開,教會我這些以後再走啊,怎麼可以只留下我滿心的思念,一個人默默離開呢?你所說的離別就是這個樣子嗎?就是這樣的嗎?如果知道是如此的恐怖,我一定會抓著你的腳踝,說什麼也不會放手的……我現在該怎麼辦?
「恩謙,別丟下宰英,求你了!」
一個小時以後應該會好吧?兩個小時以後該沒事了吧?過二十四個小時之後總該好了吧?然後是兩天,三天。哦,對了,一個月以後肯定會好的。可是……可是……為什麼兩個月之後的我還是如此的難過,比剛開始還要難過呢?一切都沒有改變,思念一如既往,幽怨一如既往,他在我腦中出現的頻率也一如既往。
「媽,送我去留學吧。」
這是和恩謙分手的兩個月以後。老媽看了看我枯槁的形容,什麼話也沒說,只是歎了口氣。
「出去以後我會專心學習的,一定會努力的,您就相信我這一次吧。」
說我瘋了也好,說我是笨蛋傻瓜也好,說我為了遺忘而選擇逃避也好,說我逞一時之快也好,說國外是我僅存的避難所也好,我都不在乎。去哪裡都好,只要不是韓國,只要不是這兒,哪裡都好。真的,只要不是這裡就好。
「我跟你爸商量商量。」
我已經整理好了。整理這個詞的對象應該是指在這裡的生活,可是我清楚地知道,想要忘記一個人是多麼的困難。所以……所以……我要離開這個地方。留在這裡的話,繼續在這裡生活的話,我肯定會一直生活在他的陰影中。為了找尋棄我而去的他,不知道我會像傻瓜一樣哭上幾天、幾個月、幾年的時間。我不要這樣,正是因為害怕這樣的生活,所以我必須離開。
「宰英,我來了!」
尚熙來了。最近人們只要一見到我,肯定都會先歎口氣。我覺得很對不起大家,可是也沒辦法。對我來說,每天從早晨睜開眼的瞬間開始就是地獄,我真的很想盡快擺脫這個地獄。
「今天去逛街吧,怎麼樣?」
很久沒出來逛了,我和尚熙、宰媛三個人一起走在街上。老媽說是讓我換換心情,臨走前還塞給我很多錢。尚熙和宰媛每人挎著我的一隻胳膊,拉著我看這看那。可是,為什麼我對什麼都沒興趣呢?每一束投過來的目光都讓我感到不自在,我甚至討厭去和人接觸,看來我真的瘋了。
「姐,去這個購物廣場看看吧,好像是新開的。」
興奮的宰媛蹦蹦跳跳地率先衝了進去,尚熙跟在她後面。我一個人在最後慢慢地走著,就在我進門的時候,
「祝賀您!您是光臨我們世紀購物廣場的第一百位顧客!」
一個男人對我報喜,周圍響起了震耳欲聾的爆竹聲。
「這是我們的開業紀念禮品,給您的禮物是價值五萬元的購物券和一個絨毛玩具熊。」
我稀里糊塗地接過了他遞過來的購物券和玩具熊。玩具熊的個子超級大,白白的,可愛極了。我不禁看著它笑了。
「哎呀,這個玩具熊好像比您還大個呢,哈哈。」
「謝謝您。」
心情多少好了一些。這種事情我還是第一次遇到……我竟然有些許激動。購物券和玩具熊,我是第一百個顧客,好幸運呢!
「去吃飯?」
被我這麼一問,尚熙和宰媛都非常的開心。是啊,不管是尚熙還是宰媛,這些天都一直小心地迎合著我的情緒,替我擔心,可是我卻沒能顧及她們的感受。不只是她們,還有老媽、老爸,甚至雙胞胎也是一樣。而我卻只是考慮著自己。
不能再這樣了,宰英,不能一直生活在這件事情的陰影中,這樣下去真的不行。萬一……如果萬一將來又遇到了恩謙,他看到我這副樣子也許也不會好受的。不,應該說他一定會很難過,說不定還會罵我呢。別這樣了,不能再這樣了,不行,這樣不行,真的。
「吃什麼呢?」
尚熙看著菜單問我們。我平靜地說:
「蝦仁炒飯。」
「宰英,你想吃蝦仁炒飯?」
「嗯。」
「好,那就吃蝦仁炒飯吧!」
我終究又犯傻了,尹宰英真是個傻瓜。這種時候居然報出恩謙愛吃的蝦仁炒飯,算什麼呢?可是我真的很想吃,想吃那恩謙最喜歡的蝦仁炒飯。
「這是您的蝦仁炒飯,請慢用。」
眼前擺著滿滿一盤蝦仁炒飯,我抄起勺子一下舀了好多送到嘴邊,把嘴巴張得大大的。可是……可是在把勺子放進嘴裡的瞬間,我的眼淚成了斷線的珠子。
「宰英,你怎麼了?」
「姐,你沒事吧?」
「這,這裡的蝦仁炒飯可真好吃。不騙你們,真是太好吃了!這麼好吃的蝦仁炒飯我還是第一次吃到,快嘗嘗,是真的。」
恩謙,我現在正在吃蝦仁炒飯,可是眼前總是出現你吃得很香甜的樣子。我覺得自己難受得快要死掉。你不是最喜歡吃蝦仁炒飯嗎,我還曾經說要每天都做給你吃,直到你吃膩為止……恩謙,你在哪裡?藏到哪裡去了?你就那麼討厭我嗎?因為不想看到我,才逃到很遠的地方去?我不會再說讓你回到我身邊之類的話了,不會再說了……這樣的話,你可以回到原地嗎?待在我能看到的地方,可以嗎?我想你,想你想得太深所以一直心痛,想你想到沒有一天眼前不出現你的面容。
「宰英,這個玩具熊好可愛!要好好照顧它哦!」
尚熙不停地摸著玩具熊的頭。
「看來我真的很幸運呢,那麼多人逛街,只有我是幸運的第一百個。一看到這只熊我就會覺得自己是個幸運兒,心情也好起來了呢!」
「是啊,真是太好了,你能喜歡它真是太好了!」
「啊?」
「沒什麼!吃得差不多了吧?接下來幹點兒什麼呢?」
尚熙和宰媛都說想去唱歌,可是我卻徑直朝家裡走去。進門時,老媽見我抱著一隻大大的玩具熊被嚇了一跳,於是我便告訴她自己成了商店的第一百個客人還得了獎品的事。老媽比我還興奮,甚至可以用激動來形容。這麼久以來終於又看到了她的笑臉,我的心情也好了許多。沖完涼我便回到了自己的房間,坐在床上想思考一下自己以後該做些什麼,可奇怪的是腦子裡竟一片空白。
「宰英。」
是老媽。
「關於你去留學的事情……」
看來是要跟我談留學的事情嘍?但願她給出的答案是我所希望的。
「去留學是不錯……」
「啊?」
「可是爸媽都反對你自己一個人去留學。」
「所以呢?」
老媽看上去有些羞於開口。什麼意思,到底想讓我怎麼做呢?
「如果是跟民永一起的話……爸媽就挺放心的。對不起啊,知道你現在的情況還說這種話。」
如果是跟民永哥一起的話?
「當然啦,也不是讓你們馬上就結婚。先訂婚,然後在國外讀兩年書,一起生活一段時間,要是到時候你還覺得不行,也就沒辦法了。」
「明白了,我會考慮的。」
「行,好好考慮考慮吧。為了你的將來著想,這也不是什麼壞主意。」
「好。」
老媽出去了。我能夠忘記恩謙嗎?心裡全都是他的影子,我可以跟民永哥一起出去嗎?不,不行。可是,還是應該和他走,對吧?既然恩謙已經離我而去,他也就不是我可以等待的人了,就算再怎麼等他也不可能回到我身邊了。如果肯回來的話,當初就不會那麼狠心地丟下我一個人。可是,就算跟民永哥一起出去,難道我真的能夠忘掉恩謙嗎?我真的能夠忘記恩謙,去尋找新的幸福嗎?
這時,民永哥打來了電話。
「是我。雖然我這個人有很多缺點,可是我會對你好,會努力的。相信我一次好嗎?到國外以後我也會守護你,不讓你辛苦。希望你能認真考慮一下跟我訂婚的事情。」
訂婚……訂婚?讓我訂婚,而對像卻不是恩謙……這樣的事情我從來也沒考慮過,訂婚?
恩謙,恩謙……民永哥讓我跟他訂婚,說他會守護我,說他會對我好,讓我跟他訂婚。可是你怎麼辦?你要怎麼辦?我可以答應嗎?我應該答應嗎?你呢?你呢……那你呢!
不爭氣的眼淚又開始氾濫。我現在真的討厭這樣的自己,或者應該說是痛恨到了極點。我痛恨一想到恩謙就開始流淚的自己,要是一直這樣該怎麼辦?要是我每天都生活在淚水中可怎麼辦?不要,千萬不要!
不能再這樣下去了,我告訴自己。如果再這樣下去,我就算不死也會變成一個廢人,兩個結局都讓我感到害怕。我打開了自己的房門,又推開了裡屋的門。
恩謙,從現在開始,我會努力去忘記你,我不能再這樣下去了。對不起,我決定要努力去忘記你,實在對不起。
「媽,送我去留學吧。」
「宰英……」
「送我去吧,我會跟民永哥一起去的。」
「真的?」
「訂婚的事我也沒意見,送我出去吧。」
「姐!姐,你瘋了?你是不是瘋了?」
大概是聽到我跟老媽說同意跟民永哥訂婚的事,宰媛激動得恨不得跳起來反對。看到宰媛這個樣子,我只是淡淡地笑了笑。
「因為跟恩謙分手的事自暴自棄也該有個限度吧,結婚是鬧著玩兒的嗎?是兒戲嗎?」
「這不是自暴自棄。」
「是嗎?不是自暴自棄?那是什麼?姐,你根本不喜歡民永哥啊!」
「有嗎?我有不喜歡他嗎?」
「姐,你怎麼變成這樣了!我這就告訴尚熙姐去!」
也許是生氣了,宰媛砰的一聲甩門離開。尚熙會很快過來的吧,應該會跑過來說服我吧?可是我已經決定了,我已經決定去忘記他。不出所料,三十分鐘還不到,尚熙就從家裡趕了過來。闖進我的房間以後,她激動地抓著我的肩膀。本以為她會憤憤不平地對我發火,可是她並沒有,而是眼泛淚花地看著我的臉,那雙眼睛是那麼的悲傷……面對尚熙的哭泣,我竟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其實是沒辦法開口。
「是真的?」
「什麼?」
「你真的要跟那個民永哥訂婚,然後出國留學?」
「嗯。」
「真的?你真的要那麼做?」
「嗯。」
「宰英,尹宰英!」
尚熙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不明原委的我有些傻眼地看著尚熙哭,能想到的只有抱歉。尚熙,你為什麼哭?為什麼要哭?真正想哭的人,其實是我啊……為什麼反而是你對著我哭得這麼傷心呢?為什麼?我快要急死了,你到底為什麼哭呢?
「看吧!姐,你不應該這麼做的,你把尚熙姐也惹哭了吧?以後要是金恩謙再出現了,那時候你怎麼辦?到時候就算後悔得哭天搶地又有什麼用?你說說吧,到時候你準備怎麼辦?」
宰媛的話再次刺痛了我。
「該後悔的人是誰?應該是誰?是誰說討厭我,自己先離開的?我不會後悔的,絕對不會後悔的。該後悔的人不是我,而是他,是他啊!為什麼我要後悔?我才不要做那種事,不要!」
說實話,我其實還有一層想要威脅他的意思。恩謙,我想當面對你說「我就要跟其他人訂婚,跟他一起去留學了」,想這樣做一次無謂的威脅。如果這樣能夠讓你回心轉意,我願意這樣做。這種心情你能理解嗎?你應該是一無所知吧?是啊,你不會知道的,包括我現在就要發瘋的事情,你都不會知道的。
「反正終歸是那種擦身而過的愛情,只不過因為我是第一次,不瞭解愛情的轉瞬即逝而已。只不過是因為我太無知,把這種短暫的東西當做了一輩子的事而已。是啊,我不懂,什麼都不懂。現在我也想通了,我不要再這樣了,我要去留學。」
我在哭,尚熙在哭,宰媛也在哭。幸好家裡沒有其他人。尚熙一言不發地回了家,宰媛也氣不過,說是出去消氣,而我就這樣又過了一天。直到一個星期之後,我的心情才終於平靜了一些。
「媽,我去上學了。」
「好,自己小心點兒啊。晚上要跟民永爸媽見面,早點兒回來!」
「嗯……好。」
今天是我最後一天去上學,然後就要開始準備去留學了。決定去留學以後,為什麼心情平靜了許多呢?去一個陌生的國度專心學習,絕不能再讓老媽和老爸失望了,尹宰英會變回原來那開朗活潑的樣子。現在,即便是我也感覺得到自己跟原來的不同,一心想盡快恢復原本的我。一出家門,居然看到了一個出乎我意外的人,我停住了腳步,內心不免開始緊張。
「好久不見。」
「嗯,是啊,好久不見。」
「有什麼事嗎,到我家來?」
「有時間嗎?」
「現在?」
「嗯,怎麼,不行?」
「不,不是,不是的。」
「走走吧?」
在門前等我的人不是別人,正是澤勤。
走了好久,可是澤勤一句話都沒有說,我們之間的安靜是那麼的純粹,靜得聽得到緩緩落下的腳步聲,時不時地還可以聽到他短暫的歎氣聲,但還是沒有開口說話。氣氛有些尷尬,而且在變得越來越尷尬,讓我不自覺地產生了一種退縮的慾望。
「聽說你要訂婚了?」
澤勤的第一句話,而這第一句話就讓我的心冷了起來。這麼久沒見,第一句話居然就是問我訂婚的消息是不是事實。按說我應該趕快回答,可不知為什麼就是開不了口。我覺得自己像個傻瓜,不回答對方的提問,只顧著獨自心潮洶湧。
「聽尚熙說,你就要訂婚了。」
「還會去留學。」
這就是我的回答。聽了這句話,澤勤笑得很苦,這笑容看在眼裡,更讓我的心冷到了極點。想問澤勤的問題有很多,可就是沒辦法開口,只是埋頭擺弄著自己的手指。
「那個戒指……」
澤勤看到了我右手無名指上的戒指。沒錯……這個,這個……是恩謙送我的。是我們……百天紀念的戒指。
「是恩謙送你的吧?」
「嗯……」
「還沒摘掉?」
「……」
從來都沒想過,真的,我連一次都沒想過要摘掉這戒指,完全沒想過。
「要訂婚就得摘下去啊,戴著它怎麼訂婚?為了戴新的戒指,就必須把原來的扔掉。」
也許我真的是個傻瓜,居然從來都沒想到過,反而驚訝於澤勤的話。被問到是不是要摘掉這個戒指,我的心又無以復加地痛了起來,痛得幾乎難以忍受。我試著忍了又忍,可還是沒辦法克制自己,當場摀住臉哭了出來。
「宰英……」
「嗚……嗚……」
「對不起,我不該這麼說的。對不起,真對不起,別哭了!」
終於,我的嘴巴還是問出了那些一直徘徊在嘴邊的問題,當然,還是捂著臉問。
「好好回答我,不管我問什麼問題,都要好好回答我。只有這樣我才能放心地離開,才能把他忘掉。」
「……」
「恩謙過得好嗎?」
「嗯……還好。」
「沒生病吧?」
「嗯……挺健康的。」
「還跟以前一樣無厘頭嗎?」
「那還會變?跟以前一樣。」
「現在還是常恐嚇別人?恩謙有時候不是挺凶的嗎?」
「嗯……一點兒沒變。」
「可是……可是澤勤,還有,可是……」
澤勤摟住了我,大概是看我哭得那麼傷心於心不忍。我的肩膀在劇烈地顫動著,而澤勤也是一樣,似乎也跟我哭得一樣傷心,我甚至聽到了他的抽泣聲。
「恩謙把我忘了嗎?完全忘記我了嗎?還像以前一樣完全不談我的事情?我……我……尹宰英,豆,已經被他忘了嗎?」
「對不起,宰英……別原諒我,死也別原諒我吳澤勤這個人。你有權利一直討厭我,恨我一輩子。」
「不,不,我為什麼要討厭你和恨你?才不會!」
「不一定,說不定會討厭的,也說不定會恨。」
「為什麼說這種話,澤勤?」
「對不起,宰英,實在對不起。」
最終,我還是沒能把右手無名指上的戒指摘掉。放學回到家,老媽遞給我一件不知什麼時候買的新衣服,讓我晚上出去的時候穿。那是一件淺色連衣裙。看看時間差不多了,我洗了個澡,化了一點淡妝,又把頭髮散開。
「好了?」
「嗯。」
老媽老爸看上去心情不錯,我們三個人一起去了見面的地方。民永哥和他的父母早早到了餐廳,坐在裡面等我們。我向很久沒見面的三個人問了好,便坐了下來。
「宰英這孩子,好像又變漂亮了呢!」
「謝謝您。」
連我自己都不理解自己為什麼要坐在這裡,機械地回答這一個個問題。頭暈,無聊,煎熬。
「訂婚的日子,放在下周怎麼樣?」
「下周?」
「太快了?」
「我們是沒問題啦,只是不知道宰英她……」
老媽在等待我的反應。我……我……
「越快越好,我也覺得下周不錯,很好啊……」
我坐在陌生的教堂裡,可以懺悔罪過的地方似乎也只有這裡了。我跪了下來,完全不在乎老媽買的新連衣裙會不會被弄髒,跪在地上看著前方牆壁中央掛著的十字架。
「上帝啊,我是個有罪的人。」
才不過短短兩個月……恩謙才離開兩個月而已……
「世界上有很多人在受苦,因為很多理由……痛苦得承受不住的時候,就會想到去死。對不起,都是……因為愛的緣故……」
我是個壞人,是個既愚蠢又一無是處的人,對不對?沒錯,就是這樣,尹宰英就是這樣一個人。
「可是我真的不想活了,上帝啊,我真的想去死。每天每天都是那麼的痛苦,睜開眼以後就是地獄,我真的好辛苦。他做錯的事情我一件都想不起來,記起的全是他對我的好。讓我心痛的話也都想不起來,能想起來的全都是甜蜜。我該怎麼辦?」
我的頭腦不知是怎麼了,裡面裝的全都是恩謙,就算想往裡塞其他東西也沒有用。啊,我一定是瘋了,只能想到恩謙,只能記起恩謙,不管怎麼努力想揮去在眼前晃動的他,他的一切仍都像刻在腦子裡一樣不肯離去。恩謙,拜託你從我的頭腦裡消失好嗎?求你了!記得你曾經說過,如果小的消失了,就算有再多的大塊頭也會失去價值,沒有絲毫用處。不是,不是這樣的!就算小個子再多……恩謙,沒有了你,我也無法撐下去。
不能再沉溺在這樣的想法裡,我試著這樣責備自己,甚至試著否定自己,說自己是個瘋子。我是一個下星期就要訂婚的人,現在還有這種想法,本身就是在對民永哥犯罪。尹宰英,你真的不應該有這些想法!
走出教堂,我漫無目的地在街上閒逛,淚水弄花了臉上的妝容。我給澤勤打了電話,他接到我的電話以後連忙出來見我。
「哭了?」
「嗯……眼淚總是要跑出來。」
「傻瓜,哭什麼啊?」
「可是,我下個星期六就要訂婚了。」
「……」
「一直以為會和恩謙……可我卻要和別人訂婚了。也許你會嘲笑我,可是我一直很想跟恩謙結婚。雖然自己還小,可我就是想跟恩謙結婚,跟他一起生活,每天都帶給他歡笑。可是,我卻要跟別人訂婚了。」
「在哪裡……呢?」
「河畔賓館。」
我竟然真的要訂婚了。本以為會和恩謙一起,本以為這輩子一定會嫁給恩謙……是我太傻了嗎?也許吧,其他人應該不會像我這樣想吧?也許我真的又幼稚又愚蠢。
「澤勤,我……有一個請求,能答應我嗎?就當是幫助一個可憐的人,你就答應我一次吧?」
「什麼事?」
「你知道恩謙在哪裡,對不對?告訴我吧,好不好?我……我只想最後再看他一次,真的,最後一次,好不好?要是能看到他還過得好好的,哪怕只有一次,我也應該會好起來的,應該可以沒有牽掛地離開。」
平時從未曾在我面前抽煙的澤勤今天居然抽起了煙。
也許我的要求真的很過分吧。
可是,這是我最後的請求啊……
「澤勤,要不這麼辦,我把眼睛蒙起來,你把我帶到能看到恩謙的地方讓我看一眼,然後再蒙上我的眼睛把我帶回來,這總行了吧?這樣的話我就不會知道恩謙在什麼地方了,只要看他一眼就行。好嗎?澤勤,好不好嗎?」
「恩謙不在這裡。」
我的心沉了下來。不在這裡?
「他不在韓國。」
「什麼意思?」
「他媽媽回來了,在外面過得還不錯……所以就帶著恩謙去國外了。」
「那恩信和恩別呢?」
「也快走了,恩謙只是比他們先走一段時間。」
「那,就是說,要移民了?」
「可能吧。」
我有些發暈,心裡堵得慌,就像吃東西噎到之後的那種難過。我該怎麼辦……我覺得自己要死了,要發瘋。
「這段時間他實在太累,有些吃不消,他自己也想休息休息吧,想徹底放個假,什麼都不去想……所以才會走的。」
最後一個願望也宣告破滅。我真的很想再最後看他一眼的……因為太想他,我覺得自己快要瘋了……本想最後再給自己一個任性的機會……恩謙現在離我更遠了,不再是一步之隔……相距好遠好遠……
「是這樣啊。也對,恩謙是應該得到幸福的,他實在太累了……真是太好了,他媽媽能回來……恩謙現在會很開心吧,可以不用再去工作,真是太好了。本來還很擔心呢……太好了。」
是啊,恩謙,這段時間你一個人吃了太多苦,一想到這兒我就替你覺得難過,連覺都睡不了的。現在終於可以不用再過那種生活了,太好了,真是太好了。
「我走了,澤勤。以後,很久很久以後,再過很多年以後……如果恩謙再回到韓國,能告訴我嗎?不是現在,是以後,很久很久以後。」
「好,到時候一定讓你們見面。」
「謝謝你,澤勤。」
恩謙,到時候……到時候我不會再犯傻,不會再害你難過。我保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