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雪理!!」
    喵…嗚…喵…嗚…
    「韓雪理!!」
    ==……
    「電話!!電話來了!!」十三姐在隔間外彈著舌頭高聲大喊-
    0-我吃了一驚,慌慌張張抬起頭來,發現十三姐那張血盆大口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湊到了我面前。猩紅猩紅的,真恐怖!
    媽呀!我抓起桌上的魚形鬧鐘,看見時針已經穩穩當當地指向了五點。
    「我不想接啊!」我像條死魚似的,打算又垂下腦袋繼續發呆。
    「呀!快接!快接呀!!」十三姐才沒這麼容易放過我,扯住我使勁地搖晃。
    「哎呀,不想接就是不想接嘛!」我悶悶地說,就差沒把頭縮到木板裡。
    「那又怎麼樣!!真的不接?臭丫頭!!你可想好了,別後悔呀!!!-O-」
    聽聽這威脅的口氣,我還能怎麼辦,我只好抬起頭,愁眉苦臉地看著那電話。十三姐見狀,慢騰騰地走到我桌旁,擺出一副就要接電話的架勢。這還了得,我慌慌張張地一手制止住十三姐,另一隻手一把奪過電話機,這種場景都演了不下一百一十二次了。
    「您好!下面為您服務的是十二號洽談員。」
    「……他媽的……」還是他保持已久的優良傳統,開頭第一句話就是一句沒頭沒尾的髒話,我好脾氣的沒問他是在罵誰,誰讓我已經習慣了呢。
    「是的,請您說!」
    呼~!靠挨人罵賺錢……真不是人做的職業。
    「我……該怎麼辦……」沒錯,這就是這傢伙的第二句話。「我該怎麼辦」,順序是早就決定好了的,一次都沒換過。我模仿著那傢伙要說的下一句話的嘴形,對著話筒練習無聲啞劇。十三姐伸出雙手,做出掐我脖子的恐嚇動作,制止我胡鬧。
    那又如何,反正這傢伙是神經病。
    「死了……真的死了。」
    「是的,是這樣的。——」我例行公事地說著,一隻手撐住腦袋,對著鏡子欣賞起自己的唇形來。真是百分之百的完美啊!不要怪我,一開始我明明不是這樣的,大概是從……嗯……大概是從第十五次開始的吧……
    「要死了!!!!!!誰呀!!!!誰死了!!!!!!!-O-!!!!!」我咋咋呼呼地叫著,差點吵死一打小鳥。然後呢,接下來,他就劈里啪啦對我狂說一頓,心理咨詢熱線就此展開服務。這是我第一次的反應。
    十三姐那恐怖的猩紅嘴唇一張一合的讓我至今記憶猶新。
    「是這樣的,如此如此,這般這般,呀……啊……!-O-」那時那傢伙在電話那頭描述得異常起勁,我幾乎能想像出他現在手舞足蹈的樣子。——
    「別那麼大喊大叫的好不好!!白癡!!」
    沒錯,經過那傢伙十五次的摧殘之後,我早已練就了金剛不壞之身,任憑他風吹浪打,我就是毫無反應。而且我也認識到了這樣做的重要性,現在正是關鍵的時刻啊!
    總之一句話,現在我對那傢伙的台詞爛熟於心,所以無論他說什麼我都毫無反應,像塊巨石般巍然沉著。
    「忠州……很遠嗎?」
    「不遠,至少沒那麼遠。」這傢伙廢話一堆一堆的。
    「忠州……不是她奶奶家嗎?」
    「啊,是的。——」
    「她為什麼會死在那兒?」
    說話模模糊糊,花花綠綠,這傢伙總是這麼死性不改,如果你就讓他這麼說下去,我保證他可以在原地打轉一天,頭髮都會一根一根綁起來讓你數個清楚。
    「為什麼會死掉啊?鯉魚餅把她炸死了?」我開玩笑地說著。
    「死了……」電話裡傳出迷茫的聲音,暈死!真是個對幽默和玩笑沒半點領悟力的傢伙。——
    「……為什麼……會在我哥身邊……死掉……?」
    從這一部分開始……變得悲傷了起來,所以從現在開始我也不再和他開玩笑,接他話茬了,牢牢鎖緊自己的嘴,對著坐在對面補妝的十三姐聳聳肩。
    「……為什麼……會在我哥身邊……死掉……?」電話那頭又喃喃自語了一遍。
    「直到死俺都會覺得愧疚。」知道自己現在有點壞心眼,人家在電話那頭說得那麼悲傷,我卻在這邊為了引起十三姐的主意,擠眉弄眼的,最後還隔著聽筒老遠來了一句方言。十三姐被我這出其不意的玩笑弄火了,一忍再忍,終於再也忍不住,一把甩掉正在抹的唇膏,叉著腰站起來就要咆哮。
    如果按照以前的情況,說完這句話,這傢伙的電話應該就這麼結束了。
    「為什麼她要一個人離去,一個人死掉!!為什麼!!為什麼她不帶上我!!為什麼她只有左腳斷掉!!!」
    ……呆……我呆住了……
    聽著他這麼大聲地宣洩,分明還有幾滴眼淚夾雜在裡面,不過這都不是我呆住的原因,重要的是,剛才他那聲吶喊觸動了我在心中深埋已久的,那黑暗而潮濕的記憶……他的聲音與我那時在心中不斷呼喊的聲音驚人的相似,已經忘卻了的那個灰色韓雪理似乎又重新找到了我,她獰笑著,要侵入我的身體,好痛,那曾經遍體於痕的身體,好痛。我整個人如同雷擊,一下愣在當地。
    「……我……」
    ……
    ……
    「我……對她來說,到底……」
    電話就這樣斷了。
    五點十二分,平常在五點十分就會結束的通話,因為我的一句話,比平常延長了兩分鐘。
    「雪理!!發生什麼事了?!嗯?!」十三姐擔心地看著彷彿剛被一場陰雨淋過的我,全身透著陰冷。
    「……」
    「韓雪,到底發生什麼事了,他在電話那頭說了什麼?!什麼腿折斷了?是不是他詛咒你將來會摔斷腿?!」十三姐想像力超豐富地說。
    「吵死了!!!!」
    「…………雪…………-O-……」這些傢伙都有亂省略我名字的習慣,怎麼叫的都有。
    ……該死的,怎麼這麼容易就破功了呢!要知道一直以來我都刻意裝出開朗活潑的性格,幾年下來可以說是天衣無縫,可誰知道今天,就因為那傢伙不經意的一聲大喊……一切都變了,就如一場大風突然襲擊了裝滿沙子的小船,什麼都沒了,所有的所有都沉到了湖底。……不行,這樣下去可不行,如果這樣的話所有的人都會再次離我而去,我不要又只剩下我孤孤單單一個人,我不要。不要慌,鎮定鎮定!趁事情更糟之前趕快把紛亂的心收拾好。
    「嘿嘿,我逗你玩!-O-」
    「哎喲,呼……搞什麼呀,一驚一乍的嚇死人了,你這傢伙又……」
    「嘿嘿,我看這傢伙是在撒謊。」
    「喂,你小心點,真的,說不定什麼時候你惹火上身了都不知道。」
    「別烏鴉嘴瞎說了,想想都是不可能的事嘛。」
    「不是我烏鴉嘴,是真的危險,是真的危險我才這麼說的。」
    ——危險?是我太寬心了嗎?不過我還真沒從這傢伙身上感到過一次危險呢,覺得他單純的只是想找一個人訴說,希望藉此獲得安慰。沒錯,一定只是這樣的。
    從那兒下了班,接著到下面的打工地點,啤酒吧。不知怎麼的,今天覺得這條路尤其長,渾身都抖得像篩糠似的,是因為天氣太冷的緣故嗎。
    走到啤酒吧時,我已經跟凍掉的冰棍沒什麼兩樣了,又黑又粗糙的小臉被風刮得像顆紅透了的蘋果。
    「哇哈哈哈哈,-O-哇哈哈哈哈,-O-你的臉怎麼好像剛被炸過似的,哈哈哈哈!
    -O-」
    「你說像炸過似的……——」
    「喂,你的皮膚怎麼這麼容易變紅啊!這可是那些皮膚薄如白紙、細膩如白瓷的傢伙才有的特權啊!」
    「您信不信我可以當場把拳頭放到你嘴裡去,讓你變成一大奇觀。還不快給我閉嘴!!」
    「那可不行。——」
    啤酒吧的廚房。
    我已經繫著圍裙忙了好一陣了,現在正在切美味的菠蘿。詹英那傢伙不去外面Service,反倒閒著沒事跑到我這兒來諷刺我,真TMD……別忘了我正在舞刀弄槍,右手拿的刀給了我很大的啟示,只要我切,切,切……
    「哎~!死丫頭,你的刀功真不行,你得承認吧?!」
    我剁剁剁……把砧板上的每一塊菠蘿都想成詹英的臉。
    「你得把刀功練好點,否則怎麼嫁得出去啊!你看哪個女人不都是有一手好廚藝,這樣才叫女人,還有……」
    「你不用去外面service的嗎?」我橫了他一眼說。
    「嗯。現在沒客人,誰讓今天是星期一呢,嗨嗨嗨嗨。」
    「那你就出去打掃一下衛生。」
    「做清潔怎麼該我做呢?不是有賢英大哥在嘛!!」詹英樂滋滋地說道。這個無恥的小人。
    「那……你就不能把嘴巴給我封上!!!!!!」我一時性起,猛地如河東獅吼般大聲吼道。
    「-O-哎喲喲……好可怕……」
    「你為什麼總是在我切東西的時候出現!分散我的注意力!!你看你看,都怪你,我的菠蘿全部切成方塊的了!!!!本來應該切成菱形的!!你知不知道我被外面的客人嘲笑過多少次了!!!!-O-」
    「我知道,知道,我走還不行嘛!-O-你嘴巴快裂開了……你嘴巴快裂開了!」詹英慌了神,眼疾手快地抓住了我的手。一邊好言相勸,一邊趕緊從我身邊抽身。真正發揮作用的不僅是我的語言,更是我提在手上距他不到十厘米的刀。他拿出堆在水槽裡的盤子,雙手顫啊顫,終於邁出了廚房。
    這下我總算是耳根清靜了,於是放下舉起的刀,一心一意地開始切我的菱形。
    可是……
    「雪理,雪理!」喪門神的聲音催命似的又響起。
    「……你……真是……」我怒了,拿起刀要砍人。
    「不是的,不是的!!有人來找你!!」詹英嚇得慌忙兩手連搖,趕快說出原因,就怕遲了他的小命難保。
    「找我……?」我拖長了聲疑惑地問道。
    「是的!!!」詹英答得尤其響亮,很高興自己的小命保住了。
    「是誰啊?!」
    「一個男的。」
    「男的?」
    「嗯。」
    怎麼會有男的來找我?不,更確切的說法是怎麼會有人來找我,這才是最讓人難以相信的。我現在過的是徹徹底底的獨居生活,沒有一個朋友,也沒有剩下一個家人,都死了。
    會是誰呢?
    「那人讓你出去。」
    真是奇怪……比起高興,我心裡更多的是疑慮。得到了店長的同意後,我解下圍裙朝外面走去,其實心裡是暗暗希望詹英也能跟著我一起的,可誰知那傢伙,平時粘我就像是我的尾巴一樣,今天卻好像絕對沒有這個想法似的,一個人跑到收銀台那兒穩穩坐好,衝我咧著嘴嘻嘻直笑。這個爛人金詹英,——關鍵時刻一點忙都不會幫,要想他幫我,等我頭髮像蔥須那麼白之後好了。
    我抿著嘴,把冷如鐵的左手揣進兜裡,懷著一顆忐忑不安的心,推開了店裡的門。
    面前的,是一張熟悉的面孔,幾分鐘前剛剛才融化的冰霜面孔,這下,頓時又被怒火捲得席天蓋地。

《局外人》